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肅宗上元二年(761)10月。黔中道巫州。南國的秋色,草木蒼鬱蔥蘢,生機盎然。
在州城外的一道山坡下,走著幾位信步踏遊之人。其中一位年邁的老者,步履沉緩,麵含沉思。他就是太上皇(玄宗)在位時的宦官首領高力士。
“高公,您看,對麵像是來了幾騎人馬。”走在前麵的一個隨從叫道。
高力士舉目望去,確有幾騎人馬踏起塵土奔馳過來。說話之間,來人已到跟前,為首一人大聲喊道:“請問高公可是在此?”
來人勒馬下鞍,原來是去年2月貶官流放夷州(屬黔中道,今貴州鳳岡)的第五琦(字禹)。他兩年前官居宰相,因為得罪了當朝皇帝(肅宗)的親信宦官李輔國,被貶流到這荒涼邊遠之地的。
“高公,這一年來身體可還康寧?”第五琦一邊施禮,一邊問安。
高士力還禮答道:“垂垂老暮,一日不如一日啊。”
兩人相見,同是天涯淪落客,不由得引起心中萬千感慨,遂與從者來到城邊酒店,且飲且聊,消解愁腸。幾杯水酒下肚,高力士對同座眾人說道:“小人當道,賢良受讒。以第五公宰相之高位,尚且不能幸免此難,其餘官職低下者,就更不必說了。”眾人聽著,個個淒然神傷,淚流滿麵。
“高公,近來有京城方麵傳來的消息嗎?”第五琦探問道。這是貶流之人最關切的。
“唉!”高力士長歎道:“這巫州之地,蠻荒僻遠,交通阻塞,京城消息傳遞到此,少說也得兩月時日。老朽日夜翹首盼望,真是度日如年啊!”
借酒澆愁,愁上加愁。高力士隨口吟道:“煙熏眼落膜,瘴染麵朱虞。老身已是來日苦短,看來真的是要客死於此了。”
第五琦看天色不早,便說了許多寬解撫慰的話,這才與高力士相揖而別。
秋去冬來,冬盡春至。山野田間,滋長出一片片嫩綠色彩。一天,高力士偶爾在園中看到長有許多薺菜。當地居民,尚不知曉這野生植物可以食用。他讓隨從采來做成粥湯。許久不吃薺菜,其味格外新鮮,高力士乘興賦詩一首:
兩京秤斤賣,
五溪無人采。
夷夏雖有殊,
氣味終不改。
詩中文字雖是吟詠薺菜,實則是他的心中慨歎。不論是在京城還是在巫州,他效忠李唐和太上皇(玄宗)的赤誠之心,都是不會“變味”的。
此時的高力士,年近八旬,身衰力弱,老態龍鍾。他以待罪之身,心懷憂愁,或者登山遠望,或者臨水閑步,消磨時日。遠離了京城,就遠離了權利爭鬥,他早已是無職無權之人,不必再為國事憂勞了。然而,身處靜地心中卻未安然。正像唐人詩歌中所吟“白頭宮女在,閑話說玄宗”那樣,回首往事,便成為他貶流生活中的一項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