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兒說,再漂亮的媳婦也要見公婆呀。我心中並不緊張,卻難免有些嬌羞。好在尚未辦儀式,稱呼伯父伯母就好。小三兒的家,在一個離山東聊城並不太遙遠的小村莊。我有心理準備,也有過“下鄉”體驗,所以一切在意料之中。而小三兒家,在小村莊裏,也有些小地主豪宅的派頭。我未來的公婆確如小三兒所言,看來淳厚質樸。他們自從見到我,笑容就始終綻放著。聽到汽車聲,村裏人都知道小三兒回來了,又聽說還領著新媳婦,都熱熱鬧鬧擁在家門口。有些人索性“闖”進來,要一睹我“廬山真麵目”。伯母怕這陣勢嚇著我這城裏丫頭,忙把我往裏屋讓,又樂嗬嗬地為我們準備韭菜合子了。
吃合子據伯母說,是當地習俗,取“百年好合”之意。姥姥是山東泰安人,我打小就吃,如今再次吃到,覺得溫馨親切。本來就很好吃,再加上想讓伯母高興,我們都擴容了從前的飯量。伯父是村裏唯一的醫生,家裏就是診所,人流不斷,他不停衝我點頭微笑,沒顧上說話。
兩個姐姐和姐夫也早就來了,前前後後地幫著伯母忙活。小三兒一回家,和我在一起時好像換了個人。我雖然理解,還是故意笑他“道貌岸然”。走在村裏小路上,他總要和我保持一人距離。悄悄牽他手,他就渾身不自在,一看到有人遠遠走來,就慌忙甩開手。家裏也是一樣。在伯父伯母的觀念裏,夫妻感情好就是不鬧別扭不吵嘴,媳婦賢惠舉案齊眉。不要小三兒提醒,這道理我懂。可偶爾還是會流露出任性撒嬌的神態,小三兒就忙給我使眼色,我趕緊作服帖賢淑狀。這種感覺偶爾為之也挺有意思。小三兒常喜歡牽我走到門口照壁前,突然輕輕“啄”我一下又溜走,眼睛裏溢著柔情和狡黠,另有一番情趣。
聽小三兒說,伯父伯母每天都起得特別早,反正我也沒睡懶覺的習慣,第二天六七點鍾我就起來了。道了早安就問伯母是否有什麽需要我幫忙?伯母笑盈盈地說,多睡會兒吧,沒什麽事。
想起父親的叮囑教誨,我開始和伯母閑聊起來。關於話題,爸爸就給了我一句“秘笈”——隻要談和小齊有關的事,從小到大,他們都高興。我想,這也是爸媽的心態寫照吧?
這一招的確很靈驗,伯母打開了話匣子,聊得漸多,還不時向我“泄密”,說小三兒實在“麻纏”,姑娘見了幾十上百個,有的嫌黑,有的嫌瘦,有的嫌胖,有的說沒氣質,好容易模樣過關了又說沒感覺……唉,伯母滿麵笑容地歎氣,說他都二十七八的人了,我哪能不著急,有陣子都想給他去山東台的《今日有約》報名,他還瞧不上人家……我忍不住笑起來,心裏明鏡一樣:伯母這番數落,多少有些母親本能的驕傲與得意。
伯母繼續說著,我和他爸都叮嚀他,處朋友一開始就要告訴人家咱是農村的,他還很不以為然,甚至覺得挺自豪。我連忙表紅心,說自己和父母也沒覺得農村、城市有多少不同,人好投緣才是最重要的。伯母笑得越發燦爛,仿佛更放心了。接著就開始“光明正大”地誇小三兒,說他從小聽話,家裏也並不慣他這個獨子,小時收割、打農藥的事他都和姐姐一起做。伯母又指指廚房到處貼的那些早被煙熏火燎的各種獎狀,對我擺事實講成績,說小三兒學習全靠自覺,一直都數一數二的。我心裏有些感慨,並非刻意,還是嫁了個好學生。
伯母特別向我稱讚的,是小三兒脾氣好,跟著他不會受委屈。當伯母聽說我和小三兒飲食習慣都幾乎相同時,更是歡喜,直說那就好,隻要你們對脾氣兒,做父母的就放心了。
在一邊兒偷聽的小三兒,向我豎起了大拇指。我知道自己也成功通過“審查”了。
我們這趟除了拜見小三兒的父母,還要約見他那些朋友。小三兒說,他當地的朋友全結婚了,有的孩子都能買醬油了。每次他回來,朋友、同學就問:什麽時候領一個回來啊。這回他們無論如何要見見我。我知道,自己這次回來,首先是展覽品,那就乖乖任人觀賞,品評吧。
下午,我們就告別伯父伯母,驅車前往市裏。進了賓館包間,耳邊一片溢美之詞。雖是基本外交禮儀,心中還是頗為受用。我決定聽從書上指示:在外人麵前,給足小三兒麵子。我溫良地坐在那裏,微笑著看小三兒與他們觥籌交錯,偶爾也與他朋友的妻子閑談幾句。
時間在流逝,我的笑容漸漸僵硬。當他的朋友起身拿第6瓶白酒準備開啟時,我忽然奪過小三兒的酒盅:“他不能再喝了!”
我實在忍無可忍。滿座皆驚。
小三兒的神態也有些不自然。整個場麵猝不及防。小三兒醒得最快,連忙打圓場:“我們在一起時,從來不喝酒,她沒見過這陣勢。”除了一人還嚷著要繼續喝外,其餘人都齊聲說:喝好了,喝好了,上飯吧。季羨林先生也是臨清人,他回鄉時就曾寫過一篇文章,對山東人一味勸酒的文化,表示了深深的困惑。而我當時,沒有困惑,隻有憤怒。
我們是淩晨的火車,他朋友為我們安排好了酒店。一場盛宴,被我攪得有點不歡而散的味道。進了房間,我坐在床沿上,珠淚串串滾落、還壓抑不住地抽噎起來。委屈、憤怒、害怕,在心裏交纏著。我想這下完了,不知是惡語還是冷戰。傳說山東人最大男子主義,我讓他在這麽多同學、好友麵前丟份兒,他一定氣爆了!
小三兒送走眾人,看到床邊哭成淚人兒的我,忙拿紙巾給我拭淚:“怎麽哭了,我後來不是沒喝了嗎?我沒事了,他們比我喝得多多了。”淚眼蒙矓中,看到他的笑容,我有點惶惑,抽噎著說:你心裏一定在氣我讓你在那麽多人跟前丟了麵子,一定恨死我了!
小三兒還是溫柔地笑著:怎麽會呢?我知道娘子是關心我、為我好。我今天表現得不乖嗎?這下他們都知道我怕老婆了,我不在乎啊,隨他們怎麽說。他們一定沒想到,你看起來那樣溫柔還有這麽厲害的時候,下次絕不敢這麽灌我了……他還笑眯眯絮叨叨說著,我已撲倒在他懷裏,如釋重負地痛哭。我想:自己也許真的嫁對人了。這個男人,理解妻子對他的珍惜,他沒有因為我的任性給我一點點臉色看。
小三兒撫著我的頭發,信誓旦旦地說,再不會這樣了,他也要學著擋酒。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了,要更珍惜、愛護自己,給我最長久的幸福。我們的心貼得更近了。
回到北京後,因為兩件大事已畢,小三兒最掛心的就是我們的新房。他或拉幫結夥,或單槍匹馬,在我們認為交通方便、地理位置合適的地方,展開掃蕩式搜查。有天傍晚,他打電話給我,聲音挺興奮,說是看到了相當滿意的房子。由於地理位置好,旁邊正建地鐵,小區西式花園結構,而且有小高層板樓。等我們一起看過,詳細谘詢,交了定金後,小三兒說,這房子,他是偶然相逢,一眼看中。就像對我一樣。這房子10月中就可以入住,剛好是我們“十一”典禮後的洞房。
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平和幸福。不過,女友們都說,我還沒進入真正的婚姻狀態,依然在熱戀呢。我委屈又不解,爭辯說,難道非要我變成黃臉婆,你們才覺得正常啊。李姐姐就笑著說,好好享受你的二人世界吧。婚姻可沒這麽簡單呢。
我和小三兒暫住在他們單位安排的單身公寓裏。整棟樓裏都是他那些年輕的同事。偶爾遇到,那些單身小夥就會半開玩笑地說,以前時常去小齊那兒蹭飯,還可以隨意聊到很晚。自從你來了,他總對我們下逐客令呢。我笑笑,心想自己可從沒想過幹涉他的生活。雖然喜歡他親昵陪伴,可男人總窩在家裏,沒了交際圈可不是什麽好事。
還沒進家門,陣陣菜香就撲鼻而來。我忙換了衣服給小三兒打下手。我向他轉達了有些同事的“怨言”。他直樂,說他們逗你玩兒的,男人之間哪有那麽多話說。改天一起和他們吃個飯就是了。至於其他交際,以後當然會有,但我保證不會太晚。舍不得讓你擔心。
“自以為是,我才不擔心呢。”女人都喜歡口非心是。
過了好一會兒,小三兒突然說,結婚前他也擔心過,婚後可能會失去自由。可現在卻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也許,這就是李姐姐所謂我們都還在熱戀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