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天下之事禍福相倚,憂喜交乘,首逆方誅,張浚便上書表奏中興要計,極言關陝之重要,高宗依奏,遂命張浚為川陝京湖宣撫處置使,須得便宜行事。張浚領旨,克日啟行。誰料,張浚剛走,邊警複來。金兀術兵分兩路,大舉南侵。一路由大太子幹離不率領,統兵三十萬,直逼汴京,意在牽製宋朝兵力。一路由兀術率領,統兵二十萬,連破磁、單、密諸州,如今已破陷興仁府城,來搶臨安。高宗聞報,不免驚懼,遂遣使往金,謀求和議。孰料,宋使屢屢求和,金兵隻管南下。
卻說幹離不兵至黃河,早有眾元帥、平章等四下拘覓船隻,伺候渡河。那汴京留守杜充,見幹離不來得勢大,心下暗想:“宗留守已死,嶽飛又在湯陰老家,在朝一班佞臣,哪裏敵得住幹離不大兵,何況糧食將盡,如何能守得住?”竟離任南行,擅歸臨安。高宗見形勢緊迫,並不加罪於他,隻是好言撫慰,反命他留守建康,兼守長江、淮河。命韓世忠守鎮江,叫光世守江州、池州,皆聽杜充節製。
且說劉光世移守江州,心裏道:“杜充乃敗軍之將,竟然管在我的頭上。”便整日裏置酒高會,絕不談及兵事。等到金兵已兵臨城下,方才慌張起來,匆匆忙忙地開了後門,向南康逃去。
且說兀術破吉州,屠洪州,沿路宋臣非逃即降,勢如破竹。那建康留守杜充,一任金兵入寇,也不發兵往援。他見諸軍潰敗,竟棄了建康,逃往真州。忽接兀術來書,勸他降順,言道:“當封以長江王,如張邦昌故事。”杜充見書,大喜過望,遂潛還建康。巧值兀術驅兵城下,杜充即忙開城迎降,拜謁道旁。兀術入城,官屬皆降,唯有一人,乃建康總兵楊雄,誓不降金。楊雄咬斷手指,大書衣襟,有“寧作趙氏鬼,不為他邦臣”十字。金兵牽他來見兀術。兀術看了血書,心下甚是敬佩,婉言勸其投降。楊雄隻是不從,大罵求死。兀術無奈,遂將他殺害,下令厚葬。
再說高宗,一會兒想禦駕親征,一會兒又想遠遁他去。見聞杜充降金,獻了長江,不禁魂飛天外。忙召呂頤浩入議道:“計將安出?”頤浩道:“可召嶽飛前來禦敵。”高宗道:“恐怕遠水解不了近渴。”頤浩又道:“萬不得已,莫如航海。敵善乘馬,不慣乘舟,等他退去,再還兩浙。敵出我入,敵入我出,也是兵家的奇計呢。”高宗無可奈何,隻好依奏。一麵封嶽飛為元帥,前來護駕,一麵下令準備船隻,乘船渡海。
不一時,隻見眾大臣亂紛紛趕進宮來,叫道:“主公不好了!杜充之子杜吉獻了北門,開門迎賊,番兵已進都城,主公還不快走!”高宗聞報,大驚失色,也顧不得別人,遂同了呂頤浩、張浚、秦檜、趙鼎、田思忠、都寬,君臣共是七人,逃出湧金門,一路而去。
那兀術進了鳳台門,並無一人迎敵。直到南門,走上金階,進殿來,坐在金鑾寶座上,隻見一個美貌婦人跪著道:“狼主若早來一個時辰,就拿住康王了。如今他君臣七人逃出城去了。”兀術道:“你是何人?”美人道:“臣妾乃張邦昌之女,康王之妃。”兀術大喝一聲道:“夫婦乃五倫之首。你這寡廉鮮恥,全無一點恩義之人,還留你何用!”走上前一斧,將荷香砍做兩爿。遂傳令命番官把守臨安,杜充引路,自家統眾追捉康王。沿路州縣,隻道杜充是保駕的,自然指引去路,遂引著兀術緊緊追趕上去。
這時,高宗君臣七人,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行了一晝一夜,才到大海邊上。
卻說高宗見兀術將次趕上,真個是插翅難逃,隻得束手待斃。正在驚慌之際,忽見一隻海船駛來,眾大臣叫道:“船上駕長,快來救駕!”原來那駕長不是別人,乃是阮良。阮良聽見喊聲,就轉篷駛近來,攏了岸,把鐵錨拋住了。君臣們即下馬來,把馬棄了,忙忙的下船。隻見阮良跪下道:“末將阮良接駕來遲,萬望恕罪。”原來嶽飛接到聖旨,即召集舊將,在湖廣一帶速作準備,特遣阮良前來接駕。高宗見說,心下甚慰。阮良見番兵將近,即忙起錨使篙。才離得海岸,兀術剛剛趕到,大叫:“船家!快把船攏來,重重賞你!”阮良憑他叫喊,哪裏肯攏來,隻是冷笑,掛起風帆,一直駛去。兀術道:“某家如今往何處去好?”軍師道:“量他們不過逃到湖南,去投嶽飛,我們不如也往那一路追去。”兀術道:“既如此,待某家先行,你在後邊催趲糧草速來。”軍師領命,辭了兀術自去。那兀術帶了人馬,沿著海塘一路追將上來,忽見三個漁人在那裏釣魚。兀術問道:“三位百姓,某家問你,可曾見一隻船渡著七八個人過去麽?”三人道:“有的,有的。老老少少共有七八個,方才過去。”兀術道:“就煩你們引我的兵馬追去,若拿住了,重重有賞。”原來這三人,乃是梁山泊好漢混江龍李俊、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他三人暗道:“待我們哄他沿邊而走,等潮汛來時,淹死這班奴才。”便道:“既如此,可隨著我們來。”就引了大兵,一路追去。不一時,但見雪白潮頭湧高數丈,波濤滾滾,猶如萬馬奔騰。有詩為證:
搖搖怒氣雄聲出海門,舟人雲是子胥魂。
搖搖天排雪浪晴雷吼,地擁銀山萬馬奔。
搖搖上應月輪分晦朔,下臨宇宙定朝昏。
搖搖吳征越戰今何在,一曲漁歌過晚村。
原來這錢塘江中的潮汛非同小可!霎時間,巨浪滔天,猶如山崩地裂的一聲響,嚇得兀術魂飛魄散,大叫一聲,連忙拍馬走到高處,那江潮湧來,將兀術的前隊幾萬人馬,連那李俊、童威、童猛三人,都被潮浪湧去。稍頃,隻見李俊等三人踩著潮頭漸漸遠去。
兀術見了大怒道:“倒中了這漁翁的奸計,傷了我許多人馬!”隻見軍師從後麵趕來道:“嚇煞臣也!雖然淹死了些人馬,幸得狼主無事。我們一直追到湖廣,定要捉了康王,方消此恨。”於是催攢大兵,一路追來。
再說高宗幸得海船救了危急,阮良叫軍士端正午飯。君臣尚未吃完,前麵駛下一條大船,將船頭一撞,跳過幾個強人來,就要動手。阮良道:“休得驚了聖駕!”強人道:“什麽聖駕?”阮良道:“這是宋朝天子。”眾人道:“好呀,俺家大王正要那個宋朝天子。”這幾個強盜搶進艙來,將高宗並眾臣一齊捉下船去,解至蛇山,上了岸,投進寨去。那大王問道:“拿的什麽人?”嘍羅稟道:“是宋朝皇帝。”那大王聽說是宋朝皇帝,便大怒道:“綁去砍了!”頤浩叫道:“且慢!大海之中,怕我們飛了去不成?但是要殺要砍,須要說個明白,和你們有何仇恨,即便我們死了,也做個明白鬼。”大王道:“既要明白?”叫頭目:“領他們到兩廊下去看了來受死。”那頭目得令,遂引了呂頤浩一行人來到兩廊下,但見滿壁俱是圖畫。頤浩道:“這是什麽故事?”頭目道:“這是梁山泊宋大王的出身。我家大王就是北京有名的浪子燕青。隻因宋大王一生忠義,被奸臣害死,故有此大冤。”頤浩逐一看去,看到“蓼兒窪”,便道:“原來如此。”便放聲大哭起來。阮良掙脫嘍羅,跑去要見燕青。燕青見了,大喝道:“你是何人?難道不怕死?”阮良跪下道:“燕伯父,我是阮小二之子阮良。若殺了高宗,國將不國,家將不家,何言忠義二字?”燕青見說,猶豫片刻,道:“賢侄說得有理,隻是苦了宋大哥。”叫頭目:“送他們到海中,由他們去罷。”頭目答應一聲,將他們君臣八人推到海邊,各自上山去了。
高宗與眾臣見茫茫大水,無路可通,俱各大哭道:“這賊人將我們送在此處,豈不活活餓死。”正哭之間,忽見一隻大船,迎著風浪駛來。眾臣齊叫:“救命!”隻見五個大漢把船攏來,問道:“你們要往何處去?”眾人道:“要往湖廣去尋嶽元帥的。”那五個大漢道:“我們就送你去。可進艙坐定,桌上有點心,你們大家吃些。”君臣進艙,正是肚饑時候,就將點心來吃。高宗道:“天下也有這樣好人!寡人若有回朝之日,必封他大大的官職。”言未了,船家道:“已到湖廣了!上岸去罷。”眾人道:“哪有這樣快,休要哄我。”那五個人道:“你上去看,這不是界牌關麽?”呂頤浩等保了高宗上岸觀看,果然是黃州界牌關。眾人大喜,正要作謝船家,回轉頭來,哪裏有什麽船,但見雲霧裏五位官人,冉冉而去。眾臣道:“真個是聖天子百靈護助,不知哪裏的尊神,來救了我君臣性命。”高宗道:“眾卿記著,待寡人回朝之日,就各處立廟,永享人間血食便了。”後來高宗回到臨安,即封為五顯靈,在普濟橋敕建廟宇,至今香火不絕。這是後話,不表。
且說那君臣八人,進了界牌關,行了半日,來到一座村莊中央一個人家門首。因他造得比別家高大,呂頤浩抬頭一看,叫聲:“主公不好了,快些走罷!”誰知,這一叫不要緊,卻叫出一段故事來了。有分教:
搖搖屋漏遭霪雨,船破遇颶風。
搖搖運乖金失色,時退玉無光。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