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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越王勾踐世家

  “原文”

越王勾踐,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後帝少康之庶子也。封於會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斷發,披草萊而邑焉。後二十餘世,至於允常。允常之時,與吳王闔閭戰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勾踐立,是為越王。

元年,吳王闔閭聞允常死,乃興師伐越。越王勾踐使死士挑戰,三行,至吳陳,呼而自剄。吳師觀之,越因襲擊吳師,吳師敗於檇李,射傷吳王闔閭。闔閭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

“譯文”

越王勾踐的祖先,是夏禹的子孫,夏後帝少康的小兒子。少康把他封在會稽,讓他負責看守供奉禹的祭祀。他們身上刺著花紋,削短了頭發,除去蓬蒿,開辟荒野,建立城邑。後來經曆了二十多代,傳到了允常。允常在位的時候,越侯與吳王闔閭發生戰爭,相互間結下了怨恨,互相攻伐。允常去世以後,允常的兒子勾踐繼承王位,這就是越王。

勾踐元年,吳王闔閭聽說允常去世,就起兵討伐越國。越王勾踐派了敢死隊前去迎戰,排成三行,衝到吳國的軍陣前,大聲呼叫,並一齊刎頸自殺。吳國的軍隊注目凝視,全部看傻了眼,越國就乘機襲擊吳國,在槜李打敗了吳軍。並且用箭射傷吳王闔閭。闔閭臨終,囑咐他的兒子夫差說:“一定不要忘記越國!”

“原文”

三年,勾踐聞吳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報越,越欲先吳未發往伐之。範蠡諫曰:“不可。臣聞兵者凶器也,戰者逆德也,爭者事之末也。陰謀逆德,好用凶器,試身於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已決之矣。”遂興師。吳王聞之,悉發精兵擊越,敗之夫椒。越王乃以餘兵五千人保棲於會稽。吳王追而圍之。

“譯文”

勾踐即位三年,勾踐聽說吳王夫差日夜操練兵馬,準備報複越國。越國想先發製人,在吳國未出兵之前先征伐吳國,範蠡就勸諫說:“不可以!我聽說過:兵器就是凶器,發動戰爭就是違背道義,爭奪就是處事中的下策。暗中策劃違背道義的事,喜歡使用凶器,親身參與戰爭,上天暗中會拋棄他,那樣去做一定沒有好處!”越王說:“我已經決定了!”於是興兵去攻打吳國,吳王聽到越王出兵的消息,挑選全部精兵一齊出動還擊越國,在夫椒打敗越軍。越王隻能用殘兵五千人,退守在會稽山上。吳王追擊包圍了他們。

“原文”

越王謂範蠡曰:“以不聽子故至於此,為之奈何?”蠡對曰:“持滿者與天,定傾者與人,節事者以地。卑辭厚禮以遺之,不許,而身與之市。”勾踐曰:“諾。”乃令大夫種行成於吳,膝行頓首曰:“君王亡臣勾踐使陪臣種敢告下執事:勾踐請為臣,妻為妾。”吳王將許之。子胥言於吳王曰:“天以越賜吳,勿許也。”種還,以報勾踐。勾踐欲殺妻子,燔寶器,觸戰以死。種止勾踐曰:“夫吳太宰嚭貪,可誘以利,請間行言之。”於是勾踐乃以美女寶器令種間獻吳太宰嚭。嚭受,乃見大夫種於吳王。種頓首言曰:“原大王赦勾踐之罪,盡入其寶器。不幸不赦,勾踐將盡殺其妻子,燔其寶器,悉五千人觸戰,必有當也。”嚭因說吳王曰:“越以服為臣,若將赦之,此國之利也。”吳王將許之。子胥進諫曰:“今不滅越,後必悔之。勾踐賢君,種、蠡良臣,若反國,將為亂。”吳王弗聽,卒赦越,罷兵而歸。

“譯文”

越王對範蠡說:“由於不聽你的話,才弄到這個地步,現在該怎麽辦呢?”範蠡回答說:“人生能夠保守成業的人,就能得到上天的保佑;能夠平定傾覆的人,就能得到眾人的幫助;能夠精簡節約的人,就能夠得到地利。現在隻有用謙卑的言辭,以厚禮相送,如果吳王不答應講和,你隻好把自己作抵押,去侍奉吳王。”勾踐說:“好的。”就命令大夫文種到吳國去求和,文種用膝蓋跪地前行,向吳王叩頭說:“君王!你亡國的臣子勾踐,派陪臣文種,大膽地向您手下的執事先生報告:勾踐請求做您的奴仆,他的妻子甘願做您的侍妾!”吳王準備答應他,伍子胥對吳王說:“上天有意將越國賜給了吳國,不要答應他!”文種回國將吳國拒絕的意思向勾踐報告,勾踐就想殺掉妻子兒女,燒毀寶器,然後決一死戰。文種製止勾踐,並對勾踐說:“吳國的太宰嚭很貪心,可以用利益來引誘,請派我暗中向他表明。”於是勾踐就用美女和寶器,命令文種秘密地去獻給太宰嚭,嚭接受了,就引見大夫文種去見吳王。文種叩頭說:“希望大王能赦免勾踐的罪過,勾踐就會把越國的寶器全部獻給吳國。如果還不能赦免勾踐,那勾踐將要殺盡他的妻妾與孩子,燒毀全部寶器,率全部五千人與吳國決一死戰,一定要讓我們討出相當的代價!”嚭就乘機勸說吳王:“越國已經降服為臣子,如果能赦免他,這對國家是有利的。”吳王準備答應赦免越王。伍子胥又進諫說:“現在不消滅越國,將來一定會後悔,勾踐是一位賢明的君主,文種、範蠡都是賢良的臣子,如果讓他們從會稽返回越國,將會造成叛亂。”吳王不聽,最終赦免了越國,退兵回國。

“原文”

勾踐之困會稽也,喟然歎曰:“吾終於此乎?”種曰:“湯係夏台,文王囚羑裏,晉重耳奔翟,齊小白奔莒,其卒王霸。由是觀之,何遽不為福乎?”

吳既赦越,越王勾踐反國,乃苦身焦思,置膽於坐,坐臥即仰膽,飲食亦嚐膽也,曰:“女忘會稽之恥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織,食不加肉,衣不重彩,折節下賢人,厚遇賓客,振貧吊死,與百姓同其勞。欲使範蠡治國政,蠡對曰:“兵甲之事,種不如蠡;填撫國家,親附百姓,蠡不如種。”於是舉國政屬大夫種,而使範蠡與大夫柘稽行成,為質於吳。二歲而吳歸蠡。

“譯文”

勾踐被圍困在會稽山上的時候,曾喟然歎息說:“我將在此終結一生嗎?”文種便說:“湯曾被關在夏桀的台裏,文王曾被囚在羑裏,晉國的公子重耳逃奔翟國,齊國的公子小白逃奔莒國,他們最後都稱王稱霸。由此看來,怎見得禍不能轉化為福呢?”

吳王赦免了越王,越王勾踐返回到越國,於是勤勞受苦,憂心苦思,把一個苦膽懸掛在自己的座位旁,坐著、臥著時常仰望著麵前的苦膽,吃飯的時候也嚐嚐膽汁,並且提醒自己說:“你忘了會稽所受的恥辱嗎?”勾踐親自耕種勞作,夫人也親自紡織,食物中肉類並不多,衣著色彩並不華麗鮮豔,放下架子謙恭地對待賢德之人,對待賓客優厚禮遇,賑濟窮人,吊慰死者,與百姓同甘共苦。勾踐想讓範蠡來主持國家的政務,範蠡說:“用兵打仗,文種比不上我;至於鎮安國家、使百姓親附,我也比不上文種。”勾踐於是把國家政事囑托給大夫文種,而派範蠡和大夫柘稽,去吳國議和,留在吳國作人質。二年以後,吳國放回了範蠡。

“原文”

勾踐自會稽歸七年,拊循其士民,欲用以報吳。大夫逢同諫曰:“國新流亡,今乃複殷給,繕飾備利,吳必懼,懼則難必至。且鷙鳥之擊也,必匿其形。今夫吳兵加齊、晉,怨深於楚、越,名高天下,實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為越計,莫若結齊,親楚,附晉,以厚吳。吳之誌廣,必輕戰。是我連其權,三國伐之,越承其弊,可克也。”勾踐曰:“善。”

“譯文”

勾踐從會稽歸國的七年,一直撫慰越國的士兵和百姓,想向吳國報仇。大夫逢同進諫說:“國家剛剛遭遇流亡,現在重新殷實富裕,如果致力於整頓軍備,吳國一定會害怕,一害怕,災難就會降臨。況且凶猛的鳥襲擊目標時,一定故意隱藏它的凶相。現在吳國的軍力正在討伐齊、晉;對楚、越也結下了深仇大恨,名聲雖高過於天下各國,實際上損害了周朝的威信,德行少而戰功多,一定會驕橫狂妄。若真要為越國打算,不如結交齊國,親近楚國,依附晉國,厚待吳國,吳國的野心很大,一定會輕易發動戰爭,這便是我們聯絡援助之勢的機運,齊、晉、楚三國來討伐吳國,越國乘著吳國疲憊的時候去進攻,就可以打敗它。”勾踐說:“很好。”

“原文”

居二年,吳王將伐齊。子胥諫曰:“未可。臣聞勾踐食不重味,與百姓同苦樂。此人不死,必為國患。吳有越,腹心之疾,齊與吳,疥(病子頭,徒(下))也。願王釋齊,先越。”吳王弗聽,遂伐齊,敗之艾陵,虜齊高、國以歸。讓子胥。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殺,王聞而止之。越大夫種曰:“臣觀吳王政驕矣,請試嚐之貸粟,以卜其事。”請貸,吳王欲與,子胥諫勿與,王遂與之,越乃私喜。子胥言曰:“王不聽諫,後三年吳其墟乎!”太宰嚭聞之,乃數與子胥爭越議,因讒子胥曰:“伍員貌忠而實忍人,其父兄不顧,安能顧王?王前欲伐齊,員強諫,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王不備伍員,員必為亂。”與逢同共謀,讒之王。王始不從,乃使子胥於齊,聞其托子於鮑氏,王乃大怒,曰:“伍員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賜子胥屬鏤劍以自殺。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吳國半予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讒誅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獨立!”報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吳東門,以觀越兵入也!”於是吳任嚭政。

“譯文”

又過了二年,吳王將去征伐齊國,伍子胥進諫說:“不可以的,我聽說勾踐吃飯時不吃兩樣好菜,和百姓同甘共苦,這個人不死,一定會成為國家的禍患,越王勾踐,是心腹大患呀;齊國對吳國來說,不過是疥瘡癬斑一樣的小病。希望王能放棄攻齊的計劃,先打越國。”吳王不聽,就去征伐齊國,在艾陵打敗了齊國的軍隊,俘虜了齊國的高張和國夏,凱旋歸來,便去責備伍子胥。伍子胥說:“王不要太高興了!”吳王大怒,伍子胥就想自殺,吳王聽說後急忙製止。越國的大夫文種說:“我看吳王執政已十分驕傲,請試著去向他借糧食,借以試探他對越國的態度,可以卜問出事態發展的契機。”文種就向吳國請求借糧,吳王想借給越國,伍子胥進諫說不要借,吳王還是決定借了,越國暗自高興。伍子胥說:“王現在不聽勸諫,三年以後,吳國將是廢墟一片!”太宰嚭聽說此話,屢次和伍子胥爭論對付越國的策略,借機進讒言陷害伍子胥說:“伍員這個人表麵上忠厚,其實是個殘忍的人,他連自己的父親和哥哥都不顧,哪裏會顧到王呢?王前次想伐齊,伍員極力勸阻,後來伐齊取得成功,因此反而怨恨王,王如果不防備伍員,伍員一定會作亂。”嚭與越國的大夫逢同串通一氣,用這些讒言去迷惑吳王,吳王一開始不聽信讒言,就派伍子胥出使齊國。不久,聽說伍子胥在齊國時,把他的兒子托付給齊國大夫鮑牧照顧,吳王於是大怒,並說:“伍員果然是在欺騙我!”等到伍子胥完成任務回到吳國,吳王就派人賜給伍子胥一把鋒利的屬鏤劍,讓他自殺。伍子胥大笑說:“我輔佐你父親稱霸,我又立了你,讓你即位,當初你要把一半吳國分給我,我不肯受,現在你反而因為讒言要殺我,唉!唉!你孤單的一個人必然是不能獨立長久的!”並告訴使者說:“一定要挖取我的眼珠,掛置在吳國城東門上,以便看到越國的軍隊進城!”於是吳國就任命嚭主持一切政事。

“原文”

居三年,勾踐召範蠡曰:“吳已殺子胥,導諛者眾,可乎?”對曰:“未可。”

至明年春,吳王北會諸侯於黃池,吳國精兵從王,惟獨老弱與太子留守。勾踐複問範蠡,蠡曰:“可矣。”乃發習流二千人,教士四萬人,君子六千人,諸禦千人,伐吳。吳師敗,遂殺吳太子。吳告急於王,王方會諸侯於黃池,懼天下聞之,乃秘之。吳王已盟黃池,乃使人厚禮以請成越。越自度亦未能滅吳,乃與吳平。

“譯文”

又過了三年,勾踐召見範蠡說:“吳國已殺掉了伍子胥,曲意逢迎的人愈來愈多,可以進攻吳國了嗎?”範蠡回答說:“還不可以。”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吳王北上黃池和諸侯會盟,吳國精銳的部隊都隨吳王北上,隻有老弱殘兵與太子留守在吳國。勾踐又問範蠡,範蠡說:“可以了。”於是派水軍二千人,訓練有素的部隊四萬人,近衛部隊六千人,各種在職軍官一千人,討伐吳國。吳國戰敗、太子也被殺害。吳國的使者向吳王告急,吳王正在黃池與諸侯會盟,怕天下諸侯知道吳國戰敗的消息,就嚴守秘密。吳王在黃池與諸侯訂完了盟約,就派人送了一份厚禮,請求與越講和。越王自己估量也不能合並吳國,就與吳國講和了。

“原文”

其後四年,越複伐吳,吳士民罷弊,輕銳盡死於齊、晉。而越大破吳,因而留圍之三年,吳師敗,越遂複棲吳王於姑蘇之山。吳王使公孫雄肉袒膝行而前,請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異日嚐得罪於會稽,夫差不敢逆命,得與君王成以歸。今君王舉玉趾而誅孤臣,孤臣惟命是聽,意者亦欲如會稽之赦孤臣之罪乎?”勾踐不忍,欲許之。範蠡曰:“會稽之事,天以越賜吳,吳不取。今天以吳賜越,越其可逆天乎?且夫君王蚤朝晏罷,非為吳邪?謀之二十二年,一旦而棄之,可乎?且夫天與弗取,反受其咎。伐柯者其則不遠,君忘會稽之厄乎?”勾踐曰:“吾欲聽子言,吾不忍其使者。”範蠡乃鼓進兵,曰:“王已屬政於執事,使者去,不者且得罪。”吳使者泣而去。勾踐憐之,乃使人謂吳王曰:“吾置王甬東,君百家。”吳王謝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殺。乃蔽其麵,曰:“吾無麵以見子胥也!”越王乃葬吳王而誅太宰嚭。

“譯文”

四年以後,越國再次討伐吳國。吳軍和百姓都疲憊不堪,精銳的部隊都在與齊、晉的戰爭中喪生,所以越國大敗吳國,而留下來圍困吳國。圍了三年,吳國的軍隊徹底戰敗,越國就又把吳王圍困於姑蘇的山上。吳王派公孫雄赤露上身,跪地前行,向越王求和,他說:“孤立無助的臣子夫差,冒昧地說出真心的話:當初曾在會稽得罪你,如今我不敢違背您的命令,使得夫差能與您君王講和,就回國都。現在君王您高抬貴足,誅殺孤臣,孤臣也唯命是從,但夫差私下的心意是希望您也能像當年會稽山一樣,赦免孤臣的罪過。”勾踐有些不忍心,想答應了他。範蠡就說:“會稽山的那件事,是上天要把越國賜給吳國,吳國不接受;現在上天把吳國賜給越國,越國難道可以違逆天意嗎?”

況且君王您每天一早起來上朝,很晚才休息,不就是為了征服吳國嗎?謀劃了二十二年,一下就放棄了,可以嗎?

何況天賜給你,你不接受,一定反而受到上天懲罰,《詩經》上說:“好像砍伐樹幹做斧柄,斧柄的大小模樣就在旁邊。您忘記在會稽山上的災難了嗎?”勾踐說:“我是想聽從您的意見,隻是我不忍心如此對待他的使臣。”範蠡於是就擊鼓進兵,並宣布說:“越王已將政事交給我來處理,吳國的使者趕快離去,不然就不客氣了!”吳國的使者流著淚離去了。勾踐憐憫夫差,就派人去對吳王說:“我想將你安置在甬東,做一個百戶人家的君王。”吳王辭謝說:“我已經老了,不能侍奉君王!”就自殺了,自殺時用東西把臉遮蓋起來說:“我沒有臉麵去見伍子胥啊!”越王安葬了吳王,並且殺死了太宰嚭。

“原文”

勾踐已平吳,乃以兵北渡淮,與齊、晉諸侯會於徐州,致貢於周。周元王使人賜勾踐胙,命為伯。勾踐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與楚,歸吳所侵宋地於宋,與魯泗東方百裏。當是時,越兵橫行於江、淮東,諸侯畢賀,號稱霸王。

範蠡遂去,自齊遺大夫種書曰:“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種見書,稱病不朝。人或讒種且作亂,越王乃賜種劍,曰:“子教寡人伐吳七術,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四在子,子為我從先王試之。”種遂自殺。

勾踐卒,子王鼫與立。王鼫與卒,子王不壽立。王不壽卒,子王翁立。王翁卒,子王翳立。王翳卒,子王之侯立。王之侯卒,子王無強立。

“譯文”

勾踐平定吳國以後,就率兵向北渡過淮河,與齊國、晉國的諸侯在徐州會盟,並向周王進獻貢品。周元王派人賞賜勾踐祭祀用的肉,封勾踐為諸侯的領袖。勾踐離開徐州以後,渡過淮河南下,將淮河上遊的土地送給楚國,將吳國過去侵占的宋國的土地歸還宋國,將泗水東方圓百裏的土地給魯國。當時,越國的軍隊在江、淮以東縱橫馳騁,諸侯都來祝賀,勾踐號稱為霸王。

這時範蠡就離開越國,他到了齊國,從齊國給文種寫信說:“飛鳥射光了,良弓就會收藏起來;狡猾的兔子獵取光了,獵狗會被煮食。越王這個人脖子很長,嘴尖得像鳥嘴一樣,這種人隻可以共處患難,不可以同享安樂,你為什麽還不離去呢?”文種見到了信,就宣稱有病,不肯上朝。有人就進讒言,說文種將要謀反,越王就賜一柄劍給文種,並告訴他說:“你教我七種計策去討伐吳國,我隻用了其中的三種,就打敗了吳國,還有四種仍在你那裏,請你替我去追隨死去的先王,讓他也試試你的妙計吧!”於是文種就自殺身亡。

勾踐去世後,他的兒子王鼫與即位。王鼫與去世後,他的兒子不壽即位。王不壽去世後,他的兒子王翁即位。王翁去世後,他的兒子王翳即位,王翳去世後,他的兒子王之侯即位;王之侯去世後,他的兒子王無強即位。

“原文”

王無強時,越興師北伐齊,西伐楚,與中國爭強。當楚威王之時,越北伐齊,齊威王使人說越王曰:“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圖越之所為不伐楚者,為不得晉也。韓、魏固不攻楚。韓之攻楚,覆其軍,殺其將,則葉、陽翟危;魏亦覆其軍,殺其將,則陳、上蔡不安。故二晉之事越也,不至於覆軍殺將,馬汗之力不效。所重於得晉者何也?”越王曰:“所求於晉者,不至頓刃接兵,而況於攻城圍邑乎?願魏以聚大梁之下,願齊之試兵南陽、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則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間不東,商、於、析、酈、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備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則齊、秦、韓、魏得誌於楚也,是二晉不戰而分地,不耕而獲之。不此之為,而頓刃於河山之間以為齊、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計,奈何其以此王也!”齊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貴其用智之如目,見豪毛而不見其睫也。今王知晉之失計,而不自知越之過,是目論也。王所待於晉者,非有馬汗之力也,又非可與合軍連和也,將待之以分楚眾也。今楚眾已分,何待於晉?”越王曰:“奈何?”曰:“楚三大夫張九軍,北圍曲沃、於中,以至無假之關者三千七百裏,景翠之軍北聚魯、齊、南陽,分有大此者乎?且王之所求者,鬥晉楚也;晉楚不鬥,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此時不攻楚,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複讎、龐、長沙,楚之粟也;竟澤陵,楚之材也。越窺兵通無假之關,此四邑者不上貢事於郢矣。臣聞之,圖王不王,其敝可以伯。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故願大王之轉攻楚也。”

“譯文”

越王無強的時候,越國興兵北伐齊國,西伐楚國,與中原諸國一爭高下,試圖建立霸業。楚威王執政時,一次越國向北討伐它的鄰國齊國,齊威王派使者去遊說越王說:“越國如果不討伐楚國,大則不能稱王,小則不能稱霸。估計越國之所以不討伐楚國。主要是因為晉不肯與越為伍,韓、魏本來不會攻打楚國,韓國如攻打楚軍,就會損兵折將,韓國自己的葉邑、陽翟邑都有危險;魏國也不會去攻楚國,如果魏國也損兵折將,那樣就會威脅魏國的陳邑、上蔡邑的安全。即使這二晉(韓與魏)肯和你們越國合作,也不會幫你們攻打楚國,甘心覆沒軍隊、犧牲大將,那麽韓魏二國幫你們攻楚毫無利益。你們卻如此看重能否得到韓、魏二國的支持?”越王說:“我希望韓魏二國的,並不是要他們興兵與楚相敵,更何況讓他們把自己搞得那麽疲憊去攻城圍邑呢?我隻希望魏國能屯兵大梁城下,希望齊國能在南陽、莒這一帶布置兵力,再聚結在常邑、剡國一帶,這樣就可以牽製楚國方城的兵力,楚國不能南下侵越;淮河、泗水之間的楚兵也不能向東伐齊威脅越;商、於、析、酈、宗胡等地,通往中原這條大路以西的楚兵,也就不能防禦秦國。江南及泗上的楚兵,也就不足以對付越國了!若能這樣,齊國、秦國、韓國、魏國便可以瓜分楚國!韓國、魏國不必犧牲一兵一卒就可分得楚地,不必耕種就能收獲糧食!他們非但不這樣做,反而在黃河、華山之間,駐兵演習,甘心被齊國、秦國所役使,我們越國期待魏、韓二國如此殷切,而魏、韓二國竟如此失算,你們怎麽能指望借助韓魏而稱王呢!”齊國的使者說:“真僥幸呀!越國還沒有滅亡!那些人運用智慧,好像眼睛能看清楚別處的毫毛,卻看不見自己的睫毛,我實在不敢恭維那些人自以為高明的計策!現在越王您隻知道韓、魏的失策,卻意識不到越國自己的過錯,就是剛說的眼目之理論罷了!您越王希望韓、魏二國做的,原來不是要他們多立戰功,也不是要和他們會合軍隊連結盟約,隻是期望他們能幫助越國去分散楚國的兵力。現在楚國的兵力早已分散了,您還指望韓魏幫您做什麽呢?”越王說:“依您之見我該怎麽辦呢?”

齊國的使者便說:“楚國屈、景、昭三姓的大夫已鋪開他們所有的軍隊,向北圍困魏國的曲沃、秦國的於中、一直到南方的無假關,楚國軍隊的戰線長達三千七百裏,而景翠大夫的軍隊又聚結在北方魯地、齊地及韓地南陽一帶,要說分散楚國的軍隊,還有比這更好地分散楚軍兵力的形勢嗎?況且越王您所希望的,是想引發韓魏與楚的戰爭,坐收漁人之利,以為如果韓、魏不與楚開戰,越國就按兵不動,這是隻知道二個五而不知道十。您現在不攻打楚國,我因此知道越國從大處講不足以稱王,從小處講不足以稱霸。讎邑、龐邑、長沙等地是楚國的產糧區;竟陵澤地,是楚國的產木材區,越國如果能找到機會,舉兵攻破無假關,那麽這四區就不會向楚國郢都上繳糧食和木材了。我聽說,想要稱王天下而不能稱王天下,至少還可以稱霸一方;如果不能稱霸的,是因為失去了王道。所以希望大王能放棄伐齊的想法,轉而攻打楚國!”

“原文”

於是越遂釋齊而伐楚。楚威王興兵而伐之,大敗越,殺王無強,盡取故吳地至浙江,北破齊於徐州。而越以此散,諸族子爭立,或為王,或為君,濱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

後七世,至閩君搖,佐諸侯平秦。漢高帝複以搖為越王,以奉越後。東越、閩君,皆其後也。

“譯文”

於是越國就放棄齊國而去討伐楚國。楚威王帶兵迎戰越國軍隊,把越國打得大敗,殺死了王無強,收回越國侵吞吳國的領地,一直追到浙江沿岸,向北攻到徐州,打敗了齊國的軍隊。越國就分崩離析了,各族子弟爭相繼位,有的為王,有的為君,散居在江南沿海地區,臣服於楚,向楚進貢。

此後的第七代越主閩君搖,協助諸侯推翻了秦朝的統治。漢高祖又封搖為越王,讓他繼承越國的後代。東越和閩君,都是越國的後代。

“原文”

範蠡事越王勾踐,既苦身戮力,與勾踐深謀二十餘年,竟滅吳,報會稽之恥,北渡兵於淮以臨齊、晉,號令中國,以尊周室,勾踐以霸,而範蠡稱上將軍。還反國,範蠡以為大名天下,難以久居,且勾踐為人可與同患,難與處安,為書辭勾踐曰:“臣聞主憂臣勞,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於會稽,所以不死,為此事也。今既以雪恥,臣請從會稽之誅。”勾踐曰:“孤將與子分國而有之。不然,將加誅於子。”範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裝其輕寶珠玉,自與其私徒屬乘舟浮海以行,終不反。於是勾踐表會稽山以為範蠡奉邑。

“譯文”

範蠡為越王勾踐效力,可謂鞠躬盡瘁,與勾踐周密地謀劃了二十多年,終於打敗了吳國,雪洗了會稽的恥辱。越國的軍隊又北渡淮水,逼近齊、晉等國,進而號令中原各國,以此尊崇周朝的王室,勾踐成了霸主,範蠡號稱上將軍。得勝回國後,範蠡認為威名之下,自己很難長久在越立足。況且勾踐的為人,隻可以共患難,卻無法共享安樂生活,就寫了一封辭退信給勾踐說:“我聽說過:主上有憂,臣下就該為您排憂解難;主上受辱,臣下就該死。從前您在會稽山受辱,之所以苟且偷生,就為了幫您雪恥。現在恥辱已經雪洗,我應該追究自己使君王受會稽之辱的罪過!”勾踐說:“我將和你分享這個國家的政權,否則,就要懲罰您。”範蠡說:“君王所依從的是律令,我所依從的是誌趣。”就裝著輕便珍貴的珠玉,私自與親信的隨從們乘船出海了,一直不曾回來。於是勾踐就標記會稽山,作為供奉範蠡的城邑。

“原文”

範蠡浮海出齊,變姓名,自謂鴟夷子皮,耕於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產。居無幾何,致產數千萬。齊人聞其賢,以為相。範蠡喟然歎曰:“居家則致千金,居官則至卿相,此布衣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乃歸相印,盡散其財,以分與知友鄉黨,而懷其重寶,間行以去,止於陶,以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無之路通,為生可以致富矣。於是自謂陶朱公。複約要父子耕畜,廢居,候時轉物,逐什一之利。居無何,則致貲累巨萬。天下稱陶朱公。

“譯文”

範蠡乘船輾轉到了齊國,隱藏自己的真實姓名,改稱自己為鴟夷子皮。在海邊以耕種為生,辛勤勞作,父子合力整治家產。沒住多久就積累了數十萬財產。齊國人聽說他有才能,請他做相國。範蠡就喟然感歎說:“住在家裏就能積聚千金,出去做官就能位至相國,這是一個普通人夢寐以求的至高理想。可是長久地接受尊貴的名號,是不吉利的。”於是送還相印,把家產散發給自己的親朋友好友和鄰裏鄉親,隻藏著重要的珍寶,悄悄離開那裏,到陶住下來。範蠡認為陶是天下的中心,那交通便利,貿易繁榮,在這裏謀生治產,可以致富,於是自稱為陶朱公。重新節製自己的要求需欲,父與子親自耕種畜牧,囤積儲存,等待時機,轉賣貨物,謀求十分之一的利潤。這樣住了沒多久,又累積了上億的財產,天下人沒有不稱道陶朱公的。

“原文”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壯,而朱公中男殺人,囚於楚。朱公曰:“殺人而死,職也。然吾聞千金之子不死於市。”告其少子往視之。乃裝黃金千鎰,置褐器中,載以一牛車。且遣其少子,朱公長男固請欲行,朱公不聽。長男曰:“家有長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遣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殺。其母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長男,奈何?”朱公不得已而遣長子,為一封書遺故所善莊生,曰:“至則進千金於莊生所,聽其所為,慎無與爭事。”長男既行,亦自私齎數百金。

“譯文”

朱公住在陶的時候,得了個小兒子。小兒子長大以後,朱公的次子因為殺死了人,被囚在楚國。朱公就說:“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然而我聽說:千金之家的孩子,不應該被當眾處死。”於是讓小兒子去探望次子,當時裝了二萬四千兩黃金,藏置在褐色的器具裏,用一輛牛車載運。小兒子即將啟程的時候,朱公的大兒子偏要代弟弟跑這趟差,朱公不答應,大兒子就說:“在家裏,大兒子有督導家事的義務,所以叫做家督,現在弟弟有了死罪,父親不派我去,卻把這事交給小弟弟辦,那就是我不賢了!”就想自殺,他母親就說:“現在派小兒子去也未必能保全老二的性命,先逼死了老大,那可怎麽辦啊?”朱公不得已,隻好派老大去,替他寫了一封信給從前的好朋友莊先生。並囑咐大兒子說:“你一到那裏就把千金送到莊先生的住所,聽憑莊先生辦理,他要怎樣做就怎樣做,要謹慎切勿和他爭執辦事的方法!”大兒子就啟程去楚國,私自帶了幾百鎰黃金。

“原文”

至楚,莊生家負郭,披藜藋到門,居甚貧。然長男發書進千金,如其父言。莊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問所以然。”長男既去,不過莊生而私留,以其私齎獻遺楚國貴人用事者。莊生雖居窮閻,然以廉直聞於國,自楚王以下皆師尊之。及朱公進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後複歸之以為信耳。故金至,謂其婦曰:“此朱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誡,後複歸,勿動。”而朱公長男不知其意,以為殊無短長也。

“譯文”

到了楚國,見到莊先生的房子靠近城牆,撥開藜藿雜草才能走到前門,莊先生的居住條件相當差。然而大兒子還是把家父的信呈給莊先生,送進二萬四千兩黃金,完全照父親所說的辦理。莊先生便說:“你可以趕快離開了!千萬不要逗留,即使弟弟被放出來也不要問其中的原因!”大兒子告別莊先生以後,不再去拜訪莊先生,但他自己偷偷留在楚國,用他私自攜帶的財物獻給那些當權的貴族。

莊先生雖然住在貧民區,然而廉潔正直聞名全國,從楚王以下的人都像尊敬老師一樣尊崇他。至於朱公送來財物,他並不想接受朱公的厚贈,想要等事成以後把黃金還給朱公,表明信譽。所以當財物送來的時候,就對他的妻子說:“這是朱公的錢財,如果我病死了,來不及事先交待你,記著以後歸還他,不要去動用!”但是朱公的大兒子不明白莊先生的心意,還認為送他黃金不見得會起什麽作用。

“原文”

莊生間時入見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則害於楚”。楚王素信莊生,曰:“今為奈何?”莊生曰:“獨以德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將行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錢之府。楚貴人驚告朱公長男曰:“王且赦。”曰:“何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錢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朱公長男以為赦,弟固當出也,重千金虛棄莊生,無所為也,乃複見莊生。莊生驚曰:“若不去邪?”長男曰:“固未也。初為事弟,弟今議自赦,故辭生去。”莊生知其意欲複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長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獨自歡幸。

“譯文”

莊先生找到一個適當的時機去見楚王,說:“某星宿移動到某個位置,這對楚國是有害的。”楚王向來相信莊先生,便說:“那現在該怎麽辦?”莊先生說:“惟有做善事才能免災。”楚王說:“先生可以回去休息了,我將會照辦。”楚王就派使者去密封藏錢的金庫。楚國拿到朱公長子好處的貴族聽到消息驚喜地告訴朱公的大兒子說:“楚王將實施大赦了!”大兒子問:“怎麽知道的呢?”貴族說:“每次王要實施大赦,為了防備有人乘機於大赦前搶劫,一般都要封閉金庫,昨晚王派使者去封府庫了!”朱公的大兒子以為楚國將大赦了,他的弟弟自然應當放出。他心疼二萬四千兩黃金,不忍心將黃金白白送給莊先生。於是又去見莊先生。莊先生大吃一驚說:“你還沒有離開呀?”大兒子說:“當然還沒有離開!當初是為了弟弟的事情才來拜訪您,現在大家都說弟弟會被赦免,所以來向先生辭行!”莊先生知道他是想取回所送的財物,就說:“你可以自己去內室拿。”大兒子就自己進入內室取回財物,還暗自慶幸。

“原文”

莊生羞為兒子所賣,乃入見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報之。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殺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錢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國而赦,乃以朱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雖不德耳,奈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論殺朱公子。明日,遂下赦令。朱公長男竟持其弟喪歸。

“譯文”

莊先生覺得被朱公的長子戲弄、利用,又羞又惱,於是又入見楚王說:“我以前說某星宿的事,您說要大赦化解災難。今天我外出時,聽到路人都說陶有一位叫朱公的富人,他的兒子殺了人被囚在楚國,他不惜重金賄賂了王的親信,所以王並不是為了體恤楚國人民而行赦令,而是為了替朱公之子脫罪!”楚王大怒說:“我雖沒有什麽德行,怎麽會因朱公兒子的緣故而特別施恩大赦呢?”就命令先殺掉朱公的兒子,第二天才下赦免的命令。朱公的大兒子最終隻帶著弟弟的屍體回來。

“原文”

至,其母及邑人盡哀之,惟朱公獨笑,曰:“吾固知必殺其弟也!彼非不愛其弟,顧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與我俱,見苦,為生難,故重棄財。至如少弟者,生而見我富,乘堅驅良逐狡兔,豈知財所從來,故輕棄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當欲遣少子,固為其能棄財故也。而長者不能,故卒以殺其弟,事之理也,無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喪之來也。”

“譯文”

到家以後,他母親和陶邑的人都很傷心,隻有朱公覺得好笑,說:“我本來知道楚國定會使他弟弟受死!他不是不愛他弟弟,隻是心疼那些錢呀!這是因為他年少的時候,和我一起,知道謀生的困難,親曆艱苦,所以不輕易花錢。至於小兒子,他生來就看見我很富有,坐著好車,騎著良馬,去追逐狡兔,哪裏懂得錢財是怎樣積聚成的,所以他勢必出手大方,不會吝惜的。原來之所以想派小兒子去,就是為了他能舍棄財物呀!

而大兒子是做不到的,所以最後卻殺死了他的弟弟,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沒什麽好悲傷的!我本來就日日夜夜在盼望喪車的到來!”

“原文”

故範蠡三徙,成名於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於陶,故世傳曰陶朱公。

“譯文”

所以範蠡雖然三次搬遷,更名卻依然能馳名天下,他去哪裏並不是盲目的,到那就一定會功成名就。最後老死在陶,所以世人相傳叫他陶朱公。

“原文”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漸九川,定九州,至於今諸夏艾安。及苗裔勾踐,苦身焦思,終滅強吳,北觀兵中國,以尊周室,號稱霸王。勾踐可不謂賢哉!

蓋有禹之遺烈焉。範蠡三遷皆有榮名,名垂後世。臣主若此,欲毋顯,得乎!

“譯文”

太史公說:“禹對人的貢獻很大呀,他疏通了九條大河,平定九州,直到今天,中原各國仍然太平無事。到了他的遠世子孫勾踐,臥薪嚐膽,終於消滅了強大的吳國,他興兵北上向中原各國顯示軍威,又能尊崇周王室,成為霸主,能說勾踐不賢能嗎?

大概是因為他有夏禹的遺風吧。範蠡遷徙了三次,能流芳百世,臣和君能這樣,想不讓他們顯揚出來,可能嗎?”

“原文”

韓之先與周同姓,姓姬氏。其後苗裔事晉,得封於韓原,曰韓武子。武子後三世有韓厥,從封姓為韓氏。

“譯文”

韓的祖先和周同姓,姓姬氏。他的後裔後來侍奉晉君,被封於韓原,稱做韓武子。韓武子以後的第三代有個韓厥。他用封邑作姓,就改姓韓了。

“原文”

韓厥,晉景公之三年,晉司寇屠岸賈將作亂,誅靈公之賊趙盾。趙盾已死矣。欲誅其子趙朔。韓厥止賈,賈不聽。厥告趙朔,令亡。朔曰:“子必能不絕趙祀,死不恨矣。”韓厥許之。及賈誅趙氏,厥稱疾不出。程嬰、公孫杵臼之藏趙孤趙武也,厥知之。

“譯文”

韓厥在晉景公三年時,晉國的司寇屠岸賈,準備發動叛亂,去誅殺晉靈公的叛臣趙盾,那時趙盾早已死去,屠岸賈要誅殺趙盾的兒子趙朔,韓厥阻止屠岸賈,賈不肯聽,韓厥暗中告訴趙朔,叫他趕快逃走。趙朔說:“您一定能夠不讓我們趙家的香火斷絕,我死而無憾。”韓厥答應了他。等到屠岸賈要殺趙氏一家時,韓厥稱病不出,而程嬰、公孫杵臼私下藏匿趙氏孤兒趙武,韓厥是知道的。

“原文”

景公十一年,厥與郤克將兵八百乘伐齊,敗齊頃公於鞍,獲逢醜父。於是晉作六卿,而韓厥在一卿之位,號為獻子。

“譯文”

晉景公十一年,韓厥與郤克統帥晉兵八百輛兵車侵伐齊國,在鞍地打敗齊頃公,俘虜了逢醜父。在這以後,晉國設立了六卿的職位,而韓厥位居六卿之一,號稱“獻子”。

“原文”

晉景公十七年,病,卜大業之不遂者為祟。韓厥稱趙成季之功,今後無祀,以感景公。景公問曰:“尚有世乎?”厥於是言趙武,而複與故趙氏田邑,續趙氏祀。

“譯文”

晉景公十七年,景公因病而卜,說是要做大事業而沒有成功的鬼魂在作祟,韓厥稱頌趙成季對晉國的功勞,說現在沒有後代為他祭祀,用這話來感悟晉景公。景公問說:“他還有後代嗎?”韓厥於是便說出了趙武,因而晉景公就又再把趙家原有的田邑歸還趙武,延續趙氏的祭祀。

“原文”

晉悼公之〔七〕年,韓獻子老。獻子卒,子宣子代。宣子徙居州。

“譯文”

晉悼公七年時,韓獻子告老,這年他死了,他的爵位由他兒子韓宣子襲代。宣子就遷至州邑。

“原文”

晉平公十四年,吳季劄使晉,曰:“晉國之政卒歸於韓、魏、趙矣。”

“譯文”

晉平公十四年,吳公子季劄出使晉國,他說:“晉國的政權,終於要歸韓、魏、趙三家了。”

“原文”

晉頃公十二年,韓宣子與趙、魏共分祁氏、羊舌氏十縣。晉定公十五年,宣子與趙簡子侵伐範、中行氏。宣子卒,子貞子代立。貞子徙居平陽。

“譯文”

晉頃公十二年,韓宣子跟趙、魏,共同瓜分了大祁氏與羊舌氏的十個縣邑。晉定公十五年,韓宣子與趙簡子進攻範氏、中行氏。這年,韓宣子去世,宣子的兒子貞子襲代父親爵位。貞子遷居於山西的平陽。

“原文”

貞子卒,子簡子代。簡子卒,子莊子代。莊子卒,子康子代。康子與趙襄子、魏桓子共敗知伯,分其地,地益大,大於諸侯。

“譯文”

貞子去世,他的兒子韓簡子襲代父親爵位。簡子去世後,他的兒子莊子襲代父親爵位。韓莊子去世後,他的兒子康子襲代父親爵位。韓康子與趙襄子、魏桓子共同打敗了知伯,而瓜分知伯的邑地;於是韓康子土地更大,超過了一般諸侯的封地。

“原文”

康子卒,子武子代。武子二年,伐鄭,殺其君幽公。十六年,武子卒,子景侯立。

“譯文”

韓康子去世後,他的兒子韓武子襲代父親爵位。武子二年,侵伐鄭國,殺掉了鄭君幽公。十六年,武子去世,他的兒子景侯即位。

“原文”

景侯虔元年,伐鄭,取雍丘。二年,鄭敗我負黍。

“譯文”

景侯虔元年,進攻鄭國,攻占了雍丘。二年,鄭國在負黍打敗韓國。

“原文”

六年,與趙、魏俱得列為諸侯。

“譯文”

六年,韓與趙、魏一起被周天子承認為諸侯。

“原文”

九年,鄭圍我陽翟。景侯卒,子列侯取立。

“譯文”

九年,鄭國圍攻韓國陽翟。這年,景侯去世,他的兒子列侯取即位。

“原文”

列侯三年,聶政殺韓相俠累。九年,秦伐我宜陽,取六邑。十三年,列侯卒,子文侯立。是歲魏文侯卒。

“譯文”

韓列侯三年,聶政殺死韓相俠累。九年,秦國侵伐韓國宜陽,占領了六個城邑。十三年,列侯去世,他的兒子文侯即位。那年,魏文侯去世。

“原文”

文侯二年,伐鄭,取陽城。伐宋,到彭城,執宋君。七年,伐齊,至桑丘。鄭反晉。九年,伐齊,至靈丘。十年,文侯卒,子哀侯立。

“譯文”

韓文侯二年,韓國進攻鄭國,占領了陽城。又攻伐宋國,到達彭城,俘虜了宋國的國君。七年,又攻伐齊國,到達桑丘。這年,鄭國背叛了晉國。九年,韓軍又攻伐齊國,打到靈丘。十年,文侯去世,他的兒子哀侯即位。

“原文”

哀侯元年,與趙、魏分晉國。二年,滅鄭,因徙都鄭。

“譯文”

韓哀侯二年,韓國與趙、魏正式瓜分了晉國。二年,韓國滅了鄭國,便遷都於鄭。

“原文”

六年,韓嚴弑其君哀侯,而子懿侯立。

“譯文”

六年,韓嚴殺了他的國君哀侯,而哀侯的兒子懿侯即位。

“原文”

懿侯二年,魏敗我馬陵。五年,與魏惠王會宅陽。九年,魏敗我澮。十二年,懿侯卒,子昭侯立。

“譯文”

懿侯二年,魏軍在馬陵打敗韓軍。五年,懿侯與魏惠王相會於宅陽。九年,魏軍在澮水旁打敗韓軍。十二年,懿侯去世,他的兒子昭侯即位。

“原文”

昭侯元年,秦敗我西山。二年,宋取我黃池。魏取朱。六年,伐東周,取陵觀、刑丘。八年,申不害相韓,修術行道,國內以治,諸侯不來侵伐。十年,韓姬弑其君悼公。十一年,昭侯如秦。二十二年,申不害死。二十四年,秦來拔我宜陽。

“譯文”

韓昭侯元年,秦軍在西山打敗韓軍。二年,宋國攻占了韓國黃池。魏國奪取韓國的朱邑。六年,韓軍攻伐東周,又占領了陵觀、刑丘。八年,申不害做了韓的相國,他研究君主控製和使用群臣的策略、手段,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國內安定祥和,諸侯不敢前來侵犯。十年,韓姬殺他的國君悼公。十一年,韓昭侯到秦國去訪問。二十二年,申不害去世。二十四年,秦軍攻占了韓國的宜陽。

“原文”

二十五年,旱,作高門。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門。何也?不時。吾所謂時者,非時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時。昭侯嚐利矣,不作高門。往年秦拔宜陽,今年旱,昭侯不以此時恤民之急,而顧益奢,此謂時絀舉贏。”二十六年,高門成,昭侯卒,果不出此門。子宣惠王立。

“譯文”

二十五年,發生旱災。築了一座高門。屈宜臼說:“韓昭侯出不了這座高門。為什麽呢?因為不合時宜。我所說的時,並不是時日的時,人的時運本來就有利與不利的分別。韓昭侯曾經有過好時運,那時他不建造高門。去年,秦國攻占了韓國的宜陽;今年,國內大旱,韓昭侯不在這個時候體恤百姓的困難,反而更加奢侈,這就叫做時絀舉贏。”二十六年,高門築成,而韓昭侯去世,果然沒有從這座高門出去。這年他的兒子宣惠王即位。

“原文”

宣惠王五年,張儀相秦。八年,魏敗我將韓舉。十一年,君號為王。與趙會區鼠。十四年,秦伐敗我鄢。

“譯文”

韓宣惠王五年,張儀做了秦國的相國。八年,魏國打敗韓國的將軍韓舉。十一年,韓君稱號為王,與趙君相會於區鼠。十四年,秦軍在鄢陵打敗韓軍。

“原文”

十六年,秦敗我修魚,虜得韓將(魚叟)、申差於濁澤。韓氏急,公仲謂韓王曰:“與國非可恃也。今秦之欲伐楚久矣,王不如因張儀為和於秦,賂以一名都,具甲,與之南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計也。”韓王曰:“善。”乃警公仲之行,將西購於秦。楚王聞之大恐,召陳軫告之。陳軫曰:“秦之欲伐楚久矣,今又得韓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韓並兵而伐楚,此秦所禱祀而求也。今已得之矣,楚國必伐矣。王聽臣為之警四境之內,起師言救韓,命戰車滿道路,發信臣,多其車,重其幣,使信王之救己也。縱韓不能聽我,韓必德王也,必不為雁行以來,是秦韓不和也,兵雖至,楚不大病也。為能聽我絕和於秦,秦必大怒,以厚怨韓。韓之南交楚,必輕秦;輕秦;其應秦必不敬:是因秦、韓之兵而免楚國之患也。”楚王曰:“善。”乃警四境之內,興師言救韓。命戰車滿道路,發信臣,多其車,重其幣。謂韓王曰:“不穀國雖小,已悉發之矣。願大國遂肆誌於秦,不穀將以楚徇韓。”韓王聞之大說,乃止公仲之行。公仲曰:“不可。夫以實伐我者秦也,以虛名救我者楚也。王恃楚之虛名,而輕絕強秦之敵,王必為天下大笑。且楚韓非兄弟之國也,又非素約而謀伐秦也。已有伐形,因發兵言救韓,此必陳軫之謀也。且王已使人報於秦矣,今不行,是欺秦也。夫輕欺強秦而信楚之謀臣,恐王必悔之。”韓王不聽,遂絕於秦。秦因大怒,益甲伐韓。大戰,楚救不至韓。十九年,大破我岸門。太子倉質於秦以和。

“譯文”

十六年,秦兵在修魚打敗了韓軍,在濁澤俘虜到韓(魚叟)與申差,韓王焦急。公仲侈告訴韓王說:“盟國不可依仗。現在,秦國想要攻打楚國很久了,大王不如通過張儀,而跟秦國講和,隻賄賂秦國一處名都,作好戰鬥準備,而跟強秦聯合,一起向南攻打楚國。這是丟一得二的計策。”韓宣王聽了說:“很好。”於是讓公仲侈秘密地準備上路,打算跟秦國訂立和約。楚懷王聽到這個消息,大為恐慌,於是召來陳軫,告訴他這個消息。陳軫說:“秦國想要攻打楚國,已經好久了。現在又得到韓國的一座名都,而且作好了充分準備。秦與韓聯軍攻伐楚國,這是秦國所祈求的事情,現在終於做到了,楚國一定會遭攻擊了。大王請聽我的建議,警戒好國境四周,揚言發兵救援韓國。命令戰車布滿道路,派出使臣,多備車輛,多帶禮物,使韓君相信大王會去救他。即使韓國不肯完全聽從我國,也一定會感激大王,必定不會與秦國齊心合力來作戰,這樣,秦、韓就產生不和;他們的聯軍雖然來到,對楚國也不會構成大患。如果韓國聽從我們,跟秦國斷絕關係,秦國必定大怒,而增加對韓國的怨恨;這樣,韓國南邊結交楚國,必定輕視秦國;輕視秦國,它對待秦國一定不會尊重,這就是利用秦、韓兩軍的矛盾來免除楚國的禍害。”楚王說:“很好!”於是在四麵邊境加強警戒,發兵聲稱去救韓,並讓戰車布滿道路,派出使臣,備辦了許多車輛,帶著豐厚的禮物去韓國,楚國使臣告訴韓王說:“我們楚國雖小,已經出動了全部軍隊,希望貴國能在進攻秦國的戰爭中稱心如意,我們楚王讓楚軍為韓國作出犧牲。”韓王聽了這話,心中十分高興,就停止公仲侈之行向秦議和。公仲侈說:“不行,真正有實力能進攻我們的是秦國;用虛名救助我們的是楚國,大王依靠楚國的虛名,而輕易與強大的秦國絕交,大王必定會被天下人大笑的。況且,楚、韓並不是兄弟之國,又沒有預先相約去攻伐秦國。到已經有了秦、韓聯合進攻楚國的跡象,楚國就聲稱要發兵救韓,這必定是陳軫的詭計。而且,大王已派人告知秦國了,現在又不去,那是欺騙秦國。隨意欺騙強大的秦國,而輕信楚國謀臣的話,恐怕大王將來必定會後悔的。”韓王不聽,於是跟秦國絕交,秦國因此大怒便增兵攻伐韓國,而楚國的救兵遲遲未到。十九年,秦兵在岸門大破韓軍,韓太子倉到秦國作為人質,秦人跟韓國講和。

“原文”

二十一年,與秦共攻楚,敗楚將屈丐,斬首八萬於丹陽。是歲,宣惠王卒,太子倉立,是為襄王。

“譯文”

二十一年,韓國跟秦國一起攻打楚國,打敗了楚國統帥屈丐,在丹陽斬了楚軍八萬首級。那年,韓宣惠王去世,太子倉即位,這就是襄王。

“原文”

襄王四年,與秦武王會臨晉。其秋,秦使甘茂攻我宜陽。五年,秦拔我宜陽,斬首六萬。秦武王卒。六年,秦複與我武遂。九年,秦複取我武遂。十年,太子嬰朝秦而歸。十一年,秦伐我,取穰。與秦伐楚,敗楚將唐眜。

“譯文”

韓襄王四年,韓襄王與秦武王相會於臨晉。同年秋天,秦國派甘茂攻打韓國宜陽。五年,秦兵攻破韓國宜陽,殺死韓軍六萬人。這年,秦武王去世。六年,秦國又歸還韓國武遂邑。九年,秦兵又攻占韓國的武遂。十年,韓太子嬰朝見秦王返回。十一年,秦國進攻韓國,占領了韓國穰邑。這年,韓軍與秦軍共同討伐楚國,打敗了楚國統帥唐眜。

“原文”

十二年,太子嬰死。公子咎、公子蟣虱爭為太子。時蟣虱質於楚。蘇代謂韓咎曰:“蟣虱亡在楚,楚王欲內之甚。今楚兵十餘萬在方城之外,公何不令楚王築萬室之都雍氏之旁,韓必起兵以救之,公必將矣。公因以韓、楚之兵奉蟣虱而內之,其聽公必矣,必以楚、韓封公也。”韓咎從其計。

“譯文”

十二年,韓太子嬰去世,公子咎與公子蟣虱爭作太子。當時,蟣虱在楚國當人質,蘇代對韓咎說:“蟣虱流亡在楚國,楚王非常想送他回國。現在楚兵十多萬人,駐在方城山以北。您為什麽不讓楚王在雍氏旁邊修築萬戶人口的城邑,這樣,韓國必定會出兵援救雍氏;那麽,你必然會被派作統帥,您就可以利用韓國與楚國軍隊支持蟣虱,把他接回來,他一定聽您的話,定會把韓、楚邊界地區賜封給您。”韓咎聽從了他的計策。

“原文”

楚圍雍氏,韓求救於秦。秦未為發,使公孫昧入韓。公仲曰:“子以秦為且救韓乎?”對曰:“秦王之言曰請道南鄭、藍田,出兵於楚以待公,殆不合矣。”公仲曰:“子以為果乎?”對曰:“秦王必祖張儀之故智。楚威王攻梁也,張儀謂秦王曰:與楚攻魏,魏折而入於楚,韓固其與國也,是秦孤也。不如出兵以到之,魏楚大戰,秦取西河之外以歸。今其狀陽言與韓,其實陰善楚。公待秦而到,必輕與楚戰。楚陰得秦之不用也,必易與公相支也。公戰而勝楚,遂與公乘楚,施三川而歸。公戰不勝楚,楚塞三川守之,公不能救也。竊為公患之。司馬庚三反於郢,甘茂與昭魚遇於商於,其言收璽,實類有約也。”公仲恐,曰:“然則奈何?”曰:“公必先韓而後秦,先身而後張儀。公不如亟以國合於齊、楚,齊、楚必委國於公。公之所惡者張儀也,其實猶不無秦也。”於是楚解雍氏圍。

“譯文”

楚兵圍雍氏城時,韓國求救於秦國。秦兵沒有為韓國發兵,派使臣公孫昧到韓國來,公仲侈說:“您認為秦兵真的會來救韓嗎?”公孫昧回答說:“秦王這樣說:讓我取道南鄭、藍田,出兵到楚國去等您。依此看來,恐怕秦軍不會和韓軍會合啊。”公仲侈說:“您認為真會這樣嗎?”公孫昧回答說:“秦王必定效法張儀從前那種老計策。以前楚威王攻打魏國的時候,張儀奏告秦王說:我們秦國聯合楚國攻打魏國,魏國失敗後投入楚國懷抱,而韓國本來又是魏國的盟國,這樣一來,秦國就孤立了;秦國不如出兵迷惑他們,讓魏國與楚國大戰,秦國趁機奪取河西一帶的土地,然後撤兵回來。現在的情況是秦國偽言支持韓國,其實是暗中跟楚國交好。您指望秦軍到來,一定會輕易地跟楚國交戰。但楚國卻暗中知道秦兵不會真的為您韓國出力,必定很容易就跟您對峙。您如果打勝楚國,秦國會和您乘著打敗楚國的雄風,揚威於三川地區,然後回國。如果您打不贏楚國,楚國就會扼守三川地區,而您無法去援救。我私下為您擔憂。司馬庚三次來回於郢都,秦相甘茂跟楚相國昭魚相會於商於,他們說要收回軍符,停止楚國進攻韓國的行動,實際上是訂立盟約。”公仲侈聽了驚慌地說:“那怎麽辦呢?”公孫昧回答說:“您一定要先考慮依靠韓國自己的力量,然後再期望秦國的救援,先想定自己的對策,而後再對付張儀的權術。您不如趕快讓韓國跟齊國與楚聯盟,那樣,齊楚兩國必會把國事委托給您;而您所討厭的,不過是張儀那種欺詐手段,雖和齊、楚聯合,還是不能無視秦國。”於是,楚國撤兵,解除了對雍氏城的包圍。

“原文”

蘇代又謂秦太後弟羋戎曰:“公叔伯嬰恐秦、楚之內蟣虱也,公何不為韓求質子於楚?

楚王聽,入質子於韓,則公叔伯嬰知秦、楚之不以蟣虱為事,必以韓合於秦、楚。秦、楚挾韓以窘魏,魏氏不敢合於齊,是齊孤也。公又為秦求質子於楚,楚不聽,怨結於韓。韓挾齊、魏以圍楚,楚必重公。公挾秦、楚之重以積德於韓,公叔伯嬰必以國待公。”於是蟣虱竟不得歸韓。韓立咎為太子。齊、魏王來。

“譯文”

蘇代又對秦宣太後的弟弟新城君羋戎說:“公叔、伯嬰,恐怕秦楚支持蟣虱回國,您為什麽不替韓國請求楚國放回在楚做人質的蟣虱,楚王如果肯聽,放回做人質的蟣虱到韓國來,那麽公叔、伯嬰就知道秦楚並不把蟣虱當作一回事,必定讓韓國跟秦楚聯合。秦楚挾製韓國去逼迫魏國,魏國也不敢與齊國結盟,那樣,齊國就孤立了。您又替秦國向楚國索取韓國人質蟣虱,楚國如不聽從,就必然和韓國結怨。這樣一來,韓國依憑齊國、魏國的力量去圍攻楚國,那麽楚國必定重視您。您依憑著秦楚權威對韓國做點好事,公叔、伯嬰必定會讓韓國親近你。”由於這個緣故,蟣虱竟然不能回到韓國。而韓國立公子咎為太子。齊王和魏王到韓國來。

“原文”

十四年,與齊、魏王共擊秦,至函穀而軍焉。十六年,秦與我河外及武遂。襄王卒,太子咎立,是為厘王。

“譯文”

十四年,韓王跟齊王、魏王聯軍共同攻打秦國,到函穀關駐紮下來。十六年,秦國把黃河外及武遂的地方歸還韓國。這年,韓襄王去世,太子咎即位,這就是厘王。

“原文”

厘王三年,使公孫喜率周、魏攻秦。秦敗我二十四萬,虜喜伊闕。五年,秦拔我宛。六年,與秦武遂地二百裏。十年,秦敗我師於夏山。十二年,與秦昭王會西周而佐秦攻齊。齊敗,湣王出亡。十四年,與秦會兩周間。二十一年,使暴烝救魏,為秦所敗,烝走開封。

“譯文”

韓厘王三年,韓國派公孫喜統帥周及魏兵攻打秦國。秦國大敗韓軍二十四萬人,在伊闕俘虜了韓軍統帥公孫喜。五年,秦軍攻占韓地宛邑,六年,韓國割讓武遂地方二百裏給秦國。十年,秦軍又在夏山打敗韓軍。十二年,韓王與秦昭王相會於西周,幫助秦攻打齊國。齊國戰敗,齊湣王離開齊國都城而逃亡。十四年,韓王又與秦王相會於東周、西周之間。二十一年,韓國派將軍暴烝統兵救援魏國,被秦軍打敗,暴烝逃到開封。

“原文”

二十三年,趙、魏攻我華陽。韓告急於秦,秦不救。韓相國謂陳筮曰:“事急,願公雖病,為一宿之行。”陳筮見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來。”陳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是可以為公之主使乎?夫冠蓋相望,告敝邑甚急,公來言未急,何也?”陳筮曰:“彼韓急則將變而佗從,以未急,故複來耳。”穰侯曰:“公無見王,請今發兵救韓。”八日而至,敗趙、魏於華陽之下。是歲,厘王卒,子桓惠王立。

“譯文”

韓厘王二十三年,趙國與魏國聯軍攻打韓國的華陽,韓國向秦國告急,秦國不出兵相救。韓相國告訴陳筮說:“現在軍事緊急,您雖然抱病,還是希望您連夜到秦國去一趟。”於是陳筮到秦國見了穰侯魏冉。穰侯說:“是不是軍事緊急呢?所以才派你來。”陳筮回答說:“不急啊!”穰侯聽了大怒說:“您這樣可以作為您的國君的使者嗎?韓國使者絡繹不絕,向敝國報告情況很緊急,您來說並不緊急,這是為什麽呢?”陳筮說:“韓國要是危急,就會改變立場,依附他國。正因為並不危急,所以再派我來呢!”穰侯一聽立即說:“您不必再見秦王了,我立刻請求出兵救韓。”果然八天後秦國援兵趕到華陽山,打敗了趙國與魏國的聯軍。這年,韓厘王去世,他的兒子桓惠王即位。

“原文”

桓惠王元年,伐燕。九年,秦拔我陘,城汾旁。十年,秦擊我於太行,我上黨郡守以上黨郡降趙。十四年,秦拔趙上黨,殺馬服子卒四十餘萬於長平。十七年,秦拔我陽城、負黍。二十二年,秦昭王卒。二十四年,秦拔我城皋、滎陽。二十六年,秦悉拔我上黨。二十九年,秦拔我十三城。三十四年,桓惠王卒,子王安立。

“譯文”

韓桓惠王元年,韓國進攻燕國。九年,秦兵占領了韓國陘城,在汾水河畔建城駐守。十年,秦兵在太行山攻打韓國軍隊,韓國上黨郡的郡守,獻出上黨郡而投降了趙國。十四年,秦攻占了趙新得的上黨郡,在長平殺死了馬服子趙括兵四十萬人。十七年,秦國攻占韓國的陽城、負黍。二十二年,秦昭王去世。二十四年,秦國攻占韓國的城皋、滎陽。二十六年,秦國全部占領韓國的上黨郡。二十九年,秦兵又攻占韓國十三座城邑。三十四年,韓桓惠王去世,他的兒子王安即位。

“原文”

王安五年,秦攻韓,韓急,使韓非使秦,秦留非,因殺之。

“譯文”

韓王安五年,秦兵又攻打韓國,韓國岌岌可危,派韓非出使秦國,秦國扣留韓非,趁機殺了他。

“原文”

九年,秦虜王安,盡入其地,為潁川郡。韓遂亡。

“譯文”

九年,秦兵俘虜了韓王安,韓國土地全部被秦國占領,被設為秦國的潁川郡,韓國就這樣滅亡了。

“原文”

太史公曰:韓厥之感晉景公,紹趙孤之子武,以成程嬰、公孫杵臼之義,此天下之陰德也。韓氏之功,於晉未睹其大者也。然與趙、魏終為諸侯十餘世,宜乎哉!

“譯文”

太史公說:韓厥感動晉景公,讓趙氏的孤兒趙武,得以繼承趙的封邑,從而成全了程嬰、公孫杵臼的義舉,這是世上的大陰德呀!

韓氏的功勞,對晉國看不出有多大的貢獻,然而韓也得以跟趙、魏一樣,做了十幾代諸侯,不也是很應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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