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當政的開元、天寶之際,是唐朝開國百年來最繁盛的時期。當時的米價,長安和洛陽兩地是一石(120斤)不到200錢。行人萬裏遠途,不用帶兵器,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商旅野宿,社會安定,風俗淳厚。京城和各地州縣的倉庫中,都存滿著糧米布帛。詩人杜甫就生活在這個時期,對當時社會的興旺繁榮景象,他是目睹耳聞過的。在《憶昔》詩中,杜甫讚美道: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
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但是,在天下大治,欣欣向榮的太平盛世麵前,唐玄宗並不是百尺竿頭再進步,而是陶醉驕傲起來了,憂患意識鬆懈了。隨著年歲增高,他進取求治的精神日漸衰退。開元後期,他倦於日理萬機,將朝政事務交給宰相李林甫,自己“高居無為”,懶得上朝聽政了。
作為皇帝,玄宗可主宰天下。但作為人,他也難免生老病死。而在鬼神迷信風行的古代,乞求長生不老的心願,卻是每個皇帝都孜孜不忘的。即位之初,玄宗求治心切,雖然思慕長生,但還無暇顧及。史書記載玄宗精通醫藥,講求養身之道。所以,對於江湖方士的養生術和仙藥之類,他是熱衷於心的。
開元二十二年(734)時,玄宗行幸洛陽,將著名的方士張果召入宮中,禮遇很重。此後,玄宗對神仙一類荒誕事情頗為相信,帶頭搞起崇道的熱潮。全國各地新修了許多道觀,方士道人成為皇宮中的座上賓;道教的始祖老子(春秋時思想家李耳)被追尊為“玄元皇帝”,老子及玄宗本人的“真容”畫像、玉雕像、銅鑄像,供奉於全國各地的道觀裏,受人膜拜。
篤信神仙,由明而昏,導致荒政誤國,這是玄宗從開元後期所走的一條昏庸之途。他醉心於煉丹、禮拜,每天四更起床,對老子像焚香頂禮。興慶宮中設有道壇,各地名山中有道士和宦官立灶煉丹。玄宗祈求蒼天使他“聖壽延長”,意味著他已把享樂養生放到了國事之上。自從開元二十四年(736)10月玄宗從洛陽返回長安後,便不複東幸。十年後的一天,玄宗在大同殿思念神仙道術,隻有高力士一人侍奉在側。玄宗問道:“朕安居長安一晃十年了,百姓豐足安樂,朝廷內外無事。朕想居於金殿之上,修學道家吐故納新的養生之術,軍國事務,全憑李林甫作主處理,你認為如何?”
高力士叩頭答道:“這些年來,陛下多次賜酒給臣,因而縱飲過度,患了風疾,時常言語錯亂,多有失禮之處,所以不敢談論國家朝政。陛下不以臣微賤,向臣垂詢,我心裏想啟奏,但恐對陛下沒有什麽補助。不過,就我所了解到的,不能不盡忠上言。臣以為,軍國大權,不可輕易全委別人。如果有人威權太重,朝廷內外人人懼怕的話,那麽,朝政的得失,還會有誰敢上言議論呢?望陛下深思。”
玄宗麵有不悅之色,說道:“你十年來對朝政沒有多說話。今天說的這些,不合朕的心意。”
高力士急忙又叩頭道:“臣常想著如何盡心效忠,報答皇恩。方才的話是些胡言亂語,都因風疾困擾,所以言語顛三倒四。臣未能領會陛下的心意,罪該萬死,頓首頓首。”
玄宗見力士惶恐不安,撫慰道:“朕和你休戚與共,不必為這點小事憂心害怕。來人,立即擺設酒宴,演奏歌舞,不要讓高將軍心裏憂慮。”高力士拜伏謝恩,連呼“萬歲!”這以後,高力士再很少進諫,隻是朝夕在宮內陪伴侍奉玄宗的起居生活。
再說口蜜腹劍,人稱“肉腰刀”的李林甫執掌朝政後,當權行事,斥逐異己。由於皇太子不是他支持擁立的,便屢次興起獄案,企圖動搖太子地位。朝臣中有禦史中丞楊慎矜、戶部郎中王珙、酷吏吉溫、羅希等人,阿從李林甫,充當爪牙。先後被李林甫一夥借故貶官害死的人中,有皇太子妃之兄戶部尚書韋堅、太子少保李適之、皇太子的兒時夥伴,身兼河西、隴右節度使的王忠嗣等。
李林甫病死之後,楊國忠接任其職。他是玄宗寵愛的楊貴妃的本家堂兄,是靠裙帶關係而暴發的權貴。楊國忠淺浮輕躁,不顧國家前途和身後名聲,隻圖眼前快活。他一身兼任四十餘職,權勢熏天。天寶十載(751)和十三載(754),楊國忠主持官軍討擊南詔的戰事,損兵折將達20萬眾,但他卻假造捷報上奏蒙騙玄宗,一麵繼續派兵南征。
李林甫與楊國忠恃寵擅權,肆無忌憚,朝臣人人自危,敢怒而不敢言。深居內宮,求神學仙的玄宗被蒙在鼓裏,不知外情,還在沾沾自得。他對高力士說道:“朕漸漸老了,心力有限。朝廷事務,交給宰相;邊疆軍情,由節度使處理。如此太平無事,朕感到優閑自在,你說怎麽樣?”
高力士頭腦並不發昏,心情也不樂觀。他回奏道:“這些年來臣住在宮內,聽不到外麵的議論。但近日我在宮門外見到各地來京奏事的人,聽他們說,雲南的戰事接連失利。陛下想到如何抵禦南詔嗎?北部邊疆節度使權力太大,兵力強盛。陛下想過如何控製他們嗎?當然,憑皇上無比的威勢和浩蕩的恩澤,足以消滅異族的入侵,平息可能發生的變亂。至於其餘的小事,就更不值一提了。但是,我擔心長期這樣下去,對意外變故不做防備,最終會使禍患滋生蔓延,等到那時才去禁止,不就太困難了嗎?”
玄宗聽罷點點頭說:“看來你的病情近來好多了,你說的話,很合朕的心意。近來朕對這些事也有疑慮,所以才問你。你千萬不要說出去,防止泄露。等到合適的機會,調整改變一下。”
高力士伏地叩頭回答道:“陛下英明神武,臣魯鈍無知,臣的話能合聖上的心意,就感到無比快慰。”
天寶十三載(754)秋天,陰雨連續兩月不止,長安的房屋大量倒塌;洛陽河水暴漲,淹沒了十幾個坊區。莊稼受災,玄宗心中憂患不已。而楊國忠卻派人選取一些受災較輕的禾苗,送給玄宗觀看,並上奏說:“雨水雖多,但沒有危害莊稼,請陛下不必過分憂勞。”與此同時,他又壓製地方官員不許報災。扶鳳太守房上奏報告轄區災情,楊國忠立即派禦史去整治,嚇得其他州縣長官都不敢如實言災。
但是,久雨不晴,楊國忠也沒有遮天的本領,玄宗即使再昏頭,也不會沒有察覺。他在隻有高力士一人陪伴的時候問道:“從天寶十載以來,朕有幾次對朝政心生疑慮,現在果然出現了天災,使百姓們遭殃。左相陳希烈已被免職,由韋見素接任。李林甫、楊國忠處理政務的方法各不相同,但始終不太合朕的心意。你總是不肯對我明言,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這一次,高力士感到可以暢所欲言了,他說出久蓄於心的話:“開元二十年以前,陛下授於宰相職權,但一直親自處理朝政,不使宰相專權行事。邊疆大將接受任命,都是盡職效力。自從陛下將威權都委托給宰相以後,便搞得法令不能很好施行,災害異常每年都有發生,天時不順。縱然陛下經常深為憂慮,但天下總是難免不安。臣一直不敢多說話,是早就大有原委的。”
高力士的話,句句中肯,玄宗聽後沉默了許久,也沒有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