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嚐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庸者笑而應曰:“若為庸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譯文”
陳勝,陽城人,字涉。吳廣,陽夏人,字叔。陳涉年輕時,曾經給別人家打工,給雇主耕田種地,間休時坐在田埂上長噓短歎,非常不滿意自己的處境。陳勝說道:“如果將來誰富貴了,都別忘了這幫人。”一起幹活的雇工笑著對他說:“你不過是個受雇為別人耕種田地的人,有什麽富貴可言?”陳涉歎息著說:“唉!燕雀之類小鳥,哪裏能知道鴻鵠的誌向啊!”
“原文”
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死,或以為亡。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吳廣以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曰,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譯文”
秦二世元年七月,征發貧民百姓去駐守漁陽邊境,這九百貧民中途在大澤鄉歇腳。陳勝、吳廣兩人在這九百人裏擔任屯隊的隊長。正趕上天降大雨,道路不通;他們估計已誤了報到期限。誤了期限,按照秦朝法律規定,是都該殺頭的。於是陳勝、吳廣商量說:“如今逃走也是死,起義也是死,同樣是死,不如做番大事業轟轟烈烈地去死?”陳勝說:“天下人長期以來飽受秦朝暴政的摧殘。我聽說二世皇帝是始皇帝的小兒子,不應當繼位;應當繼位的是公子扶蘇。扶蘇因為屢次勸諫,始皇帝就把他安排在邊境帶兵駐防。現在有傳聞說他無罪,而二世皇帝把他殺害了;百姓們都聽說扶蘇賢能,卻不曉得他已經死了。項燕原是楚國的將軍,戰功顯赫,愛護士兵,楚人都愛戴他;有的認為他死了,有的卻說他是逃走躲起來了。現在要是我們打著公子扶蘇和項燕的旗號,為天下起義軍的帶頭人,起來響應的人該不會少。”吳廣讚同陳勝的觀點。於是就去問卜,卜卦的人看出了他們的意圖,說道:“先生的事都能達成,可以建立功業;然而先生向鬼神問過吉凶嗎?”陳勝、吳廣聽了很高興,回去以後考慮行鬼神的事,說道:“他是教我們先借鬼神的名義在眾人中取得威望。”於是用帛寫上“陳勝王”三個紅字,暗中放進剛撈起來的魚肚裏。戍卒買魚回來烹食,發現了魚肚子裏的字條,大吃一驚。駐地附近有片樹林陳勝又偷偷叫吳廣到林子裏的神祠去,夜間點起火堆,模仿狐狸的聲音,叫著說:“大楚興,陳勝王。”戍卒們夜裏聽見叫聲,看到林子裏燃起的火堆,都驚恐不安。第二天,戍卒彼此談論這些奇異的事情,暗地裏都指點著、注視著陳勝。
“原文”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尉果笞廣。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陳勝佐之,並殺兩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藉弟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袒右,稱大楚。為壇而盟,祭以尉首。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攻大澤鄉,收而攻蘄。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酂、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複立楚國之社稷,功宜為王。”陳涉乃立為王,號為“張楚”。
“譯文”
吳廣向來愛護士兵,戍卒們大都願意聽從他派遣。官府派來領隊的營尉喝醉了,吳廣故意多次揚言要逃跑,想借此激怒營尉,讓營尉當著大夥的麵羞辱自己,來激起大家的憤怒。營尉果然發怒鞭打吳廣,當營尉拔劍之際,吳廣奮起,順勢奪過劍把營尉殺了。陳勝也跑過去幫忙,他二人合力殺死兩個營尉。陳、吳二人事後隨即招集屬下人說:“各位被大雨耽誤了報到的時間,誤期應當殺頭,就算他們不殺我們,戍邊而死的人本來就有十分之七。況且大丈夫不死則已,要死就得建立大功名,王侯將相難道都是天生的嗎!”下屬都異口同聲地說:“願意聽從您派遣。”於是就假冒公子扶蘇和楚將項燕舉行起義,這是為了順應人民的願望。大家都露起右臂作為起義標誌,定國號為“大楚”。建起高壇宣誓,用營尉的頭祭告天地。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首先攻下大澤鄉,接著進攻蘄縣。攻下蘄縣後,就派符離人葛嬰率兵去攻取蘄縣以東地區。一連進攻銍、酂、苦、柘、譙等地,都攻下了。他們一邊作戰一邊招收兵馬,等到達陳縣時,已有六七百輛車子,一千多騎兵,幾萬步兵。圍攻陳縣城時,正好郡守和縣令都不在,隻有留守的郡丞在譙門中抵抗,抵擋不住起義軍的進攻,郡丞也死了,於是義軍就占領了陳縣。過了幾天,陳勝下令當地的長老和地方豪紳都來開會議事,與會的人都表示說:“將軍你身披鎧甲,手執兵器,討伐無道的昏君,鏟除暴秦,重建楚國,論功應該做王。”於是陳涉就自立為王,國號叫“張楚”。
“原文”
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乃以吳叔為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地,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嬰後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強,還報。至陳,陳王誅殺葛嬰。陳王令魏人周巿北徇魏地。吳廣圍滎陽。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吳叔弗能下。陳王征國之豪傑與計,以上蔡入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譯文”
在這個時候,各個郡縣被秦朝官吏欺壓的平民,都整治主管他們的官吏,把他們殺了來響應陳涉起義。於是陳勝就任命吳叔(即吳廣)為代理王,督率各將領向西進攻滎陽,命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等人,向趙地發起進攻,命令汝陰人鄧宗去討伐九江郡。這個時候,楚地義軍幾千人聚集在一起的,數不勝數。
葛嬰到了東城,立了襄強為楚王。不久葛嬰聽說陳勝已自立為王,就殺了襄強去向陳勝請功。等他回到了陳,陳勝就把葛嬰殺了。陳勝又命令魏人周巿北上去攻取魏地。吳廣率兵圍攻滎陽,李由擔任三川郡守,駐守滎陽,吳廣沒能攻取滎陽。於是陳王征召國內的豪傑商量對策,任命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原文”
周文,陳之賢人也,嚐為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章邯追敗之,複走次澠池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譯文”
周文,是陳縣的有識之士,曾經在項燕軍中做過占卜望日官,他還在春申君的屬下做過事。他自稱精通兵法,陳王就授給他將軍印,要他帶兵西去攻秦。他邊走邊招集兵馬,到了函穀關,他已有一千輛車子,幾十萬士兵。大軍中途在戲亭休息。秦朝派少府章邯赦免驪山服役的刑徒、以及家奴所生的兒子,把這些人調集在一起對付張楚大軍,把楚軍全給打敗了。周文退到關外,在曹陽駐了兩三個月,章邯追來再次打敗了他。周文逃到澠池,駐守十幾天,章邯又來追擊,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周文自殺,他手下的兵不戰自敗。
“原文”
武臣到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陳王怒,捕係武臣等家室,欲誅之。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係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耳子張敖為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製趙。若楚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之弊,可以得誌於天下。”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穀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
“譯文”
武臣到了邯鄲,就自立為趙王,陳餘任大將軍,張耳任左丞相、召騷任右丞相。陳王得知此事,十分惱火,就把武臣等人的家屬囚禁起來,準備把他們殺了。柱國蔡賜勸阻陳王說:“秦國還沒有滅亡,就殺了武臣等人的家屬,這樣就相當於我們又多了個敵人,不如就勢封他為王。”陳王就派了使者到趙國去祝賀,而把武臣等人的家屬軟禁在宮中,同時封張耳的兒子張敖做成都君,要他催促趙軍迅速進軍函穀關。趙王和將相們商議,將相們說:“楚國並不願意讓您在趙稱王。等楚國滅了秦,必然要來對付咱們。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不向西進軍,派人北上侵略燕地,擴展我們自己的領土。這樣,趙國南麵有黃河作屏障,北邊又有燕、代的廣大地區,楚國即使打秦國,也不敢來壓製趙國;如果打不過秦國,那一定要倚重趙國。到時候,趙國就能在秦、楚俱疲之時坐收漁人之利,稱霸天下。”趙王認為有道理,不再派兵西進,反而派了從前燕國上穀的卒史韓廣,帶兵北上去攻占燕國的舊地。
“原文”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願將軍立為燕王。”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強,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韓廣以為然,乃自立為燕王。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
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地者,不巿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以齊反巿。巿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時咎在陳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為魏王,周巿不肯。使者五反,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為魏王,遣之國。周巿卒為相。
“譯文”
昔日燕國的權貴勸韓廣說:“楚國已經立陳勝為王。如今武臣又在趙稱王。燕雖然不大,可也是擁有萬輛兵車的強國,希望將軍自立做燕王。”韓廣說:“我的母親還在趙國,不能這麽做。”燕人說:“趙王西麵有強秦為敵,南麵又有楚國為患,他沒有力量來阻止我們。況且憑楚國那樣強大,尚不加害趙王將相的家屬,趙王又怎麽敢加害將軍的家屬呢?”韓廣認為他們的話有道理,就自立為燕王。過了幾個月,趙王派人護送燕王的母親和家屬回到燕國。
在這個時候,到各地攻城掠地的將領,數不勝數。周巿北上攻到狄縣,狄人田儋殺了狄縣縣令,自立為齊王,憑借齊地兵力與周巿對抗,周巿軍隊被打得七零八落,退回到魏地,想立魏王的後人寧陵君咎為魏王。當時咎正在陳王那裏,沒辦法來魏。魏地平定之後,許多人都想擁立周市為魏王,周巿不肯。使者在周巿和陳王那裏來回跑了五趟,陳王才立寧陵君做魏王,派他回到魏國去,周巿最後做了魏國的丞相。
“原文”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足以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於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軍散走陳。銍人伍徐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
“譯文”
將軍田臧等商量說:“周章的軍隊已徹底被打敗,秦兵早晚要向我們進攻,我們圍攻滎陽城,久攻不下,秦兵一到,一定會打敗我們。不如抽調少量部隊,足以包圍滎陽,調集其餘精銳部隊迎擊秦軍。現在假王很驕又不懂兵法,不殺了他,我們的計劃恐怕會失敗。”於是就假造了陳王的命令殺了吳廣,把吳廣的頭獻給陳王,陳王就派了使者頒給田臧“楚令尹”的大印,任命他為上將軍。田臧就派部將李歸等人鎮守滎陽城,自己帶精銳部隊西進到敖倉,迎戰秦軍。雙方交戰,田臧戰死,楚軍四散奔逃。於是章邯帶兵攻打李歸的部隊,打敗了楚軍,李歸等人都戰死了。
陽城人鄧說將部隊駐紮在郯城,被章邯的另一支部隊打敗了,鄧說的軍隊一路潰逃回陳。銍城人伍徐率兵駐守許地,也被章邯打敗了,伍徐的軍隊也都潰逃回陳。陳王把鄧說殺了。
“原文”
陳王初立時,陵人秦嘉、銍人董緤、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監郯下軍。秦嘉不受命,嘉自立為大司馬,惡屬武平君。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譯文”
陳勝剛稱王的時候,陵縣人秦嘉、銍城人董緤、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州人丁疾等也分別興兵起義,他們帶兵把東海郡守慶圍困在郯城。陳王聽說了就派武平君畔為將軍,監督統領郯城各路起義軍。秦嘉拒不受命,自立為大司馬,不願意聽從武平君派遣。於是秦嘉對他的下屬軍官說:“武平君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不懂興兵打仗,不要聽他的!”就假造陳王的命令殺了武平君畔。
“原文”
章邯已破伍徐,擊陳,柱國房君死。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
“譯文”
章邯打敗了伍徐以後,進攻陳縣,陳王的上柱國房君蔡賜戰死。章邯又對駐紮在陳縣西邊張賀的部隊發起進攻。雖然陳王親自出來督戰,還是被章邯打敗了,張賀戰死。
“原文”
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禦莊賈殺以降秦。陳勝葬碭,諡曰隱王。
“譯文”
十二月,陳王退守汝陰,轉到下城父時,給他駕車的莊賈殺了他投降秦軍。陳勝被葬在碭縣,諡號叫“隱王”。
“原文”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蒼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複以陳為楚。
初,陳王至陳,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複為秦。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秦傳留至鹹陽,車裂留以徇。
“譯文”
陳王以前的侍臣呂臣後來當了將軍,組建了一支青巾裹頭的蒼頭軍,呂臣帶兵從新陽出發進攻陳縣,攻克陳縣後,殺了莊賈,又以陳縣為楚都。
在陳王剛到陳縣的時候,曾派了銍縣人宋留帶兵攻取南陽,再進兵武關。宋留占領了南陽後,卻傳來陳王被殺的消息,南陽又落入秦軍手中。宋留攻不進武關,便向東移兵新蔡,誰知又遇上秦軍,宋留率眾投降。秦軍把宋留押到鹹陽,將他車裂示眾。
“原文”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並力俱進。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田儋誅殺公孫慶。
“譯文”
秦嘉等聽說陳王吃了敗仗,逃離陳縣,就立景駒為楚王,率兵到了方與,準備在定陶附近襲擊秦軍;於是派公孫慶去見齊王田儋,想勸田儋與他們聯手對付秦軍。齊王說:“聽說陳王戰敗,至今生死不明,楚國怎麽能不來請示我就立王呢?”公孫慶說:“齊當時自立為王也沒請示陳,楚為什麽要請示齊才能立王?
何況楚是首先起義抗秦的,自當號令天下。”田儋聽完這話理屈辭窮,十分生氣,就殺了公孫慶。
“原文”
秦左右校複攻陳,下之。呂將軍走,收兵複聚。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複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複以陳為楚。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
“譯文”
秦的左右校尉率軍再次攻打陳縣,又攻取陳縣。將軍呂臣逃出了來,又聚集了一部分原班人馬,途中遇見曾在鄱陽為盜的當陽君黥布,兩人合兵一處,返回陳縣攻打秦左右校尉,在青波打敗秦軍,再度以陳縣為楚都。正趕上項梁立了楚懷王的孫子心為楚王。
“原文”
陳勝王凡六月。已為王,王陳。其故人嚐與庸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宮門令欲縛之。自辯數,乃置,不肯為通。陳王出,遮道而呼涉。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為王沈沈者!”楚人謂多為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由陳涉始。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陳王斬之。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係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譯文”
陳勝總共做了六個月的陳王;稱王後,在陳地做王。以前和陳勝一起給人種田的夥伴得知陳勝做了陳王便到陳找陳勝,敲著宮門大聲喊:“我要見陳涉。”守宮門的官要綁他,經他再三解說,才把他放了,但仍不給通報。等到陳王有事外出,他就攔路大叫陳王的名字,陳王聽到喊聲,才停下召見,和他同車回宮。陳勝的夥伴進宮後,看了殿堂房屋、帷幕帳簾,客人驚歎說:“真多呀!陳涉當了王,宮殿可真氣派啊!”楚人說話管多叫“夥”,所以天下風行“夥涉為王”這句話,就出自陳勝的經曆。客人在宮裏進進出出,愈來愈放肆隨便,任意談論陳王的往事。於是有人勸陳王說:“你這個客人愚昧無知,整天胡說八道,有損您的威信。”陳王就把客人給殺了。於是,陳王以前的老熟人都主動離開他,從此陳王身邊再也沒有親近的人了。陳王任命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讓他們暗中探查群臣的過失。將領們攻城掠地,回陳縣複命時,不遵從命令行事的,馬上抓來治罪。朱、胡二人辦事苛刻細致,以此表明對陳王的忠誠。和朱、胡二人關係不好的人,一旦犯了錯,他們不交有關官吏檢驗,就直接給人審問定罪。陳王卻很信任他們。將領們因此不再親附陳王,這是陳王失敗的原因。
“原文”
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時為陳涉置守塚三十家碭,至今血食。
“譯文”
陳勝雖然死了,但是他冊封的王侯將相最終推翻了暴秦的統治,還是陳涉帶頭起義促成的。漢高祖時,特地在碭縣陳涉的墓旁安置三十戶人家為陳涉守墓,到現在都按時宰牲畜祭祀他。
“原文”
褚先生曰:“地形險阻,所以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為治也,猶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義為本,而以固塞文法為枝葉,豈不然哉!”吾聞賈生之稱。
“譯文”
褚先生說:地勢險要,才有利於固守;有先進的武器裝備、明確的法律條文,才有利於治理國家。但這些還不足以依靠。所以古代的聖王,都是以仁義道德為立國之本,以堅固要塞和法製規章為治國的輔助條件。難道不是這樣嗎?
“原文”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譯文”
秦孝公憑借崤山、函穀關那樣牢固的天險,擁有了雍州寬廣的地域,君臣固守著自己的根據地,虎視眈眈地覬覦周王朝的政權;有席卷天下,占領海內,統一全國的意誌,並吞八方的決心。就在這個時候,商鞅輔佐他,對內以法治國,獎勵耕織生產,整頓軍隊,修築防禦係統;對外實行連橫,挑唆諸侯各國相互爭鬥。於是,秦國輕而易舉地就取得黃河以西的大片土地。
“原文”
孝公既沒,惠文王、武王、昭王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嚐,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連衡,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冣、陳軫、邵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他、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製其兵。嚐以什倍之地,百萬之師,仰關而攻秦。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固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製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譯文”
孝公死後,惠文王、武王、昭王繼承舊業,沿襲前代君主遺留的策略,南取漢中,西占巴蜀,向東侵割其他諸侯國富饒的土地,奪取險要的郡邑。各諸侯國為此惴惴不安,想要聯手合盟削弱秦國。他們不惜以奇珍異寶和富饒的土地籠絡天下的人才。南北合縱,訂立聯盟條約,一致抗秦。當時,齊國有孟嚐君,趙國有平原君,楚國有春申君,魏國有信陵君,這四個人,都是賢明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敬賢達重用人才的。各國訂立了縱約,會合了韓、魏、燕、趙、宋、衛、中山等國的軍隊。於是,六國的才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流為之出謀劃策;有齊明冣、周、陳軫、邵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等人為其奔走聯絡;有吳起、孫臏、帶他、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這一類人為他們排兵布陣整頓軍隊。各國以十倍於秦的領土,百萬大軍,西上到函穀關攻打秦國,秦國人打開關門誘敵深入,九國聯軍竟然四散逃走不敢前進。秦國沒有射出一根箭,損失一兵一卒,天下諸侯就已經疲困不堪了。於是合縱的體製瓦解,聯盟的條約被破壞了,各諸侯國爭先恐後將自己的領地割給秦國。秦國便有充裕的力量來製服困乏的諸侯,秦軍乘勢追擊逃亡敗退的諸侯兵,戰場上屍橫遍野,死難將士的血都能把盾牌漂起來。進而憑借這個有利形勢,利用方便時機,宰割天下,鯨吞各國領土,於是強國請求歸附,弱國也紛紛向秦納貢稱臣了。
因為秦孝文王、秦莊襄王當政時間不長,秦國也就沒有什麽大變故。
“原文”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禦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製六合,執敲樸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係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裏,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亦不敢貫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裏,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譯文”
等到秦始皇繼位,他振發六世祖先的餘威,揮動著長鞭駕馭天下,吞並了東周、西周,鏟除各國諸侯,登上了皇帝的寶座,成為中國的主宰。他用嚴刑酷法約束臣民百姓,聲威震動了四海。南方攻取了百越地區,改設為桂林和象郡;百越一帶的君長,頸係繩索,俯首聽命,任憑秦朝官吏驅使。又派了蒙恬到北方修築長城,防守邊疆,把匈奴逐退了七百多裏,胡人再也不敢南下牧馬,六國遺民也不敢興兵複國。於是,他廢棄先王治理國家的辦法,燒毀了諸子百家的著作,使百姓愚昧無知俯首聽命;拆除六國名城,屠殺各諸侯國的英雄豪傑,把天下的兵器沒收,運回鹹陽,投入熔爐,改鑄成銅人十二,以解除民間武裝。然後依憑華山高峻的地勢作城郭,利用大河深急的流水作防護的城濠;高據億丈堅城,下臨無底的深溪作堅固屏障。任用良將,使用精銳武器鎮守險要關口,忠實臣子和精銳兵卒,裝備著鋒利的兵器,把守關口,盤問往來行人,天下已經安定。在始皇的心裏,覺得關中地勢險要固若金湯,可成為子孫世代繼承帝王的基礎。
“原文”
始皇既沒,餘威振於殊俗。然而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也。躡足行伍之間,俯仰阡陌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而轉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會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譯文”
秦始皇死後,他的餘威還震服著遠方的少數民族。可是,陳涉僅是一個用破甕作窗、用草繩係門軸的貧民子弟,靠給人種田謀生的窮苦貧民,發配戍邊的征夫。他的才能不及普通人,沒有孔子、墨子的賢德,也沒有陶朱和猗頓的財富。他置身在戍卒的行列之中,僅僅是個聽從他人差遣的小頭目,帶領著疲乏散亂的戍卒,率領著幾百個人,起義抗秦。砍下木頭作兵器,舉起竹竿做旗號,天下人竟爭先恐後地響應他,大家各自擔著糧食來追隨他,崤山以東的英雄豪傑此時也紛紛發動起義,最終推翻秦朝統治。
“原文”
且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鉏耰棘矜,非於句戟長铩也;適戍之眾,非儔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嚐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而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抑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
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譯文”
其實秦國的領土並未減少,秦的實力也沒有變弱;雍州的土地,崤山、函穀關的險固一如既往。陳涉的地位和威望也遠沒有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等國君那麽高;所用的鋤頭木耙和棍棒,比不上鉤戟長矛的鋒利;發配流戍的人,遠不如當年九國軍隊那麽強大;深謀遠慮行兵打仗的本事與以往的將帥、軍事家有天壤之別。但是成功失敗的不同變化,功業完全相反。曾試著比較崤東各諸侯與陳涉的實力,根本不能同日而語。然而,秦國當年憑借區區地盤,取得萬乘大國權位,進而使八方的同列諸侯來朝拜自己,也已經有一百多年了。最後統一天下,以天地六合為他一家所有,把崤山、函穀關作為他的宮牆。可是一個老百姓帶頭起義,竟連他曆代的祖廟都遭受滅頂之災,秦二世、子嬰被人殺死,成為天下人的笑柄,這究竟是什麽原因呢?
不過是因為他不施仁政,導致攻、守之勢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