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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與台灣戲劇界的交往

  台灣舞台劇協會理事長張英

  1996年暮春一天晚上,我正在家中看電視。重慶市話劇團演員胡珂,風風火火地叩門而入,她未及坐下就說:“明天中午,有位台灣客人請你們夫婦兩人赴宴。”事出突然,我請她先坐下來。胡珂說:“我剛接到電話,請客的叫張英,是幹戲的。”我對辦事常常有些稀裏糊塗的胡珂說:

  “你聽錯了吧,這位請客的我不認識,怎麽好去赴宴。”胡珂急了,她說:

  “人家說得清清楚楚是請石曼,抗戰話劇史專家。這位張英是演過《包得行》中包占雲的。”我立刻高興起來:“什麽!當年演《包得行》中的包占雲來了,這位張英我要見一見。”1939年春,抗日戰爭進入十分艱苦階段,在郭沫若主持的軍委會政治部三廳工作的洪深先生,辦了個教導劇團培訓班,為軍中演戲培養戲劇幹部,張英就是教導劇團首屆學員。半年後,洪深先生創作了一個劇本,寫四川農民堅決上前線打鬼子的故事,劇名《包得行》。洪深的這批學員都是四川人,鄉鎮農民急需接受抗日救亡的鼓動,洪深把《包得行》這出戲,交給這批學員用四川話演出。八月間,他們從巴縣土主場出發,經北碚、合川、銅梁、潼南、遂寧、樂至、簡陽至成都。每日步行數十裏後,即在鄉鎮萬年台上為農民演出,洪深親自參加步行帶隊。這種不避艱苦為農民演劇之舉,轟動大後方。張英就在《包得行》中扮演主角包占雲。後來,《包得行》又在成渝兩地大劇場演出幾十場,輝煌於大後方戲劇界於一時。

  宴會上,張英請我在主賓位子就座。那年,他已是78歲高齡,仍然精神飽滿,風度翩翩。他擔任台、港兩地南海文經集團機構董事長,兼任台灣中國舞台劇協會理事長,香港南海電影公司董事長等十幾項職務。席間,他敘述前幾年應中囯戲劇家協會邀請來大陸,會見曹禺、劉厚生、吳雪等師友的情況,格外動情,由此轉入正題。他說台灣一批從大陸去的戲劇工作者,健在者尚有二三十人,都已年逾古稀,他們不忘抗戰戲劇。然而,半個世紀前的事,雖都是親身經曆,也難有準確完整的記憶。此行來四川,專為尋訪舊地,搜集抗戰戲劇史料,因此執意請我這位素未謀麵者赴宴。我回答說:“我知道你,你是1939年10月17日,在重慶國泰大戲院演《包得行》中包占雲的。”我一語道出,他大為驚訝年、月、日說得這樣清楚,請我盡快安排時間與他長談,滿足他這趟萬裏行的心願。

  晚間,張英老人停下他在渝對親友的拜訪。賓館裏,我們兩人作了3個小時的暢談。

  我首先向他探詢,抗戰勝利後,中國劇壇上不見了他們的蹤影,怎麽去的台灣。他不無詼諧地說:“我是富順人,演《包得行》,說四川方言得心應手,說國語,泡菜味十足,難以在知名劇團立足。1946年到上海,謀職困難,改行學導演。”1949年,張英為上海國泰影片公司導演故事片《阿裏山風雲》,到了台灣。上海解放,他們滯留在台灣。四十幾年間,張英在台灣導演的話劇與電影上百部。

  “大陸著名老戲劇家舊作,連抗戰戲劇都沒有在台灣演出過嗎?”這是我至為關心的問題。

  他搖頭說:“兩岸隔絕四十年間,台灣隻演出過吳祖光的《正氣歌》。

  最近幾年,我們才上演了曹禺的《雷雨》、《原野》、《北京人》。”“《風雪夜歸人》總可以演吧,反封建的內容,藝術成就又高。”“我們演出過秦瘦鷗的《秋海棠》。”他說。意思是說和《風雪夜歸人》內容差不多。

  我慨歎地說:“你是過來人,許多寫抗日的好戲,台灣應該能夠演出。”他興奮起來:“演過。那是紀念抗日戰爭勝利四十周年,我們演出了《放下你的鞭子》、《三江好》、《九一八以來》。三個抗戰獨幕劇串起來演。

  我們一批大陸去的抗戰劇人,激動極了,難得過了一次演抗戰戲的癮,敲鑼打鼓地高興了一番。”我問他大陸去的影劇界人士在台灣的情況。在重慶抗戰劇壇上活躍過的王豪過世了;原中國電影製片廠廠長鄭用之死於車禍;在孩子劇團、囯立劇專待過的王生善頗有成就,獲得美國某大學終身教授的榮譽。同時,意外地獲知,當年和白楊、吳茵在影人劇團一起入川的劉莉影、周曼華都在台灣。

  “台灣出了本《中國話劇史》寫得怎麽樣?”張英先生聽我提到這本書就氣憤異常:“這本書怎麽能叫中國話劇史,大部分是寫台灣演劇的事,作者對抗戰戲劇似無所知,他們的資料也少。”時間已過去一個多小時,該我來滿足張英先生的願望了。

  張英說,他在台灣有一本《抗戰戲劇》合訂本,第一卷,可稱為至寶,其他幾乎再沒有什麽。

  我說:“《抗戰戲劇》雜誌1937年冬在武漢創刊,記武漢時期演劇事,留存到今天,也稱得上是至寶。重要的是抗戰八年間的重慶,公演了250多出話劇,創造了中國話劇史上的黃金時代,留下了一大批傳世之作,培養了一大批影劇人才,包括現在在台灣從大陸去的影劇工作者。”至於資料,我說:“抗戰時期的重慶,僅大型戲劇雜誌就有《戲劇崗位》、《戲劇月報》、《戲劇時代》等,報刊上的戲劇資料多達數千篇。另有劇本、演出說明書、廣告、劇照等,不及一一道來。50年來,我搜集的抗戰戲劇資料,不敢說應有盡有,重要的都有一些。”張英聽到這裏,連聲說:“太難得,太需要了。”我坦率地說,講這段曆史,雖三五日也講不完。經50多年來的搜集與整理,最近我完成了《重慶抗戰劇壇紀事》書稿,從1937年7月7日至1946年6月,凡是劇壇大事都有記載。就戲劇演出言,劇目、編劇、導演、演員、舞台工作者名單以及劇場、演出起至日期盡列其中。張英在重慶參加演出《包得行》、《樂園進行曲》,我都寫在書上。我說:“台灣戲劇工作者,既然如此不忘抗戰戲劇,我願把這部十八萬字書稿,送張英先生一份,轉致台灣同好。另外,我編輯的《重慶文化史料》,刊有數十萬字的抗戰戲劇史料,一起贈送。”張英先生接過我的贈品,連聲說:“太寶貴了,太感謝了。”我說還有一件令你高興的事,我收藏有1938年10月“中華民國”第一屆戲劇節演出《全民總動員》海報一種,複製一份給你。這在大陸已是珍品,在台灣更是難得。至於演出說明書、劇照種種,選擇、洗印工作浩繁,以後再陸續交流。

  張英先生問我,他在台灣能為我做些什麽?我說,我這本《重慶抗戰劇壇紀事》,希望有助於大陸去台灣的戲劇界朋友,共憶團結抗日往事,攜手共促兩岸統一大業。假如方便的話,把那本台灣出的《中國話劇史》,寄給我一本。

  張英先生回台灣不久,就給我帶來台灣“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印行的《中國話劇史》。翻讀這本話劇史,卻給我帶來莫大的驚喜,且看這本書對抗戰話劇和進步話劇是怎樣評價的,書中哀歎說:“大陸之淪陷,亦話劇之過也!”妙哉!斯言。此亦予我輩話劇工作者最高獎賞也!

  此後,張英又來過重慶與我相見,寄報刊上發表他的文章和他寫的書給我。得知他從1951年到1988年,在台灣導演了《鄭成功》、《漢宮春秋》、《木蘭從軍》,《紅樓夢》、《花田錯》、《洛神》等60多出話劇,拍攝過國語、台語影片50餘部。1993年12月4日,金馬獎影展三十年,張英獲資深電影有功人士終身成就獎。

  《高山青》原唱者張茜茜

  1997年7月15日夜晚,北京王府井大街南口一條小巷的旅館裏,住著五六十位不尋常的客人,一個個都年逾古稀,滿頭白發,卻又精神奕奕,朗聲笑語不斷,有時還響起一陣抗戰歌聲,衝擊著地下室房間的悶熱。他們是抗戰時期著名的孩子劇團的團員,從祖國的四麵八方匯聚到一起來的,紀念劇團成立60周年。

  這時,今天上午在團中央會議廳舉行會議開幕式,下午分組活動時的情景又浮現在我的眼前。上午,主席台上坐著建團初期領導過孩子劇團的陳乃昌和鄭伯克,兩位都是年逾八旬的老革命;台下第一排坐著來自台灣的王生善和來自香港的張茜茜,兩位都曾是孩子劇團團員。下午分組活動時,王生善忙於接待媒體的采訪。張茜茜身邊圍滿了舊識新知的團員們,他們談笑風生地回憶當年孩子劇團在重慶的生活。那時吃的是發黴的米摻雜著稗子、石子、沙子、老鼠屎的“八寶飯”,穿的是東補一塊、西補一塊的百衲衣。偶爾,有誰從親友手中得到點接濟,就買上一大捧鹽水煮花生,大家圍在一起剝著吃,這就是至今難忘的當年生活中最高的享受。談到這些地方,一個個開懷大笑。這哪像常說的憶苦,倒好像在思甜。張茜茜高歌一曲人們熟知的《高山青澗水藍》,引來大家熱烈的掌聲。她卻幽默地問大家:“我的歌聲還有四川泡菜味吧?”張茜茜,重慶江北縣人,原名張素雲,1927年生。抗戰爆發,日本鬼子的飛機狂轟濫炸重慶,郊區的江北也沒有幸免。炸彈炸毀了她父親開的店,也炸斷了她父親的腿。張素雲跟隨母親流浪到重慶,住在百子巷,生活極為困難,常常撿菜幫子當飯吃。1940年,張素雲考進了孩子劇團,她的母親答應了,四川話孩子與鞋子同音,以為孩子劇團是學做鞋子的,後來知道是演戲唱歌的,她的母親要反對也沒法了。張素雲嗓子好,唱歌得行;演起戲來卻不會說普通話,她勤於練習,上廁所也自說自話,很快就有了較大的進步。1942年,張素雲借給中國萬歲劇團參加大型話劇《江南之春》的演出,許多孩子都羨慕不已。這時期,孩子劇團常駐賴家橋全家院子,周恩來伯伯和鄧媽媽都前去看望過孩子們。周恩來教導她要為抗日、為革命練好本領,至今她仍然記在心中。

  張素雲與藍天虹,抗戰期間演話劇結緣,1945年10月在南京結婚。

  1948年底,夫婦兩人隨上海國泰影片公司的《阿裏山風雲》外景隊到台灣拍片。電影尚未拍完,上海即將解放,外景隊50多人都想回上海,但是隻有15張返回上海的飛機票,隻得拈鬮決定去留。他們夫婦二人不可能都得到飛機票,隻得滯留台灣,張素雲易名張茜西。

  《阿裏山風雲》攝製組留下來,隻有全力拍好這部電影以求生存。在這部影片中,張茜西扮演女主角山地姑娘美西。片子的主題歌曲《高山青》,是大陸人士吸收台灣阿美族音樂而作,詞作者是重慶長壽人鄧禹平,曲作者張徹也是大陸人。攝製組中所有演職員中,唯張茜西嗓子好,在孩子劇團受過音樂訓練,《高山青》主題歌由她來唱。張茜西不僅嗓音優美,又因為深入阿裏山中,唱出來的歌聲極富台灣情調。因此許多人把這首歌曲誤認為是台灣歌手唱的台灣民謠。

  一曲《高山青澗水藍》不僅流行在台灣,並且由張茜西唱到了東南亞各地,以至於海外凡有華人的地方,都有《高山青澗水藍》的歌聲。

  同時也流傳到大陸廣為傳唱。

  《阿裏山風雲》是台灣電影史上全部在台灣攝製完成的第一部電影,由此發展出台灣電影界第二代、第三代人才。張茜西也走紅台灣戲劇電影界,她先後演出了《黛綠年華》、《香島春夢》、《新紅樓夢》、《十二金釵》、《錦上添花》等話劇,拍攝了《錦繡前程》等電影。1959年後,她自組劇團,演出轟動一時的《清宮怨》。自組電影公司,首部拍攝的電影《白雲故鄉》,曾在美國上映。張茜西為創造台灣話劇、電影的業績,貢獻了自己的力量。

  然而,台灣在蔣介石的“戒嚴法”統治下,張茜西在大陸曾是孩子劇團的成員被暴露了,她受著每周要到有關當局報到的折磨。雖然她也利用著名演員的身份,和國民黨上層人物“立法院”院長張道藩以及蔣經國夫人相交往,甚至於和蔣介石一起照過相,以保護自己,但是終究難免遭受政治迫害。1973年,張茜西定居香港,易名張茜茜。此後,她來往韓國以及東南亞各地,途經桃園機場,隻能過境,不能入境,無法再到台灣。

  張茜茜到香港後,雖然不再從事戲劇與電影活動,但她與文化界人士來往不斷,並兼及大陸、香港、東南亞等地商貿工作。她因政治原因被迫離開台灣後,台灣出版的《台灣話劇的黃金時代》、《留住話劇曆史的表演藝術家》等書中,仍然記載著她在台灣戲劇、電影事業上的功績。辟出專項寫她的章節,刊登大量劇照。張茜茜關心大陸在香港放映的電影,演出的戲劇、曲藝。尤其是川劇的演出,她不僅自己場場都看,還請了許多朋友來看她的家鄉戲。嚴良堃應邀到香港指揮音樂演唱會,是張茜茜最高興的事。她說,嚴良堃是我們孩子劇團唱歌的小指揮,現在他是大音樂指揮家,世界上都知名。嚴良堃到香港後,音樂會主辦方問他給香港哪些人送票。嚴良堃說,我有個幺妹張茜茜在香港,請你們一定要把音樂會的票給她送去。

  1977年,張茜茜到了北京,她的第一個願望,就是會見孩子劇團戰友。很快,她看到了相別多年的老團長吳莆生、許翰如,已是著名作家的陳模,名揚海內外的音樂指揮家嚴良堃以及其他戰友們。因為她熱愛社會主義祖國,和海外華人有廣泛聯係,廖承誌接見了她。因為張茜茜是重慶人,她連任三屆四川省政協委員。

  1984年,張茜茜以特邀代表身份,到北京參加了國慶大閱兵。外事人員征詢她的觀感。她說:國威軍威振奮人心。不過,天安門廣場播送《高山青澗水藍》這首歌時,怎麽說成是台灣民謠呢?這首歌是我在台灣最先唱的,是電影《阿裏山風雲》中的插曲,詞曲都是大陸人所作。張茜茜這一番話很快就在《人民日報》刊登了,《高山青澗水藍》這首歌曲才被正名。以後這首歌又名列中華百年經典歌曲,更加廣為傳播。

  最近二十年來,張茜茜常來重慶,每來就找我談孩子劇團,談抗戰戲劇,重返孩子劇團在回水溝、賴家橋、土主駐地,以及國泰大戲院、抗建堂演出場所。她看到我協助紅岩紀念館建成了“抗戰戲劇陳列館”,裏麵有孩子劇團活動和演出照片,她高興極了。她說:“我這一輩子,隻因為唱了《高山青》這首歌,有了名氣。其實,我最喜歡的還是演話劇。在重慶孩子劇團的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時期。那時有周恩來伯伯和鄧媽媽領導和關懷我們,我永遠不會忘記!”她一再跟我說:到了孩子劇團建團70周年,我請孩子劇團的同誌們,到香港去,舉行團慶紀念會。

  亞洲導演莎劇權威王生善

  1997年7月15日晚上,台灣來的王生善,坐在北京和平賓館一座套房的客廳裏很高興。今天,既和孩子劇團的同誌們歡聚一堂,又有《人民日報》的記者采訪了他。年已76歲的王生善,以資深戲劇學者、戲劇教育家、莎劇導演權威的名聲,在中國台灣、韓國、東南亞、美國、法國各地接受過媒體上百次采訪,然而都比不上今天北京《人民日報》的采訪對他重要。從80年代起,王生善就和大陸有了往來。1990年,他在台灣執導吳祖光的《風雪夜歸人》;1991年,北京、上海、重慶、成都等地原國立劇專校友,在江安演出他的話劇《兩代間》,以紀念餘上沅校長銅像揭幕,當地黨政領導熱烈歡迎他重返江安;以後有很長一個時間,他在大陸拍過電視故事片。今天《人民日報》記者對他的采訪,他理解這是大陸對他40幾年間在台灣戲劇藝術業績的肯定。

  50年代初,王生善在台灣參與建設戲劇教育體係,並且致力於台灣戲劇教育四十餘年。在台灣影劇界,他的學生最多,許多著名人士張永祥、貢敏、郎雄、錢璐、曹健、劉華、邵玉珍等,都是他培養出來的人才。他創作的話劇、電影、電視劇多達50多種,而且在海外演出最多,菲律賓、馬來西亞、加拿大、美國、法國都有他的作品演出、放映。他導演成功享有盛名的話劇有《藍與黑》、《天長地久》、《兩代間》等多種,他更被譽為台灣導演莎劇的權威,導演過《李爾王》、《馬克白》、《凱撒大帝》等莎士比亞作品14部,是亞洲導演莎劇最多的第一人。

  晚上,王生善從與會的孩子劇團成員住的地下室旅館走出來,特邀我到他住的賓館去暢敘。路上,他向我表示,對於讓孩子劇團這些年逾古稀的老頭、老太太們,住在悶熱、潮濕的地下室裏,大為不滿。他說,到會的官員們,既然把孩子劇團的功勞說得那樣大,要全國戲劇界重視,要永留青史。假如這不是說空話,講重視就要具體,為什麽不拿點錢出來,讓老人們住得好一點?王生善告訴我,來北京的前幾天,他從台灣中國文化大學正式退休了,校方為他舉辦了“惜別感恩會”,到會的有他老、中、青三代學生和朋友們二百多人。大家為王生善唱歌、祝福,感謝他教育之恩,又為他演出了一出舞台劇,十分溫馨感人。校方和他的學生,有的送禮,有的送錢。

  “送錢?”我有些不適應地問道:“你也收下嗎?”“收下啦。”他坦然地說道:“我教書教得好,他們感謝我,付給我一份特殊的報酬。”當時我想,王生善長期生活在美國和台灣,又是美籍華人,這大概是海峽兩岸人思想的差距。將近十年後的今天,大陸已有上百萬元獎給卓有貢獻的科學家的盛舉,再看當時王生善收錢,也就無所謂了。

  當我和王生善在和平賓館1601室坐定時,王生善拿了幾張台灣媒體有關他的報導複印件遞給我,他一邊說,我一邊看。這些報導對王生善好評如雲,我目不暇接。有一篇去年他歡度75歲生日宴會上,他即席講話,頗為感人。他說:“我教了五十年的書,可能在座我的學生,每一個人都有車子、有房子,我至今依然頭頂一片天,腳踩一片瓦。我唯一感到安慰的,隻有我的學生有好的成就,這就是我一生最大的光榮與回收。”他的這番講話獲得最熱烈的掌聲。

  王生善告訴我,有位神秘的嘉賓也出席了這個宴會,這就是硬底子演員、1996年在謝晉導演的電影《鴉片戰爭》中扮演洋買辦何敬容的台灣影帝郎雄。當時,郎雄走出席桌,走到王生善麵前深深的鞠一躬,語重心長地說:“要不是王老師,我不會有今天。”當年郎雄演出王生善的話劇《春暉普照》,王生善發現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帶著他和中國電視公司簽約,為他寫了長篇電視劇《長白山上》,郎雄自此一炮打紅,郎雄飲水思源,不止一次地對人們說:“我到美國拍戲,外國人隻記得我在《長白山上》演獨眼龍那個角色,王老師是我這一輩子的恩人。”談到恩人,王生善轉換了話題。他說,他八歲喪父,母親帶著他們四個子女生活,曆盡人間艱辛,因此,他一生最重人間真情。孩子劇團給了他與戲劇的機緣,後來到了國立劇專,洪深是中國話劇編、導、演全能,要他努力讀書,悉心學習。他在國立劇專畢業,正麵臨就業困難時,洪深帶他到軍委會軍中文化研究班任教官,這對他這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來說,是破格栽培,讓他怎麽不感激涕零。洪深親自教導他編劇與導演的技能,從洪深深厚的、浩瀚的學識中,他學到了從來未知未聞的東西,奠定他以後幾十年間展露才華的基礎。更重要的是,洪深這種“有教無類”的教育精神和“因材施教”的教育方法,王生善銘記在心,貫徹到他在台灣教學當中去,加倍地照顧、愛護、培植他的學生。在對王生善的“惜別感恩會”上,許多他教過的學生,帶著自己的另一半,帶著自己的兒孫,來向他獻花、獻詩、感恩往事。王生善對我說,這都是他承受洪深恩師影響的結果。今天他邀約我來的目的,請我告訴他,洪深最後幾年在大陸情況,請我給他找一張洪深的照片,終身珍藏。

  1949年10月以後,洪深任職在新中國對外文化交流領導崗位,工作繁忙。從毛澤東著作的翻譯審稿,到友好國家贈送的動物生病,都要他管。但他沒有忘情文學戲劇,仍然導演了《法西斯細菌》和《四十年的願望》兩出大型話劇,後者正是我參與創作的作品,我得以和他相處半年之久。當時,在劇本創作和導演藝術上的見解,必須從屬於政治、必須聽命於某些文藝界領導,這是洪深很不適應的。演出一出反映現實生活的戲劇,不等於寫工作總結,在我們那出反映修建成渝鐵路的劇本中,歌頌了鋼鐵工人保證了鋼軌供應,有的領導還要編導在劇本中加上軍工、民工修鐵路的貢獻。劇本中,黨委、行政領導生產很重要自不必說了,工會、青年團、婦女工作也要有一筆。諸如此類的意見,讓洪深很苦惱,他不照辦,於是“劇壇霸主”,“不聽黨的話”之類的批評,就加到他身上來了。

  接著,我告訴王生善,洪深先生患肺癌辭世於1955年8月29日。辭世前,他有一件事放心不下,特地把夏衍和陽翰笙兩位知心好友請到他的家裏去。洪深說,他的大兒子新中國成立前就在台灣,他希望這個問題不要影響他女兒的政治前途。還有兩件可以告慰洪先生的事。一是,這一年正值紀念周信芳、梅蘭芳舞台生活50周年,洪深精通戲曲,上台客串過京劇;他和周信芳、梅蘭芳相互仰慕,又是同庚,都屬馬,他希望“三馬同台”演一場京戲,表示他告別舞台。4月11日在北京飯店三馬共同演出了《審頭刺湯》,十分成功。洪深如願以償。二是,洪深病危的最後一天,周總理從正在開會的會場急忙趕來,握著洪深的手,洪深睜開眼睛深情地久久看著周總理。周總理忍著悲痛安慰他,要他好好養病,他的妻子和孩子,黨一定會照顧好。周總理一走,洪深立即拔掉氧氣管,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王生善一直聚精會神、臉色凝重地傾聽我的敘述,聽到最後我講的兩件事,他的臉上才欣慰地露出些笑意。這時他急切地問道:“洪師母和家人還在北京嗎?”我告訴他,洪師母常青真已遷往上海,身體還好,和小女兒洪鈐住在一起。王生善歎息著說:“恩師洪深病重,我未能親奉湯藥,深以為愧。”我安慰他說,洪先生的照片我有,我回重慶後,給他寄往台灣去。

  抗戰期間,王生善師從洪深先生奠定了戲劇的基礎。之後,他又去美國堪薩斯大學與哥倫比亞學院戲劇係深造,然後到台灣應聘為中國文化大學永久教授。王生善既參加了抗日救亡戲劇運動,為創造中國話劇黃金時代盡了自己力量;到台灣後,他又和抗戰劇人張英、彭行才、王玨、張茜西、藍天虹、崔小萍、曾芸、井淼、房勉、宗由、田琛、王平陵、袁叢美、龔稼農等一起,創造了台灣話劇的黃金時代。興旺時期,他們在台北每年上演過16出話劇,上座率最高的《漢宮春秋》,賣過45天滿座。抗戰時期重慶話劇一票難求的景象出現在台北。

  王生善最樂於向我稱道的,是他導演的莎士比亞戲劇。王生善繼承了原國立劇專把莎士比亞戲劇作為畢業演出的傳統,帶到了台灣,雖然這種演出隻是在校園舞台上的演出。他每次排演一出莎劇,要用8到12個月時間,大約200個小時,他和戲劇係師生共同設計劇中的場景、燈光、道具、服裝。王生善對我說:“我要每個學生掌握戲劇演出的細節,從在舞台上學釘釘子開始。”對於《李爾王》演出的要求,王生善說:“不在於表麵惟妙惟肖,而在於劇中人物心理層麵刻畫的真實。每個演員要深入到角色的個性裏,捭闔自如。因此,我對所有細節,長時間不斷地排演。”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一的《李爾王》,是公認為莎劇中難以排演的劇目,對導演是極大的挑戰。王生善所以要排《李爾王》,他認為莎士比亞戲劇除了是西洋文化的瑰寶,莎劇的思想也符合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

  《李爾王》中重孝道,就和我國儒家學說相呼應,應該發揚光大。他的這番談論,使我馬上想起,他是台灣戲劇界譽為最孝順母親的人子。

  1921年,王生善生於湖南益陽,他的字孝先,真是一種巧合。他八歲喪父,從小就體驗到母親帶大他的辛勞,暗下決心一定要孝順母親。不料,他中年喪妻,母親因高血壓而癱瘓在床十八年。這十八年間,他親自侍奉母親,喂飯、洗澡、便溺都是他親手照料,上課、排戲完畢就趕回家中,十八年如一日,未曾稍懈,從無怨言,直到母親八十高壽去世。他的孩子也是他自己帶大的,孩子從慈父身上懂得了孝道,今年大的50,小的也42歲了。

  1968年,《李爾王》在台灣演出,獲得熱烈的回響和讚譽。中國文化大學創辦人張其盷看演出時,感動得流淚說:“一劇勝讀十本關於孝道的書。”當場捐出大筆款項資助演出。翻譯了莎士比亞戲劇全集的梁實秋教授,撰文稱讚王生善是“最成功地把莎士比亞搬上舞台的導演”。更有英國曼徹斯特大學戲劇博士生候選人陳淑芬,根據王生善是兩岸中國人導演莎劇最多的一位,寫成《王生善與莎士比亞戲劇的演出》博士論文。

  王生善還有不忘報師恩的事。1991年4月,江安國立劇專餘上沅校長銅像揭幕,他趕回大陸,獻出他的創作的劇本《兩代間》,並資助大部分演出資金。北京、上海、武漢、成都、昆明、杭州、重慶各地校友趕來參加演出,著名演員溫鍚瑩擔任劇中主角。王生善在首演式上致詞說:“母校是我從藝的搖籃。我是喝過江安的水,吃過江安的糧和菜成長的。我不過是一根幼小的苗,沒有鄉親的哺育,沒有師友的教誨,即使是一棵樹也會枯死。今天我有幸在上沅師長靈前呈獻自己的習作,感到無比欣慰,總算沒有向母校交白卷。”四川電視台和宜賓電視台都作了報導,並轉播了話劇《兩代間》的演出,成為海峽兩岸文化交流佳話。1993年10月,為支援國立劇專廣州校友通訊刊物《南雁》印刷費用,王生善帶領他的熱心戲劇事業的學生,捐獻1100美金。

  王生善正式退休以後,實際是退而不休,比以前更忙了。他除了在台灣文化大學等院校,教授編劇學和戲劇導論外,還奔波在中美之間和海峽兩岸,盡自己一份餘力,推行戲劇運動。他在台灣、在美國都曾打電話到重慶來給我,詢問抗戰話劇演出史上一些人和事,我以我所知答複他,或請他查閱我撰寫的《重慶抗戰劇壇紀事》某年某月所載,他每次都誠懇地一再地表示感謝。我也以誠相見地告訴他,我隻是在搜集、整理抗戰話劇史料上,下過一番工夫,對戲劇編、導、演藝術,尤其是台灣戲劇知之甚少。

  因此,他不怕麻煩,給我寄來《台灣話劇黃金時代》、《劇專同學在台灣》等書,以及台灣報刊登載的戲劇演出評論。寄件皆細心包裝,可見他的至誠。

  1998年3月27日,王生善從香港打電話給我,約29日上午9時在重慶揚子江飯店見麵。這次他要重溫曆史、撿回他走過的足跡,再看一看孩子劇團在巴縣賴家橋、土主駐地,國泰大戲院、抗建堂演出場所。

  “你是1942年2月到江安國立劇專報到入學的。”一見麵我就把他個人檔案背給他聽:“國民政府軍委會政治部梁寒操副部長批準的,時在民國三十一年三月八日。不過孩子劇團是先送你入學,再作報告。”王生善十分驚詫我說得這樣詳細。我說,這既有我在收集話劇史料下的基本功一麵,1987年我在南京第二檔案館,查抄了大量史料;也有我調皮的一麵,昨天晚上我又翻閱了有關孩子劇團的史料。說罷,我們兩人哈哈大笑起來。我說,有一點你可能不知道,你這份請長假讀劇專的報告,用的是國民黨派到劇團來的政治指導員李清燦名義報上去的,這樣既給了指導員麵子,又容易批準。這是當時劇團團長、中共地下黨員林犁田(即許翰如)的巧計。

  當天臨近中午時分,我們到了巴縣土主場,這個抗戰時期孩子劇團駐地的廟台還在,隻是破舊不堪。睹物思舊,王生善想起他的處女作劇本《後台》、《孩子軍》,就是在團長小林(林犁田)支持下,在這個廟台上排練的,從此奠定了他寫劇本的信心,他至今仍然十分感激林犁田。住在這個大雜院的人群中,竟然還有兩位年逾八旬的老爺子,他們說在這個廟台上看過孩子劇團演戲。王生善越發高興了,在這裏左一張、右一張地拍了不少照片。他流連在這裏幾乎忘返。索性,我們在場上一家飯館,吃了豆花飯,要了清蒸臘肉、麻辣豆腐、魚香肉絲幾個菜,這可是他當年在孩子劇團時,垂涎三尺而不可得的佳肴。吃得他津津有味,連聲地說,不虛此行,甚至於想買一塊農家熏的臘肉帶回台灣去。

  下午,我們的車開進賴家橋全家院子,王生善首先看到那棵標誌性的又高又大的白菓樹還在,他走過去撫摸、仰望著轉了幾個圈,好像向它招呼說:“我回來了。”在這座大院子裏,他記起的事太多太多:哪裏是他住過的宿舍,哪裏是郭老住家的地方,他們在哪裏開飯,他們又在哪裏唱歌。

  他沒有忘記一天夜半孩二隊從川南演出歸來,行李沒有運到,孩子們就倒在院內麥草上睡著了,早上醒來,一個個身上蓋著帶著露水,五顏六色的毯子、被單、大衣的故事。這都是郭老傾其家中所有,悄悄地替孩子們蓋上的。講到這裏,他的眼眶濕潤了。

  我發現王生善這個人滿懷都是感情。到了國泰大戲院,我講了1941年中華劇藝社開張之日首演《大地回春》,演職員們窮得晚飯都沒有吃的,餓著肚子也要上台演戲。周恩來發現了這件事,叫南方局工作人員張穎送去兩大筐包子、饅頭作賀禮;爬上抗建堂高坡,我說抗戰時期周恩來不避山高坡陡,七看《風雪夜歸人》演出。王生善不斷地喃喃自語說:“這才是真正的偉大!”看完兩個劇場,他沒有叫我送他名劇名演員的照片,隻說希望我洗一張孩子劇團演出的《樂園進行曲》劇照給他,紀念他和當年小夥伴們的友情。

  王生善這次到重慶來,還為了卻一項心願。明天,他要為一位劇專同學去掃墓。這位同學叫馮維,是地主的兒子,在同學中比較闊綽。在校時王生善窮,許多人不願接近他,他也不願接近那些人。唯這位闊綽的同學不歧視他,接濟過他。幾十年來,他都想報這位劇專同學的恩。這次來重慶,王生善已經和這位同學的子女們取得聯係。明天晚上,他要宴請國立劇專在重慶的所有同學。他告訴我說:“不論歡迎我的,不歡迎我的;認識的,不認識的,我都通知到了。人說同船共渡還有三分緣,何況是老同學。”次日晚間,我也在被邀之列。春風、明月、樹影直撲酒樓窗欞,室內燈火輝煌,包下來的三桌酒席坐得滿滿的,洋溢著和諧、溫馨、歡樂。王生善站在中間大吊燈下,高舉酒杯開始他充滿人間真情的致辭。

  台灣影人尋根金剛塔

  1998年11月18日,第七屆金雞百花電影節在重慶舉辦。台灣電影代表團李行、王玨、薛惠玲一行十三人來重慶。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就驅車來到枇杷山公園市話劇團後門,用手機把我找到,急切地請我帶他們參觀中國電影製片廠舊址。我住的重慶市話劇團就是原中國電影製片廠,我帶他們看了“中製”的老黃桷樹、防空洞、原辦公室、技術科、放映室的所在地。他們每看一處就拍照、攝像。王玨是重慶“中製”老演員,他在這個廠的《東亞之光》、《日本間諜》等七部故事片中扮演過角色,走完了話劇團,他都說不像是當年的“中製”廠房。我對他說:“你且莫著急。”我帶他去看百年不變的建築物,純陽洞街旁的金剛塔。看到這座藏經塔,他這位八十三歲的老人一下子歡呼起來,用重慶話說:“對頭,對頭。”他四麵打望,指出哪裏是抗建堂,哪裏是攝影棚,哪裏是原來的大門,還說從江邊挑水上來就從這個大門出入。

  抗戰時期,話劇精英聚集重慶,就以王玨所在“中製”的中國萬歲劇團來說,掛頭牌的男演員就有陶金、項堃、陳天國;女的有舒繡文、章曼蘋、楊露茜。更有史東山、王瑞麟、賀孟斧、楊村彬等隨時可請來的著名導演藝術家,王玨在這樣好的環境中耳濡目染,到了1945年《風雪夜歸人》第二次演出時,他也演上了主要角色蘇弘基。在表演上,王玨一再告訴我,他沒有忘記老演員舒繡文對他的幫助。1949年,為數不多的影劇工作人員到了台灣,開展演劇活動,他們一方麵是備極艱辛,一方麵是大展身手。

  王玨又導又演《秣陵風雨》、《密支那風雲》諸劇。1958年,王玨以他魁梧健碩的外形,豐富的表演經驗,進軍國際影壇,在與意大利合拍片《萬裏長城》中站穩了腳跟。王玨擅長扮演酋長、惡霸之類角色,他與一些國際知名女明星合作,連續拍了五十多部外國電影,成就卓著。

  王玨回憶抗戰時期的“中製”,他坦言對我道:“重慶戲劇、電影界,‘左派’是主要力量。他初當演員,就是舒繡文教他怎樣演戲的。”他說:“周總理在製片廠小禮堂給我們講過話。有兩句話,電影要為抗戰服務,要為群眾服務,至今我還記得。”我對他這位去了台灣的演員,至今記得當年周恩來對他的教導,並以周總理相稱感到欣慰。

  這時我問他,後來在台灣當了“中製”廠長的袁叢美,原來說要來的,怎麽沒有成行。王玨一聲歎息:“袁老是重慶人,今年已是91歲高齡,他臨來前的幾天太興奮了,一不小心摔斷了腿,現在還躺在醫院裏。”言畢不勝唏噓。

  我接過話來說道:“你們魂牽夢縈的中國電影製片廠的攝影棚、抗建堂,臨拆毀前我都拍有照片。我還收藏有您演過的電影《日本間諜》的劇照,我將送給您,作為紀念。”王玨喜出望外地連聲說:“感謝石兄。”話匣子既然打開,一時間許多年來不解的事都湧上心頭。我們的談話觸及“中製”的一位帶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導演何非光。抗戰時期何非光在“中製”廠編導了《保家鄉》、《東亞之光》、《氣壯山河》、《血濺櫻花》四部故事片。他和史東山是“中製”這一時期編導故事片最多的兩位。那時候導演能夠拍片很不容易,一寸膠片一寸金,廠方交8,000呎膠片給你,每個鏡頭都要一次過,用完膠片必須拍完整部戲。就是這樣一位著名電影導演,新中國成立後,影壇上再不見他的蹤影。因為他是台灣人,以前常來往於日本、台灣和大陸之間。新中國成立初期,他參加了抗美援朝的誌願軍,轉業後想回電影界卻不被收留。原因是電影界有權威人士說,何非光是特務。這以後傳奇的事更多了,電影界盛傳他已不在人世。台灣那邊說,何非光參加了解放軍,結果被槍斃了。台灣《聯合報》“光複50周年特稿”上,也說他已經死了。大陸的長春電影製片廠有一個雜誌,上麵寫到何非光,說何非光去了台灣,結果給台灣當局槍斃了。

  台灣代表團的先生、女士們,欲問其祥。我告訴他們說:“1949年以後,何非光的人生道路確實坎坷。他參軍轉業後,當過地方劇團的導演,卻無緣於電影事業。晚年受聘於上海市文史研究館,為海峽兩岸文化交流和統一事業作貢獻。1997年9月辭世。”台灣電影資料館的薛惠玲女士,熱切地希望把我收藏的中國電影製片廠、中國萬歲劇團、抗建堂的劇照、說明書供她拍攝,並請我講解供她錄音。尤其令她喜出望外的,我收藏有原“中製”廠長鄭用之與郭沫若、陽翰笙,1940年1月歡送“中製”《塞上風雲》西北攝影隊遠征塞北的照片,這對她是太難得了。那時,鄭用之已因車禍死於台灣。

  率隊來重慶的李行先生,抗戰時期在西安從事戲劇活動,現在是台灣電影界領袖人物,著名電影《汪洋中的一條船》的導演。和他同來的夫人王為瑾,抗戰時期在重慶巴蜀學校讀書。為此,李行對重慶更增加了幾分親切。他對磁器口的麻花、嘉陵江邊的石頭都感興趣。對抗戰時期重慶的演劇運動更喜歡侃侃而談,看得出他當年是多麽心向往之。當我把我的《重慶抗戰劇壇紀事》一書送給他,他翻閱之後說:“這本書是下了大工夫的。太不容易、太寶貴、太感謝!”接著馬上和我互相記下地址,表示要互相通信,互相交換信息。他言辭懇切地對我說:“海峽兩岸人民都盼望祖國早日統一,我們兩岸電影、話劇工作者,首先要把中國電影、話劇史工作統一起來,這有待我們共同努力。”以後,大陸每屆金雞、百花電影節,李行都是應邀而來的貴賓。我們函電往來至今。

  台灣抗戰影人來渝尋根,他們不忘抗日救亡,不忘中國電影製片廠,不忘抗建堂。這之中就蘊涵著,盼望祖國早日統一的重大意義。記錄在這裏,作為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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