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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最美好的時刻”

  榮譽和名望屬於年輕的詩人,他的繆斯喜歡住在閣樓和地下室裏的人,並且把他們的事情講給住在金碧輝煌的豪華宅邸裏的人們聽:“要知道,他們也是人,是你們的弟兄!”

  別林斯基:《彼得堡文集》

  在彼得堡弗拉基米爾大街和伯爵胡同拐角上有一座不起眼的樓房。陀思妥耶夫斯基退職前不久,與格利戈洛維奇一起在那裏合租了一套兩居室的陳設簡陋的房間。

  1845年5月的一天淩晨,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個人依窗坐在沙發上出了神。昨天傍晚,他就坐在這裏,拿著厚厚一迭寫滿了字的信紙,激動地把自己剛脫稿的中篇小說《窮人》讀給了格利戈洛維奇聽。他記得,格利戈洛維奇幾次興奮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後來又把手稿搶了過去,說是要馬上拿去給他已相識的涅克拉索夫看。格利戈洛維奇走後,陀思妥耶夫斯基坐立不安,於是幹脆也離開家,在一位老朋友家聊了一夜。回來時,已是淩晨4點了。正是彼得堡的白夜,天氣舒服極了,暖洋洋的。雖然一夜沒睡,可他仍無一絲睡意,一個念頭緊緊地纏住他,使他惴惴不安:涅克拉索夫會喜歡這部小說嗎?這位頗有名氣的年輕詩人和出版家能理解這部他為之傾注了全部心血的作品嗎?他陷入了沉思。門鈴突然響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愣,他感到非常驚訝:誰這麽早來訪?打開門,隻見格利戈洛維奇和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站在門口。他們興奮地嚷著,並衝上來擁抱他,兩人的眼中都閃著淚花。

  原來格利戈洛維奇找到涅克拉索夫後,他們就拿著稿子讀了起來。涅克拉索夫說:“寫得怎樣,讀上十頁便清楚了。”但是,讀了十頁以後,他們決定再讀十頁,後來就不停地往下讀,就這樣他們讀了整整一夜,一口氣把小說全讀了下來。當讀到傑符什金和瓦蓮卡訣別這一節時,格利戈洛維奇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嗚咽起來,再看涅克拉索夫,他早已淚痕滿麵。涅克拉索夫拍了一下稿子,叫道:“嘿!這家夥真了不起!”隨即,又起身披衣說:“找他去!把他叫醒,這比睡覺更重要!”

  陀思妥耶夫斯基後來深情地回憶起他們的這次來訪:“我們初次見麵的這一刻是最深厚的感情的真正流露。那次他們在我這兒逗留了約半小時,半小時裏天知道交換了多少意見,話沒有說完,相互就已經理解,大家提高了嗓子,一股勁地搶著說話。我們既談到了詩歌,也討論了真理,也討論了當時的形勢,自然,也談到果戈理,援引了《欽差大臣》和《死魂靈》,但最主要的話題是別林斯基。‘我今天就將您的小說給他送去,您會看到,這可是一個人物,而且是怎樣的一個人物啊!你們認識以後,您會發現,他有著一顆怎麽樣的心靈啊!’涅克拉索夫興奮地說著,雙手抓住我的肩膀搖晃。‘好,現在您睡覺,睡吧,明天來找我們!’”

  可是,“多麽興奮,多麽成功,最主要的是感情很可貴……”他能睡得著嗎?難道有比自己的處女作得到涅克拉索夫這樣的作家的肯定更值得高興的嗎?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多麽看重自己的這部作品啊!他不是在剛剛給哥哥寄出的信中還半開玩笑地說了“如果我的小說沒有地方發表,那我也許隻有跳入涅瓦河了”這樣的話嗎!不過,他仍有些擔心,他最崇拜的別林斯基會像涅克拉索夫那樣理解他嗎?

  當天上午,涅克拉索夫就帶著《窮人》的手稿跑進了別林斯基的辦公室。

  “新的果戈理出現了!”他一進門就大聲喊道。

  “你們的果戈理簡直像雨後春筍一樣多”,別林斯基不客氣地說。然而,他見到涅克拉索夫那興奮的神態,還是疑惑地接過了手稿。

  傍晚,涅克拉索夫又來到別林斯基處,他發現別林斯基異常激動。“你的那個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哪裏?帶他來,盡快帶他來!”別林斯基一把抓住涅克拉索夫的衣裳說,“請告訴我,他大概是個窮人吧?他本人是不是也經曆過許多苦難……隻有天才才能在25歲的年紀寫出這樣的作品……”

  次日午休時分,作家安寧可夫來看望別林斯基。

  “這是正在露頭的天才寫的小說,”別林斯基一見麵就激動地對他說。“這位先生的外表如何,他的思想境界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小說倒是揭示出了俄羅斯生活和俄羅斯人的秘密,在他之前,誰都做夢也沒有想到過。請想一想吧,這畢竟是咱們社會小說的初次嚐試,並且像藝術家通常所作的那樣寫成的,連他們自己也沒有料到會寫出什麽東西來……多妙的戲劇,多精彩的典型!對啦,我忘了告訴您,這位藝術家叫陀思妥耶夫斯基。現在我讓您看看他的小說情節中的範例。”

  別林斯基熱情地朗讀了最使他感到震驚的幾個片斷,並以抑揚頓挫的聲調和激動的表達方式使這些情節具有更強烈的色彩。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涅克拉索夫的陪同下來到了別林斯基那兒。在他的想象中,別林斯基一定是個“令人生畏的,很可怕的批評家”。可是,迎上前來的批評家原來是那麽的和藹可親,陀思妥耶夫斯基忐忑不安的心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他坐在別林斯基的身邊,全神貫注地聽他侃侃而談:

  “您也許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您為我們揭示了多麽可怕的真實……要知道,您的這個不幸的公務員,居然如此忠於職守,並將自己弄到了這等地步,甚至因為卑微而不敢認為自己是不幸的,把小小的抱怨都當做幾乎是離經叛道,連遭受不幸的權利都不敢維護……那顆掉落下來的扣子,吻上司手的那一刻說真的,這已經不是對一個可憐的人的憐憫,而是毛骨悚然的可怕場麵!這種感謝反映了他的可怕的處境!這是悲劇!您觸及了問題的本質,直接指出了要害之所在……這就是藝術的奧秘,這就是藝術真實!作為一個藝術家,您現在已經看到並知道了真理,它成為您的才能,珍惜您的才能並永遠忠於它,您就一定會成為一個偉大的作家!”

  陀思妥耶夫斯基如癡如醉地捕捉著批評家說出的每一個字眼,偶爾也回答他提出來的問題,時光很快就過去了。傍晚,陀思妥耶夫斯基離開別林斯基家,但在拐角處停了下來。他仍沉浸在別林斯基剛才那熱烈的話語中。天空似乎從來沒有像今天那樣明朗清澈,來往的行人似乎也在分享他那溢滿身心的幸福:“我整個身心都感覺到,我一生中的重大時刻,影響終生的轉折來到了……我一定要贏得他們的信任,努力成為像他們那樣美好的人……加入他們的行列,和他們在一起……”30年後,當他回憶起這件往事時,仍十分激動,稱“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1846年1月,由涅克拉索夫主編的、刊有許多著名作家的作品的《彼得堡文集》出版了,而《窮人》被放在了文集的首篇。

  為了自己的處女作,陀思妥耶夫斯基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啊!早在翻譯《歐也妮・葛朗台》的時候,他已開始醞釀這部作品。退職時,小說的初稿基本完成。到了年底,原本對自己的小說“特別滿意”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想把小說徹底改動一下”。次年2月份,他對作品“重新加以潤色和增刪”。3月中旬剛改畢,5月初又在給哥哥的信中寫道:“我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這部小說,花去了我如此巨大的勞動……我想再作一次修改……”格利戈洛維奇在回憶錄中也描繪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時艱辛的帶病勞作:“那陣子陀思妥耶夫斯基整天坐在寫字桌旁寫東西,還熬夜。至於寫的什麽,他一字不提……我隻能看到許多稿紙,寫滿了字,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特有的字體:從他的筆端流出來的字母賽如珍珠,好似一個個畫出來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放下筆,立即又捧起書來看……拚命的工作,長久待在家裏,對他的健康極為有害,加劇了他的病……”

  在開始創作的最初的年代,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立下了“決不奉命寫作”的誓言。在這期間,他讀了許多書。他對哥哥說:“閱讀對我起著非同一般的作用。我重新讀了以前讀過的作品,我似乎集中了前所未有的精力,仔細推敲,理解得更為透徹,並獨立地借鑒創作技巧……在文學方麵,我與兩年前已經大不相同了。那時有許多幼稚、荒唐的東西,兩年的鑽研得益頗多,也揚棄了不少東西……”

  陀思妥耶夫斯基記得,自己在少年時代是十分愛好幻想的,在他那“插上了翅膀的幻想中,還有什麽人沒有出現過,還有什麽事不曾以全部心靈和全部熱情去感受過呢?”浪漫主義作品中那些氣概非凡的主人公和絢麗多姿的場景曾經熱烈地激動著未來作家的心。可是,後來他接觸了現實生活,特別是退職後,幻想與現實的強烈反差使他感到無比的壓抑和沉重。失去了固定收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度幾乎陷入絕境。他常常靠借債度日,受高利貸者的重利盤剝,飽嚐了彼得堡窮人生活的艱辛。“低矮的天花板和狹窄的房間使心靈和思想憋得慌……”他在給哥哥的信中這樣說:“我將要像在地獄裏那樣拚命地勞動……我欠了800盧布的債,其中有525盧布是欠房東的房租。我想買件衣服,但一文不名……”陀思妥耶夫斯基一開始就對他所生活的“謎一樣”的大城市有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懼,這種恐懼既來自他自身的痛苦經曆,也來自那些與他比鄰而居的住頂樓和屋角落的小公務員家庭,他們的忍饑挨餓、屈辱辛酸的生活天天刺激著他,使他感到揪心的痛苦。

  不過,浪漫主義幻想的破滅並不等於要丟掉他所喜愛的富有“幻想色彩”的激情。因為在他看來,彼得堡這座最令人迷惑的大城市中“最尋常的日常瑣事”都“帶有幻想色彩”。幻想與現實在他的頭腦中衝撞著,他試圖尋找兩者的交匯點,尋找一塊最能施展自己才華的天地,就在這時出現了難以忘懷的一幕:

  “我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傍晚,我急急忙忙從維堡區往家裏走……來到涅瓦河邊,我停留了片刻,極目順著河流眺望霧靄迷蒙、寒冷而昏暗的遠方。血紅色的晚霞在灰暗的天穹中即將熄滅,但最後又放出紫紅色的光彩,把天邊燃得通紅。夜色籠罩著城市,涅瓦河上是一片無垠的、因凍雪而膨脹的原野,在太陽的餘暉下,那兒閃爍著千百萬顆針形霜似的小火花……我覺得,這整個世界同它所有的居民強者和弱者,同他們所住的住房乞丐收容所和金碧輝煌的宮殿,在黃昏時分很像一種神秘的幻想,瞬間就會消失,像一場夢,變成一縷青煙,飄向深藍色的天際。一種奇怪的思想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顫抖了一下,這時一種強大的、我迄今未體驗過的感覺促使我心中的熱血突然沸騰起來。在這個時刻我仿佛領悟到此前僅僅是感受到但並沒有意識到的一些東西,我仿佛清楚地看到了一些新的東西,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我所不熟悉的世界,以前這個世界對於我來說是神秘的並隻是模模糊糊地有所了解。我認為,正是從這一時刻起,開始了我新的存在。”

  “我開始向四外觀望,發現了一些奇怪的麵孔。這是一些古怪而奇妙的身影,完全是透明的,完全不是什麽唐・卡洛斯或者波沙,而是一些小公務員,同時又是一些怪模怪樣的小公務員……有個人藏在這個怪模怪樣的人群中向我做鬼臉,他扯動著一些線和彈簧,於是這些木偶手舞足蹈地活動起來了,於是這個人哈哈大笑!於是我又仿佛看到了另一番情景,一些黑暗角落裏的情景,看到了一顆小公務員的心,誠實的、純潔的心……還有一個小女孩一個受淩辱的滿麵愁容的小女孩。這些情景使我的心完全破碎了。”

  “涅瓦河上的幻影”使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這一瞬間體驗到了一個新的自我的天地,意識到了這個“強者的世界”的某些本質的東西。在這一幻影中出現的不是那些曾激動他的外國小說或劇本中的充滿浪漫色彩的形象,而是他如此熟悉的彼得堡可怕的“黑暗角落”、形形色色的人物,以及“滿麵愁容”的小公務員那“純潔的心”,他想探索的不正是生活在那些“黑暗角落”裏的人的心靈世界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現實和幻想之間找到了施展才華的天地,作家的“新的自我”形成了。

  《窮人》用書信體寫成,通篇充滿了沉重的抒情氛圍和細膩的內心感受。作家深入到人物的心靈深處,以極其真摯的感情與他的主人公一起歡樂,一起痛苦。也許正因為這樣,傑符什金和瓦蓮卡的悲慘故事才如此強烈地震撼了無數讀者的心。作者在這個故事中出色地深化了俄國文學中的“小人物”主題。別林斯基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作家創作的特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才能不是諷刺的、描述的,而是高度創造性的……這種才能是不平凡的和獨特的,藉其第一部作品,立刻就顯出與……有賴於果戈理的一大群作家的鮮明區別。”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兒“甚至看不出任何一點模仿的跡象:這是一個過著自己的生活、有著自己的思想的兒子”。

  傑符什金是一個卑微的小公務員,但他不是巴什馬奇金那樣的精神麻木的隻能引起人們憐憫的人物,他有著純潔而善良的靈魂,有著自己的精神世界。他把孤苦伶仃的少女瓦蓮卡從狠毒的女地主手裏救出來,並抱著自我犧牲的精神,傾全力去關心她、保護她,甚至愛上了她。為了幫助瓦蓮卡,他節衣縮食,日子過得十分拮據,可對瓦蓮卡的愛使傑符什金感到自己還是一個有用的人:“我並不比別人差;就算我是這副樣子,沒有一點可以誇耀的地方,沒有光彩,沒有氣派,但我畢竟是一個人,在心靈和思想上我是一個人。”盡管傑符什金是個帶有某種被扭曲了的病態心理的小人物,他也不可能改變瓦蓮卡以及自身的悲劇命運,但是正如別林斯基所指出的那樣:作者通過這個人物“向我們顯示,一個天賦極其有限的人的天性之中,有著多少美好、高尚與神聖的東西”。《窮人》確實成功地發掘出了小人物灰色外殼下未泯滅的人性:同情心、人格意識、自我犧牲精神、對愛情和幸福的渴望。

  多年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長篇小說《被欺淩與被侮辱的》中,通過小說中青年作家伊凡・彼特洛維奇的口,深情地地寫到了那段令他終身難忘的歲月:“我的小說終於出版了。早在它問世之前很久,文藝界就已經一片喧嘩。Б讀了我的手稿,像孩子般興高采烈。不!如果說我確曾感到過幸福的話,那也並不是在我獲得成功之初的那一段令人神魂顛倒的時刻,而是在我尚未讀過,也沒有給任何人看過我的手稿的時候;在那些漫漫長夜裏,我沉浸在那些令人興奮的希望和幻想之中,沉浸在對我的作品的無比熱愛之中;那時我同我的幻想,同我自己創造的那些人物生活在一起,一如同自己的親人,同真實的人們生活在一起似的;我愛他們,同他們哀樂與共,有時甚至為我那天真的主人公流下一掬赤誠的眼淚。”天才的作家就這樣在文學道路上邁出了他最初的然而又是堅實的一步。

  不過,年輕的作家似乎還有一種隱隱的不滿:為什麽別林斯基斷言,不管他今後的才能如何發展,他將始終有賴於果戈理的傳統呢?為什麽人們隻是大談《窮人》是“我們社會小說的初步嚐試”,而有意無意地回避了小說對人的心靈奧秘的剖析以及由此蘊涵的哲學主旨呢?他希望在下一部作品中更清楚地顯示自己的創作特色。

  1845年夏天,陀思妥耶夫斯基懷著興奮的心情再次來到列維爾。他急於把自己最近以來的豐富的感受告訴哥哥,讓哥哥和他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他也要讓自己發熱的頭腦稍稍冷靜一下,在哥哥家裏好好休息幾天;當然,更重要的是認真地考慮一下下一步該怎麽走,要知道一個新的藝術構思已經在他的頭腦中醞釀成熟,他自信這部作品一旦寫成,一定會是一部“傑作”。這年夏天,他並沒有休息,而是在列維爾整天寫他的那部新的中篇小說《兩重人格高略德金先生的奇遇》。

  9月初,陀思妥耶夫斯基回到彼得堡。經濟的拮據和生活的孤獨依然困擾著他。“孤獨是多麽可悲……在彼得堡的生活如此可怕、孤獨、痛苦和嚴峻……未來究竟如何?前途到底怎樣?我現在成了名符其實的高略德金了。”他在給哥哥的信中這樣寫道。不過,他的創作卻有了進展:“高略德金由於我的憂鬱而顯得更豐滿了。產生了兩個思想和一個新的情節……”

  這段時間裏,他與別林斯基的關係變得更加親密了。他常去別林斯基家,兩人喜歡作深入的交談。早在幾年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十分留意別林斯基的文章,別林斯基的許多觀點對他有很強的吸引力。如今有了與自己心目中的導師直接交談的機會,他當然十分珍惜。他後來在回憶自己與別林斯基的這段思想上的“蜜月”時期時說:“在相識的最初日子裏,對我充滿好感的別林斯基立即真心誠意地、迫不及待地使我相信他的信仰。我絲毫沒有誇大他對我的好感,至少在相識的最初幾個月是如此。我結識他的時候他是一位狂熱的社會主義者……我當時滿腔熱情地接受了他的全部學說。”當時,別林斯基確實對這位年輕作家給予了熱烈的關注,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話來說,簡直是“寵愛備至”。別林斯基利用各種機會向社會傳達著“新的果戈理”已經出現的信息。例如,就在那年的一篇評論文章中,別林斯基熱情洋溢地寫道:“即將來臨的一年,應當大力喚起公眾注意文學界的一位新人的名字,這個人似乎注定要在我們的文學中扮演隻有極少數人才能扮演的角色。”

  別林斯基和涅克拉索夫等人還把陀思妥耶夫斯基引進了彼得堡的文學圈。在各種文學沙龍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快與屠格涅夫、安寧可夫和巴納耶夫等一批活躍於文壇的作家相識了。與仰慕已久的作家的最初的交往,使剛剛步入文壇的年輕作家十分激動。他在給哥哥的信中這樣談到他與屠格涅夫的相識:“最近詩人屠格涅夫從巴黎回來……初次見麵就對我產生了如此的好感和友誼,以至別林斯基把它解釋為屠格涅夫愛上了我。哥哥,這是一個多好的人啊!我也幾乎愛上了他。詩人,才子,貴族,美男子,富翁,聰明,有教養,25歲,我簡直不知道上帝有什麽地方虧待了他?此外,他性格異常直爽,美好,是良好的教育熏陶出來的。”被幸福感籠罩了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把這一切都抹上了玫瑰色。

  涅克拉索夫主動約請陀思妥耶夫斯基參與集刊《諷刺家》的籌辦和今後的編撰工作,並積極采納他的稿件,這使他的經濟狀況也有了好轉。他為《諷刺家》集刊的出版寫了一篇“輕鬆愉快、富於幽默感的廣告”,得了20個銀盧布,他的短篇小說《九封信的故事》,得了預支的125盧布;《祖國紀事》的發行人克拉耶夫斯基甚至出手大方地借給了他500盧布(雖然他知道這位先生的錢不好借,也許他要為此付出雙倍的代價)。手頭的寬鬆固然使陀思妥耶夫斯基高興,而更使他滿意的是,那篇一揮而就的小說竟也得到了眾人的好評。那天在屠格涅夫家的聚會上,他讀了《九封信的故事》,“獲得了熱烈的讚揚”。別林斯基還說,他現在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完全放心了,因為年輕的作家能寫風格迥異的作品。

  這年深秋的一天,位於方坦卡大街的巴納耶夫家舉行了一次文學晚會,晚會的主題是向彼得堡文學界介紹小說《窮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次來到了這個享譽京城的文學沙龍。雖然與會的作家他幾乎都已認識,但在這樣的場合他仍感到有些拘謹。晚會很成功,作者本人的朗誦給在場的所有的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從晚會上歸來,陀思妥耶夫斯基感到陶醉。這裏既有成功的喜悅,更有一種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初次萌發的戀情引起的衝動,他被晚會的女主人巴納耶娃的美深深吸引了。他在次日給哥哥的信中說:“昨天我初次拜訪巴納耶夫,似乎愛上了他的妻子。她聰明,漂亮,而且親切可愛,直爽異常。我過得很愉快。”幾個星期以後,他又寫道:“我真的愛上了巴納耶娃,現在正愛著呢,但我不知道還會怎麽樣。”

  年輕美貌的巴納耶娃體態輕盈,舉止優雅,充滿青春氣息,而更令陀思妥耶夫斯基傾心的是她的熱情、善良和過人的才華。他敏銳地感覺到,在巴納耶娃光彩照人的外表下有著一顆憂傷的心。巴納耶娃的父母是普希金時代皇家劇院的演員,並無多大的才能,他們熱衷於上流社會的生活,對她的孩提時代的教育漠不關心。成年後,她嫁給了雖有名氣但十分淺薄的巴納耶夫,這使心氣頗高的巴納耶娃頗感痛苦。陀思妥耶夫斯基對這位憂鬱的美人“產生了溫情脈脈的真誠迷戀”。

  巴納耶娃始終沒有意識到他的這種感情。她是這樣描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眼可以看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個非常神經質的、敏感的年輕人。他瘦削,小個子,淡黃頭發,麵帶病容;灰色的小眼睛不知為什麽惶恐地遊移不定,蒼白的嘴唇神經質地抽搐著……從那天晚上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經常晚上到我們家來。他的拘束不見了,他甚至發表一些激奮的話,和所有的人爭論,顯然是出於一種固執才去反駁其他人的。由於年輕和神經質,他不善於控製自己,過分露骨地表現了自尊心,過高估計了自己的作家的才能。他為文學生涯中意想不到的初次成功和文學界的權威人士們的讚揚所震動……他在其他文學青年麵前掩飾不住他的得意之感……”

  一年後,巴納耶娃成了涅克拉索夫的妻子,這使陀思妥耶夫斯基隱秘的感情受到了一次強烈的衝擊。對巴納耶娃的迷戀過去了,但是她的形象卻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腦海裏。這畢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年輕時唯一的一次真正的戀愛,盡管這隻是一種單向的精神戀愛。在他後來塑造的女性形象中不難見到巴納耶娃的影子。

  那年秋冬時節,陀思妥耶夫斯基埋頭寫作《兩重人格》。這段時間裏,他在給哥哥的信中經常提到這部作品。10月裏,他寫道:“高略德金的性格始終如一。他是一個十足卑鄙的家夥,簡直無法接近;他無論如何也不願往前走……可是把我,他的作者,卻放在極端不利的地位上。”11月,他抱怨“時間實在太少”,“高略德金至今尚未完成”,並稱“高略德金寫得很出色,這將是我的傑作”。次年2月,他又寫道:“高略德金比《窮人》高出十倍。我們的人說,《死魂靈》之後,在俄羅斯尚未出現過類似的作品,這是一部天才作品,他們什麽話都說出來了!他們對我抱有很大的希望!確實,高略德金被我寫得異常成功。”

  經過半年多的艱辛的努力,《兩重人格》終於完稿了。小說不久就在《祖國紀事》1846年第2期刊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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