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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鄭貴妃

  明神宗朱翊鈞十歲時即位,在明代帝王中在位最久,長達48年。神宗20歲時,生長子朱常洛,其母是妃子王氏。神宗24歲時,所寵愛的妃子鄭氏生皇子朱常洵,神宗進鄭氏為貴妃。當時,皇後餘姚人王氏沒有子嗣,立長子朱常洛還是立貴妃的兒子朱常洵就成了朝廷和宮中爭論的中心。這場爭論持續了數十年,一直困擾著神宗萬曆年間的後宮和朝政。這就是萬曆年間馳名曆史的國本之爭。這場國本之爭牽連甚廣,後宮後妃美人和朝野百官無不置身其間。圍繞著所謂的皇儲國本,陰謀在四處潛伏著,勢力一次次地重新分化組合。明代的門戶之禍從這時興起,並日漸泛濫成災。這場國本之爭的中心是神宗的愛妃鄭貴妃和她的兒子朱常洵,其高峰和熱點便是所謂的《憂危竑議》案。

  鄭氏是大興人。最初,鄭氏不過是一位宮女,在萬曆初年時進入後宮當差。鄭氏風華美豔,被神宗看上並臨幸以後,封為貴妃。萬曆十四年,鄭氏生皇三子朱常洵,進封皇貴妃。朱常洵降生的第二個月,國本之爭便告開始。當時,神宗寵愛鄭貴妃,而冷遇皇長子的母親王妃。朝臣尊奉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祖傳原則,主張立皇長子朱常洛。但神宗寵愛鄭貴妃,一直避談太子之事。長子已經五歲,卻沒有一絲冊立的意思,鄭貴妃的兒子出世,神宗愛幸有加,朝臣們便不得不犯嘀咕:皇上是不是有意立鄭貴妃的兒子?鄭貴妃是不是依恃著皇上的寵愛謀劃著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

  輔臣申時行會同群臣進言,請求皇上早立長子為太子,以慰眾望。申時行的奏疏中說:“早建太子,所以尊宗廟重社稷也。自元子誕生,五年於茲矣,即今麟趾螽斯,方興未艾,正名定分,宜在於茲。”申時行接著舉出前朝早立太子的先例,說英宗是兩歲立太子,孝宗是六歲,武宗才一歲,成憲具在,沒有什麽可以再推脫的;長子已經五歲,宜於在春月吉旦,敕下禮部,早建儲位。神宗不願意立長子為太子,但又不好直接拒絕,於是批複敷衍,“元子嬰弱,少俟二三年舉行”。

  朝臣當然不肯輕易放過,知道皇上敷衍,是為了廢長立幼。戶科給事中薑應麟、吏部員外郎沈上書一針見血,“貴妃雖賢,所生為次子,而恭妃誕育元子,主鬯承祧,顧反令居下耶?乞收回成命,首進恭妃,次及貴妃”。這不是公然給皇上難堪?神宗如何能接納所奏,除了大怒,如何下得了台!神宗一怒之下,貶謫薑應轔為廣昌典史,沈也調出京師。神宗餘怒未消,曉諭閣臣說:“降處非為冊封,惡彼疑朕廢長立幼,先揣摩上意耳。我朝立儲,自有成憲,朕豈敢以私意壞公論耶!”神宗說得冠冕堂皇,以為能糊弄過去,豈料在場的刑部主事孫如法當即反駁說,恭妃生下長子,五年沒有進封之典,而貴妃鄭氏生下皇子,馬上進封皇貴妃,“貴妃能得之於皇子之生之日,而恭妃不能得之五年敬奉之久,此天下不能無疑也!”神宗聞言又是大怒,當即貶謫孫如法為潮陽典史,離開京師。禦史孫維城、楊紹程也盡忠進諫,結果一同奪俸。

  禮部侍部沈鯉則進奏溫和一些,他請求在晉封鄭妃的同時,宜並封恭妃王氏。神宗不置可否,隻是批硃說,待元子冊立時再一並進封。顯然,沈鯉懂得火候,進言恰如其分,所以,沈鯉既沒被奪俸,也沒被貶職。正當朝廷百官和神宗因立儲一事相持不下、勢同水火時,皇貴妃鄭氏的父親鄭承憲卻又橫生枝葉,引火上身。鄭承憲援引宮永年伯王諱的舊例,為其父奏請典。朝臣們正在懷疑神宗以私壞公,偏袒鄭貴妃,鄭承憲這時奏請典顯然不合時宜。禮部毫不客氣地駁回奏疏。神宗剛剛宣稱自己決不會以私意壞公論,這時當然不宜又為這事與百官對抗,但又不能不有所表示。於是,神宗下旨,給予鄭承憲墳價五百兩。

  禮科都給事王三餘、禦史何倬、鍾化民、王慎德又先後進奏立儲。神宗不予理睬。輔弼大臣也奏請建儲封王,神宗照舊敷衍。山西道禦史陳登雲奏請冊立東宮,並請將驕橫的鄭承憲立即治罪。神宗連看都不看。這樣,建儲之議又拖了四年。時光推衍到了萬曆十八年正月,神宗臨禦毓德宮,召輔臣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王家屏於西室,詢問冊立東宮事宜。神宗知道輔臣的意思,坐定以後,便遲疑地說:“朕知之,朕無嫡子,長幼自有定序。鄭妃亦再三陳請,恐外間有疑。但長子猶弱,欲俟其壯大使出。”輔臣立即伏地進奏,說:“皇長子年已九齡,蒙養豫教,正在今日。”神宗默然頷首。

  這一次西室會見,輔臣們似乎略約寬心。申時行眉頭舒展,一行閣老邁著穩健的步履行走在間有彩畫的朱漆遊廊中,匆匆瀏覽著廊外的景致。這時,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司禮監太監奔行了過來,叫住了閣老們,傳旨:“已令人宣皇子來,與先生一見。”身為輔臣的閣老們聽到宣旨,大喜過望,覺得國本之爭似乎可以結束了,儲位確定大概十有八九。

  申時行等回到宮內。一會兒後,皇長子朱常洛、皇三子朱常洵帶到,隨著太監走到禦榻前,拜見神宗。然後,皇長子立在榻右,神宗牽著他的手,向明正立,好讓侍立在旁的輔臣們看。輔臣們注視良久,誠懇地進奏說:“皇長子龍姿鳳表,岐嶷非凡,仰見皇上昌後之仁。”神宗聽後很欣慰,歡愉地說:“這是祖宗德澤,聖母恩庇,我哪裏敢當。”輔臣們趁熱打鐵,說皇長子春秋已長,應擇師讀書。並說皇上正位東宮時,年主六歲,卻已讀書,皇長子這時教讀已經是太晚了。神宗無限感歎,說他是五歲就能讀書。接著神宗順手指指皇三子,說這兒也已五歲了,卻還離不了乳母。說罷,神宗拉過皇長子,引到膝前,注視撫摩歎惜良久。輔臣們被這一幕父子深情感動了,忙跪伏叩頭說:“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之成器?”神宗點著頭,欣然地說:“我知道。”申時行等也欣然地跪拜辭出。

  西室感人至深的情景令朝臣們激動。朝廷百官歡欣鼓舞,並準備著長子的冊典,似乎國本之爭已經到此結束。然而,春花凋謝,秋葉飄零,還是沒有冊立太子的聖旨。大臣們由熱望到失望,歡快的心情也隨著春花凋謝,秋葉飄搖,心中隻剩一片蕭瑟。吏部尚書朱、禮部尚書於慎行再也耐不住了,於是,在這一年的十月,率領群臣鄭重其事合疏上奏,請求冊立太子。國本之爭又一次掀起。神宗見奏以後,勃然大怒,下旨將朱、於兩位尚書和全體上奏官員奪俸!輔臣申時行迷惑不解,又對此痛心疾首,覺得自己再也無顏立身閣老了,便引疾乞休。大臣王家屏等急忙出麵調解。神宗這才消了一些怒氣,拿出鄭國泰的請求冊立疏,對輔臣們說:“明年冊立東宮,如果再有奏擾,就到十五歲再談冊立!”

  聖旨確立次年冊立,群臣們自感有個盼頭,誰也不會再從中生事,進奏騷擾。到了第二年十月,平靜了整整一年的宮廷又一次活躍開了。萬曆十九年十月,工部主事張有德率先進奏,請備東宮儀仗。首輔申時行憂心忡忡,次輔許國感歎地說:“小臣尚以建儲奏請,我輩不一言可乎?”於是連名具疏,首輔申時行列名榜首。知道以後,連忙寫了一份密揭:“臣已在告,同官疏列臣名,臣不知也。”明代宮中規定,閣臣密揭隻能由皇上拆看,看後留中。但這份密揭和合議疏卻不是以特件送入後宮,而是和諸疏同發,結果密揭為朝臣所知。禮科羅大就上疏痛斥申時行迎合上意,以固輔位。武英中書黃正賓等也上疏彈劾。神宗氣血上湧,吩咐杖責黃正賓,將羅大削籍。神宗和百官又一次勢同水火,鬧騰得不可開交。輔臣王家屏再次充當和事佬,奏請明年再議建儲。但沒有結果。

  萬曆二十年正月,禮科都給事李獻可疏請豫教皇長子。聖旨李獻可削籍。大學士王家屏具揭申救,封還禦批。神宗大怒,再申前旨。給事鍾羽正、舒弘緒、陳尚象等交章申救,結果都被削籍或貶調。科臣孟養浩最後一個上疏,削籍之外又加杖一百,打得昏死過去。大學士王家屏乞求休歸。神宗允準。吏部主事顧憲成、章嘉禎等認為王家屏為人忠愛、不宜廢置,應立即召回。神宗發怒,令顧憲成削籍,章嘉禎謫調羅定州州判。

  國本之爭已然非常明朗,神宗為了愛妃及其愛子,寧願與朝廷百官對抗到底。而忠愛執著的百官們崇尚風骨和氣節,他們寧願為禮義盡忠,也決不能容忍皇上以私害公。宮廷、朝廷於是籠罩在國本之爭的沉沉陰雲之中。多情的神宗和他深愛的鄭妃及其愛子也深受困擾。皇後為國事、家事思慮著。王妃和皇長子迷惑。鄭妃品味著皇上的恩愛,謀劃著自己和兒子的前途。後宮疑雲四布。

  萬曆二十一年正月,輔臣王錫爵歸省還朝,密疏神宗,奏請冊建東宮,奏得恭敬而委宛。神宗答複說,他本來有今春冊立之旨,但近期讀了《皇明祖訓》,上稱立嫡不立庶,皇後尚還年少,如果冊立東宮,皇後又複出,豈不是國有二儲?今將之皇子並封為王,幾年後皇後如果還是無出,再行冊立。王錫爵連忙力爭說,當年漢明帝取宮人賈氏的兒子,讓馬皇後收養;唐玄宗取楊良媛的兒子,讓王皇後收養;宋真宗劉皇後取李宸妃的兒子,自己收養,最後都繼承大統。“與其曠日遲久,待將來未定之天,孰若酌古準今,成目下兩全之美?臣謹遵諭,並擬傳帖二道以憑彩擇。然尚望皇上三思臣言,俯從後議,以全恩義,服人心。”神宗不理會這些,依舊重申前旨。

  國本之爭就這樣又相持了五年。萬曆二十六年五月,吏料給事戴士衡、全椒知縣樊玉衡因指斥呂坤的《閨範圖誌》,被削籍戍邊。國本之爭進入白熱化。呂坤是由西按察使,他編輯了一部《閨範圖誌》。鄭國泰看到後,覺得很好,能迎合皇上和鄭貴妃。於是,鄭國泰將《閨範圖誌》重刻,補上了後妃部分,首列漢明德皇後,最後是當今的鄭貴妃。《閨範圖誌》麵世以後,不脛而走,無疑在這國本之爭的時候火上澆油。科臣戴士衡立即上奏,指斥呂坤迎合後宮,奏中語侵鄭妃,菀枯之形已分。樊玉衡作為全椒知縣,也參與到這場爭論之中,上疏竟稱,“皇上不慈,皇長子不孝,皇貴妃不智,”簡直目無聖上和貴妃,全亂了套。

  鄭貴妃坐鎮後宮,耳目很多。她得知戴、樊二人的進奏,淚如滾珠,在神宗麵前哭訴。神宗哪裏受得了這個?立即下旨,將戴、樊二人治罪,一同削籍戍邊。鄭貴妃這才稍覺欣慰。呂坤、鄭國泰等也約略鬆了一口氣。

  然而,大變故卻在這時降臨了。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由什麽人編著的一部書秘密傳播,轟動京師。此書傳入後宮,後宮為之震動,後妃美人們驚得發呆,不知所從。這部書書名《憂危竑議》,是援引曆代嫡庶廢立的故事,編輯而成。書中詳引史事,卻刺痛了張養蒙、劉道亨、魏允貞、鄭承恩、鄧光祚、洪其道、程紹、白所知、薛亨、呂坤。矛頭自然是指向鄭貴妃及其愛子。

  《憂危竑議》轟動京師以後,後宮、朝廷自然無法安靜。戚黨懷疑此書出自戴士衡之手,由張位密授。被書中言詞刺痛了的鄭承恩馬上反攻,說戴士衡假造偽書,中傷善類;樊玉衡顛倒是非,目無聖上,語侵後宮,是為可惡的二衡。神宗被鄭貴妃和鄭氏私黨鄭承恩等所奏激怒,下旨嚴辦嚴審。禦史趙之翰這時進奏說,《憂危竑議》確實是戴士衡偽造,謀主是張位,參與密謀的還有徐作、劉楚光、劉應秋、楊廷蘭、萬建昆。神宗立下聖旨:“禮部右侍郎劉楚先、都察院右都禦史徐作罷職;國子祭酒濟應秋降調;吏科左給事楊廷蘭、禮部主事萬建昆貶謫典史;張位先以密薦楊鎬東征失利,這次獲罪奪職,並值赦不宥。”

  一時間,反對鄭貴妃、語侵後宮的朝臣作鳥獸散。他們或被貶職,或被奪俸,或被遠流戍邊。他們既沒有辯解的餘地,又不可能申訴蒙冤。這場《憂危竑議》案便疑雲重重,不知道其真相究竟如何,是真的出自反鄭派朝臣偽造?還是鄭貴妃故意拋出此書,借此將反對派一網打盡,以封住眾口,早日結束這場爭議?不論這場疑案的真相如何,但此案一出,對鄭貴妃確實是極為有利。後宮自此平靜了兩年。國本之爭也因此進入低穀。

  刀曆二十八年,禮部尚書餘繼登奏請先冊立皇長子,然後冠禮致祝,婚禮致醮。大學士沈一貫也奏請皇長子冠婚。這一年,皇長子十八歲。南京禮部侍郎葉向高等也奏請皇長子行三禮。神宗不予理睬,吩咐遷皇長子入住慈慶宮,並申諭內閣,太子冊立有期,不許群臣再交章瀆擾。刑部主事謝廷不聽,繼續奏請冊立。結果,謝廷謫調貴州,貶為布政司照磨。大學士沈一貫密揭神宗,認為處罰太重。神宗答複說:“謝廷狂妄,少待之,俾天下臣民曉然知出自朕心。”接著,神宗降諭:“皇長子清弱,大禮稍俟之,百官毋沽名煩聒。”

  工科都給事王德完無視聖諭,繼續煩聒,結果,被送入錦衣衛獄,嚴刑拷打,追問誰是主謀。鄭貴妃的哥哥鄭國泰也不甘寂寞,疏請皇子先冠婚,然後冊立。科臣王士昌立即反駁。署禮部朱國祚則認為鄭國泰故意顛倒其詞,背後一定有什麽陰謀。鄭國泰半年以後破天荒地奏請冊儲冠婚,惹怒了神宗,下令奪俸。禮科右給事楊天民、王士昌等也因進言立儲被謫調貴州。

  萬曆二十九年,大學士沈一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忠懇進奏,深深地打動了神宗。神宗念到“子複生子,孫複生孫,坐見本支之盛,享令名集完福矣”,不禁潸然淚下。神宗當即下旨,近日舉行冊典,但過不多久,神宗又以典禮未備,想改期冊立。沈一貫封還聖旨,力爭不可。於是,皇長子朱常洛在這年十月十五日,終於冊立為皇太子。國本之爭到此似乎結束。

  但鄭貴妃還在,後宮神宗獨寵鄭貴妃的局麵依舊,《憂危竑議》案依舊還沒有結束。太子冊立後的第三年,即萬曆三十一年十一月,京師又突然出現飛書,名《續憂危竑議》,凡三百餘言,說神宗準備更易太子,動搖國本。書中怒斥鄭貴妃。一夜之間,其書貼遍宮門、巷衢,後宮為之失色。“東宮不得已立之,而從官不備,寓後日改易之意。其特意用朱賡。賡者,更也。內外官附賡者,文則戎政尚書王世所,巡撫孫瑋,總督李汶,禦史張養誌;武則錦衣都督王之禎,都督僉事陳汝忠,錦衣千戶王名世、王承恩,錦衣指揮僉事鄭國賢。又有陳矩朝夕帝前,以為之主。沈一貫右鄭左王,規福避禍,他日必有靖難勤王之事。帶領科都給事中項應祥撰,四川道監察禦史喬應甲刊。”

  這一飛書令舉朝失色,神宗不免大怒,吩咐廠衛嚴加搜捕,務得造書主某,並責令項應祥、喬應甲回奏,講明這是怎麽回事!項應祥、喬應甲慌忙進奏申辯,說這是奸人誹謗,世上哪有奸書謗人自署其名之理?兩人於是無事。那麽妖書令朝野震動,攪翻了後宮,究竟是何人所為呢?有的說此書出自清流之手,想傾覆沈一貫。有的馬上辯解,說認定此書出自清流之手,是想誣陷清流領袖郭正域,因為郭正域見忌於沈一貫,這是一個陰謀。沈一貫聽命於鄭貴妃,這飛書是出自反鄭朝臣之手,還是鄭貴妃指人所為?這又是一個謎。不過,這場《續憂危竑議》案一出,拷掠牽連,眾多立儲甚力的朝官遭受荼毒,慘不忍睹。

  此案的詳細經過和結局,宜在《帝王外朝紀實》中詳談,在這裏從略。《勝國宮詞》中有這樣一首:

  國本輕搖心魄寒,夤緣宵小釁多端。

  熏天煽及黃扉老,願托同宗有萬安。

  明神宗萬曆年間,由於鄭貴妃的存在,宮中一直沒有平靜過,大案迭起,異常熱鬧。繼爭國本和《憂危竑議》案之後,又相繼發生了廷擊案、紅丸案、移宮案。廷擊案發生在萬曆四十三年。這一年五月,薊州男子張差持梃闖入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慶宮,打傷守門太監李鑒,直到前殿簷下,被內官韓本用執獲,交付東華門守衛指揮朱雄。嚴刑拷問之下,供出是鄭貴妃宮監龐保、劉成指使。神宗不願追究,先殺張差棄市,後殺龐保、劉成於禁中。紅丸案發生在萬曆四十八年,這年七月神宗去世,太子朱常洛即位,為明光宗。不久,光宗染病,得痢疾。鄭貴妃內侍崔文升進大黃藥,服後病情加劇,一晝夜瀉三四十次。鴻臚寺官李可灼進紅丸兩顆,名稱仙丹,結果,光宗服仙丹即死去,在位僅29天。移宮案事涉杏選侍。這便是馳名曆史的明宮三案。

  東、西李選侍是光宗時的兩位選侍,都姓李。當時,宮中稱為東李、西李。東李為人仁慈,寡於言笑,地位在西李之上,但寵幸不及西李。崇禎皇帝朱由檢是光宗的第五個兒子,其母劉氏早死,少年的他先由西李撫養,後來西李懷孕生女,便由東李撫養。天啟元年,光宗長子朱由校即位,為明熹宗,東李進封莊妃。天啟時魏忠賢、客氏專權用事,嫉恨東李剛直持正,裁損許多宮中禮節,東李憤憤不已,憂鬱而死。

  兩位李選侍中,東李以仁、直見長,西李則敢作敢為,以大膽果敢著稱,因而也更有名。移宮案就是因西李而起的。此案緊連紅丸案,宮禁為之震動,後宮陰雲四布。

  光宗即位時已經39歲,很寵愛美貌的西李。西李曾撫育過光宗的長子和五子,即後來的熹宗與崇禎帝。光宗泰昌元年八月即位,旋即染病,臥床不起。光宗傳偷禮部:“選侍李氏(西李)侍朕勤勞,皇長子生母薨逝後,奉選帝旨,委托撫育,視如親子,厥功懋焉,其封為皇貴妃。”

  欽天監奉旨,選擇九月初六行冊立皇貴妃劄。西李不滿足於貴妃,對光宗說,請世封皇後,光宗沒有答複。光宗病勢可危,主事孫朝肅、徐世儀、禦史鄭宗周上書輔臣方從哲,請求立即冊立皇太子,並將太子移住慈慶宮。光宗召閣部九卿重臣,宣到病榻前,對她們說:“選侍數產不育,止存一女。”說罷,傳旨讓皇長子朱由校出見。接著,光宗又說:“皇五子亦無母,亦是選侍撫育。”又令皇五子出來拜見,光宗當著宰輔的麵如此這般,意思很明顯,是讓皇子和大臣知道,西李如同皇子之母,視如皇後。

  不久,光宗又召大臣到乾清官,曉諭大臣要速封選侍。西李前已有旨,封僅次於皇後的皇貴妃,這次速封,是重申前旨,並不是進封皇後。禮部侍郎孫如遊試探說:“臣部前奉聖諭,上孝端顯皇後、孝靖皇太後尊諡,加封郭元妃、王才人為皇後,皆未告竣,宜俟四大禮舉行之後。若論皇儲保護功,則選侍之封惟恐不早,即從該監之請,未為不可。”就是說還是宜在欽天監選定的九月初六日。光宗默許。

  第二天,光宗再次召大臣到乾清官,依舊曉諭封西李為皇貴妃。光宗話音剛落,西李便披幃而立,大呼皇長子朱由校。皇長子朱由校在西李的咄咄呼聲中奔入乾清宮。西李旋奔出。皇長子跪在光宗的病榻前,乞求說,要封西李為皇後。光宗默然不語。幾天後,光宗去世。西李仍住在皇帝、皇後寢宮的乾清宮。西李想借年僅十五歲的光宗長子朱由檢掌握朝政,坐鎮乾清宮,進而統馭後宮。但大臣們不答應。

  給事中楊漣對大臣周嘉漠、李汝華進言說:“宗社事大,李選侍非可托少主者,急宜請見嗣主,呼萬歲以定危疑,隨擁出宮,移住慈慶為是。”兩人深有同感,走告輔臣方從哲。楊漣率先奔進後宮,太監們執棍攔阻。楊漣怒斥說:“皇帝召我等至此,今晏駕,嗣主幼小,汝等阻門不容入臨,意欲何為?”太監們不知所措,隻得讓開,諸臣這才進入。

  痛哭一番以後,諸臣請求拜見皇長子。西李將皇長子留在暖閣,不能出。青宮舊侍王安哄騙選侍,抱持而出,眾人連忙叩頭,山呼萬歲。皇長子呆在那裏,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嘴裏卻隻是說:“不敢當!不敢當!”群臣奏請進詣文華殿,王安擁長子而行,閣臣大學士劉一燝掖左,勳臣張惟賢掖右,湧入文華殿。內侍李進忠三次奔來,傳西李的命令,召皇長子回宮,並喝斥諸臣說:“汝輩挾之何往?”楊漣怒叱李進忠,擁著皇長子登輿。

  到了文華殿,皇長子西向坐定,群臣行大禮拜見,並請長子即日登基。皇長子不同意,吩咐初六日即位。接著,大臣們擁皇長子入慈慶宮。大學士劉一燝進奏說:“今乾清宮未淨,殿下暫居此。”吏部尚書周嘉謨也說:“今日殿下之身,是社稷神人托重之身,不可輕易。即詣乾清宮哭臨,須臣等到乃發。”皇長子點頭同意。

  楊漣這時對隨行的太監們說,外事緩急有諸位大臣,調護聖躬卻在諸內臣,責任重大,當好自為之。王安勇躍稱諾,答應一定盡職盡責。眾人這才退去。大臣們合議,還是得即日正位,讓內官進奏,皇長子不允。眾人便一身朝服,一片花花綠綠地在殿中坐等。少卿徐養量、禦史左光鬥唾罵楊漣不該阻止今日即位,情緒洶洶。楊漣心中恐懼,吩咐錦衣校尉戒嚴內外門禁。

  吏部尚書周嘉謨聯合眾臣合疏進奏,請求西李移出乾清官,遷往別宮。禦史左光鬥更是一針見血,“內廷之有乾清宮,猶外廷之有皇極殿也。惟皇上禦天居之,惟皇後配天得共居之,其餘嬪妃雖以次進禦,遇有大故,即當移置別殿,非但避嫌,亦以別尊卑也。今大行皇帝殯天,選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儼然居正宮,而殿下乃居慈慶,不得守幾筵,行大禮,名分倒置,臣竊惑之。”接著,左光鬥明白指出,說:“殿下今已十六歲,內有忠直老成的內官輔佐,外有公孤卿貳,哪裏乏人,還須乳哺而繈負照顧?伏請即早決斷,如果借撫養之名而行專製之實,那武則天之禍就不會太遠了。”

  皇長子覺得有理,發布上諭,說移宮已有聖旨,冊封貴妃一事,既雲尊卑難稱,著禮部再議。給事中暴謙貞大唱反調說:“大寶將登,上有百靈嗬護,下有群工擁戴,何用此婦人女子!且聞選侍並非忠誠愛國,萬一封典得行,專權用事,恐怕難以抑製。”好在宮中忙亂,沒人理會,這一番話因而沒有引出風波,人們隻是關注著乾清宮。

  西李接納心腹李進忠的密謀,邀皇長子和她同宮。王安忿然宣言,並奉旨逮楊漣、左光鬥。楊漣在宮門遇見李進忠,詢問選侍何日離宮。李進忠搖手說:“李娘娘怒甚,今母子一宮,正欲究左禦史武氏之說!”李漣怒叱說:“誤矣。幸遇我。皇長子今非昨比,選侍移宮,異日封號自在。且皇長子年長矣,若屬得無懼乎?”李進忠默然無語。

  科道官員惠世揚、張潑從東宮門出來,大驚失色,說今日選侍垂簾,下旨逮捕左光鬥。楊漣立即駁斥說:“沒有這事!”宮禁一時人心惶惶。誰也弄不清是如何變局,皇上是親近選侍對付朝臣還是傾向於朝臣疏遠選侍?一個個狐疑滿腹。

  過了幾天,選侍還是住在乾清宮,逍遙自在,根本沒有移宮之意。楊漣便直言上奏,說:先帝過世,人心惶危。都說選侍假借保護之名,陰圖專權之實,估請殿下暫居慈慶宮,拔另宮先遷出選侍,然後再奉駕還宮;祖宗宗社最重,宮闈恩寵為輕;如今登極已在明日,哪有天子偏處東宮之禮!這移宮一事,臣等進言在今日,殿下也當實行在今日。楊漣呈上奏疏後,拜見方從哲。方從哲認為不要操之太急,到初九、十二也為時不晚。楊漣堅持說:天子沒有重返東宮之理,選侍今天不移宮,他日也未必移宮,這事不可遲緩。內侍從旁說:難道不念及先帝當年的舊寵?楊漣大怒,說:國家事大,豈容姑息,你輩也敢這般放肆!叱聲嗡嗡,回蕩在宮禁殿閣。

  皇長子派人扶出楊漣,吩咐司禮監審查盜藏諸侍,收捕李進忠、劉遜。遣西李出乾清宮,移住仁壽殿。西李移宮已成,大臣們又於心不忍,反過來替西李說話。禦史賈繼春進奏說:天地大德叫生,聖人的主德稱孝,先帝命諸臣輔皇上為堯舜,堯舜之道,孝悌而已;可是,父有愛妾,為子當終身敬養,尊仰不忘;先帝和鄭貴妃恩愛三十餘年,天下縱然側目,但篤念皇祖,一切渙然冰釋;殿下何不取法先皇,多作諒解?縱雲選侍原非淑德,夙有舊恨,這也是婦人女子素有的常態;先帝彌留之際,曾親向諸臣談及選侍,稱選侍產有幼女,顧念情重,欷歔落淚;草本都會為之感動,何況我輩臣子?伏請殿下委曲調護,使李選侍得終天年,幼女不至有什麽意外。左光鬥也溫情脈脈,說選侍移宮以後,當存大體,捐其小過,不能株連蔓引,使宮闈不安。

  熹宗傳諭內閣,講明個中原委。原來,熹宗小時,西李盛氣淩人,氣死了他的母親——當時身為侍女的堇氏,然後由她撫養。這事令熹宗抱恨終天,因而要追究清楚。先皇病重時,選侍又威脅熹宗,一定要傳封皇後,熹宗心裏很不願意。後暫住慈慶宮,選侍隨即差李進忠、劉遜,命將每天的文書章奏,先送選侍,然後再選送禦覽。因此,熹宗質問說:祖宗一直家法甚嚴,可從來沒聽說有這等規矩?如今奉養選侍入噦鸞宮,正是仰尊皇孝遺愛,沒有什麽不可。至於李進忠、劉遜是盜庫首犯,事幹憲典,並非出於株連。

  原來真相如此,大臣們鬆了一口氣,輔臣方從哲讀了上諭,大驚失色,這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方從哲覺得將這些宮闈內幕公之於眾,似乎不妥。於是,方從哲密揭封進,說:“皇上既仰體先帝遺愛,不宜暴其過惡,傳之外廷。”熹宗不理會這些,照舊中諭頒示中外。此事傳揚出去,南京禦史王允臣馬上指責方從哲,說:陛下移宮以後發一道上諭,不過像常人一樣表明心跡,你宰相卻大膽封還,是何用意?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方從哲不過是想隱秘宮闈,沒想到受到這等嗬斥,身為閣老的他真是哭笑不得。熹宗剛即位時,委任倚重司禮太監王安。後來,魏忠賢當政,西李再見天日,天啟四年,西李封康妃。宮禁真是疑案重重。

  §§第三章 清代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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