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晚上,由齋藤真教授主刀,進行手術。因美國飛機剛剛轟炸而引起的熊熊大火,使手術室的玻璃外窗映得一片殷紅。手術前,當醫生洗手消毒戴橡皮手套時,竟發現3副是破的,真正急壞了一大群在場的教授。齋藤真火冒三丈,厲聲訓斥道:“怎麽連手套也沒有了?啊!一群蠢驢!”但醫院裏實在找不出來,結果動員全市醫院,總算找到幾副,手術因此拖延了一個多小時。陸軍方麵的負責人中村大佐抱歉地說:“工業區都炸光了,物資實在缺乏,請教授們原諒吧!”
手術做了近兩個小時,從汪的背部切開,深入前胸,切除了有病變的4塊骨片和3根肋骨。等麻醉藥性過去以後,汪自己用手摸摸大腿,已有知覺,雙足也可以活動了,汪精衛十分高興,在後來的4天中,都是如此。汪感到病愈有望,就在病床上對陳璧君和兒子汪孟晉說:“看來,我還命不該絕,可以再回南京。”
陳璧君聽著日夜的轟炸聲,仿佛第一次感到戰爭的可怕,憂心忡忡地對汪說:“兆銘,你的身體看來會一天天好起來,但戰局實在太糟糕了!美國飛機的狂轟濫炸,你也聽到了。我們該怎麽辦呢?你要想想辦法才好哩!”“如果日本垮台,蔣介石是不會放過我們全家的。父親應該召公博和佛海來,商量商量對策。”汪孟晉附和著母親說。
於是,汪立即密電召見陳公博和周佛海。二人次日就乘飛機趕到,在病榻旁說了些祝賀健康的話後,言歸正傳,汪精衛心情沉重地說:“日本朝不保夕,一旦戰敗,我們這群人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叫你們來,就是要想想辦法。”“我早已通過戴笠,和蔣介石接上關係。蔣已經答應,勝利後,對我們作政治問題處理,人人無罪,更不會傷汪先生一根毫毛。”周佛海倒也坦率,得意洋洋地說著。“蔣介石和戴笠豬狗不如,他們的話怎可信得?隻要落到他們手裏,他們才不講信義和情麵呢!”陳璧君反感特深,尤其是戴笠,先後五次奉蔣的命令刺殺汪精衛,所以她對周佛海的話聽也不要聽。“佛海講的也是對的。但這是束手就擒的方法,不是上策。我想我們在蘇、魯、皖一帶,尚有兵力近30萬人,像郝鵬舉、孫良誠等,都是舊西北軍馮玉祥的老部下。蔣馮二人至今不和,而1930年汪先生又和馮玉祥合作反過蔣。我們把這些部隊改編整頓,由汪先生領導,擁護馮玉祥,我們就可以和蔣介石及毛澤東逐鹿中原,形成鼎足而立的局勢了,豈不更好?”陳公博攤出了他的打算。“這不是又要打內戰了嗎?”周佛海不讚成這個方法。汪精衛想了好長一會,開口道:“公博所言,未嚐不是一條出路,否則我們要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掌握實力是必要的,但這樣做有把握嗎?能有什麽樣的結局?”陳公博相當興奮,他一直是搞軍隊政治工作的,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論:“不能說絕對有把握,但至少可以另組政權,在國內這局棋中討價還價。”談了一會,周佛海說有事要走開一下。周走出病房後,陳公博就神秘地對汪說:“日本人知道自己要失敗了。我這次來前,日軍駐華總司令岡村寧次鄭重找我密談很久。岡村說:‘日本敗在海空軍,陸軍元氣未傷,如戰爭失敗,我豈能甘心讓中國落入共產黨之手!蔣介石不可怕,可怕的是毛澤東。所以我決定將一百萬日軍,改穿你們的軍裝,全部三八式配備,交給你們,讓汪先生仍控製局勢。’如果真的實現,再加上30萬舊西北軍,這可不是個小的力量啊!”汪精衛聽得入神。等陳講完,就讚許地說:“意見不錯,可以考慮。我們把首都搬到徐州或開封去。隻是用日本軍隊的事,要慎重考慮,三思後行。但我們至少可以接受岡村的大量武器和軍火。”等周佛海回來後,又談了一會,未作決定,就此散了。
陳公博回到南京後,就著手準備起來。這些舊西北軍合起來確有30萬之眾,占領著河南東部、山東南部和江蘇大部,確是不可小看這股力量。周佛海知道後,立即密電詳告蔣介石。於是,蔣命戴笠和周佛海對這批將領分別拉攏,各個擊破,到頭來讓陳公博隻落得個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汪精衛吃了陳公博的空心湯團,自我陶醉了一場。不料半個月後,雙腿又漸漸失去知覺了,已退的寒熱又高起來了,有時昏迷,有時清醒。回南京的夢想看來要落空,就這樣纏綿病榻,半死不活,竟成了個病骨支離的殘軀,汪再也沒有心情去想南京的事了。
1944年6月6日,英美盟軍在法國北部的諾曼底登陸成功,長驅直入,和蘇聯紅軍配合,直搗柏林。消息傳來,震動日本。等傳到汪精衛耳中時,他一氣之下,昏了過去。等到醒來,眼淚汪汪地對陳璧君說:“現在日本已成為全世界唯一的共同敵人了,豈有不敗之理!我們的命運可想而知了。不知公博逐鹿中原的計劃能否實現?”“你病到如此地步,還管什麽中原不中原,快不要多說話了。”陳璧君早已愁得不可開交,因為日本醫生多次會診,已經確定汪是骨癌絕症,無法治療,生命不會拖過半年。但汪自己不知道。“我們上海,有一種叫鐳的東西,聽說可以治癌症,能不能拿來試試?”陳璧君抱一線希望,哭著對齋藤真教授說。“這是一種放射性元素,對癌症可能有效。就試試吧。”教授回答得軟弱無力,毫無自信。
汪的兒子汪孟晉,在38℃的高溫天氣,飛到上海,強迫“鐳錠醫院”的專家拿出了鐳,立即動身。在那種時代,誰敢反抗?醫生冒著酷暑,帶著僅有的一點點鐳,和汪孟晉到了名古屋。到達當天立即進行了鐳的放射性治療。但10天下來,絲毫不見功效,汪精衛的發燒和疼痛反而更厲害了。汪發怒說:“不……不要再做了!”鐳元素照射的失敗,使陳璧君和日本教授們束手無策,陷入絕境。汪精衛已經形銷骨立,奄奄一息,到了日夜鬼敲門的地步了。他雖不知生癌,但已自感在劫難逃。
“公館派”親信林柏生來探視。見汪病骨支離,已失人形,不禁暗暗吃驚。汪清醒後,就對林呐呐地說:“你回南京後,快叫公博實行中原計劃,周佛海已通蔣了,有些事不要告訴他。我的命不久了,你是管文化宣傳的,多年來一直跟著我,現在我就向你作個交待吧。我的文章不必保存,但我的詩稿必須收藏好,等待時機出版,就叫《雙照樓詩詞》吧。柏生,你要跟著公博走。我一生反共,人人皆知,我實在不願中國落入共產黨的手中,但現在看來,可能很難避免了……你自己好自為之……”汪精衛氣喘痰湧,已經說不下去了。
汪精衛這些話,可算是最後遺言了。直到病死,沒有再說過什麽。時序如流,很快入秋。拖到11月初,名古屋已是大雪紛揚,寒氣襲人。日本人窮得連煤炭都沒有,自然燒不出暖氣來。汪精衛隻得鑽在厚厚的絨被中,過一天算一天。這時,美國人的“波浪式”、“地毯式”轟炸更加強烈了,名古屋一片火海,爆炸聲聲不絕。11月8日,醫院旁中了重磅炸彈,震得門窗破裂,玻璃四飛。日本人不放心,隻得把汪精衛遷移到地下防空洞去。汪正發著40度的高燒,防空洞內沒有暖氣,沒有火爐,等於進了鬼域冰窟。一凍、一驚、一動、一嚇,汪精衛精疲力竭,病勢加劇,氣喘籲籲,滴水不進,一直昏迷。延到11月11日下午4時20分,就雙眼泛白,手足挺直,隻活了61歲,就一命嗚呼了!日本人自己都在水深火熱之中,哪有心思再來顧汪精衛的死活,但表麵文章是少不了的,近衛文、東條英機等趕到名古屋,勸慰陳璧君,決定將汪的屍體先草草成殮,火速運回南京。11月12日上午9時,汪精衛的臨時棺木被放上專機。機內供奉著日本裕仁天皇特賜的菊花勳章和頸飾。日本還派了久已不見蹤影的四架飛機護航,從名古屋起飛,汪精衛總算又“回”南京了。
飛機降落的地點是南京明故宮的日本軍用機場。這一天的南京,戒備森嚴,高射炮對準天空,上百架日本飛機,也硬著頭皮準備對付萬一出現的空戰。在機場上恭候靈柩的陳公博、周佛海、林柏生、褚民誼等,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下午5時30分,汪的專機和護航機在紫金山上空盤旋一周後,緩緩降落在機場上。汪偽僅有的一個軍樂隊奏起哀曲。陳公博等人慢慢迎上前去。機門開處,第一個下來的就是麵挾重霜的陳璧君。大家向她慰問,她卻一言不發,雙目怒視,揮手叫人閃開。然後,臨時棺材被抬下飛機,棺上放著日本天皇所贈的勳章。陳公博、周佛海、褚民誼、林柏生等將棺材托上靈車。於是,四百多輛汽車,由光華門進城,往中山路、新街口、鼓樓兜了一圈,近一小時後才到達偽國民政府,棺材就放在大禮堂。偽政府成立了一個“哀典委員會”,由陳公博任委員長,周佛海等為副委員長,不惜工本,大辦喪事。而且煞有介事地下了半旗,停宴會,纏黑紗,輟戲曲,罷歌舞。這一夜,頤和路汪公館的大廳內,燈火通明,正在召開“哀典委員會”第一次會議,要人們心情沉重,麵色肅穆。沉默了好久,陳璧君忽然河東獅吼:“怎麽,都成了啞巴啦?一群沒出息的東西!如何對得起汪先生在天之靈!”隻有陳公博膽子大些,還敢開口:“夫人,汪先生有遺囑嗎?”沒有!陳璧君頓了一下再說:“中原的事不老早講過了嘛,這就是遺囑!”陳璧君隱瞞了汪精衛寫的《最後之心願》,那是要20年後方可發表的。陳公博聽後默然無聲。周佛海則暗暗發笑,心想:“這群傻瓜還蒙在鼓裏呢!”“我們打算替汪先生國葬。”陳公博討好地說。陳璧君冒火了,霍然站起,厲聲說道:“不要國葬!汪先生生前不同意國葬!他關照隻要在紫金山的梅花嶺中,擇塊風水寶地,搞個堅固的墳墓,長眠在中山先生邊上就可以了。在墓前石碑旁,再立一塊矮碑,刻上先生最喜歡的‘詠梅’詩。墓碑上隻刻‘汪精衛之墓’,連‘先生’二字也不要。其他你們不必再多說。都聽懂了嗎?”陳璧君說得斬釘截鐵,冷若冰霜,誰還再敢多嘴開腔呢。她拿出事先寫好的汪的“詠梅”詩來,這是汪精衛以前的手稿,上麵寫著:
“梅花有素心,雪白同一色。
照徹長夜中,遂會天下白。”
陳公博看後,沒有說話,就將詩稿放進公文包內,會就算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