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假期過後,宋揚每個月隻能回家一趟,爺倆的關係越來越緩和了,而且,漸漸地、默默地有了一些親近。
有一回,宋揚從學校回家,驚訝地發現家裏幾乎成了一個工廠!
這段時間老宋在後院幹得熱火朝天,滿地的石頭,兩個大磨盤被電驢子拖著轉來轉去。老宋認準了一個新的發家致富門路:磨金子!
金子,每克可以賣到一百多元。
一向與土地、泥石打交道的老宋被這項事業深深地打動,他表現出的熱情甚於以前他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金子”讓老宋近乎於癡狂了,尤其是第一塊金子被他實實在在地煉了出來的時候,他的這種癡狂更是無以複加。
宋揚的母親身體羸弱,但是老宋金磨需要24小時運轉,所以可以說從采購金礦石到金子最後被提煉出來,老宋是全身心地在投入,一個人撐起幾乎所有的工作,但是他仍樂此不疲,以前他和宋揚感慨:“現在我能做的,隻是扶著咱家的磨棍不倒,現在掙個錢可真他媽的不容易。”他說的那個“磨”,原是指那種磨糧的磨,現在給了他個金磨,老宋幾乎是用盡力量推著磨在跑、在飛了。因為這個磨不僅能磨出糧食來,還能磨出飛黃騰達來。
——這可不是什麽稀奇事,因為從今年這個鄉被發現有金子後,很多人因為采礦和磨金子而暴富,富得超出老實本分的鄉裏人的想象。它無疑給這個原本平靜祥和的鄉村注入一針興奮劑,一切由此開始發生變化。
宋揚對磨出來這玩藝兒的老宋不由得有了滿心的崇拜。老宋在村裏還是頭一戶。另外磨金子也得有魄力:單單一套設備就得要一萬多,這錢全是老宋借的。
但是,宋揚第二個月回來的時候就對現狀開始擔憂了,這與他的市晚報通訊員身份有關。
首先,他陪老宋去礦山進一批金礦石。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讓他無比震驚:例如為利益打群架,聽說有勝的那一方礦長,撿了碎耳朵斷手指回去喂比人壯的看礦狼狗;例如塌方,有一次一下子死了八個人,全是外地民工,但是礦頭兒卻依著土辦法給他們家人幾個錢私了了;還有搶劫殺人,例如原本雇的外地大塊頭保鏢,最後卻殺了老板全家帶著好幾公斤的金子跑了,等等,這些故事被那些原本是農民,現在是采礦工人們津津有味地提起來、談論著,他們此時仿佛就是一夥新時期的梁山好漢,聚在這個山上,劫山的富濟自己的貧,一切仿佛都像他亂糟糟的家一樣沒了秩序,加上生態破壞、環境嚴重破壞等等,這個原本天高皇帝遠、安居樂業的小村子幾乎成了法律真空地帶。
隻不過,梁山水泊上的那些哥們兒是與官府對抗,而這些莊稼漢子是在與貧窮對抗。
其次,老宋在磨這批金礦石的時候受傷了,宋揚親眼目睹了全過程。
當時老宋正在往礦石粉碎機裏麵填礦石,後來一塊礦石被卡住了,老宋開始用鐵鍬去挖,礦石有了點鬆動,老宋便伸手想把它拿出來,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粉碎機像終於透過氣來,轟隆一聲又轉了起來,老宋見狀猛地收手,但是,右手中指仍是被機器咬住了,此時待不得猶豫,稍遲下來,機器定將把整個手都卷進去。老宋皺一下眉,咬著牙一用力把食指從機器裏麵撥了出來。
此時宋揚才看清,老宋的食指的第一節手指已被機器咬斷了,隻是連著一點皮肉在維係著,鮮血直流,老宋先去撥了粉碎機電源插頭,並且叮囑被驚呆了的宋揚:“看好磨啊。”然後才跑著去那家將麻將館、商店開在一起的個人衛生所。
十指連心,老宋卻帶傷上陣,晚上翻來覆去地疼得睡不著。
另外,宋揚回到學校後,和市晚報的一個記者通了次電話,無意中講起了家裏磨金子的事。然而打過電話後,這個積極向上、對世界充滿了熱愛的少年開始坐立不安了。市晚報記者說:“這事我們是知道的,正準備做進一步的報道呢,他們這是非法行為。”
宋揚大大地吃了一驚:“犯什麽法了!”
記者說:“這是非法采礦和磨礦,尤其土法磨礦,隻能磨出來礦石裏麵一點點的東西,還有銀啊等都給磨丟了。而且還有汙染環境等危害,這是要被處理的……”
宋揚急出一身汗來,課也顧不得上了,坐車轉車,一口氣地跑回家勸老宋:“爸,快和收鐵的收購站聯係一下吧,將來上麵要查的,你這是非法的。”
老宋一聽就炸了:“媽的,吃裏扒外的玩兒!我磨金子害誰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給我滾回去上學去!”
宋揚看著老宋布滿了血絲、賭徒似的眼睛,心生怯意,不敢再說,心裏卻很焦急。
但是後來,老宋還是把磨給處理了。因為宋揚走了後隨即外麵傳出來幾個消息,說誰誰誰被處理了,誰誰誰被罰了一萬塊,誰誰誰被公安局的人帶走了。老宋雖然想賺錢,但是沒想著要犯法啊。他處理得就是那麽及時,第二個周上麵便派人到他們村裏來調查。
老宋又算了一下,買賣設備的差額、礦石成本費、工傷費等和所賺的錢一比,賠了!賠了三千多,足夠買一百頭豬,讓家裏吃個十年的了。老宋心中自然心中又是一番感慨,但同時又慶幸聽了宋揚的,要不然可就不是三千塊錢的事了。
總之,這場與金子有關的狂熱給老宋留下的更多的是失落,是更多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