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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七國起兵晁錯喪

  劉恒駕崩的第七天,安葬於霸陵。第八天,皇太子劉啟在未央宮即皇帝位,尊皇太後薄氏為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

  首先我們要談談劉啟這個人。

  劉啟是劉恒的長子,即位時已經三十二歲了,而他父親在位二十三年,計算一下,在他父親當皇帝前九年就已經出生。而史書上說劉恒當皇帝時才二十三歲,這麽一來,似乎十四歲就生下了劉啟,漢代人喜歡“謊報”年齡,一般比我們現代人計算要多兩歲,那麽,劉恒十二歲就生孩子了?這件事頗為不解。按照生物學的觀點,古人壽命短,性成熟早,也許是真的也未可知。

  比起劉恒,劉啟的性格比較冷酷,究竟他是守成之主,沒有經曆過坎坷。在少年的時候,他幹過一件很囂張的事,為以後的七國之亂埋下了禍根。

  事情要從吳王劉濞講起。

  劉濞是劉邦二哥劉仲的兒子,漢七年(公元前200 年),劉邦封劉仲為代王。劉仲去代國即位,很快碰上匈奴入侵。劉仲這個家夥做做生意,耕耕田,水平還不錯。當年在老家,就把自己的小家庭經營得挺滋潤的。搞得他老爸劉太公嘖嘖稱讚,經常拿他做榜樣來教育劉邦:“你這小子,就知道鬥雞走狗,不務正業,你該經常去向你二哥學習學習啊!”劉邦不服氣,後來打打殺殺竟當上了皇帝,把二哥封到危險重重的代國,大概就有報複的因素:你牛逼什麽呀,礙著老爸的麵子,封你個王當當,看你丫的有沒有福氣當下去。

  不出所料,劉仲這家夥果然隻配侍候莊稼,沒有當王的素質,看見匈奴一來,嚇得落荒而逃,晝夜兼程的一直逃到洛陽才停住腳步。劉邦拿他沒辦法,究竟是親兄弟,總不能殺了罷,隻是廢黜了他的王位,卻仍舊封了個郃陽侯。不過在漢九年(公元前198 年)未央宮前殿的一次新年晚會上,劉邦想起了二哥這件醜事,又笑嘻嘻地打趣劉太公:“以前老爸您經常斥責我,說我無賴,不會賺錢養家,比二哥差多了。現在您看看,我掙下的這份家當,比二哥怎麽樣?”

  大殿上喝酒的群臣立刻爆發出一陣哄笑,齊呼“萬歲”,開心得不得了。看見主子擺闊,奴才們也覺得挺有臉麵。就像《飄》裏麵寫的,那些在富裕白人家當奴隸的黑人,往往看不起那些窮苦白人。似乎主子的財產,他們也有一份,這種變態心理每每讓我掩鼻。我們有些國人,一談起成吉思汗打到了多瑙河,建立了世界級的霸權,也跟著神往,其實他們的祖先幾乎被成吉思汗的鐵騎屠戮了大半,而他們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當然,劉邦殿上的群臣還不算純粹的奴才,他們也算是有爵位有封地的官吏,在主子發家致富的過程中都立過汗馬功勞,所以主子誇富,他們也覺得與有力焉、與有榮焉的緣故罷!

  劉太公則一張老臉羞得通紅,看來自己的眼光確實不行,老二確實不中用,給他個代王做,他都沒能力。當然也有些自豪,不管怎麽樣,眼前的皇帝究竟還是自己的兒子嘛,是自己在床上辛辛苦苦製造出來的嘛,在他麵前,承認自己看走了眼也不會死嘛,自己眼光雖然不行,精子質量終歸還可以嘛。要不,能生出皇帝來嗎?

  當然,劉太公的想法,是按照科學推理來說的。但他自己萬萬沒有想到,在《史記》和《漢書》裏,他的這一製造權被史官粗暴地剝奪了。史官們信誓旦旦地說,劉邦這個兒子,是劉太公的老婆劉媼和蛟龍交配出來的,和劉太公絲毫沒有關係,他頂多算個假父。我不知道現在要是能起劉太公於地下,他會不會嚷著去做DNA化驗,看看劉邦的生理學父親到底是誰,是那條誰也沒見過的蛟龍嗎?還是生活在侏羅紀的恐龍?

  可能因為老爸的認錯態度還可以,劉邦對二哥的那種耿耿於懷逐漸消除了。十一年的秋天,英布舉兵反叛,擊滅了荊王劉賈,關中震動,劉邦不得已親自出征。

  劉仲的兒子沛侯劉濞二十歲,跟從出征。他長得非常強壯,擅長騎射,在這場戰鬥中立下了汗馬功勞,一直到擊滅英布為止。

  英布死後,劉邦有些憂慮,原來的荊王已經被殺,得重新立個國王才行。那時的地域歧視很嚴重,就像現在河南人被妖魔化了一樣。中原人普遍認為吳楚人都是愣頭青,喜歡打架鬥狠造反,不在這裏立一個擅長打仗的王恐怕鎮不住。劉邦想,自己的兒子都還小,沒辦法勝任。劉濞這次的表現不錯,是個上好人選,於是封劉濞為吳王,管轄東陽郡、吳郡、故鄣三郡五十三城,都城廣陵(今江蘇揚州)。

  劉邦命令把吳王印綬授予劉濞之後,又親自召見了劉濞一回,這回他左看右看,發現劉濞的相貌有些不對,對劉濞說:“你長著一副造反的相啊!”心裏非常後悔。但是印綬已經給了,再收回也不大好,何況是自己的親侄子,於是拍拍他的背,說:“大漢五十年後,東南方有造反的人出現,難道就是你嗎?不過我們都是同姓劉家,你可一定不要造反哦!”

  劉濞趕忙頓首道:“豈敢豈敢!”

  當然,上麵的肯定是傳說,劉邦怎麽可能預見五十年後東南有兵災,也不可能看相就知道劉濞會謀反。史家把這種事也堂而皇之地記載在史書中,大概就是想說明劉邦是天子,非凡人可比。

  吳國是塊好地方,地方大,風景好。海邊可以煮鹽,所轄的故鄣郡(今安徽、江蘇南部以及浙江西北一帶)內有銅山,可以鑄錢,靠著鹽、銅的資源,吳國非常富裕,根本不需要向老百姓收取賦稅。而且招納了外郡很多亡命罪犯,收歸己用。因為沒有賦稅,百姓對劉濞也非常擁戴。

  劉恒即位後,劉濞曾經讓自己的王太子劉賢代替自己去長安朝會。劉啟和劉賢年齡估計差不了多少,兩個人經常在一起下棋。劉賢的師傅都是吳楚人,依照地域歧視觀念,教出來的學生也肯定是愣頭青。劉賢和皇太子玩博棋,輸了就飲酒,本來應該謙恭一點,可是他偏不,有一次出現了爭執,堅決不肯讓步,劉啟可不像他老爸那麽溫文爾雅,再說自己是大漢皇太子,怎麽肯受小小的吳王太子的氣,當即勃然大怒,提起博棋的棋盤就猛地向劉賢擲去,劉賢猝不及防,被棋盤砸中,當場斃命。

  皇太子殺了吳王太子,這能有什麽辦法?難道還能將儲君治罪?劉恒於是命令將劉賢厚斂,再運回吳國歸葬。

  吳王劉濞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站著去長安,躺著回吳國,傷心欲絕,卻也無可奈何,總不能要皇太子償命。隻能哀歎自己命不夠貴,沒當上皇帝,讓愛子白白死了。他是個打仗出身的人,性情剛猛,心裏的怨恨容易浮在臉上,不懂得收藏。他看見兒子的喪車回來,想起了當年劉邦說的那句話,怒道:“既然天下同宗,都姓劉氏,那麽死在長安就葬在長安好了,何必把屍體運回來?”又命令把喪車重新運回長安。這時的吳王,大概在心裏已經埋下了一個心願:有機會一定要殺回長安去,親自到愛子墳前祭奠。

  從此之後,劉濞心都碎了,再也不願去長安朝會,每次新年都稱說病重,經不起路途顛簸。可是哪有幾十年如一日都稱病的?長安的官吏都知道他心裏因為愛子的死而怨恨裝病,於是吳國使者一旦來了長安,都全部拘押責問。劉濞也很驚恐,當即加快了謀反的步伐。

  後來劉濞又派使者代替自己去長安作例行的秋請之禮,劉恒親自責問使者:“為什麽劉濞不肯親自來?”吳使者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們大王確實沒有生病,因為漢朝幾次拘押了吳國的使者拷問,我們大王心裏愈發害怕,所以稱病。古語說:‘察見淵魚者不祥。’如今我們大王裝病的事實陛下已經知道,可是能怎麽辦呢?陛下要是將我們大王責問急了,他就更加想不開,怕被陛下誅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造反都不行了。臣以為陛下不如忘掉以前的不快,和我們大王重歸於好。”

  劉恒想了想,覺得這個使者很聰明,說得很有道理。雖然自己在長安地位已經逐漸穩固,但逼得吳國造反到底合不合算?萬一鎮壓不下去,自己的皇帝寶座能否坐得穩,實在是個未知數。不如先籠絡吳王,把這個問題留到下一代去考慮。於是把以前係押的幾批吳國使者全部釋放,讓他們回國,並且賜給劉濞幾杖,說尊重老年人,準許他可以不用來長安朝請了。

  劉濞沒想到劉恒這麽好,既然漢朝不逼迫,自己又何必造反,究竟漢強吳弱,自己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於是逐漸打消了造反的念頭。他繼續在國內推行不收賦稅的政策,老百姓按照法律要被征發戍邊,吳國政府也出錢幫老百姓雇人代替。他還經常親自訪問閭裏百姓,賜給他們食物和金錢,別的郡國逃亡來的罪犯,吳國也特意隱藏起來,不交給別國要求引渡的官吏,這樣總共過了四十多年,吳國經濟蒸蒸日上,劉濞更加得到了吳國人民的愛戴。造反的潛力非常強大,就等待催化劑了。景帝三年,這個催化劑終於不速而至。

  壹

  劉啟即位的第三年,以吳國為首的多國部隊,在東南方向,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叛亂,曆史上稱它為“七國之亂”。

  在談七國之亂前,我們還得說說前兩年劉啟做了些什麽事。

  在景帝元年的冬十月,劉啟下了一道詔令,列舉了老爸劉恒的許多功德,決定要給劉恒製定廟樂,命令群臣討論一下,具體怎麽實施。

  群臣立刻集體上書,說不但要給文帝立廟樂,而且還應該製定廟號。他們認為,功勞沒有大過劉邦的,德行沒有盛過劉恒的,因此,高皇帝的廟應該稱為太祖之廟,孝文皇帝的廟應該稱為太宗之廟。所以他們二者的廟,不但應該立在長安,在天下郡國都應該有,而且要按時派使者祠祀。所謂“太祖”、“太宗”,就是廟號。

  說起廟號,必須談談它跟諡號的區別。

  古代有一定身份的人死了,大家是要對他蓋棺論定一下的,這風氣據說出自“鬱鬱乎文哉”的周朝,他們把商擊滅之後,開始著手給死了的姬昌和姬發擺擺功勞。結果是一個誇為“文”,一個稱為“武”,也就是所謂周文王和周武王了。這名目叫做“諡”。“諡者,行之跡也”,也就是對一人的蓋棺論定,別想翻案。

  諡號到底有什麽作用呢?章太炎在他的《訄書·平等難》裏說,眾生平等是虛假的,人的身份總有高低貴賤之分。他的說法確實有點道理。就說民主典範的美國吧,要把喬治·布什完全和一般老百姓平等起來,事實也辦不到,並非每個人能像布什老爸那麽闊,花足錢讓他念名牌大學乃至推上總統位置的。不過章太炎說,絕對平等雖然不可能,絕對的批評卻是可以平等的,由此他就迂腐地祭起了“諡”這個例子,說老百姓對他們的王可以置褒貶,有罪的王,史書上不得不留下那麽醜惡的一筆。就像埃及的法老一樣,犯了大過錯老百姓不滿意,則連躺進金字塔的資格也沒有,煞是可憐。因此這懲罰很能讓生前的王深自悚栗,不敢過分為非作歹。可見諡號的作用。當然,一般老百姓是用不著諡號的,因為你的能力不夠大,對社會不會有什麽大的影響,費心力去褒貶你完全是浪費納稅人的錢,不符合經濟規律。《大戴禮記》裏說:“有土之君也,一怒而天下懼;匹夫之怒,適以亡身。”這是很經典的概括,對我們現在還適合。比如一個縣長對縣公安局長發怒,限定至某日止要破某案,縣公安局長隻有膽戰心驚地照辦,哪怕隨便抓個人屈打成招;可是一個平民如果因為自己老婆被縣長玩弄了,就想學吳三桂衝冠一怒去殺縣長,很可能是找死。“衝冠一怒為紅顏”這麽浪漫的愛情,在吳三桂則可,在我輩則不可,因為力量懸殊。為了心理平衡,我們老百姓隻好把製定諡號這玩意當救命稻草捏在手裏,希望君王貴族們發號施令、生人殺人、欺男霸女時能有稍微收斂。

  綜觀曆史,客觀地說,這諡的作用起先還有那麽一些。而且似乎越在上古,皇帝的權力越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大。聖旨下去,臣下也可以不買賬,毫不客氣地提出異議駁回,那叫“封還詔書”。而關於諡號,新即位的皇帝也改動不了,這可能有迷信的因素在支撐。老的皇帝死了,群臣就要到南郊去禱告上天,為崩殂的皇帝製定諡號,有不敢欺騙上天的意思,新的皇帝雖然對老爸的諡號很反感,但懾於天的威力,隻好知趣地閉嘴。所以像周朝的“厲王”和“幽王”,他們的兒子宣王和平王看著不舒服,也隻有幹瞪眼。

  在先秦,這諡號製度還是發揮了一定作用的,諸侯王確實比較在乎這個,比如春秋時楚共王臨死的時候,很慚愧地對大夫們說:“我幼年即位,水平很低,國家治理得很一般,還去跟晉國打仗,鄢之戰敗得一塌糊塗,辱沒祖宗,給諸位大夫帶來憂慮。如果我死了,能和先王同受祭祀於太廟,給我的諡號就叫‘靈’或者‘厲’吧,你們斟酌斟酌,哪個更適合我。”床邊的大夫都愣了,不答應。因為“亂而不損曰靈”、“戮殺不辜曰厲”,都是很惡劣的諡號。隻是這臨死的王很執拗,群臣勸說了五次,都不管用,隻好答應了。不過到安葬,真的製定諡號的時候,令尹(宰相)子囊又一本正經地說:“該為王製定諡號了。”眾大夫又一愣,說:“王臨死前不是說好了,讓我們在‘靈’和‘厲’之間選一個嗎?”子囊說:“你們這幫豬腦子,也不想想,我們的王有這麽差勁嗎?赫赫楚國,君王臨之,蠻夷賓服,諸夏敬畏。他老人家竟然還覺得自己有過錯,這不是一個很恭敬的君主嗎?我看諡為‘共’比較合適(“恭”和“共”音近同源)。”於是眾大夫皆稱好。因為“既過能改為共”,也確實符合楚共王一生的經曆。諡號的製定這麽嚴格,也可見當時的君王很在乎身後之名。這樣說來,有神論對社會還是有一點積極意義的,他相信死後有靈,就不會無恥到說“在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暴君秦始皇是看到了這一層的,他討厭諡號,所以一並天下,自我膨脹得要命。改了王稱“皇帝”還不夠,還下詔要廢除諡號製度。理由是“朕聞上古有號無諡,中古有號,死而以行為諡。如此,則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朕弗取焉。自今以來,除諡法,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看他多有野心,想子孫帝王萬世之業,結果隻落得二世而亡。這“二世”雖不算諡號,可比所有的惡諡還臭。後世說起滅亡的例子,必定以這廝為首,說他是“人頭畜鳴”,這不是沒起到封殺諡號的效果嗎。

  漢代建立,又開始搞諡號這套了。可是也慢慢變了味,再差的王也可以得美諡了。綜觀西漢一朝,就沒有被冠上惡諡的皇帝,諸侯得惡諡的倒不少,比如謀反的淮南王劉長,全稱為“淮南厲王”。這當然是諸侯王的權威不夠,無法阻止中央對自己褒貶的緣故。所以,在諡號之外,就必須搞出一個更高的榮譽,這就是廟號。

  廟號同樣是一個蓋棺論定的程序,對王起著褒貶,也就是稱祖稱宗,永享太廟,而沒有廟號資格的皇帝過一定時期牌位要被撤掉。起先諡號是每個王都有的,可是廟號隻有牛比的王才配享用。劉邦的諡號是“高”,而廟號是“太祖”,合起來就是“太祖高皇帝”,文帝的廟號是“太宗”,武帝的廟號是“世宗”,宣帝號稱中興,廟號是“中宗”,元帝其實很孱弱,他在位的時候,漢朝開始衰落了,可是他也很幸運地分到一個廟號,稱為“高宗”,可能是王莽別有用心的緣故,因為他的姑姑是元帝的皇後,又活得特別長,到他篡位的時候還在呢,看在姑母的麵子上,總得給那早死的姑父一個麵子。總之,整個西漢,雖然不無舞弊的嫌疑,但有資格稱廟號的也就這麽五位,享有“文景之治”盛名的景帝和聰明得不得了的昭帝都沒有資格橫插一腿,可見入選的嚴格。但是,和諡號一樣,這廟號很快變了味,到了唐代,已經是無帝不可以稱宗了,包括被太監掐死的那個十八歲的短命皇帝也煞有介事地叫什麽“敬宗”呢。

  從諡號到廟號,我們可以饒有興趣地看到“新聞自由”是怎樣被建立,又怎樣變味的過程。即使有再多的類似程序,在專製的製度下都不能幸免的。

  貳

  為老爸製定完諡號後,劉啟的其他政策也是按照老爸的既定方針實行。比如給百姓減輕賦稅,跟匈奴和親。但也有一項沒有妥協,就是和諸侯王的關係。

  那個在文帝時代已經嶄露頭角的晁錯開始要真正邁上他的曆史舞台。

  在文帝時代,晁錯再強,也不過做到了千石的中大夫。劉啟一即位,晁錯的職稱風生水起,先是拜為內史,也就是後來的京兆尹,相當於現在的北京市長,秩級為中二千石。由於晁錯出身太子家,所以劉啟對他的寵幸超過了九卿,他提出的建議,劉啟無不采納,很多法律條文的修改,也都是晁錯的建議。晁錯的專權,引起了丞相申屠嘉的極大反感。

  申屠嘉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早年因為有些膂力,擅長發射強弩,在劉邦統一戰爭的過程中當過隊率也就是小隊長,不斷積累功勞,漢朝建立後,當上了淮陽太守。在後元元年,因為那些跟隨劉邦打天下的功臣都將近死光了,申屠嘉因此被拜為丞相,封為故安侯。這家夥生性剛直清廉,卻是個大老粗,當年看鄧通受文帝寵幸不慣,差點把鄧通擅自抓來殺了。現在見晁錯這個隻會寫幾篇文章耍耍嘴皮子的人如此受寵,當然也不開心,對晁錯恨得牙齒都癢,做夢都想殺他,隻是暫時拿他沒辦法。

  晁錯辦公的內史府位於太上皇廟的內牆外遊樂的區域,大門朝東,很不方便。於是他命令在內室府開了個南門,把太上皇廟的外牆也鑿破了。申屠嘉大怒,想劾奏晁錯擅自鑿破宗廟外牆,下廷尉誅殺晁錯,可是他低估了晁錯的能量。

  晁錯一聽到申屠嘉想劾奏自己,馬上一溜煙跑去見劉啟,叩頭求情。劉啟一聽,抓住這麽點小事,申屠嘉就想殺自己的寵臣,哪有那麽容易?於是等到申屠嘉把請求誅殺晁錯的奏折一上,劉啟輕描淡寫地說:“哦,你說的是那件事啊?這是我叫他做的。那塊地又不是真的宗廟牆,隻是一個外牆,好多官吏都曾在那裏住的。你回去罷,晁錯沒有罪。”

  申屠嘉一聽,簡直信不過自己的耳朵。可是皇帝說了話,自己哪敢不聽,隻好連連謝罪,說自己亂告狀。罷朝後出了宮殿,他氣鼓鼓地對自己的長史說:“媽的,我本來應該先宰了晁錯那小子再稟告皇帝的,現在卻先向皇帝請示,簡直吃錯了藥。”他回去後,肚子裏的氣一直憋著,沒多久竟氣死在家裏。晁錯聽到後哈哈大笑:“活該,這個死大老粗,跟我玩,看我不玩死你。”

  從此之後,朝中無人再敢惹晁錯,晁錯升官像現在北京的房價一樣,騰踴。一年半之後,也就是景帝二年的八月,晁錯升任萬石的禦史大夫,位列三公。不過好景不長,他很快就把自己送上了絕路。因為,他之後幹的事,正像他的名字一樣,真是“錯”的。

  叁

  晁錯提出的建議,和以前的賈誼如出一轍,就是“削藩”。

  在劉恒時代,晁錯還是太子家令,就屢次向劉恒上書,應該懲治吳王劉濞,削奪吳國的郡縣。劉恒沒有采納。現在他當了禦史大夫,立即又上書劉啟,說:“以前高皇帝定天下,因為自己兒子年幼,所以封了很多同姓為王,連私生子劉肥都封了齊國七十二個城池,同父異母弟劉交封為楚王,也握有四十個城池,侄子劉濞則掌管吳國五十多個城池,這三家的封地幾乎達到了天下麵積的一半,這不是正常現象。吳王因為太子被您殺了,心裏不爽,一直詐病不朝,應該誅殺。先帝心地良善,不忍加誅,反而賜他幾杖,哪知他不知報恩,反而越發驕傲,公然鑄造錢幣,煮海製鹽,還收留天下罪犯。今天削除他的封地,他也會反;不削除他的封地,他也會反。削了,他很快就會反,禍患還小一些;不削,他積蓄更多的實力再反,禍患更大。不如立刻削除。”

  晁錯的話很有些誇張的地方,由此可以看出他的政客本性,為達到目的不計手段,可謂狡詐。其實這時候的齊國早就不是漢初的齊國,早已分裂為齊、濟北、菑川、膠東、膠西、濟南六個國家,所轄國土比當年的齊國小多了,六國各自為政,實力大減。楚國隻有三十六個城邑,這還不包括那些位於楚國境內的列侯封邑,實際上也遠不到晁錯所說的四十個城邑。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當時天下所有諸侯王的土地加起來,按照膠西王群臣的分析,也不過僅占漢朝麵積的五分之一,不可能三家就能占到二分之一。可以說,晁錯為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采取了誇張的修辭手法。至於晁錯為什麽要這麽做,一則有向皇帝表忠心的因素;二則有博取政治資本的因素;三則,當然,也有可能他覺得廢除諸侯王製度,確實有益於天下蒼生。

  說起來,這世上專製製度的發展,都和奴才們自覺的忠心有關。有時獨裁者根本想不到的統治絕招,往往有奴才們主動想好了,給獨裁者奉上。商鞅不是奴才嗎,吳起不是奴才嗎,韓非不是奴才嗎?嘔心瀝血給主子獻策,最後卻死在主子刀下。奴才們必須清楚,等到他們忠心愛戴的獨裁者主子把異己分子消滅光之後,也就輪到了他自己,但那時已經沒有人能救他了。這就叫“作法自斃”。秦國的商鞅,首先建立了殘酷的法家政治,後來他自己被秦王通緝出逃,逃到一個旅館,欲歇宿一夜再跑,不想旅館問他要身份證,理由是:“商君之法,沒有身份證的,各旅店一律不許留宿,發現可疑人立刻報警,否則連坐。”商鞅隻能哀歎:“老子自己製定的法律,竟然害死了老子。”

  《漢書》的作者班固對於晁錯的表演,是持認可態度的,因為他是東漢人,大一統的專製君主製已經建立,他沒有表示異議的權力。而成熟的專製君主製,也是一直伴隨著他成長的,就像人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他不可能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可悲。但《史記》的作者司馬遷,對晁錯的表演卻頗有微辭,在讚語裏評價說:“晁錯擅權,對政事多所變更。七國舉兵的時候,晁錯不好好謀劃退兵之策,反而想因此殺袁盎以報私仇,弄得自己被殺。諺語裏說‘變古亂常,不死則亡’,這就是說晁錯的罷。”而班固的評語卻是:“晁錯一心想著為國家的長遠謀劃,從來不考慮自己。最後遭到族誅的待遇,真是忠心耿耿,可惜啊!”

  很顯然,作為去古未遠的司馬遷對君主專製的大一統政體並不欣賞,他欣賞的是以前的封建製度。因為封建製度下,皇帝受到諸侯王勢力的掣肘,而不能為所欲為,個人不需要直接赤裸裸地麵對專製朝廷的擠壓,也因此能保留更大的自由空間,這和西方國家的聯邦製大國是有著相似之處的,層累的宗法製度構成了級級的分權,君主之下的大夫和公族有不可小覷的私家武裝,所以正如亞當·斯密所說:“封建製度是民主的重要保證。”司馬遷曾經深刻感受到專製對自己的戕害,所以對晁錯的行為不能不抱著批判態度。

  總之,因為晁錯一向以善辯聞名,死的也能說成活的,劉啟覺得他都言之有理,劉濞的兒子是被自己打死的,自己作為皇儲,打死他一個兒子,算得了什麽?他竟然因此懷恨在心,這他媽的算什麽?他決定立刻解決這件事,晁錯說得對啊,諸侯王坐大,是漢朝的心腹大患,將來必定會造反。晚來不如早來。是徹底解決這件事的時候了。

  三年的十月冬天,新年。楚王劉戊到長安朝拜新年,晁錯立刻劾奏楚王劉戊在為自己母親薄太後(楚王太後)服喪期間,在服喪的居室和婢女性交,違背禮製,應當斬首。劉啟裝做寬宏大量,赦免了劉戊的死罪,但是削除了楚國的東海郡和薛郡以為懲罰。楚國本來就隻轄有東海、薛、彭城三個郡,這麽一來,等於削除了三分之二,大國立刻變成了蕞爾小國,反正夠狠的。

  這次新年朝會上,不單楚王,趙王和膠西王也因為被晁錯挑出過錯而削除了郡縣。前者被削除了常山郡,後者被削除了六個縣邑,都搞得血本無歸。

  這些削除郡縣的提案被劉啟拿到朝廷上,讓大家討論。朝中群臣知道晁錯的厲害,沒有人敢於提出異議,隻有一個叫竇嬰的宗室堅決反對。晁錯冷眼看著他,把他深深記在腦海裏。如果不是很快晁錯自己倒了黴,我敢說,竇嬰的下場一定好不了哪裏去。

  晁錯的建議在朝中順利通過,楚王、趙王、膠西王灰溜溜的,肉疼得要命,在場的其他諸侯王也都驚駭萬分,等他們回到自己國家,整個東方頓時炸開了鍋,諸侯王恨不能生吃了晁錯的肉才能解恨。

  吳王劉濞首先坐不住了,他雖然沒去長安朝會,但也聽到了漢朝正在緊鑼密鼓地策劃削除自己的封地,於是派自己的中大夫應高去見膠西王劉卬,首先表達了慰問,然後問:“我們吳王鄙陋不肖,心裏有些憂慮,不敢瞞著你老人家,特意派我來轉達他的肺腑之言。”

  劉卬客氣地說:“敬聞教誨!”

  應高說:“現在主上任用奸臣晁錯,變更律令,侵削諸侯,征求無厭,誅罰甚重,而且似乎這種趨勢越來越厲害。有一句諺語不是說嗎:‘狗先吃糠,後欲食米。’他們是永遠不會滿足的。吳國和膠西國,都是知名的諸侯,被他們這麽吹毛求疵,哪裏還能安穩?我們吳王身體不好,二十多年沒有去過長安朝請,非常害怕被主上疑慮,卻沒有辦法表白忠心,所以日日提心吊膽。最近聽說大王您也因為擅自出賣爵位的小過錯就遭到削除六縣的懲罰,這實在是太過分了,太沒有道理了,我恐怕漢朝不會就此罷休,希望大王明察。”

  劉卬歎了口氣:“確實有這件事,但又能怎麽辦呢?”

  應高道:“有共同憎惡的就要聯合對付,有共同喜歡的就要聯合挽留,有共同中意的就要聯合追求,有共同想要的就要聯合搶奪,有共同的利益就要死生與共。現在吳王自以為和大王有共同的憂慮,希望能趁著這個時機,奮不顧身,一同為天下除掉晁錯那個禍患,不知道大王意下如何?”

  劉卬雖然一向以勇武好鬥聞名天下,這時也不禁嚇了一跳。他倒吸了一口冷氣,道:“寡人怎麽敢做這樣的事,就算主上逼迫,也隻有一死而已,豈能不忠於他?”

  應高道:“禦史大夫晁錯蠱惑天子,侵削諸侯,整個朝廷都對他厭惡。諸侯王豈敢有背叛朝廷的想法,都是被晁錯所逼,不得已啊!現在天下紛亂,彗星出,蝗蟲起,這是個立功揚名的好機會,為天下憂勞,也是聖人的職責,大王怎能推辭呢?我們吳王希望能誅除晁錯,寧願跟隨在大王的車後,翱翔天下,攻城略地,隻要大王允許,我們吳王將和楚王悉軍攻打函穀關,據守滎陽,食敖倉之粟,抵抗漢兵,建立休憩之所,等候大王來臨,大王如果肯賞臉駕臨,天下就可以奪取。然後我們吳王和大王一起分割天下國土,不是很好嗎?”

  劉卬被說動了,點點頭:“確實不錯。”

  應高馬上回吳國告訴劉濞。劉濞大喜,擔心劉卬隻是隨口說說,又偷偷親自跑到膠西國,麵見劉卬簽定條約,這才放心。

  膠西國的群臣有的聽說了這件密謀,勸諫劉卬道:“諸侯國的土地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漢朝的十分之二,反叛能有什麽勝算?為此還會牽連太後,恐怕不大好罷。況且我們現在侍奉一個皇帝,都已經深感不易,就算大事成功,將來麵對吳王,我們還得互相打仗,實在比現在還麻煩啊。”

  劉卬不聽,派使者聯係齊、菑川、膠東、濟南數國,一起舉事。因為都是當年齊王的子孫,他們都答應聯盟。

  肆

  而在漢朝這邊,晁錯的父親聽說自己的兒子這麽胡搞,嚇壞了,特意星夜兼程,從家鄉潁川郡趕到長安,對晁錯道:“皇上剛剛即位,公當政管事,就侵削諸侯的領地,離間皇室骨肉,讓天下諸侯對公切齒怨恨,公到底想幹什麽?”

  晁錯的父親把晁錯稱為“公”,不知道是諷刺,還是對這個冷血的兒子也很畏懼,總之頗為耐人尋味。晁錯回答道:“我做得一點沒錯,不這麽辦的話,天子不會得到最大程度的尊敬,宗廟也不會安定。”

  父親絕望了:“劉氏是安定了,可是我們晁氏算完蛋了,我不想再見到公,還是回老家去罷。”於是飲藥自殺,臨死前悲傷道:“我不忍見到禍患找上門來。”

  晁錯的父親可真夠剛硬的,竟然為了可以預見的災難,先恐懼自殺。表麵上看的確有些莫名其妙,但認真回味,也覺得情有可原。我們看恐怖片的時候,不是經常看見片中的主人公,在看不見的鬼魂恐嚇下,終於神經崩潰,首先自殺的故事嗎?晁錯的父親就是這種情況,他被嚇得神經錯亂,已經承受不住了。

  按理說,隻要稍微還有一點人性,看到父親為自己自殺,也應該有所警醒了。但晁錯毫不在乎,在他的堅持下,漢廷順利通過了削奪吳王會稽郡、故鄣郡的提議,詔書當即由駟馬郵傳下達給吳國,十多天後,吳王接到這封詔書,立刻斬了使者,把漢朝派到吳國的二千石以下的官吏全部殺光,在景帝三年的正月甲子這一天,正式起兵。大概甲子是他親自挑的日子,為的是討個好彩。當年周武王伐紂,就是在甲子這一天起兵的,而且在一天之內就擊破了商朝。劉濞是不是幻想自己的事業也像周武王伐紂那麽順利呢,不得而知。

  非常遺憾,雖然吳王在國內經營了四十年,但能征發的軍隊實在不多,畢竟那時候吳越地區還不夠繁華。他在國內號令道:“寡人今年六十二歲,親自率軍出征;小兒子今年十四歲,也要為士卒先。諸位年齡上和寡人相同,下和寡人小兒子相同的,全部出征。”就這樣,總共也才二十多萬人,又派出使者聯絡閩、東越,閩、東越也一起發兵,跟隨劉濞出征。

  聽到吳國起兵的消息,很快,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也相繼起兵,隻有齊王臨時變卦,不肯履行盟約,反而發兵固守城池。濟北王本來也要響應,但是被他的郎中令劫持了,無法發兵。膠西王和膠東王為主帥,率領菑川、濟南兩國,一起圍攻齊國都城臨淄,趙王劉遂燒死了自己的國相和內史,發兵響應,因為有位於邊境的優勢,他還派人聯絡匈奴,準備一起進攻漢朝。

  劉濞的兵馬到了淮河流域,立刻把楚國的軍隊也接管了,看來楚國真是挺信任劉濞的,也許因為楚國的始祖劉交和劉濞都不是劉邦的血統,因而更惺惺相惜的緣故罷。

  吳王在這個地方,又給諸侯王們寫了一封板檄,文章寫得很有氣勢,充分訴說了自己的委屈,以及自己不得不發兵的苦衷:

  吳王劉濞敬問膠西王、膠東王、淄川王、濟南王、趙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廬江王、故長沙王子:有幸給大家說說話!因為漢朝現在有賊臣晁錯,身無尺寸之功,卻恣意侮辱諸侯,侵奪諸侯之地,好像家常便飯一樣,我們劉氏諸侯王本來是天生貴胄,現在卻像勞改犯,天下因此弄得一團糟,大漢社稷岌岌可危。皇帝陛下現在又體弱多病,喜歡享樂,沒有發覺晁錯的奸臣本質,所以我想舉兵將晁錯誅殺,希望大家也都發表一點看法。敝國地域狹窄,地方才三千裏,百姓很少,精兵搜羅起來不過五十萬。寡人一向和南越王交好,南越王願意派遣精兵三十萬交給寡人指揮,寡人資質魯鈍,願意跟隨諸侯王一起打仗。南越王還派遣了他的王子親自率兵攻擊長沙,然後西擊蜀、漢中,越王、楚王和淮南王可以跟從寡人向西攻擊,齊國所在地諸位國王則和趙王一起攻擊河間、河內,一部分軍隊可以進入臨晉關,一部分軍隊可以和寡人一起在洛陽會師。燕王和趙王曾經和匈奴單於有過和約,燕王可以舉兵北向,擊定代郡和雲中郡,然後率領胡兵入蕭關,進攻長安,這樣就可以匡定天下,使劉氏社稷永保,希望和諸王共勉。楚元王的兒子(指楚夷王劉郢客,劉戊之父)、淮南三王(指淮南王劉長的三個兒子淮南王劉安、衡山王劉勃、廬江王劉賜)十多年來,心情悒鬱,連洗澡的心情都沒有,一直想找個地方發泄,寡人當時沒有得到諸王的同意,不敢幫他們出氣。現在諸王如果能夠伐暴救弱,使劉氏江山安穩,那是莫大的功德。我吳國雖然貧窮,寡人節衣縮食了三十多年,也算有點積蓄,就是為了今天可以用作軍費,希望諸王奮發圖強,凡是能夠斬捕漢朝大將者,都賜金五千斤,封萬戶侯;斬得漢朝列將者,賜金三千金,封五千戶侯;斬得裨將者,賜金二千斤,封二千戶侯;斬得二千石官者,賜金千斤,封千戶侯。敵方如果有率領軍隊或者城池投降者,如果投降的有一萬軍隊,城池內有萬戶居民,就等同斬了敵方一員大將,其餘各以此類推,總之封賞比《軍法》上的規定都要高一倍。封賞前已經有爵位者,在原有基礎上加封,希望諸王能夠明白無誤地告訴自己麾下的士大夫們,寡人不會欺騙你們。寡人的金錢藏在天下各地,多得根本數不清,隻要需要賞賜,隨時隨地都可以當場兌現,不一定要從吳國遠道運來,諸王日夜消費都花不完。隻要有應當賞賜的,都告訴寡人,寡人將親自前去兌現,特此聲明。

  伍

  吳王為首的七國部隊起兵叛亂的消息傳到長安,劉啟立刻拜太尉條侯周亞夫為將軍,率領三十六將軍東征迎擊吳楚;又派遣曲周侯酈寄率兵迎擊趙國,將軍欒布率兵迎擊齊國,大將軍竇嬰率兵屯據滎陽監視齊國和趙國軍隊的動靜。

  而此時,晁錯的死期到了。

  我們知道,晁錯自恃其才,性格高傲,行事專斷,手段殘忍,所以在朝的大臣大多不喜歡他,隻是礙於皇帝對他寵幸,還不敢怎麽表露。竇嬰當過吳國的國相,和劉濞關係肯定不錯,一直就是堅決反對削藩的大臣,和晁錯本來就有過節。所以七國起兵叛亂的消息一到,竇嬰也有點慌張,因為既然他在吳國當過國相,卻沒有及時揭發吳王,如果皇帝要責問他,他是沒有理由洗刷的,所以他覺得自己得想辦法過這一關,正在考慮的時候,袁盎上門拜訪來了。

  袁盎也被文帝派到吳國,當過吳國的國相,文帝本意是派他去監視吳王,察探吳王的反狀。在這時候,竇嬰和袁盎可以說是一根藤上的螞蚱,隻有聯合起來,才好過關。袁盎在吳國,也確實親眼目睹了吳王的很多行徑有反叛嫌疑,但他深知如果自己揭發出去,就會遭到暗殺,所以每次向長安匯報,都說吳王很好,絕對不會反叛。現在吳王卻反叛了,他怎麽去麵對皇帝?何況這個皇帝不比先帝,一向心胸狹窄。

  好在袁盎這家夥生性狡詐,而且非常圓滑,這隻要去漢朝檔案館查查他的檔案就知道了。他父親當過群盜,自己也曾經當過呂祿的舍人,後來呂氏家族全部誅滅,袁盎竟然沒有受到牽連,可見非同一般。袁盎受到哥哥保舉,在宮中為中郎,和文帝寵臣宦者趙談關係不好,心裏有些憂慮,他侄子袁種在宮中當常侍郎,就給他獻了一計,說:“君當眾侮辱他,讓他沒臉見人。這樣就算他以後諂毀君,皇帝也不會相信,而會認為他是公報私仇。”袁盎聽從了。有一天,文帝駕車出遊,讓趙談陪乘,袁盎就攔住車,道:“臣聽說和天子共坐一車的,都是天下豪傑,現在漢朝雖然缺人,也不至於淪落到陛下要和一個閹人共坐一車罷。”文帝非常慚愧,立刻讓趙談下車,趙談氣得當場哭了。

  袁盎沒有別的功績,除了裝出一副直臣的樣子。但他所勸諫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有一次文帝興起,駕車想從霸陵上馳下,袁盎就馬上上前攬住轡頭勸諫道:“臣聽說千金之子,不坐在高堂的邊緣;百金之子,不騎在殿堂的高欄杆上;聖明的天子不履危險之地,不行僥幸之舉。現在陛下坐著六馬駕的高車,馳下危險難測的高坡,萬一馬驚出了問題,陛下怎麽對得起太後和高皇帝呢?”文帝一聽,覺得這家夥挺關心自己的,心裏對他更加喜歡。這就像我們現在一些馬屁老手對領導說:“局長,我要批評你了。你怎麽能熬夜看文件,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實在很肉麻。

  這樣愛護君主,君主也未必都買賬。所以馬屁拍到馬腿上的時候所在多有,袁盎也一直不是很受寵。好在他因為勸諫,得了一個“直”的名稱,搞得大家都很佩服他。他也是擅長搞關係的,對待下人非常好,當隴西都尉的時候,搞得士卒都很擁護,願為他賣命。最離譜的是他當吳國相的時候,侍妾和他手下一個小吏私通,他知道了也裝聾作啞。反而是有人告訴那個小吏,說袁盎已經知道你和他侍妾私通了,你還是快逃罷。那小吏嚇壞了,騎馬就逃,袁盎一聽,立刻親自驅馬去追。好容易追上了,小吏以為性命不保,哪知袁盎卻告訴他,自己賣命來追,其實是想把侍妾送給他,叫他不要驚慌,這小吏感激涕零,從此死心塌地成了袁盎的心腹。

  看看,袁盎在吳國當國相,就幹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一點正經事沒幹,天天飲酒作樂,裝糊塗,寫給長安的文書都是為吳王說好話。吳王也因此對他大為喜歡,賜給他不少財物。他可謂屍位素餐,如果是個忠直的大臣,能這樣做嗎?顯然,這家夥根本不配稱為“直”,行事方式是曲之又曲。

  這樣的人當然和晁錯這種死心塌地忠於主子的人搞不好關係。他們在朝廷,一向也是勢同水火,晁錯在的時候,袁盎避之唯恐不及;袁盎在的時候,晁錯也拂袖而去。總之幾乎連話都不講。晁錯也一直想找機會讓袁盎吃吃苦頭,後來當上禦史大夫,主管監察,當即讓人調查袁盎和吳王的財物往來,發現袁盎確實收了吳王很多財物,於是奏報,想處死袁盎,不知道劉啟吃錯了什麽藥,竟然下詔赦免袁盎,僅僅將他免為庶人。晁錯不甘心,繼續尋找機會,準備出擊。

  機會終於來了。

  按照邏輯推理,吳國既然造反,那麽袁盎確實是因為得了吳王的好處,為吳王的謀反陰謀刻意隱瞞,以前的奏報都是欺騙君主,按照律令,殺十次都夠了。晁錯也是這麽想的,但是事情偏偏這麽奇怪,當晁錯授意自己的手下去劾奏袁盎時,這兩個手下竟然像得了失心瘋,不同意晁錯的命令,理由是:“當吳國造反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劾奏袁盎,可能還能預先知道吳王的陰謀,讓我們有所警惕;現在造反既成事實,七國兵馬正向西方而來,我們再拷問袁盎,又有什麽用呢?況且,我們認為,袁盎不應該參與了這個陰謀。”

  聽手下這麽一說,晁錯登時有點猶豫。由此可見,袁盎這個家夥確實很會收買人心,竟能讓晁錯的手下都為他辯解,實在不簡單。而更奇怪的是,晁錯為人一向果斷冷酷,到這時候竟然莫名其妙地猶豫起來,使自己喪失了先機,讓袁盎有了反擊機會。結果,自己白白地成為了這場殘酷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陸

  人緣關係很好的袁盎很快聽到了晁錯要對自己不利的消息,嚇得連夜去找竇嬰幫忙,希望竇嬰能幫忙推薦,讓自己親自麵見皇帝,談談吳國謀反的原因。竇嬰當即答應了。

  這時皇帝也有點恐慌,七國聯合舉兵,以“誅晁錯,清君側”的名義,聲勢太大,長安也為之震動。他把晁錯召來商議對策,這時晁錯又犯了一個錯誤,他竟然建議劉啟禦駕親征,自己則留守長安。這顯然犯了一個大大的忌諱。一般來說,除非身經百戰的開國皇帝,太平天子都不願意親征,因為沒打過仗,親征也發揮不了什麽作用,萬一打得不好,自己被俘那就什麽都沒有了。而且就算親征,留守都城的也一般是太子。這晁錯竟然慫恿劉啟親征,讓自己留守,是何用意?難道看我被俘,自己好陰謀作亂嗎?所以劉啟有點不高興了。

  他們正在商議的時候,袁盎入見。劉啟就問袁盎:“君曾經當過吳國相,知道吳國大臣田祿伯的為人嗎?現在吳楚七國造反,君有什麽看法?”

  袁盎信心十足地說:“陛下不必擔心,很快就會擊滅。”

  劉啟不信:“吳王靠著銅山鑄錢,煮海為鹽,收留天下豪傑,一直隱忍到鬢發蒼蒼的時候才起兵,如果沒有十足成功的把握,他會這麽幹嗎?你為什麽說他不足為慮?”

  袁盎說:“吳國確實有銅鹽之利,但豪傑卻一個沒有,如果真有豪傑,就會輔導吳王忠於陛下,不會造反。吳王所招引的人,其實都是一些好吃懶做的潑皮無賴以及犯法刑徒,這些人渣聚在一塊,自然不會幹什麽正事。”

  袁盎這家夥確實有張利嘴,幾句話就把自己從被動轉換為主動。他的潛在含義是:吳王造反不是因為削藩,而是因為結交匪類,自甘下流,所以一定會失敗。這一方麵有為晁錯開脫的意思,另一方麵拍了皇帝的馬屁,顯得明君奸臣誓不兩立。所以晁錯在旁一聽,也不禁讚許道:“袁盎說得很對。”那個往常睚眥必報的法家知識分子晁錯不見了,顯出一副要和袁盎笑泯恩仇把手言歡的架勢。這說明晁錯殘忍是殘忍,但還缺少城府,就像戰國時代的韓非,寫的書裏麵滿是殺戮,但為人行事卻不夠成熟,最終被自己的同門師兄李斯騙得把頭也丟了。

  老奸巨猾的袁盎怎麽會就此罷休,於是當皇帝問“計將安出”的時候,他果斷地說:“希望能讓左右回避,臣想對您說說悄悄話。”

  劉啟就命令道:“你們退下。”

  左右都陸續退下,隻有晁錯安坐不動。他一向自恃為皇帝的股肱,什麽秘密都不應該瞞過他。哪知袁盎道:“臣所獻的計策,凡是人臣都沒有資格聽到。”

  劉啟隻好對晁錯說:“君也暫且出去罷。”

  晁錯大怒,又無可奈何,隻好蜷腰出去,在東廂等候。

  袁盎這才說:“吳王和楚王互相寫信,說高皇帝給同宗子弟封王,各有土地,現在賊臣晁錯卻擅自吹毛求疵,尋找諸侯們的過錯,削奪他們的封地,他們不得已發兵西向,目的不過是斬晁錯,得到原先的封地就罷休。為今之計,隻有先斬晁錯,再派使者奉詔書赦免吳楚七國,把原來的封地交還給他們,他們就一定會馬上罷兵。”

  可以說,這完全是一個餿主意,也很沒有含金量,任何一個學過中國曆史的人,都會對這個計策嗤之以鼻。人家要造反,千裏起兵,花了多大的功夫,哪是你殺一個大臣就能退兵的?可以說傻瓜都不會相信這個計策管用。但大概一則是漢朝畢竟進入君主專製時代不久,對這類諸王造反的事還沒有什麽曆史經驗可以借鑒;二則劉啟確實是病急亂投醫,當然,第三還和劉啟本人冷酷自私的性格有關。總之聽完袁盎的餿主意,劉啟竟默然良久,好一會才說:“看到底怎麽樣罷,我不會吝惜一個人的生命向天下道歉的。”於是立刻拜袁盎為太常,讓他和宗正劉通也就是劉濞的侄子一起整理行裝,出使吳國。

  十多天後,得到劉啟授意的丞相陶青、中尉嘉、廷尉張毆一起劾奏晁錯,說:“吳王造反,大逆不道,天下應當共誅之。現在禦史大夫晁錯卻說:‘兵數百萬,全部交給群臣指揮,不可信任,陛下不如自己領兵親征,讓我據守,徐(今江蘇泗洪南)、僮(今安徽泗縣東北)兩縣旁邊吳國沒有攻下的地方都可以送給吳國。’晁錯不稱揚陛下德行無邊,卻離間陛下和群臣的關係,又想把城邑送給吳國,實在是大逆無道。我們幾個一起商議,結果一致認為應該判決晁錯腰斬,父母妻子同產兄弟無論老少全部棄市處死。臣等請求陛下按照法律許可。”

  劉啟提筆在這封奏書後批複道:“製曰:可!”

  不知道他這麽批複的時候,靈魂有沒有受到拷問。不過據說政治家是沒有也不需要有靈魂的,這是為古往今來的惡棍政客找到的一條絕好的理由。如果誰想當惡棍,卻不受譴責,隻能走從政一途。

  當劉啟把自己出賣的時候,那位忠心耿耿的大臣晁錯還絲毫不知道。劉啟大概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無法麵對晁錯的赤膽忠心,他命令中尉嘉去把這件事辦妥。

  中尉嘉來到晁錯家,哄騙晁錯說:“皇帝陛下緊急召見君,君趕快動身罷。”晁錯還以為是正常的朝見,按部就班地穿上朝服,就上了車。中尉拉著晁錯在長安市上兜了一圈,之間晁錯也覺得有點不對勁,未央宮在西南邊,怎麽車載著我往東北邊的貧民窟方向跑。中尉騙他說:“大夫君,最近聽說要打仗,百姓都擾攘不安,大量買進食物儲存,物價飛漲,您最好去視察一下,會讓百姓安定一些,物價回落一些。”

  晁錯深信不疑,自己是禦史大夫、副丞相,長安人誰不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寵臣,自己出麵穩定一下局勢,那是應該的啊。於是喜滋滋地任由車子拉著走。

  可是他逐漸發現不對勁了。車子在長安西市停了下來,還沒等他發話,中尉就變了臉色,突然從懷中掏出詔書,宣判:晁錯大逆無道,當行腰斬。

  晁錯魂飛天外,可是他已經沒有時間為自己辯駁。劊子手拉著他拖到行刑地點。按規矩,漢代斬人都要事先脫掉衣服,可是這回劊子手連衣服也來不及幫他脫,手忙腳亂把他按倒在斧質上,大斧帶著風聲下去,哢嚓一聲,晁錯的身體從腰部被斬為兩截,腸子五髒和血噴灑得到處都是,晁錯再也說不出話,隻能瞪著眼睛,上半身趴在斧質上,他那顆睿智的腦袋,至死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幹了什麽,為什麽他忠心愛戴的皇帝對自己這麽殘忍。這一刻,他會不會想起自己父親臨終前的絕望遺言呢?

  很快,晁錯的一家老少也被囚車拉到這個地方,相繼砍掉了腦袋。

  此時,山東的戰事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晁錯一死,劉啟認為一切事都解決了,在宮裏歡天喜地等待好消息。這時謁者仆射鄧公從吳楚前線回來,向劉啟陳報軍事進展。劉啟問他:“你們那裏已經知道晁錯死了罷,怎麽樣,吳楚準備罷兵了嗎?”

  鄧公道:“吳國準備謀反都十多年了,以不想削地的理由誅晁錯隻是個借口,陛下殺了晁錯,我擔心以後不會再有忠臣為陛下考慮了。”

  劉啟說:“為什麽?”

  鄧公道:“晁錯擔心諸侯勢力過大,所以才進策削奪諸侯土地,這是有功於漢朝萬世基業安穩的大事,可惜計劃才一施行,竟然遭受腰斬。往內說,是鉗製忠臣的嘴巴;往外說,是為反叛的諸侯王報仇。臣竊以為陛下這件事做得很不應該啊。”

  劉啟這才傻了眼,長歎一聲,道:“你說得很對,我也非常後悔。”

  而在這時,袁盎和劉通兩人在梁國東麵碰見了劉濞率領的吳楚兵馬。吳楚軍隊正在進攻梁國,雙方打得如火如荼,吳楚占了上風,劉濞心情很不錯,召見侄子劉通,劉通以宗正(掌管劉氏宗室事宜的官員)的名義要求劉濞拜地接受詔書,劉濞聽說袁盎也來了,知他嘴巴厲害,笑著對侄子說:“拜什麽地,受什麽詔?我現在已經是東帝了,還拜個鳥啊。”不理會劉通,至於袁盎,他連見都懶得見,隻是派人問他,願不願投降自己,為自己帶兵打仗。袁盎不肯。劉濞就命令把袁盎關起來,派一個都尉率領五百人守候。袁盎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這時碰到一個熟人,這個熟人成了自己的救星。

  此人就是當年袁盎在吳國當相國的時候,和他侍妾私通的那個小吏。當年袁盎不但沒殺他,反而把侍妾送給了他,現在這個人要來報恩了。他這時正好是看押隊伍裏的一個司馬,看到袁盎,他心生一計,買了二石醇酒,送給看守西南角的士卒們喝。當時正是正月,非常寒冷,士卒們又冷又渴,見了美酒,當即胡吃海喝,沒多久就醉醺醺躺了一地。這報恩司馬就拉起袁盎:“快跑罷,等天亮了,吳王就要殺你了。”袁盎交朋友還真有一套,說:“不行,我走了之後,必定連累你,你的一家老小怎麽辦?”這小吏說:“你一走,臣也馬上逃亡,家裏的老婆孩子都藏起來了,不怕的。”袁盎就這樣揀了一條命,連夜步行七十裏,一直見到梁國的騎士巡邏,連忙呼救,才輾轉回到了長安。

  柒

  劉啟這下死了心,拋棄一切幻想,準備全力鎮壓了。他派出的大將周亞夫也由此成名。

  周亞夫一接到命令,當即乘坐“六乘傳”,也就是六馬駕駛的郵車,是當時最快的交通工具,往前線滎陽方向狂奔。走到霸上的時候,被一個叫趙涉的人攔住了。趙涉勸周亞夫:“吳國一向富庶,養了很多死士刺客。這次肯定會事先打探將軍動向,如果知道將軍從長安出發,一定會派人在崤山和澠池之間的狹窄地點伏擊將軍;況且兵事貴神秘,將軍為何不走右邊大道,經過藍田,出武關到洛陽呢?那不過比你現在計劃走這條道晚一兩天到達而已,到了洛陽,將軍直入武庫,擊鼓聚兵,反賊諸侯會以為將軍是從天而降的,那多牛逼啊。”

  周亞夫采納了這條計策,一路安全到了洛陽,立刻派人去搜尋崤山、澠池間,果然搜得了吳國伏兵,於是很佩服趙涉,召他為護軍。接著又拜見了當地的黑社會大佬劇孟,開心地大笑道:“七國造反,我乘坐傳車到這裏來,沒想到一路上很安全;又以為七國諸侯一定會籠絡劇孟,哪知道他們竟然不懂得劇孟的價值,真是一幫白癡,哪裏還想成功?現在我將據守滎陽,滎陽以東沒什麽可以值得擔憂了。”

  劇孟不過是一個黑社會老大,按照那時的話說,就是一個遊俠。當然遊俠和黑社會老大還是有些區別。和黑社會一樣,遊俠也是不和政府合作的,但是他喜歡劫富濟貧,替天行道,一諾千金,而且不求任何報償。表麵上看起來,比政府還好。我們碰到強盜,會撥打“110”求救,但警察的服務是有報償的,他是有工資的,那工資就是我們每個公民納的稅。而遊俠你要是給他報償,他會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因為他覺得你是在侮辱他,以後說不定就不幫你了。所以跟遊俠打交道,這點要牢記,他們把麵子看得比利益重要。當然,我們沒事的時候可以思考一下,遊俠天天忙著幫別人,自己沒時間賺錢,錢是哪裏來的?雖然說是劫富濟貧,但世上不是所有的富人都應該被劫的。有些富人的錢固然來得不正當,劫了我們良心上也沒什麽不安;但有些富人的錢確實是靠自己的勤勞汗水和聰明才智賺來的,劫了就不大好。所以,遊俠這種東西有點不講規則。但他起了一個和諧社會的作用則毋庸置疑。現在很多西方政府,不也通過對富人征重稅,來救助窮人嗎?從這點來說,遊俠就起了政府的作用,是西漢政府職能的補充,甚至西漢政府沒有做到或做得不那麽盡善盡美的地方,遊俠都不計報償地幫它做了。這個現象,現在有一個有趣的概括,叫做:黑社會政府化,政府黑社會化。所以遊俠肯定會引起一切專製政府的仇視。你想想看,人家政府都做不到或者不願做的事,你代它做了,那人家做什麽?你這不是搞得人家收稅都不好意思收了嗎?漢武帝上台後,馬上頒布政策,嚴厲打擊遊俠,搞得遊俠們終於絕種,現在隻剩下了純粹的黑社會。這種純粹的黑社會,基本沒有古代黑社會“盜亦有道”的傳統,做事毫無底線,政府一般不是很在乎,因為老百姓不比擁護政府更擁護他們。總之,遊俠和黑社會這兩種概念,我們一定要搞清,司馬遷在《史記》裏大讚遊俠,不是沒有道理的。

  劇孟到底在這場戰爭中起了什麽作用,史書上都沒有講。總之劇孟的號召力很好,據說他母親去世的時候,來送葬的高檔車從全國各個地方雲集,有上千輛,而劇孟自己家裏卻很窮,家產總共加起來還不到十金,也就是說,還不到當時的中等人家的家產。這也是很奇怪的,在當代,如果是一個窮鬼,絕對不會有這麽多闊佬想結交他。人們常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從這點來看,倒似乎是真的。如果吳王能夠籠絡劇孟,那麽當地很多無賴少年都會投奔吳王,這點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

  周亞夫離開洛陽,繼續奔至淮陽,問自己父親周勃以前的門客鄧公:“怎麽辦?”鄧公道:“吳兵兵勢銳猛,難與爭鋒。楚兵輕薄,雖然勇猛,卻難以持久。將軍不如引兵奔赴東北方向,在昌邑縣構築營壁,深溝高壘堅守,讓吳國去攻打梁國。將軍再派輕騎截斷淮水和泗水的接口,讓吳國的給養和糧草無法運送。吳兵和梁兵互相廝殺久了就會疲憊,而糧食又接濟不上,必然大亂。我軍則以逸待勞,一舉出擊,破吳必矣。”

  周亞夫道:“很好。”完全照辦。

  吳國這邊也有良將,可惜劉濞不識人才。吳王任命田祿伯為大將,田祿伯提議道:“我們的兵就這樣聚集起來按照常規進攻,沒有其他的出奇之策,難以奏效。臣願意率五萬人,沿著江淮而上,進攻淮南、長沙,從武關進入關中,和大王會師,這是一支奇兵啊。”

  吳王太子當即反對這個意見:“大王以造反為名,名聲不大好聽,所以兵最好還是自己掌握,否則別人把兵帶走,又同樣造反,我們怎麽辦?而且分兵另行,事有不便,白白削弱了自己的力量。”吳王一聽,就拒絕了田祿伯的計策。

  吳國另一個少將桓將軍也勸諫說:“吳國多的是步兵,步兵適合在險峻的地勢作戰;而漢朝多車兵和騎兵,車騎適合在平地作戰。希望大王率兵火速西進,占據洛陽武庫,以敖倉藏粟作為給養,依據山河的險峻號令諸侯,就算沒有入關,天下也算大定了。如果大王率兵行動遲緩,每攻占一個城市都要留守,等到漢軍車騎馳入梁國和楚國之郊的平原地帶,事情就危險了。”

  吳王有點猶豫,又去問吳國老將,老將們自以為是地說:“這些年輕人都喜歡冒進爭功,幹不成大事,不要理他。”吳王也就沒有采納桓將軍的建議。

  可見劉濞徒有雄心,不知兵事。他年輕時打仗雖然以驍勇著稱,估計也就是匹夫之勇。如果他能采納田祿伯和桓將軍的計策,周亞夫一定會頭疼的。

  劉濞自己掌管所有的兵馬,還沒渡過淮水,他所有的賓客都被封了將軍、校尉、侯、司馬,隻有一個叫周丘的什麽也沒得到,因為這家夥喜歡酗酒,吳王看不起他。周丘不服氣,主動求見劉濞,說:“臣因為無能,以致大王對我不理不睬。臣也不敢要求當什麽將軍,隻是希望大王能賜給臣一支漢節,臣一定會有所報答。”

  所謂漢節,就是一種用竹子做的,上麵纏著犛牛尾巴的東西,用來做皇帝的憑證,拿著這個節出去,就象征著自己地位很高,誰都得給麵子。後來蘇武出使匈奴,被發配到冰天雪地裏放羊,都不肯丟掉漢節,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劉濞倒不在乎這個,要漢節,可以,不就相當於印製一張委任狀嗎,大概這家夥想拿去山裏收編土匪用罷。周丘得了節,馬上連夜馳到自己的老家下邳縣,下邳人已經聽說吳國造反,早早就把城門關上,準備固守了。周丘來到下邳城外的官方傳舍休息,亮出漢節,大呼小叫地命令下邳縣令來見自己。縣令不知虛實,跑來看看,周丘立即假傳命令,讓隨從將縣令當場斬首,並立刻召來自己的親戚鄰居和曾經有過交情的縣政府工作人員,對他們說:“吳國的兵馬馬上就要到達,屠殺下邳是一頓飯之間的事。如果我們馬上投降,家裏人都能保全,有些才能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封侯呢。”

  下邳人一聽,都嚇壞了,馬上獻城投降。周丘一夜之間征集了三萬人,使人報告吳王,自己率領這些人北進征伐,到了城陽的時候,兵馬已經增長到十多萬,擊破了城陽郡都尉,也就是在劉啟麵前為晁錯鳴冤的鄧公的部隊。正是誌得意滿的時候,聽到吳王劉濞已經兵敗逃亡,頓時心灰意冷,知道沒有前途,又帶兵逃回下邳,走在路上,氣得背疽發作而死。可見周丘確實是個人才,可惜一輩子不得誌,後來又選錯了主子,白白浪費了自己的非凡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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