s 閱讀頁

卷7

  周恩來用心良苦,勸陳毅帶頭作檢查。江青顧左右而言他,指揮大家唱《國際歌》。麵對混亂,陳老總“壓不住火”,幾番遇險。周恩來舍身陪鬥。毛澤東笑著對周恩來說:“陳毅打倒了,你就差不多了。”

  周恩來用心良苦,勸陳毅帶頭作檢查。江青拒絕周恩來的要求,顧左右而言他:“我來指揮,大家唱《國際歌》吧!”周恩來說:陳毅這個老同誌的確為黨為革命做了很多工作,一肚好心腸嘛!就是有時說話“走火”。

  1967年的1月,政治氣候和自然氣候把全國的每一撮泥土都冰封在嚴寒之中。

  蕭森的北京,更是嗬氣成冰。

  夜幕下的人民大會堂,點點燈火也遮掩不住它的蒼涼。

  周恩來疲憊地坐在沙發上,端起工作人員送來的一碗雞蛋炒米飯。一旁坐著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陳毅元帥。

  這是周恩來的晚飯,時間是晚上9點半。在文化大革命最混亂的時期,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場合,這樣簡單的便飯,對周恩來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了。

  周恩來抓住吃飯時間的空隙,找陳毅談話,談話主題是要陳毅在國務院帶頭向造反派作個檢討,以早日擺脫被動的局麵,協助他抓好國務院的工作,尤其是外交工作。

  對於出生入死的廣大老幹部,文化大革命是一座煉獄。在這座煉獄中,每一個幹部都麵臨著前所未有的特殊考驗。

  周恩來也多次意味深長地對老幹部說:文化大革命是史無前例的,我們要經得住這個考驗。

  為什麽說這種考驗是前所未有的?這種考驗是什麽?是在槍口和屠刀下的視死如歸嗎?是麵對邪惡勢力剛直不阿的敢於鬥爭嗎?是麵對資產階級糖衣炮彈進攻,不為所累、保持晚節嗎?都不是。這些考驗對於那一代曾出生入死的老幹部來說,都沒有問題。

  這種考驗的前所未有就在於:黨的領袖的決策嚴重失誤與一些野心家利用這種失誤來搞陰謀交織在一起。

  階級鬥爭之弦越繃越緊的領袖毛澤東,認定“黨裏、政府裏、軍隊裏和文化領域的各界裏”“混進”了大批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於是決意要發動“文化大革命”,揪出和批判這些“資產階級代表人物”,來反修防修,保證社會主義江山不變顏色。

  林彪、江青一夥利用毛澤東的決策失誤,打著“揪資產階級代表人物”的旗號,操縱紅衛兵和造反派迫害、打殺所有與他們不相為謀的老幹部,以便他們篡奪黨和國家更多的權力。

  而恰恰是廣大的老幹部對毛澤東親自發動的這場文化大革命有點難以理解和想通,或多或少、程度不同地都有抵觸情緒。這種情緒正是林彪、江青一夥為打擊迫害老幹部所要找的借口。

  因此,無論從鬥爭環境還是從鬥爭對象來看,都注定了這是一場老一輩革命家們過去所從未經曆過的特殊鬥爭。

  從鬥爭對象看,鬥爭對象是一群罩著革命的光環、盤踞在黨內高層、騙取了毛澤東的信任、在黨內軍內握有重權、一時不容易被揭露的野心家和陰謀家。

  鬥爭的環境是,黨的領袖的決策嚴重失誤與一些野心家利用這種失誤來搞陰謀交織在一起。周恩來和老一輩革命家腳下踩著的是布滿了若即若離的“連環雷”雷場。對林彪、江青一夥的行動,不單純是針對他們,如果不審時度勢,掌握火候,就有可能觸及到毛澤東。

  麵對這樣的鬥爭對象和鬥爭環境,許多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過去在你死我活的敵我衝殺中練就出來的一身是膽、視死如歸的革命素質,在這場史無前例的風暴中顯得是那麽地無所適從。

  許多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剛直不阿,拍案而起,抨擊和抵製林彪、江青一夥的倒行逆施和極左做法,往往被他們扣上反對毛主席、反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帽子,輕則被罷官免職、受批挨鬥,重則被迫害致死,其結局往往是悲劇性的。

  自文化大革命開展以來,已經有許多老幹部紛紛落馬。進入1967年以來,打擊老幹部之風更是來勢洶洶。元旦剛過,一些造反派就圍堵在中南海的幾個門前,鬧著要揪國務院的幾位副總理。1月8日,中共雲南省委第一書記、昆明軍區第一政委閻紅彥上將不堪陳伯達、江青等的迫害,自殺身亡。

  問題的嚴重性還不僅僅在於個人的榮辱安危,還在於如果一旦老幹部都被打倒失去了發言權,黨和國家的權力將更多地落入陰謀家和野心家的手中,黨的命運、國家的前途、人民的安危令人堪憂。

  周恩來看在眼裏,急在心裏。老幹部打倒得越多,越對林彪、江青一夥有利。林彪、江青一夥越是倒行逆施,越是激起老幹部拍案而起,他們借機可以打倒更多的老幹部,其結果是他們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恣意橫行。這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在這樣一座特殊的煉獄中,勝利者隻能是屬於這樣的人:首先,要有能看得清當時的鬥爭形勢和環境的政治眼光;其次,要有能夠適應這種鬥爭環境和鬥爭對象的性格涵養和鬥爭膽略。二者缺一不可。

  硬抗、硬頂、硬拚,對黨和國家不利。為了黨和國家的利益,該讓步的還是要讓步,該轉彎的還是要轉彎,不能計較一時一地的個人榮辱與委屈,不能爭一時之勝敗。

  周恩來之所以先找陳毅談,要他帶頭作檢查,是因為“文化大革命”以來,陳毅在一係列公眾場合的講話中公開批評了陳伯達、江青等中央文革一夥操縱紅衛兵和造反派的所作所為,被造反派揪住不放,處境危險。

  當毛澤東親自發動的文化大革命逐漸顯露出其危害性和災難性後,周恩來和陳毅在不理解中表現出兩種不同的態度和鬥爭方法。周恩來是憂心忡忡地考慮如何把這場“洪水”納入河道,正像一位外國作家所描述的:“周恩來像個絕妙的騎手,試圖騎在一匹脫韁的馬背上並最終製服它。”因而,他所采用的鬥爭方法更多的是韌性的陰柔、迂回。而生性剛烈豪爽的陳毅卻難以抑製住感情的閘門,對林彪、江青一夥的所作所為和文化大革命中一些錯誤的做法直言不諱,打出了排排“重炮”。

  1966年11月13日下午,北京工人體育場。在軍隊院校、文體單位10萬人參加的大會上,陳毅針對林彪、江青一夥試圖亂黨亂軍的陰謀“開炮”了:今天,我陳老總在這裏給你們潑點冷水,有些話講出來可能不好聽喲,但還是要講。無非是有人到外交部來揪我,貼我的大字報。我們的軍隊是人民的軍隊,可是現在有人拿對付敵人的一套對付自己的同誌,對付人民的軍隊,搞什麽“逐步升級”,口號越提越高,鬥爭對象越搞越大。總之,越“左”越好。這種簡單化、擴大化的做法,最終結果隻能適得其反。

  次日,在外交部小禮堂召開的外交部紅衛兵大會上又響起了陳老總的隆隆“炮聲”:

  自5月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以來,我講了很多話,現在我還要堅持講下去。我已作好準備,落個被罷官、撤職、坐班房,這都不要緊喲。有人勸我陳老總少講一點話,他們都是好心喲。我壓了又壓,可還是壓不住,有啥子辦法?文化大革命以來,我一張大字報也沒寫,是個落後分子,你們寫了幾百張,是“先進分子”喲!現在外交部裏大字報的名堂可多喲,什麽“罪魁禍首”呀,什麽“劊子手”呀,什麽“滔天罪行”,……哈哈,就由你一張大字報定了嗎?這不是解決問題,是紙老虎,是在追求驚心動魄!

  陳毅嘻笑怒罵,台下有人報以陣陣笑聲和掌聲,有人匆忙記錄要當作陳毅的“罪證”材料。陳毅全然不顧,繼續加大“火力”:

  有人在大字報中說我陳老總的講話不符合《人民日報》社論,他說他的,但我不改變我的看法。我這個當外交部長的經常在估計形勢,我是靠這個吃飯的,但這場文化大革命,我是完全沒有估計到,是很不自覺、很不理解的。

  11月29日,還是在工人體育場大會上,陳毅繼續“放”了個痛快淋漓:我上次的講話(指11月13日的講話),是有意識對準一些人的。我是一個“保守派”。現在我擔心,主要是目標不明。把工作中的缺點、錯誤統統說成是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一講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就都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一講黑幫,就都是“黑幫”。這樣,打擊麵太大、太寬,等於否定毛主席的領導,否定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否定偉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我講話有些刺人,但我講的是真話,是老實話。

  ……

  陳毅的這一排排“重炮”,把中央文革一夥給打懵了。在釣魚台中央文革小組辦公室,江青揮舞著拳頭朝張春橋、王力等人歇斯底裏:“反擊!反擊!”

  於是,陳毅的講話以及這一時期其他老帥的類似講話被誣為“十一月黑風”。

  很快,一股反擊“十一月黑風”的狂潮席卷而來。在中央文革一夥的指點下,造反派叫喊著“揪出陳毅”、“要陳毅出來檢討”等,向陳毅發起了衝擊。

  周恩來挺身而出,擋住了呼嘯而來的“揪陳”惡浪。

  1966年12月3日晚7時,國務院會議廳。周恩來接見北京外國語學院紅衛兵組織代表。紅衛兵代表對陳毅提出了種種責難,說:陳毅對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他的許多講話壓製了左派學生,沒起到好作用。

  周恩來對紅衛兵進行了耐心的勸導,說:你們說陳毅“和稀泥”,其實他是為了團結大家,是一肚好心腸嘛!就是有時說話“走火”。我們相處幾十年,這個老同誌的確為黨為革命做了很多工作。

  但紅衛兵不聽勸告,一味糾纏。周恩來生氣了,他嚴正地告誡說:你們對陳毅說過的話,就要求那麽嚴?這樣聽起來,你們是對他有偏見,專抓“小辮子”。我今天沒有時間專講陳毅問題,但我要告訴大家,陳毅是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外交部長,你們不能把他一時失言“走火”,都弄成“黑話”。對陳毅同誌問題的認識,你們不能強加於我。你們講他說過對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我也說過不理解嘛!你們不能以任何理由衝外交部,不能揪陳毅。你們要去,我勢必出麵勸阻。

  然而,有恃無恐的造反派不顧周恩來的警告,北京外國語學院的“武工隊”竟衝進了外交部,要揪陳毅。

  12月13日晚8時,周恩來把北京外國語學院的幾個紅衛兵組織代表召集到中南海小禮堂,責令衝入外交部揪陳毅的“武工隊”立即撤出外交部,否則,就要派衛戍部隊去把他們拉出來。

  紅衛兵還不服,咄咄逼人地與周恩來辯論起來:我們認為,現在外事口問題的關鍵不在別的,而在於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例如,工作組的問題還遠遠沒有解決,頑固堅持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人還有,陳毅到現在還沒有作檢查,仍然堅持他以前的觀點。他給軍事院校學生的兩次講話,保守派很歡迎。總之,外事口文化大革命的阻力來自陳毅,因此,必須徹底批判陳毅,否則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就打不垮!

  周恩來不想在陳毅問題上同他們糾纏,說:今天我不準備同你們談這件事,要談以後談。你們不能壓我。你們送來一大疊東西(指造反派送來的關於陳毅問題的材料),我還沒有看。總得先讓我把材料弄清楚吧……

  沒等周恩來說完,紅衛兵就打斷說:總理,你要理解我們的心情!

  周恩來氣憤地說:你講,我一直在聽,耐心地聽嘛!但你總不能要我馬上回答你的問題。……你們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們把一切問題歸結於一個人,這不是辯證地看問題。運動發展是波浪式的,不能老是如火如荼,天天出大事才痛快。我過去對你們說過,這樣大的局麵,我做夢也沒敢想過,也許你們想到了,算你們有偉大的預見!事物的發展常常超出我們的預計,包括各個行動,不犯錯誤是不可能的。問題是犯了錯誤,認識到了,就要馬上承認、改正。我這是對你們講的老實話。所以,在我理解你們情緒的同時,我們的情緒,也請你們理解。總之,我今天沒想回答陳毅同誌的問題,還發了這麽大的脾氣,對不住了!說完,周恩來憤然退場。

  1967年元旦剛過,周恩來又連續3次同軍隊院校和文藝單位的造反派談話,說服他們取消將在5日召開的、指名要陳毅到場的“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大會。

  雖然周恩來擋住了呼嘯而來的“揪陳”惡浪,但從1967年元旦過後的形勢看,局勢將會更加嚴酷。陳毅不作一個檢查表態,這個關不好過。再說,老是被造反派這樣糾纏著,工作也不好開展。與其這樣硬擋,還不如因勢利導。

  周恩來多次說過,萬馬奔騰來了,你根本擋不住,隻能因勢利導,否則,就會被衝垮。

  當然,周恩來找陳毅,直截了當地動員他帶頭作個應景式的檢查,以便過關,這也還有周恩來與陳毅長期以來建立的深厚的情感私交因素在內。

  周恩來在當時對文化大革命的態度和鬥爭方略,包括在一些特殊環境下說一些違心話,並不是所有的老幹部都能理解的。明明是自己沒有錯,還要作檢討,這就意味著要說一些違心的話。要勸別人作檢查,如果得不到別人的理解,很可能被誤解為軟骨頭、兩麵派。但周恩來相信陳毅能夠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陳毅開始一聽要他在造反派麵前作檢查,內心也想不通。

  “我沒有錯誤,為什麽要檢討!?大不了撤職罷官……”陳毅在周恩來麵前總是直來直去,有一不說二。

  “現在不是有沒有錯誤的問題,而是國務院的副總理、部長們大多被纏住不能過關,難以出來開展工作,工交生產都快要癱瘓了。這樣下去如何得了?!”周恩來用手把掉在桌子上的幾顆飯粒撿起放到嘴裏,嚼了嚼,繼續說:

  “昨天,我同各大區負責人及省委書記談話時也說:我們的領導幹部中,有跟不上的,有思想抵觸的,甚至還有對立的。要爭取主動,擺脫被動。現在新的高潮開始,我們得做精神準備,過好這一關。如果省市委再這樣被動下去,對工作、對個人都不利。”周恩來說這段話的意思也是要各省、市、自治區領導幹部對運動不要硬抗、硬頂,要因勢利導。

  看到周恩來日理萬機、心力交瘁的樣子,陳毅不忍心眼看周恩來一人在苦撐危局,深感自己應該盡早解脫出來,協助周恩來分擔部分工作,特別是外事工作。

  再說,陳毅也理解周恩來這樣做是為了給他一把保護傘,保護他過關。文化大革命中,周恩來以各種方式方法保護了大批幹部,這也是其中的方式之一。

  在那個時候,過了關就可以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造反派的糾纏,就可以不被打倒,就可以出來工作。雖然這種“過關”需要個人受點委屈,但從整個黨和國家的工作大局著眼,個人受的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麽!

  文化大革命中,周恩來多次對老幹部們說:當年打仗的時候都過來了,都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坐牢、下地獄都不怕,現在還有什麽舍不得的?

  換句話說,過去革命戰爭年代,為了革命可以犧牲生命。現在為了工作,個人受點委屈有什麽要緊?!

  因此,陳毅最後答應了周恩來的要求,準備在國務院帶頭作檢查。

  周恩來還叮囑陳毅:檢查不必寫得太長,寫好後先送給我看一看。

  違心的檢查真難寫,對於陳老總來說,為此死掉的腦細胞絕不亞於過去指揮淮海戰役。檢查稿總共3000來字,經周恩來再三修改後定稿。

  1月24日,由周恩來親自主持和精心安排,在人民大會堂召開外事口各群眾組織參加的萬人大會。參加會議的還有李富春、李先念、葉劍英,陳伯達、江青也不情願地來了。

  會上,陳毅照著經周恩來再三推敲定稿的檢查稿,向群眾作公開檢討,大意是:文化大革命運動一開始,我對這場運動是很不理解的。當時群眾運動來勢迅猛,沒有思想準備,擔心群眾運動過猛會打亂正常工作秩序,影響外事工作,所以,對派工作組和規定一些條條框框的做法覺得合乎自己的口味,於是,運動一開始就向外事係統各單位派出了15個工作組,執行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犯了方向、路線錯誤。後來,部分群眾要求批判工作組的錯誤,我又過多地強調保護幹部,原諒工作組的錯誤;強調群眾之間的矛盾是人民內部矛盾,要避免衝突,在少數派和多數派之間搞調和。在各單位的幾次講話,主觀願望是出於好意,想把運動搞好,但這些講話給群眾運動潑了冷水,“起了阻礙作用”。今後,要廣泛征求意見,誠懇接受監督,決心在文化大革命的群眾運動中經風雨,見世麵。

  陳毅作完檢查後,周恩來又特意講了一段很長的話,肯定了陳毅的檢查。

  周恩來說:陳毅同誌的檢查我認為是好的。陳毅同誌的檢討是經過了一個痛苦的認識過程。這樣一個老同誌,奮鬥了40多年,戰鬥了40多年,為黨做過許多工作,當然也犯了不少錯誤,但現在晚年還在努力工作,努力改造,努力緊跟主席。這樣的同誌我們應該幫助他,尤其是我們外事係統方麵要幫助他,因為他在你們中間工作。我希望大家以同誌的態度、兄弟的態度,以階級兄弟的態度來幫助他。我相信群眾的幫助、大家的幫助比我一個人提醒甚至警告要好得多。現在,陳毅同誌已經作了檢討,今後外事口的工作由陳老總出麵,減少我在這方麵的工作,我就可以把力量轉移到別的口子上去,你們大家看好不好呀!

  群眾鼓掌表示歡迎。

  但江青卻拉長著臉,很不高興。

  周恩來注意到了。他強調說:外交、外事口的一切重大方針、政策、路線,確實都是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製定的。毛主席關心國內外大事,國際上發生的重大事情,都逃不過毛主席的眼睛,有時候我們沒有看到的東西,毛主席看到了,提醒我們。極其重要的事情,我忙不過來,主席提醒我們。所以說,外交上的重大方針、政策都是毛主席親自過問的。

  周恩來之所以當著江青、陳伯達的麵說這番話,是因為他們曾歪曲、攻擊建國17年來的外交路線,否定17年的外交成績,以此來把矛頭引向陳毅,最終指向周恩來。

  盡管江青不高興,但她和陳伯達是代表中央文革來的,周恩來講完後還是請他們兩個給大家講幾句,實際上是要他們中央文革表個態。

  陳伯達草草地應付了幾句,他那本來就難聽懂的福建腔此時更加含混難聽,大家隻聽到他喉嚨裏發出了聲音,但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麽。

  江青是避而不講,顧左右而言他,說:“我來指揮,大家唱《國際歌》吧!”

  盡管有江青、陳伯達的刁難,但在周恩來的保護下,陳毅畢竟還是順利地通過萬人大會檢查,過了關,成為國務院係統第一位被“解放”的副總理。

  麵對混亂,陳老總“壓不住火”:“革命革了40幾年,沒想到落到這種地步,我死了也不服氣,我拚了老命也要鬥爭,也要造反。”周恩來挺身而出,頂住揪鬥陳毅的狂潮:“你們要打倒陳毅,陳毅同誌就倒了?有這麽簡單?滑稽!”

  陳老總“過關”後,按國務院分工,除主管外交工作,抓外事口運動外,還分管西北幾省區的運動。

  然而,陳老總畢竟是陳老總。

  盡管深知陳毅秉性的周恩來勸他少說點話,言多必失,陳老總也認真地接受了周恩來的建議,但是,麵對種種錯誤行徑,陳老總有時還是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加之在2月初,毛澤東在政治局常委擴大會上對陳伯達、江青等人的一些做法有所批評,陳老總更是想對準倒行逆施的陰謀家們痛快地放上幾“炮”。

  2月9日,陳毅接見外交部和駐外使領館的造反派,給他們講政策,勸阻他們的一些過火行為。談著談著,陳老總就壓不住火了:

  “去年7、8月份,我講了許多話,被說成是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今天講話可能被說成新反撲,我不怕,還是要講。我知道,隻要我講話,就會有人說陳毅又跳出來了。對!全國大亂,快要亡黨亡國了,此時不跳出來講話,更待何時?批判和鬥爭,要分清敵我。搞路線鬥爭我願意參加,但動不動就下跪,搞噴氣式,發泄私憤,發泄感情,這樣的鬥爭方式我不同意。……我在這裏大膽地對你們說,這樣的鬥爭方法要犯方向、路線錯誤的。”

  “在中央會議上我也講過這樣的話。鬥爭搞左了,傷了很多人,你們怎麽能掌好權?對同誌,不能動不動就說他是反革命,有證據是反革命,可以報公安部門逮捕法辦嘛!”

  ……

  兩天之後,陳毅去首都機場歡迎由外交、計劃部長比拉尼·馬馬杜·瓦尼率領的毛裏塔尼亞政府代表團。外交部的造反派頭頭也去了。

  在機場休息室等候時,造反派頭頭向陳毅提出,在新聞報道中,造反派頭頭的名字也要見報。

  陳毅一聽,聯想到最近的新聞報道中中央文革小組成員戚本禹的名字竟然排在了政治局常委李富春的前麵這樣一種野心畢露的做法,火就往腦門上撞,當即毫不客氣地表示:“我堅決不同意。”

  “現在是向你請示。”造反派頭頭說。

  “請示?請示不敢當,不鬥我就感謝你們了。”陳毅沒好氣地說,“革命革了40幾年,沒想到落到這種地步,我死了也不服氣,我拚了老命也要鬥爭,也要造反。

  前幾天,我到外交部去參加大會,要我低頭認罪。我有什麽罪?有罪還當外交部長?不要太猖狂了,太狂了沒有好下場!”

  陳老總一發不可收:“現在把外交部搞成什麽樣子了,動不動就鬥,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早晨還不知道晚上怎麽樣?無組織,無紀律,把外交機密都捅出去了。我就不相信龔澎(龔澎時任外交部長助理兼新聞司司長)會是三反分子,你們還要開除她的黨籍。非黨員居然要開除黨員的黨籍,我還沒有聽說過。”

  “章文晉大使一下飛機就抓去批鬥,戴高帽子。先讓他睡個覺嘛!”

  “對外經委鬥方毅(方毅時任對外經委主任)鬥了7天,還不放出來,工作不能做。”

  ……

  最後,陳老總對坐在一旁的對外文委副主任楚圖南說:“楚老啊,我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了,我們交班不能交給赫魯曉夫式的人啊!”

  陳毅的最後一句話是話裏有話。

  2月16日下午,周恩來在懷仁堂主持碰頭會,陳老總與譚震林、李先念等老同誌一起,當著中央文革小組成員王力、張春橋的麵,再次拍案而起,怒斥中央文革一夥打擊迫害老幹部的陰謀。

  而且,陳毅脫口而出,無意中把林彪、江青一夥打擊迫害老幹部與延安整風期間康生等人大搞整人連在了一塊:“這些家夥上台,就要搞修正主義。延安整風的時候,有人整老幹部整得很凶,挨整的是我們這些人……”

  也許是覺得在懷仁堂碰頭會上還沒有“放”個痛快,會議結束後,陳老總又來到國務院會議室,接見“歸國留學生革命造反聯絡站”的20幾名代表和外交部群眾組織代表。

  陳老總滔滔不絕,慷慨陳詞,向文化大革命的種種錯誤做法打出了一排“重炮”,“放”了個痛快淋漓:

  “你們要革命,我不反對。但現在一鬥爭就是祖宗三代,挖祖墳,動不動就‘炮轟’,戴高帽子遊街,把一場嚴肅的鬥爭當成兒戲,這不是瞎胡鬧嗎?”

  “我一開始就不同意大字報上街,現在劉少奇的大字報在王府井貼了一百多張,所謂罪狀,有的是無中生有,有的是泄密,這是給我們偉大的黨臉上抹黑!”

  “朱老總今年81歲了,曆史上就是朱毛。現在說朱老總是軍閥,要打倒大軍閥朱德,人家會說你們共產黨怎麽連81歲的老人也容不下,人家會罵共產黨過河拆橋呀!”

  “賀龍是政治局委員、元帥、副總理,怎麽一下子成了大土匪?!這能服人嗎?這不是給毛主席臉上抹黑嗎?”

  “現在有些人作風不正派!你要上去,你就上嘛,不要踩著別人上嘛!不要拿別人的鮮血來染紅自己的頂子!中央的事,現在動不動就捅出來,煽動一些不懂事的娃娃在前麵衝……”

  “這樣一個偉大的黨,隻有主席、林副主席、總理、伯達、康生、江青是幹淨的?承蒙你們寬大,加上我們五位副總理。這樣一個偉大的黨,隻有11個人是幹淨的?如果隻有這11個人是幹淨的,我陳毅不要這個幹淨,把我揪出去示眾好了!”“今天,我不是亂放炮,我是經過認真思考的。依我看,這場文化大革命的後遺症,10年、20年不治!我們已經老了,是要交班的,但是絕不能交給野心家、兩麵派。我還要看,還要鬥爭!大不了罷官嘛!我這個外交部長不當了,我還可以去看大門、掃大街,我還會做擔擔麵嘛!”

  ……

  陳老總的這一排“重炮”所招惹的後果是可想而知的。

  陳毅在懷仁堂碰頭會上聯係到延安整風,本意是想提醒要以延安整風期間康生等人大搞整人的那套極左做法為鑒。但毛澤東聽了張春橋、王力添油加醋的匯報後,誤認為陳毅有否定延安整風之意,因此對陳毅的發言大為震怒。

  從2月25日至3月18日,在懷仁堂先後召開了7次政治生活批評會。會上,江青、康生、陳伯達、謝富治等對陳毅、譚震林等幾位老同誌進行批鬥和圍攻。陳老總的言行以及譚震林等其他老同誌的抗爭被林彪、江青一夥誣為“攻擊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自上而下地搞資本主義複辟的反革命“二月逆流”。

  3月18日政治生活批評會結束後,陳老總回到中南海慶雲堂的家,感歎地說:“三·一八真是個黑暗的日子。40年前的3月18日,我參加遊行反對北洋軍閥,差點被打死,沒想到參加革命40年後的今天又挨批鬥。”

  在政治生活批評會上,細心的周恩來曾宣布會議的內容要保密,並要求與會者作為一條紀律來遵守。周恩來知道,陳毅等老同誌受批評的內容一旦傳到社會上,對幾位副總理和老帥的處境更為不利。

  然而,中央文革一夥卻通過他們的爪牙,將政治生活批評會內容捅給造反派,借機在反擊所謂“二月逆流”的惡浪中再次煽起揪鬥陳毅的狂潮。

  應當說,陳毅射向林彪、江青一夥的這一排排“重炮”,表現了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大義凜然、剛直不阿的革命品質,可欽可佩。但在當時的環境下,也使周恩來對陳毅的保護陷入了更加艱難的境地。文化大革命以來,由於周恩來對一大批老幹部的保護舉措,在許多地方遏止了林彪、江青一夥篡黨奪權的陰謀。為此,他們對周恩來極為不滿。江青在中央文革碰頭會上曾肆無忌憚地指責周恩來:“保這個,保那個,這個不讓批,那個也不讓鬥,你的確打擊了群眾和紅衛兵的積極性,不相信群眾。”

  二月抗爭失利後,街上已經出現了“周恩來絕不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炮打周恩來絕不是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炮打周恩來是當前運動的大方向”等一些大字報和標語,周恩來自己也處於隨時可能被打倒的危險境地。

  更關鍵的是,毛澤東對陳毅的有些話產生了誤會,有明顯怒意,這就更加給了要打倒陳毅的陰謀家們以可乘之機。

  鄧小平說:文化大革命中,周恩來“保護了相當一批人”。但是,周恩來對老幹部的保護,如果沒有取得毛澤東的支持,那也是很困難,有些甚至是不可能的。

  要保護陳毅,首先要爭得毛澤東的認可,以此來壓中央文革一夥。

  在周恩來的努力下,五一節晚上,陳毅和所有因“二月逆流”受批判的老同誌登上了天安門城樓,同毛澤東一起觀看了焰火晚會。

  毛澤東還與陳毅一起合影留念,並說:“我是保你的。”

  雖然毛澤東沒有公開對中央文革和群眾組織說這句話,但是,對周恩來來說,有毛澤東這句話就夠了。它至少表明毛澤東對陳毅一時的說話“走火”表示了諒解。

  但中央文革一夥豈肯罷休!他們繼續煽動造反派揪鬥陳毅,並向周恩來施加壓力,要求交出陳毅。造反派們的口號也由原來的“批判”“火燒”上升到“打倒陳毅”、“誓與陳毅血戰到底”、“陳毅不投降就叫他滅亡”等,在陳毅的名字上打上××還不過癮,還要倒著寫。

  4月,首都大專院校紅代會成立“批陳聯絡站”,宣稱要徹底批判陳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關鍵時刻,周恩來挺身而出,頂住了揪鬥陳毅的惡浪。

  5月11日,外事口的一些造反派和北京高校的紅衛兵組織衝擊外交部,並在天安門及北京主要街道搞遊行示威,公然打出“打倒陳毅”的大標語。

  當天晚上至次日淩晨,周恩來把外交部“革命造反聯絡站”及外事口的“紅旗造反團”、“六·一六”、“井岡山”等造反派組織的代表召集到國務院會議室,與他們連續進行了5個多小時的談話,嚴厲批評他們的極端行為。而造反派仗著有中央文革的支持,有恃無恐,對周恩來進行輪番圍攻、起哄。

  以下是根據當時紅衛兵整理的談話記錄節選的周恩來與造反派們的部分對話:

  外交部聯絡站代表沾沾自喜地說:今天上午的遊行是我們聯絡站發起的,他們其他9個組織都支持我們。

  周恩來問:是你們發起的?

  聯絡站代表氣狠狠地說:是的。我們發起遊行主要是要求陳毅到群眾中來。還有外交部其他兩個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姬鵬飛、喬冠華。姬鵬飛不能再擔任常務副部長的職務。另外,我們提出,陳毅、姬鵬飛、喬冠華不能參加對外活動。主要一點是陳毅必須馬上到群眾中來。根據揭發材料,陳毅是外交部和外事口最大的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必須要他到群眾中來接受批判。但是,從他1月24日檢查以後,他沒有到群眾中去,這是逃避群眾的批判揭發。所以,我們要搞示威遊行。

  周恩來:你叫什麽名字?

  聯絡站代表:我叫×××。總起來,我們就是這個要求。今天我們來把廣大革命群眾的要求告訴你,陳毅必須馬上到群眾中來。

  周恩來:我跟他們談過這個問題,本來準備讓陳毅去檢查。問題是忙五一節耽擱了一下。本來這禮拜排上了,但剛把財貿口的問題處理完。部裏和學校不同,要抓革命,又要抓業務。今天你們外交部帶頭搞這樣一個示威遊行,還要把陳毅同誌抓出去,我不能答應你們,也沒法擔這個風險,對你們也不利。批判,我讚成,但我上次對業務監督小組談過,要大中小結合,要彼此打個招呼。

  聯絡站代表:我們在簡報上登過。

  周恩來:簡報我看了。你簡報登了,這不是必須服從的命令,不能這樣。

  聯絡站代表:昨天上午我們開大會,給你打過電話,沒有打通。

  周恩來:我有多少事啊,我哪有這麽多時間。昨天我在京西賓館,天亮才回來。一回來就看到錢嘉棟的電話記錄,我在床上睡不著,叫錢嘉棟給你們打個招呼。陳毅的問題你們不能強加於中央。我希望你們冷靜地考慮一下這個問題,我們要防止對黨、對國家不利的一切行動。

  一造反派:總理,你剛才說聯絡站遊行效果不好,我不大懂,請你講清楚些。周恩來:外交部要揪陳毅的問題,中央不能同意,他現在沒有被罷官,他還是外交部長,還參加外事活動嘛!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你們可以提出意見,中央也還要討論,不能群眾大會一通過,中央就批準。

  造反派:你不是主張陳毅到群眾中來的嗎?

  周恩來:我們要製造環境。現在你們揪去,群眾一起哄,噴氣式飛機一坐,這怎麽行?!

  一同學:我們就是要批判。

  周恩來:批判錯誤可以,但不能揪人。批判錯誤也還要創造條件。

  群眾:什麽條件?

  周恩來:大中小三結合,商量好了,我陪他去。

  群眾:好幾個月了,他也沒去。

  周恩來:好幾個月,有反複嘛!我怎麽知道他二月份又出了事。有反複,你也知道,何必問我。

  一同學:陳毅不到群眾中來,心裏有鬼。

  周恩來:他心裏有想法。你們想想,你們幾個隊伍遊行,把他揪去像什麽樣?

  “六·一六”代表:5月4日,我們就給陳毅去了照會,他到現在也沒回答。

  周恩來:5月4日他已經患腸炎了。

  幾個造反派齊聲地以命令式的口氣說:你把陳毅交給我們,我們不會搞遊街,你要相信群眾。

  周恩來氣憤地說:我說過,還要商量具體的方式,還要創造條件。你們在這裏不要給我施加壓力……

  由於周恩來在原則問題上毫不退讓,造反派試圖從周恩來身上打開揪鬥陳毅的突破口的想法難以得逞。這時外國語學院的一造反派用卑劣的手法向周恩來發起突然襲擊,妄圖捏造既成事實逼周恩來就範。他說:總理,你剛才說把三反分子陳毅交給我們?

  周恩來聽後氣憤至極,憤怒的目光盯住這個造反派,大聲責問:什麽?我沒有講“三反分子”,你們強加於我,我要抗議。

  說著,周恩來轉向聯絡站代表:你們證明,我說了“三反分子”啦?你們提打倒陳毅,不能強加於我。

  一學生:我們不強加給總理。

  周恩來:我給你們先排個次序,還是先開大會,分幾次。陳毅腸炎好了,我馬上陪他去。

  造反派:是不是把陳毅交給聯絡站?周恩來:那不行。我不能這樣做。陳毅不是商品,他是政治局委員,給“批陳聯絡站”也不行。

  “批陳聯絡站”:陳毅應先交給我們批判,然後交給(外交部)聯絡站。周恩來:那你們滿場的“打倒”口號。

  造反派蠻橫地說:我們就是要打倒。我們下定了決心。

  周恩來斬釘截鐵地:你們下定了決心,也不能強加於我。我現在是跟你們商量具體方式,你們一個人隨便就推翻了,還有沒有民主啊?

  造反派:我們是為了維護主席思想開這個大會。

  周恩來:正是主席思想不同意這樣做,不讚成用你們這個方式。

  造反派有恃無恐:該打倒,就打倒!你可以保留你的觀點。

  周恩來怒斥說:你這個樣子就沒法商量了。我說了,現在條件還不成熟,批判陳毅的大會不能開。我本來是與你們來商量,你們卻用群眾大會的方式來對付我。

  眾人:我們是對付陳毅,不是對付總理。

  周恩來:你們用這樣的方式對付我,沒法商量事情。

  眾人:我們同意總理的安排。但是,在這之前,要先開一個外事係統大會。

  周恩來:我已經把底交給你們了嘛,中央不能同意。現在才200多人,我說兩句話,你們就起哄,陳毅怎麽來!……現在還有幾個副總理,我要一個一個地保,我們還要做工作。我這樣的身體,這一年就成了這個樣子,你們總希望我為黨多做一些工作吧。你們這樣壓我,吵了一通,達不到目的。

  ……

  造反派:總理為什麽還稱“陳毅同誌”?

  周恩來:主席批判劉少奇也稱“同誌”呢,還是中央常委嘛!你怎麽提這樣的問題,這是我們黨內的事,保密,你不能這樣問。難道中央必須跟你走嗎?

  在這次談話中,周恩來費了很大力氣跟造反派達成了批判陳毅問題的協議。

  然而,造反派不守信用。兩天之後,北京外國語學院的一些造反派強行衝入外交部,要揪鬥陳毅。15日淩晨,周恩來緊急召見衝入外交部的造反派。

  周恩來嚴厲批評:你們這件事是犯了一個大錯誤,衝到樓上,打傷了人,搶奪機密。不管你們有多少條理由,僅這一條就違反了中央的規定。

  造反派申辯說:我們去外交部是為了揪陳毅,是為了見總理反映情況。

  周恩來責問:揪陳毅到外交部去揪?那中南海你們也去衝嗎?我在整個外事係統都講過,外交部不能衝嘛!

  造反派說:“六·一六”、“造反團”的人就衝過。他們一衝,總理就接見。

  周恩來說:不是因為衝就接見,而是因為他們9個單位遊行,在街上喊“打倒陳毅!”我反對這種做法才接見的。你們不要拿“六一六”的錯誤來抵消你們的錯誤。

  造反派說:反正我們是下定了決心,要揪出陳毅。

  周恩來警告說:下定決心,走向了自己的反麵嘛!反正我也把政策都交待了,你們不聽,將來就要走到自己的反麵。以為你們要打倒陳毅,陳毅同誌就倒了?有這麽簡單?滑稽!如果你們執意要召開外事係統的批陳大會,我就要下命令讓部隊去外交部加強保衛,不管那一派,誰衝就扣留誰。你們首先承認錯誤,不然就被動。從機要室抄走的機密材料、筆記本要追回。

  周恩來還針對有些人對他的攻擊,說:對我搞全麵材料也行,向我提抗議也行,刷大字報也行,我不怕打倒,幹了幾十年還怕這個?除非我自己摔跤,走向反麵。

  在批鬥陳毅的問題上,由於周恩來堅持要等條件成熟並商量好後再開批判會,實際上是采取拖的辦法,並且態度非常堅決,這樣,揪鬥陳毅的狂潮暫時得到遏止。

  陳老總幾番遇險,周恩來舍身陪鬥:“你們要揪鬥陳毅,我就站在人民大會堂的門口,讓你們從我的身上踏過去!”毛澤東笑著對周恩來說:“陳毅打倒了,你就差不多了。”

  7月20日,武漢爆發了廣大軍民反對中央文革的錯誤做法的七二○事件。這一原本是反對“左”的錯誤的群眾性抗爭卻被林彪、江青一夥誣為“反革命兵變”、“反革命暴亂”。

  文化大革命就像一隻上足了發條的三腳貓,繼續向“左”的滑道竄去,極左思潮急劇泛濫,全國局勢更加動蕩混亂。

  造反派公然在中南海揪鬥了劉少奇、鄧小平、陶鑄。

  外事口揪鬥陳毅的惡浪再度泛起,尤其是王力8月7日煽動造反派奪外交部權、揪鬥陳毅的講話之後。

  外事口的造反派組成了所謂“揪陳大軍”,來到正義路4號外交部門前安營紮寨,聲稱“不把三反分子陳毅揪出,誓不收兵”。他們在外交部門前架起了高音喇叭,先後召開了“批鬥陳毅誓師大會”、“陳毅推行‘三降一滅’外交路線罪行報告會”、“陳毅黑史報告會”等。

  造反派組織的一封所謂“賀信”記錄了當時外交部門前群魔亂舞的場麵:“搭起帳篷當睡地,築起舞台演影戲。裝上喇叭把陳批,大字報畫貼滿地。”

  而造反派這一切行動的背後,都有中央文革一夥的支持。他們故意縱容造反派采取極端的行動,來壓周恩來交出陳毅。

  在極左思潮占上風的氛圍中,周恩來試圖采取拖的辦法阻止造反派召開批鬥陳毅的大會已難以做到了。周恩來深知,陳老總性情剛烈,如造反派借批判會之名搞那些“低頭、彎腰、認罪”之類,勢必引起衝突,事情會鬧得更糟糕。周恩來還擔心的一點是,他怕造反派不守信用,把陳毅揪走,轉而秘密關押、迫害。1967年1月,煤炭部部長張霖之就是被造反派秘密關押,迫害致死的。

  正是出於上述憂慮,在難以阻止造反派要陳毅參加批判會的情況下,周恩來不得不親自連續參加外事口“批陳”會議,以陪鬥的方式來保護陳毅,這樣既可以隨時製止造反派的一些過激行動,又可確保陳毅不被造反派揪走。有時,如果自己遇事確實脫不開身,他就委派自己的秘書和衛士長前去參加,以隨時掌握會場情況。

  此情此意,真是感天地,泣鬼神。

  8月6日,周恩來接見外交部聯絡站和北京外國語學院的造反派,就召開“批陳”會議進行協商。周恩來堅持“批陳”會議以小會為主,並先在外交部召開小型的批判會,然後再安排開中型、大型的。周恩來還對造反派約法三章:會上不許喊“打倒”的口號,不許掛“打倒”的標語,不許有任何侮辱人格的舉動,如變相武鬥、揪人等。造反派當時答應了。

  周恩來還囑咐陳毅:在會上隻聽取批判,不要回答問題,以免矛盾激化,事倍功半。

  次日下午1時,根據協商安排,在外交部小禮堂召開第一次小型“批陳”會議。

  8月的北京,熱浪灼人。周恩來頂著正午時刻的炎炎烈日,提前來到外交部小禮堂。

  當他來到會場門口時,先入會場的衛士長成元功出來報告:會場內掛有一條“打倒三反分子陳毅”的大標語。

  周恩來當即止步,質問主持會議的造反派頭頭:昨天已經說得好好的,為什麽還這麽幹?不把標語撤下,會議不能開。

  造反派不願撤下標語。

  周恩來抱臂胸前,臉色嚴肅地站在裸露在烈日之下的水泥台階上,從臉上淌下的汗水,又順著胳膊大滴大滴地滾落到水泥台階上。

  僵持了近一個小時後,造反派被迫摘下了標語。周恩來這才步入會場。

  造反派並不甘心。8月11日下午,在人民大會堂召開有萬人參加的大型“批陳”會議。

  會前,周恩來對造反派重申:不許掛“打倒”、“三反分子”之類的標語,不許有侮辱人格的舉動。

  會場上,周恩來精心布置。出於7日會議造反派不遵守承諾的教訓,為確保安全,周恩來特意調來了幾十名中央警衛團的戰士,安排他們坐在前兩排,防止造反派衝擊。

  大會開始後,周恩來因為有別的急事要處理,到大會堂另一個廳去了,大會由謝富治主持。

  周恩來剛離開會場,造反派就違背諾言,興風作浪。幾十幅“打倒陳毅”、“打倒三反分子陳毅”的大標語同時從二樓、三樓垂懸而下,“打倒陳毅”的口號聲驟然響起。

  氣氛頓時緊張。坐在前兩排的中央警衛團的戰士,手挽手地站立起來,搭起了一道人牆。一些造反派幾次試圖衝上台去揪陳毅,都被警衛戰士擋回。

  有幾個造反派趁混亂之中偷偷溜到台上,一把揪住陳毅就想動武,被工作人員和警衛戰士及時拉開。

  身為公安部長的謝富治坐在台下,竟一聲不吭。

  周恩來聞訊趕來,嚴厲批評了造反派的行徑。為了會議不前功盡棄,周恩來不得不放下手頭的事,親自坐鎮,直至會議結束。

  會議結束後,為預防造反派在回去的路上耍陰謀揪陳毅,周恩來又與陳毅的座車同行,把陳毅送回到中南海。

  8月26日下午,在外交部小禮堂又召開一次小型的“批陳”會議。周恩來在釣魚台開中央文革碰頭會,脫不開身,委托秘書錢嘉棟參加。

  會議開始十幾分鍾後,北京外國語學院的幾百名造反派衝入外交部,要揪走陳毅。

  造反派鑒於前幾次的“經驗”,為防止陳毅坐汽車“溜走”,事先把陳毅的汽車輪胎裏的氣放了個一幹二淨。

  周恩來接到報告後,立即通知傅崇碧增派部隊前往外交部保護,同時派自己的衛士長成元功到現場協助。

  那時,造反派對中央文革的話唯命是從。周恩來要陳伯達打電話給造反派,製止衝擊。陳伯達電話是打了,但態度含糊。

  周恩來不得不親自打電話給外交部的造反派頭頭,要他負責保護陳毅的安全,並護送陳毅回中南海。

  傅崇碧接周恩來的命令後,迅速增調了兩個連的戰士,趕赴現場與造反派對峙、周旋。

  緊急之中,成元功和陳毅的秘書、警衛一起,將陳毅轉移到一樓的一間盥洗室暫時躲藏起來。

  一直到夜幕降臨,在警衛部隊的掩護下,陳老總從外交部的後門出來,坐上衛戍區準備的汽車安全回到中南海。

  次日淩晨,周恩來接見衝進外交部揪陳毅的造反派,嚴正批評他們的行為。

  此時的造反派還一點也不知道他們的靠山中央文革在周恩來的運籌下將遭受一次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不知道煽動他們奪外交部權、揪鬥陳毅的中央文革小組要員王力即將垮台。他們依然有恃無恐,在“批陳”問題上提出種種無理要求,無理取鬧,並采取車輪戰,圍攻周恩來。由於長時間得不到休息,周恩來的心髒隱隱作痛,服了兩次藥仍未緩解。

  在場的保健醫生將總理的病情寫在一張紙條上遞給造反派頭頭,他們置之不理,仍在陳毅的問題上一味糾纏。

  周恩來悲憤地怒斥造反派:你們這樣搞完全是向我施加壓力,是在整我了!你們采取輪番戰術,已經18個小時了,我一分鍾也沒有休息,我的身體也不能再忍受了!

  周恩來的保健醫生也忍無可忍,衝造反派頭頭警告:如果總理今天發生意外,你們必須承擔一切責任!

  說罷,攙扶著周恩來離開會場。

  這時,喪心病狂的造反派還在周恩來的身後追著嚷嚷,揚言要攔截陳毅的汽車,要衝人民大會堂揪陳毅。

  周恩來回過頭,怒視著造反派,一字一句地警告說:誰要在路上攔截陳毅同誌的汽車,我馬上挺身而出!你們誰要衝擊會場,我就站在人民大會堂的門口,讓你們從我的身上踏過去!

  在8、9月近兩個月的時間裏,共舉行了大大小小8次“批陳”會,陳老總好幾次遇險,均在周恩來的精心保護下,化險為夷。

  傅崇碧將軍回憶起周恩來對陳毅的保護時說:

  每次在外交部開批鬥陳毅的會,總理都親自布置。他對我說,你要搞一輛車放在外交部後門哪個地方,萬一衝,擋不住,你就把陳老總放到車上拉走,拉到人民大會堂和中南海都可以。我們組織了七八個人,身體好的,健壯的,有力量會拳術的,保護陳老總。有一次,陳老總在北京飯店舉行招待會,周總理指示我們:一定要保證好陳老總的安全。陳老總對我們開玩笑說:嗬,總理把我交給你們了。去北京飯店時,沒有發生什麽問題。到了飯店,我們發現有不少形跡可疑的人。我們便把陳毅的汽車停在正門,沒等招待會結束,就把車子開走了,那夥人被引到車子開去的方向。招待會結束後,我們用另外準備的車,從另外的門,把陳毅同誌接回中南海。陳老總笑著說:謝謝你們了。這時,總理又查問此事,得知陳老總已安全返回,才放了心。由於總理堅持鬥爭,林彪、江青一夥企圖揪鬥陳毅同誌的陰謀始終未能得逞。

  1968年6月3日,周恩來陪毛澤東接見南京、沈陽軍區及解放軍各總部、各軍兵種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的代表。毛澤東同參加接見的中央負責人談話時,說:打倒陳毅是外語學院“紅旗造反團”,還有外語學校的“六·一六”。周恩來插話說:“六·一六”也是要打倒我的。毛澤東笑著說:陳毅打倒了,你就差不多了。

  
更多

編輯推薦

1博弈春秋人物正解
2春秋戰國時期社會轉型研究
3俄羅斯曆史與文化
4正說明朝十八臣
5中國式的發明家湯仲明
6西安事變實錄
7漢武大帝
8詠歎中國曆代帝王
9大唐空華記
10紅牆檔案(二)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紅牆檔案(三)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紅牆檔案(四)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紅牆檔案(一)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菊花與刀:日本文化諸模式

    作者:美 魯斯·本尼迪克特  

    紀實傳記 【已完結】

    作者運用文化人類學研究方法對日本民族精神、文化基礎、社會製度和日本人性格特征等進行分析,並剖析以上因素對日本政治、軍事、文化和生活等方麵曆史發展和現實表現的重要作用。用日本最具象征意義的兩種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