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城裏去

第三節

　　昨天去姥爺家，姥爺握著宋揚的手不放，他很悲觀，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宋揚原本以為，前年過年時他們的握手是永別了，但是老人仍然頑強地活著，去年，他握著宋揚的手不放，他的眼淚都快流下來，宋揚要走，他戀戀不舍，他們上了三輪車了就要走了，突然看見他拄著一根棍顫著走出來送，當時宋揚心頭一熱，卻是滿心的悲涼，宋揚隻是以為，這一別，十有八九是再也見不到老人家了，今年又見到了，依然是緊緊地握著宋揚的手，和宋揚說著貼心話，他的孫子，宋揚的表哥，也在北京，他們先是發短信息，表哥問宋揚他們好不好，宋揚問姥，姥說他們都好，不用掛念著，姥爺坐在炕上卻一直在說，宋揚不好，宋揚現在不好，讓他有空回家看看宋揚吧。他一心的委屈，像個孩子。

他們後來索性撥通了電話，宋揚把手機對著姥爺的耳朵，姥爺想他的孫子想得要哭，但是對著宋揚那塊冷冷小小的手機卻不知道說什麽，怎麽說。

表哥後來發短信對宋揚說，聽到二老的聲音，宋揚淚流滿麵，不能自已，宋揚想念他們……

——那麽，將來宋揚的父母呢？宋揚在北京的日子裏，他們會過得怎麽樣？

——當父母行動不便，需要他們做兒女的照顧的時候，宋揚是不是能夠隨時地出現在他們麵前、陪伴在他們身邊、像他們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們那樣照顧他們？

想到這個問題，宋揚心裏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沉甸甸地難受，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宋揚恐怕自己會做不好，或者，做不到。

城市裏的房子很貴，城市裏的生活他們又不習慣，而宋揚，又不太可能完全拋開宋揚的事業、新的家庭，全身撤回老家。

無論時間長短，每一次回到家，父母家人都興高采烈地，哪怕不是過節，也鬧得像過節一樣。他們幾乎會在宋揚回家的一個月前就開始準備。尤其是母親，她無微不至地關心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她會變著花樣給宋揚做以前最愛吃的飯，雖然每天做完農活兒已經很累；

因為宋揚一般都是晚上睡得晚，早上起的遲，有一次，宋揚無意中說起後院的兩隻公雞每到清早就持續不停地打鳴，那兩隻雞擾得宋揚睡不清閑。結果，第二天的餐桌上就擺上了雞肉。小妹告訴宋揚，母親大清早守在窗前觀察調查了半天，把那隻每天早上叫得最歡的公雞殺了；每天，宋揚一定會喝到一杯放了糖、而且香噴噴、熱乎乎的煮羊奶，母親都是在宋揚還沒有起床時就放羊回來，並且把羊奶擠好；而晚上，一二點鍾的時候，看到宋揚的屋裏還亮著燈，她會爬起來為宋揚做一碗放了香油的雞蛋花湯。

爸的方式不一樣，他隻是默默地往家大塊大塊帶肉，往家成箱地搬啤酒，他要讓他的兒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這一切，是宋揚要記在心頭上的債嗬！血濃於水的摯切親情！讓漂泊在城市裏的宋揚如何承受得起？宋揚無以回報，宋揚無以回報，宋揚無從回報！

除了咬緊牙關，努力，努力，再努力！目前，宋揚還沒有別的選擇；在沒有成就之前，宋揚也沒有找到更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