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城裏去

第三節

　　老宋賠了，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可是他真的賠了。那個叫做孫四的家夥說建水塔的公司要破產了，拿不出錢來。實際上那個水塔建成以後真的沒有用。後來老宋去那個公司去要過幾回，但是他們說我們沒有和你簽合同，所以即使有錢也不能給你，況且我們現在沒有錢。

找孫四，孫四說催一催，催一催，但是幾個月過去了，再也沒有了動靜，見老宋還躲，後來有人說人家公司早給孫四錢了，但是孫四卡在手裏麵不給老宋。

這場活兒的磚、水泥、沙石等用料全是老宋自己墊的，另外加上他手下麵瓦匠們的工錢，加在一起共是三萬多。

這是老宋近乎所有的積蓄和今年的收益，這些錢，是他在一家人日常消費之餘一點一點地攢起來的，是他用體力和勤勞掙來的，他自然不甘心，他找不到孫四，他想告他，可是，他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合同書了，那是他和孫四在酒後，寫在一張宋揚練習本薄紙上的合同。後來他分析極有可能是宋揚在收拾屋時給扔了。宋揚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給扔了。不過他還真的有收拾屋子的習慣。

之前老宋給鄉親們蓋房時，也曾做過賠錢的活兒，但那些性質是不一樣的，首先建築用料不要自己往裏墊，自己大不了就是幫了鄉親們一個忙。而且鄉親們大多不是不還，而是他們手裏麵的錢少，但娶親過日子事大，所以就是硬著頭皮也要開工，他們手裏麵有了錢一定會還。但這一次性質不一樣，也許這一開頭就是孫四的一個圈套。這是一口惡氣，憋得老宋難受，讓他對包工活兒逐漸失去了信心，心灰意冷下來。

老宋遇到這件事情，宋揚媽倒是沒有說什麽，隻是一個勁地說寬心話，但是在老宋要墊付跟他做活的瓦匠和小工的工錢時，宋揚媽極力反對，因為是對方的原因，即使不付也是說得過去的，但是老宋在這件事上卻表現得異常堅決：“付，必須得付！老少爺們成天起早貪黑地跟我幹，哪能讓人家到過年的時候連個買肉的錢都沒有。”於是，一分都不差的付了，他們臨出老宋家門時都說老宋是個好人啊。

好人老宋一一笑著把他們都送走後，他收拾起來臉上的笑容對宋揚說：“現在你老子沒有錢了，所以下一步你不要指望著我能給你蓋房子了，你一定給老子掙口氣！——想當年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開始為蓋自己的房子做打算了。”

老宋說罷就不再說話了。接著家裏就不再吃肉了，一切花銷也緊縮了起來。宋揚覺得老宋挺偉大，雖敗猶榮。他想自己結婚還早著呢，所以蓋房子的事也早著呢，沒有必要操心。

老宋並不甘心於自己的失敗，四十而立，他卻偏偏在這個坎上受到了人生中的一次挫折，當他實在找不到方法要回屬於他的錢的時候，他曾不止一次在外人麵前揚言要報複孫四，收拾孫四，大不了進去甭，宋揚聽了直害怕，生怕老宋哪一天真的忍不住了，做出不該做的事。但是事實證明，那僅僅隻是老宋泄憤和挽回麵子的氣話而已。

——他其實是那麽鬱鬱而又焦急地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家，和他一天天長大的兒子。

這一年，老宋試著做了許多的他認為能掙錢的事情，例如做掃帚，例如賣鹹菜，例如賣服裝……別的不說了，單就紮掃帚來說吧，老宋做的是用細竹子紮起來掃院子的大掃帚。這個活兒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卻有個複雜的工序，尤其是一個人做的話。掃帚這活兒倒沒有什麽急不急的，沒有誰急得跟什麽似的說：我要用掃帚啊，我今天必須得用，要不然不行。掃帚隻要能做出來，給人家送去就行。老宋就這麽沒日夜地紮了幾個月，差不多全鄉的人都在用老宋紮的大掃帚了。但好不容易閑下了個半天的老宋扒拉著手指頭算了一下賬，最後哭笑不得：掃帚倒是紮了不計其數，錢卻沒有掙下來。

但人家都說：做了生意人的老宋整天笑得跟大喇叭花似的，幹一場活兒扔進去三、四萬，額頭都不帶皺的，有錢！有魄力！

老宋聽了也隻是嗬嗬地笑，但對真正的好朋友和親戚，他卻會說：“哪兒來的錢啊。外麵轟轟，裏麵空空，——外麵轟轟，裏麵空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