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述
1921年,應雲衛參加中國戲劇協社,他不吝家中財富貢獻於戲劇事業。以後幾十年間,他甘冒政治迫害之危險,任勞任怨,克服各種困難,典質俱盡,為黨的戲劇工作,竭盡畢生精力,譜寫了中國“戲劇春秋”。為此,應雲衛乃有“中國戲劇魂”之稱,中國戲劇界寫一部《戲劇春秋》,以應雲衛為代表最恰當不過。這裏講的是抗日戰爭時期,應雲衛社帶領中華劇藝社在巴山蜀水間跑碼頭,遇到的各種艱難險阻,具有話劇工作者在舊社會遭遇的普遍意義。值此話劇百歲之際,寫出以饗讀者。
初到蓉城
在舊社會,劇團到外地去演出叫“跑碼頭”,話劇團體用了文明的說法,叫“旅行公演”。1943年,六個以“中”字起頭的大型職業話劇團體都擠在重慶搶飯碗,中共中央南方局決定,黨領導的中華劇藝社調往川西演出。應雲衛在黨領導的戲劇隊伍中,從來都是擔子揀重的挑。這樣,成都《華西晚報》以籌集文化事業基金演出的名義發出邀請,1943年6月,由應雲衛為社長的中華劇藝社到了成都,開始了艱難困苦的“跑碼頭”的生活。
應雲衛,人稱應老板。他是劇團負責人、大管家,又是大導演。他重義氣,廣交四方朋友,天大的讓人發愁的事,擺在他麵前,他都沉著地樂嗬嗬對待。
1943年10月,中華劇藝社在成都演出曹禺改編巴金的小說《家》。
巴金是成都人,他寫的《家》,就是發生在他家中老少男女、兄弟姐妹間的故事,現在搬到巴金的老家來演,蓉城風光、地方色彩、風俗人情等,差錯不得。
排演這出戲,先由《華西晚報》記者車輻陪同導演賀孟斧、設計方菁前往正通順街巴金老宅參觀,回來以後,導演和設計都要求《家》中的服裝、道具要像巴金家中那樣貴重典雅,要讓成都觀眾看了伸大拇指叫好。
按照這種要求來製作服裝、道具,是需要一大筆錢的。中華劇藝社從成立那天起,就和“窮”字連在一起,想都沒敢想花這麽一大筆錢。隻有使出老招數來:借,需要哪樣東西,借哪樣。
借,是應雲衛慣用的絕招,人家說他借的本事像變戲法,戲裏缺服裝、道具,他總能變得出來。整堂的紅木家具,他能從人家家裏借出來,主人家還高高興興地送到劇場,幫忙搬到舞台上。劇中人物需要古老精致的手杖,需要俄羅斯大皮帽、香港時髦的女式手提包,隻要發現看戲的觀眾當中有,他能在戲開幕前借到手,有的人還自願捐贈給劇社。著名女演員沙漠好奇地問過他:“應大哥,你這絕招怎麽學來的?”他苦笑著說:“靠我的三寸不爛之舌,會哄,會騙。還靠我真誠的央求,明白告訴人家,劇團窮,有些東西劇團自己做不了,又沒錢買。人家看我們可憐,也就發善心了。其實,這都是觀眾熱愛話劇,對我們支持。我們要把戲演好,才對得住觀眾。”就是這樣,《家》裏麵的許多道具是從巴金的弟弟李濟人那裏借來的;覺新、瑞玨結婚新房裏的一些擺設,是成都著名小兒科醫生王伯嶽動員他新婚的表姐,把新房裏的花緞被子、枕頭,連同帳子、床圍全部借來了。劇中白楊演瑞玨,是從中央電影攝影場劇團借來的;耿震演覺新,是從中央青年劇社借來的。他又特地借來在成都的李恩琪,扮演梅表姐。
《家》的演出轟動蓉城,連演40場賣座不衰。一天,戲演到第三幕,突然停電,應雲衛宣布明日續演,坐票有效。觀眾無論如何都不答應,提出點蠟燭也要看完演出,於是買了許多蠟燭點在台口和舞台中間,戲繼續演下去,觀眾仍然看得如醉如癡。應雲衛被感動得說:“成都的觀眾是世界上最可愛的觀眾!”成都的觀眾最可愛,但是,當時成都的歪人也不少。抗戰前,四川是個軍閥割據的省份;抗戰後,他們的勢力雖然給削弱了,他們的公子哥兒、腳腳爪爪,為非作歹,欺壓善良,舊性不改。加上地方官員、袍哥大爺、地痞流氓這一班子人,他們認為自己吃得開,看戲是不買票的,若是掏錢買票看戲就失了麵子。他們不僅自己看白戲,還要帶上三朋四友、姨太太、小舅子看白戲耍威風,有的還帶上跟包的捧茶壺,老媽子捧衣裳。守門的向他們要票,他們輕則瞪你一眼,重則手往腰間一拍,惡狠狠地說:“要票沒得,要炮倒是有的。”至於警察、憲兵,還要格外優待,為他們安排好座位,擺上茶水,表示歡迎,這些座位美其名曰:“彈壓席。”其實,他們是借此看白戲、收包袱,對那些強行看白戲的人,他們沆瀣一氣,絲毫也不“彈壓”。
應雲衛自從演戲以來,熟知這是中國劇場的陋習,各地皆然,不過成都為甚。
他眼看著大筆票款流失,打落了牙齒連血吞。就這樣忍辱負重,有一天,應雲衛還是被一個軍閥的少爺帶來的人打了,大家要去找這個少爺講理,為了劇社的生存,個人事小,應雲衛勸大家不要介意,免得再起風波。
然而,應雲衛對關係到話劇界的榮辱大事,決不屈服於官方。本來抗戰後期話劇的賣票收入,已被苛捐雜稅剝奪得所剩無幾,中華劇藝社已經到了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在哪裏的境地。這時,稅務部門居然要向劇社收“花捐”,這是成都當時對妓女收捐的稱謂。這些政府官員,把抗日救亡的話劇工作者視同被迫受人玩弄的妓女,實在是糊塗之極!混賬之極!
反動之極!應雲衛率領中華劇藝社的同誌和留蓉的全體劇人,向稅務當局提出強烈抗議,成都新聞界對劇人予以支持,有關當局這才醒悟到做了糊塗事,收回了這樁混賬的舉措。
與窮相伴
應雲衛帶領中華劇藝社演話劇,賣滿座是經常的。初到成都,在提督街國民大戲院公演《法西斯細菌》、《孔雀膽》、《家》,觀眾都空前踴躍,打破了成都多年未見的話劇賣票紀錄。然而在劇團身上撈油水的太多,常常賣滿座也入不敷出。演職員們一天三頓能填飽肚皮就算不錯了,難得一個星期吃上了一次回鍋肉,全團上下就樂開了花。至於薪水,工人們要養家糊口,應老板事先都和他們講好待遇的,恪守信用付出,演員們好像沒有這一說。每隔三四十天,有一天若是男演員不再兩個人吸一根香煙,女演員嘻嘻哈哈在一起剝鹽水花生吃,腰上一根繩子拴在板凳腿上的家屬娃兒,不再蹲在地上玩泥巴,而是嘴上在啃燒餅。這一天,準是應老板給大家發零用錢了。至於穿著,秦怡在抗戰八年間,穿的都是一件長袍,冬天塞些棉花進去,春秋抽出來當夾袍。白楊曾經三年買不起一雙皮鞋。
項堃替劇社找銀行經理辦事,借劇社演戲用的西裝,穿出去當門麵。這就是中華劇藝社在成都生活的剪影。
從1943年到1945年,應雲衛帶著劇團跑碼頭,生活之艱苦一言難盡,既然當了這個劇團的老板,借債、躲債是經常的。但是他不能愁眉苦臉,讓大家垂頭喪氣。天大的困難擺在麵前,他總是麵帶笑容對大家說:
“小事一樁,我有辦法。”有一天,劇社眼看要揭不開鍋了,他帶著管財務的駱可出去借錢。跑了三四處地方,費了一整天時間,分文也沒有借到手。在回劇社的路上,應雲衛問駱可身上還有多少錢,駱可掏光口袋裏所有的錢,也不夠全社人員打一次牙祭。應雲衛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也掏出來說,你把這些錢買些花生、瓜子、香煙、糖果拿回去,讓大家高興一下。
果然,駱可回去把東西一撒,大家還以為他們借到錢了,困難已經解決,歡天喜地。第二天,應雲衛悄悄地抱著他那件價值不菲、已是幾進幾出典當行的皮大衣,換來了鈔票,解救了劇社燃眉之急。
應雲衛就是這樣當老板的,在極端艱難困苦的情況下,他仍不忘給全社人員帶來歡樂與力量,這樣的事,何止一件兩件。
苦中作樂
中華劇藝社舞台部門有位大能人胡阿土,他本是著名的上海共舞台做機關布景的工人,變換布景飛快,猶如放電影。舞台上古今中外的布景、道具製作,沒有哪樣能難倒他,應老板稱他是編、導、演之外的第四方麵軍。他帶出來的徒弟遍及重慶、貴陽、成都、昆明各地。胡阿土四十開外,膝下無兒女是件苦悶事。他看中了女演員呂恩,戲演得好,沒有演員架子,想收她為幹女兒,隻怕人家嫌他是工人,不好開口。應雲衛一心想成全這件事,他和呂恩直說道:“你們都是江蘇同鄉,阿土人好,看你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隻身流亡在外,他要當了你的幹爹,可以名正言順保護你。”呂恩善良,想到阿土出門在外,沒有家庭溫暖,爽快地點頭答應。拜幹爹那一天,應雲衛親自唱禮,呂恩向阿土叩了三個響頭,喊了三聲幹爹。
好事成雙,有幹女兒還沒有幹兒子,應雲衛又叫自己兒子應小白,也給阿土叩了三個頭,給阿土做幹兒子。全社一片歡騰,都說應老板看得起工人,為胡阿土想得周到。
應雲衛肯為社員帶來歡樂,既投之以桃,大家也報之以李。1943年,應雲衛年屆四十。戲劇界有鑒於應雲衛對影劇事業付出的巨大勞動和心血,重慶由夏衍、於伶、宋之的參照應雲衛業績,集體創作話劇《戲劇春秋》演出。中華劇藝社的同仁們,也在成都演出這出戲,並為應雲衛舉辦了祝壽典禮。在一對紅燭閃閃光亮照耀下,由丁聰吹笛奏樂,包括陳白塵夫婦在內的朋友們,半開玩笑、半尊重地向應雲衛、程夢蓮夫婦行跪拜禮。
一場哈哈大笑聲中,苦中作樂了一番。
朋友相助
就在這無酒無席為應雲衛祝壽期間,從重慶來了一位富家子弟、業餘話劇愛好者、思想進步的銀行職員徐世騏(現在成都的著名川劇女作家徐棻的哥哥),他剛調到成都一家銀行工作,立刻在少城公園靜寧飯店招待劇社老朋友們吃了一頓油大,然後為應雲衛解決經濟困難問題。他先墊付一筆錢,讓應雲衛在他們銀行開了一個戶頭,沒錢時可以先開支票透支,有錢再進賬填平,這樣又靈活又可以解決燃眉之急。應雲衛大喜過望,這樣一來劇社就免遭斷炊之虞,演《大明英烈傳》、《草木皆兵》、《離離草》幾出戲,借錢也有了著落。之後,徐世騏為應雲衛墊付了十幾筆透支款。應雲衛也很守信用,一賣得票款就把透支款全部歸還。徐世騏及時雨的行徑也惠及劇社其他一些同誌。有一次,他請周峰、丁然洗澡,看他們汗衫、內褲都破爛不堪,馬上買了新的給他們換上;著名演員耿震結婚,看中了拍賣行一套舊西裝,但又買不起,徐世騏慷慨解囊買下,作為賀禮送給耿震。這都是應雲衛廣交朋友,得道多助結下的果實,也是應雲衛跑碼頭到成都最難忘的一件事。
瀘州遇險
1944年春夏之交,中華劇藝社員跑碼頭到了瀘州。應雲衛留在樂山結賬,帶隊的劉鬱民同誌遵照應雲衛辦事的做法,向當地一位司令去拜碼頭。那位司令原是個小軍閥,他先來個下馬威,說你們劇社有共產黨,要查個明白,當場把劉鬱民扣留了。應雲衛星夜趕來,找關係把真是中共地下黨員的劉鬱民救出來。這批地頭蛇又出壞主意,借宴請為名,要女演員伴舞,男演員一個也不請。還是應雲衛找江湖上的朋友去周旋,推辭說,理應行客請座客,你們宴請實不敢當。
瀘州是國民黨川南特務領導機關所在地。有消息說,特務發現鬱風隱身在中華劇藝社,瀘州的水陸碼頭都有人監視,準備對鬱風下手。女畫家鬱風本在桂林,處境險惡。夏衍致電在成都的應雲衛,以需要服裝設計為名,讓鬱風躲在中華劇藝社。應雲衛甘冒風險答應了老友夏衍的重托。
當務之急,送鬱風急速逃離瀘州,到重慶《新華日報》社找夏衍去。這件事不能讓外人知道,隻有胡阿土能辦。胡阿土在上海為掙飯吃曾經參加過幫會,輩分和杜月笙差不多,劇社這次出來跑碼頭,胡阿土的關係起了不少作用。這時,胡阿土說:送鬱風逃離瀘州容易,由我護送她到重慶,交給夏衍先生,大家才能放心。胡阿土找到輪船上的朋友,果然把這件事辦妥了。劇社在瀘州的演出也順利完成。
秦怡登台
1944年10月,秦怡從西康流浪了幾個月跑到成都,要求回中華劇藝社演戲。秦怡因為和陳天國的婚姻糾紛,從重慶逃離出來的。去年,秦怡逃離出來後,找過應雲衛,那時報紙上“秦怡出走”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中國電影製片廠也在“追緝”秦怡,陳天國聲言找應雲衛要人,應雲衛當時收留秦怡對秦怡不利,安排秦怡躲到西康少數民族地區去。現在“追緝”秦怡的風聲漸微,陳天國有了新的女朋友,於是,11月間,秦怡登上成都舞台,第一個戲是《李香君》,一個戲接一個戲的演下去。
這時,白楊、舒繡文都回重慶去了,應雲衛正發愁劇社缺少超級明星叫座。秦怡來成都,救了他的急。秦怡是話劇四大名旦中最年輕、最美麗的一位,“秦怡複出成都登台”一經報上宣揚出去,成都的話劇迷打擁堂地在“三益公”劇場(現新聞電影院)門前排隊買票。他們不說買什麽戲的票,隻說“看秦怡”。應雲衛是發現秦怡演劇才能的伯樂,1941年,秦怡因生活不幸,想離開文藝界。是應雲衛在重慶及時把秦怡引進中華劇藝社。劇社成立後的打炮戲是《大地回春》,應雲衛啟用秦怡擔任劇中女主角黃樹蕙,一炮打響,秦怡躋身話劇“四大名旦”之列。現在,成都觀眾如此追捧秦怡,應雲衛又高興得一跳一跳的走起雀步來。秦怡也說過:
“沒有應先生,不一定有中華劇藝社;沒有中華劇藝社,也就沒有我。”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在追捧秦怡的觀眾隊伍中,華西大學出現了一個“秦怡追求團”,人數眾多,這個組織的成員是以追求秦怡為目的。
秦怡雖然不理這件事,卻給劇社帶來麻煩。
“秦怡追求團”中一位西裝革履的追求者,在劇場包下一個固定的座位,每晚必來看戲。劇社的人摸不透他是話劇迷,或是洋場闊少,隻能表示歡迎。一天戲散後,這位追求者跳上舞台找到秦怡,遞上名片,上麵頭銜一大串,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國大代表”。秦怡一看這個頭銜就反感,沒有給他好臉色。
第二天,這位“國大代表”又跳上舞台來,要請秦怡吃飯,一而再,再而三地纏著不走,大有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之勢。
這就引起應雲衛和演職員們的注意。應雲衛對這樣的事見得多了,他自有對付三教九流的辦法,那就是既不讓他得逞,也不得罪他。劇社年輕人的鬼點子多,他們對秦怡說:“有好吃的為什麽不去,不吃白不吃。你就說一個人去吃不好意思,要去劇社的人都去吃。”“你真的要請我們吃飯嗎?要請,劇社的人都去吃。”秦怡背後站著許多年輕人,她的膽子也壯了。那位國大代表一看既定目的達不到,隻好尷尬地說,那就改天吧!這一改天,他就再未現蹤影。
應雲衛對這件事的處理也很滿意,他說出門在外,和氣生財。
秦怡在成都一部接一部地演了六部大戲,280天的時間都在舞台上,最後一部戲是《結婚進行曲》,秦怡飾主角黃瑛,接連演了60個滿座,秦怡的嗓子啞了,隻剩了氣音。應雲衛考慮讓B組的演員上。沒有想到戲牌掛出去,觀眾大鬧退票。應雲衛急了,找秦怡商量上場,秦怡說,我上台說話沒有聲音,觀眾也要退票的。應雲衛分析說,觀眾既然非你演出不看,我們說明你是抱病登台,觀眾就會原諒你的啞嗓子,還要同情你。果然,應雲衛最懂得觀眾心情。秦怡用的氣音演戲,場內嗑瓜子的都停了下來,觀眾格外安靜,劇場裏似乎掉根針在地下也聽到聲音。全劇演完落幕,觀眾竟然鼓掌要秦怡謝幕。
秦怡後來說:“這是我當演員以來得到的最高獎賞和最大的尊重。應先生最懂得觀眾。這是他含辛茹苦,一步一個腳印得來的經驗。在成都我度過了最幸福的280天。”
重磅炸彈
1945年8月10日,日本宣布投降。應雲衛經過短暫的抗戰勝利的喜悅後,又陷入“複員”與“內戰”的愁緒中去。中華劇藝社的同仁們大多數來自上海、南京,眼看著國民政府接收大員飛往四麵八方“刼收”發橫財,他們這群抗日救亡戲劇工作者,複員無錢,有家回不去。大家在憤怒與怨恨中,由陳白塵寫出了諷刺接收大員的《升官圖》劇本。劇本問世已三月,卻沒有搬上舞台,大家心裏明白,這出諷刺喜劇有如投向蔣家王朝的一顆重磅炸彈,劇本審查這一關難以通過。中華劇藝社隻有複員這一條路,挪動到了重慶。
1946年2月,舊政協開過了,國內有了一點假民主氣氛。重慶由中共地下黨和進步人士成立了現代戲劇學會,他們和中華劇藝社合作演出《升官圖》。
應雲衛預見到《升官圖》的演出必有一場凶險的鬥爭。他首先搞到兩張去上海的票,準備把作者陳白塵夫婦送走。第二,他日夜奔走在三教九流、大小權貴之間,尋找可供演出的劇場。知名的國泰大戲院、抗建堂,他想都不去想。因為,還在《升官圖》借三青團的青年館(現在的實驗劇場)連排時,一些文化官員看了這出戲,反過來哀求應雲衛說:“老應哎,你也太狠了!借劇場給你排戲,你硬要到我青年館裏排這個戲,這不成了和尚廟裏賣肉了嗎?幫幫忙,讓我們能交代!”排戲的目的已經達到,應雲衛卻裝出傾家蕩產的樣子:“唉!不夠朋友,沒有辦法,我老應背債,要混口飯吃。”結果還是有朋友幫忙,找到了地處偏僻,七星崗巴蔓子墓旁的江蘇同鄉會的禮堂,把它當劇場來用。第三,劇場有了,又借了部發電機來,預防有人搞停電,破壞演出。第四,當時已有滄白堂、較場口特務打人事件發生,應雲衛找好劇場左右退路,讓演出人員認清。應雲衛親自把守後門通道。
《升官圖》初演兩場平平淡淡,看戲的觀眾把戲的內容傳出去了。
《升官圖》假托是一場夢幻,反映是活生生現實,一傳十,十傳百,造成轟動效應,上千觀眾搶購戲票,形成萬人空巷,爭看《升官圖》。
國民黨當局一心想把的《升官圖》的演出砸爛於舞台,驅逐出重慶,懾於國內民主浪潮高漲,不敢一意孤行,於是招來地痞流氓破壞演出。開演前,劇場門前潑大糞,臭氣衝天;開演後,劇場附近敲鑼鼓,擾你安寧。
應雲衛對於這種卑鄙行徑也有對策。現代戲劇學會有位負責人周特生,中共地下黨員,為了鬥爭需要,他參加了哥老會,封為“管事五排”。他招來兄弟夥說:“我周某投資演戲,賺了點錢。警察局想插一腿來,我不答應就搔我的皮,每天把戲園子鬧得雞犬不寧。你們說怎麽辦?”兄弟夥個個揎拳擼袖說:“放心,跟這些龜兒幹到底。”哥老會的兄弟夥團結一心,果然把地痞流氓轟得遠遠的。
藝之俠者
《升官圖》勝利結束在重慶的演出,應雲衛沒有就地解散劇社,讓大家流落異鄉。他要讓小兄弟們也能“複員”,仗義出名的應老板全力奮鬥,靠朋友相幫,找黃魚車,搭複員船,硬是把幾十人送到上海,在北四川路住到一起,再開大鍋飯,直到每個人都找到職業。
“藝之俠者”,這是戲劇界對應雲衛又一種崇高的評價。
1967年初,上海的“四人幫”頭子掀起奪權的“一月風暴”。深知江青底細的應雲衛,成為上海電影局首批“牛鬼蛇神”,1月16日,應雲衛在重病中被造反派拉出去遊鬥,慘死於街頭。1978年11月,上海為應雲衛舉行平反昭雪追悼大會,夏衍在致大會的悼文中披露:1930年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成立不久,應雲衛即加入劇聯,為了保持他的公開身份有利於進步戲劇運動的開展,對外不發表他的盟員身份。這項秘密公開以後,在場的親朋好友驚愕不已。雖新中國成立後,應雲衛臨終前,也沒有向家人透露過這一革命者身份。應雲衛做到終身保守秘密,品質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