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就沒有罪,怎麽認法?白於飛,我倆過去是有些恩恩怨怨的,有人想要我兩家拚個死活,有意殺了錢二滅口,又仿照我的筆跡藏張紙條在錢二身上,陷害於我,白老侄是個聰明人,仔細想想就明白了,白老侄的家人不在了,房子也被土匪燒了,而我那個傻丫頭偏偏看上了你,成天跟著你轉,我周勝先也是個大肚量的人,現在也想通了,我就成全你倆的好事,把風兒嫁給你,我也沒有多餘的子女,你做了我周勝先的女婿,今後偌大的一個家業自然就交給你,我也算後繼有人了;我們成了一家人,那些想挑撥起我兩家恩怨的人的陰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你看可好?”
聽了周勝先的一席話,白於飛不得不佩服周勝先抵賴的本事,臨機應變的手段,特別是厚顏無恥的本領,一時倒不知說什麽好了。羅光連連搖頭說:“今天就像看洋戲-般,獵人去打豺狼,豺狼卻要招獵人做女婿,吃了稀飯喝麵糊,把我羅光搞糊塗了。”
“羅光大頭大,你還糊塗什麽,你就是大媒啊,事成之後,我還得重重謝你哩,白於飛少年英雄,我招了這樣的乘龍快婿,今後思普區的天下就在我翁婿二人的掌控之中了,哈哈……今天我要大排酒宴,以示慶賀。”好象什麽事都沒有了,白於飛真的已成了他的女婿了,周勝先一臉的得意模樣。
“且慢!周老爺不要忘記今天我們來的目的,今天我們一定要追查出那個幕後主使人。周老爺說那張字條是別人寫的,是用來陷害你周老爺的,那為了證明你周老爺的清白,隻有請你周老爺到普洱縣衙門走一趟,或是把黃縣長請來,再把老舉人孫望亭也請來,共同來辯認那張字條的真偽,否則,另的一概免談。”
羅光道:“周勝先,你就別再耍花招了,用你們漢人的話說,美人計也是行不通的,還是跟我們到普洱縣衙門自首去吧。”
“非去不可嗎?”周勝先說。
“非去不可!別的就免談了。”白於飛道。
突然由周勝先嘴裏發出一陣狂笑,就像受傷的野獸的咆嘯聲:“哈哈……哈……普洱縣的衙門,不知被我送了多少人進去,想不到今天我倒被人認為是罪犯了。罷了罷了,為證明我的清白,我也隻好跟你們走-趟了,隻是今天時間不早,二位請先回吧,明天一早,我周勝先就陪你們到普洱縣衙門走走。”
周勝先一口咬定自已是清白的,白於飛和羅光一時也不好拿人。白於飛再看看太陽已經偏西,的確也趕不到縣城了,跟羅光一商議,也就決定隻好在第二天起程了。白於飛道:“也好,就依你,明天動身,隻是不得再借故推脫。”
周勝先道:“我周勝先也是條漢子,說明天就是明天,二位請回吧!”
“好,明天一早,我們就來請你同行。”白於飛說完,與羅光同時站起身來告辭,向客廳門外走去。
隻聽周勝先喊道:“送客,送你們到閻王殿去,姓白的,你的死期到了!”
白於飛回頭一看,隻見周勝先手握白朗寧手槍,一臉獰笑,手已摳動板機,想不到自己又遭暗算,這次死定了!
原來周勝先早已打定主意,這件事來個死不承認,能騙就騙,能賴就賴,那怕把女兒搭上也要蒙混過去,如果萬不得已,就先下手為強,把白於飛殺死在自己家裏,他一早就召來四個心腹,埋伏在客廳兩側,吩咐他們,聽見自己叫喊“送客”時,就亂槍打死白於飛,如果羅光敢反抗,那就連羅光-起幹掉,就說他二人來敲詐自己,雙方爭吵起來,誤傷了他們,拚著拿出三五仟大洋去上下打點,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誰知他安排的這一切都被周飛鳳看在眼裏,周飛鳳明白,他爹要對白於飛下毒手了,她要阻止她爹的陰謀,不能讓她爹傷害白於飛,正像她不願白於飛傷害她爹-樣。她不知怎麽去做,才能阻止雙方的相互殘殺,但是她必須阻止。趁周勝先布置殺手之際,周飛鳳溜進客廳當中,躲到了屏風後麵,想見機行事,直到白於飛告辭,周飛鳳才放下一顆心,以為今天不會出事了,可隨著一聲“送客”,周勝先掏出手槍,向白於飛開槍了,周飛鳳飛快地由屏風後衝出,擋在了白於飛的身前,槍聲中,子彈射進了周飛鳳的身體,她癱軟地倒在地上。
周勝先沒有想到謀殺就要成功的瞬間,女兒竟會不顧一切地來救白於飛,心裏一驚,略一遲疑,第二發子彈就沒有跟著射出去。
白於飛想不到周勝先如此卑鄙,會對自己突然下手,從背後向自己開槍,本能地掏自己的槍,向周勝先連打了兩槍,見周勝先的身體扭動了一下,又向前竄了一步,頹然倒了下去,這一切發生得這樣快,這樣突然,令人不可思議,空氣在那一刻,也像凝固了,白於飛扔掉手中的槍,彎下腰把周飛鳳抱起,她的一條左臂被她爹罪惡的子彈打斷了,鮮血染紅了她的半邊身體。
聽見“送客”的叫喊聲,四名槍手衝進客廳來,也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羅光經曆豐富,見過不少陣仗,但也被眼前發生的事弄呆了,不知所措地觀望著。
周飛鳳微睜雙眼,看見四個槍手四支黑洞洞的槍口都指在白於飛身上,如果此時自己不在白於飛懷中,槍手有所顧忌,恐怕白於飛身上早已洞穿了無數的槍眼,她隻好掙紮著起身說:“不能傷害白少爺,放下槍……”槍手們並沒有把槍放下,周飛鳳提高聲道:“聽見沒有,放下槍!”隨即暈了過去。
不知白於飛是仇恨周勝先對自己開黑槍,還是感激周飛鳳為自己擋住了槍彈,救了自己的性命,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不理不睬,抱住周飛風,一動不動,整個身子像是僵化了一般,隻覺得腦袋上被人重重打了一下,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聽了大小姐的吩咐,槍手們才沒有開槍,其中一個掉轉槍托,打在白於飛頭上,把白於飛打昏在地,羅光的槍也被他們繳了,雙雙被擒,被關在地牢之中。
周府的後院有兩間地牢,是專為那些敢於反抗周勝先的鹽工修的,裏麵昏暗潮濕,除了幾床發黴的破席子外,就隻有一個臭氣薰天的便桶,一陣劇痛把白於飛痛醒過來,聽見羅光的聲音:“好了,你總算醒過來了,那個家夥打得太狠,我真怕你醒不過來了。”睜眼一看,地牢裏黑沉沉的,自已躺在一床破席子上,傷口被羅光撕了一塊衣襟包紮起來,剩下的大半件衣服當作枕頭,墊在頭下,白於飛感到喉嚨像在冒火,口幹死了,大聲道:“來人呀,我要喝水!”
叫得傷口裏又滲出鮮血,就不見一個人來。
“白少爺,省著點氣力吧,今天周府事情夠多了,恐怕不會有人來管我二人了。一會兒,天黑了,地牢裏變得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一片,隻有蚊蟲陪伴著二人。”
第二天早上,白於飛才看清楚這個地牢有兩丈多深,一丈見方,上麵用塊大鐵板蓋住,隻有左邊留有三寸寬的一條縫,用來透氣透光,四壁光滑,上麵的人不放你,想跑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到了中午,才聽見上麵傳來腳步聲,接著鐵板被人移開了一些,有人用繩子放下來一個竹籃,裏麵有兩碗飯,飯上隻有幾根蘿卜條,另外就是一竹筒水,上麵的人道:“吃飯了。”
白於飛道:“我不吃飯,我要見你家主人。”
上麵的人不理睬,白於飛連連叫道:“快叫你家主人來,我要見他。”
上麵的人冷冷說道:“你真要見主人也快了,等到陰曹地府就見到了。”說完蓋好鐵板,轉身走了。
羅光道:“聽見沒有,主人到陰曹地府去了,看來昨天你把周勝先打死了。”
白於飛才仔細回想昨天之事,由剛才送飯人的口裏,證實自己昨天那兩槍,已把周勝先擊斃了,那麽周飛風呢,自己隻是看見她的手臂斷了,流了許多血,想起周飛鳳用身體擋住槍彈,救了自己的命,她何苦如此呢?但願她隻是受了傷,會很快好起來,不要因流血過多,傷勢惡化危及生命才好。
飯是餿的,白於飛賭氣把飯倒到便桶裏,隻喝了一些水,羅光把自己的那一碗飯吃進肚子裏,抹抹嘴冷冷地說:“白少爺,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人是鐵,飯是鋼,胡亂吃些也好,看情形我們一時半刻是出不去的,得在這裏安心住上一段時間了。”
一天就隻有那個送飯的人來兩次,其他時間再叫喚,也不見一個人影,開初兩天,白於飛不吃飯,但到第三天早上,實在不能忍受了,一口氣把那些又冷又餿的飯吞進肚裏,感覺也不是那麽難吃。那天午後,一陣哀樂聲飄進地牢,接著又傳來一陣鞭炮聲,過了好久才歸於安靜,從這天之後,起了一點變化,就是每天兩頓飯變成三頓,飯不再是冷的,還添加了酒菜,羅光風趣地說:“像這這樣吃上一年半載,等出去時恐怕變成兩頭肥豬了。”
十多天就這樣過去了,一天吃了中飯,來了五六個人,把鐵板移開,放下梯子,把二人帶到上麵,內中羅光認出有二人是當日在客廳裏周勝先手下的槍手,心中暗叫“不妙”,小聲對白於飛道:“莫不是要送我們找周勝先去?”
“要帶我們去哪裏?”白於飛問。
其中一人回答:“去了你就知道。”
兩人不知要發生什麽事,被帶著向前院走去,直接帶到客廳裏,這個那天發生血案的地方依然是原來的樣子,隻是那天坐著周勝先的位置,今天是周飛鳳坐著。
周飛鳳麵無表情,臉帶寒霜,左手上夾著夾板纏著繃帶,見二人進來,也不叫二人落座,冷冷地說:“白於飛,羅光,你們可以走了,來人哪,把二人的東西賠他們。”
一個家丁用托盤把白於飛的手槍、鋼筆、掛表和其他雜物盛著送出來,羅光的短筒槍太大,由另一名家丁直接交賠了羅光。
白於飛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容易解決,一時愣住了,等回過神來才說:“小鳳,謝謝你……”
“住口,小鳳是你亂叫的嗎?你也不要感謝我,放你們是按普洱縣黃大人的批示做的,否則,怎能輕饒了你們?”周飛鳳對家丁說:“送他二人出去!”
二人被家丁帶到大門,推了出去,像做夢一樣,許久才慢慢清醒過來,遠處蹄聲傳來,五騎馬馳到麵前,是羅光的哈尼勇士。五名勇士用哈尼話和羅光講了一陣,羅光哈哈大笑,回身對白於飛說:“這位周大小姐真是個好人,昨天就派人去到通關我家裏,賠了我馬幫的損失費二佰大洋,還叫今天中午來接我回家,現在我就要走了,白少爺,咱們後會有期。”
羅光一走,白於飛回到二叔白世明家,還未進門就聞到酒菜的香味了,二叔滿麵笑容地接出來說道:“為你準備的菜飯都弄好了,快去洗個澡,換換衣服來吃飯。”
白於飛問是怎麽回事,白世明道:“昨天周府派人來,送了五佰大洋,說是侄兒家遭土匪殘害,房子也被燒了,這錢是損失費,聽說還是普洱縣長黃大人批的,凡受土匪殘害的人家,多少都得到了賠償,聽說周大小姐這次賠了兩三仟大洋哩。來人說你今天回家,我們這才為你準備了酒菜慶賀。”
後來白於飛了解到周勝先當天就死了,周飛鳳身受重傷,所以沒有大操大辦,第三天就把周勝先埋了,周飛鳳左臂的骨頭斷了,雖然醫治也要兩三個月才能全愈,但周飛鳳不顧傷痛,辦了周勝先的喪事之後,就接著把這段時期匪患的事從頭到尾寫了-份呈文,差人送到普洱縣衙門。呈報中寫道:“我父周勝先誤交匪人錢二,錢二又到石屏引來慣匪胡大,給思普區百姓造成災難,周府應負一定責任……我父偷襲白於飛在前,白於飛反擊在後,擊斃我父,實屬自衛……凡受胡大匪患的苦主,周府願主動給予賠償……”幾天後普洱縣回了批文:關於思普區匪患一事,周勝先、錢二是主要責任人,但二人均已身亡,免於追究罪責;匪首胡大罪惡累累,判死刑;白於飛自衛誤傷周勝先,不於追究任何責任;同意周府對胡大匪患的受害者給予相應的賠償。
胡大的匪患一事總算劃上了一個句號,當時思普區都把這件事當作大新聞。對周飛鳳的議論最多,有的說,周飛鳳沒有跟其父同流合汙,敢於說清事實真相,承擔責任,對一個大姑娘來說,確是難能可貴;也有的說,她和白於飛勾勾搭搭,爹被情郎殺了還為情郎開脫罪責:大把大把花他爹的錢,去搞什麽賠償,主要是收買人心,掩蓋她的醜行,總之褒貶不一。
白於飛回到二叔家以後,生了一場病,一個多月才好起來,但覺得精神不能集中,神情顯得恍恍惚惚的。一天,掙紮著去到母親、妻子、嶽父的墳前,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不覺淚流滿麵,思潮湧動,情不自禁,想起最尊重的人恩師蔡鍔來。蔡鍔賞識自己,重用自己,但是屈指一算,恩師死去已是數年了;最親愛的母親妻子,也慘死土匪之手,現雖在自己麵前,卻是深埋地下,陰陽相隔,徒使自己黯然神傷;剩下的就隻有仇恨,但周勝先已被自己擊斃,壞家夥錢二也死了,胡大也被判了死刑,現在連仇恨都沒有了;如果蔡鍔給過自己希望,那麽希望破滅了,如果母親和妻子給過自己親情與愛情,那麽現在親情和愛情也沒有了;周勝先、錢二、胡大給自己製造了痛苦和災難,為了找他們,自己化悲痛為力量;鼓足勇氣活下來和這些人鬥爭下去,可現在連仇人都不存在了,自已覺得心裏空蕩蕩的,一個沒有希望、沒有親情、沒有愛情、連仇恨都沒有的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啊,難道一天就是為了吃那三餐飯嗎?那不等於一具行屍走獸的屍體嗎?白於飛越想越傷心,止不住在妻、母墳前失聲痛哭起了。
那天深夜,白於飛失魂落魄地回家,第二天變得癡癡呆呆;精神一下垮了下來。把白世明嚇壞了,急忙四處尋醫覓藥,請了幾位醫生治療,病請也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重,變得成天難得說一兩句話,常跑到山間河邊獨坐,一坐就是一整天,普洱縣城中有一姓吳的老中醫,醫術甚高,白世明不惜重金,請人去把老中醫接來為侄兒看病。吳大夫先是細心把脈,後是耐心觀察白於飛的一舉-動,隔得許久歎了一口氣。對白世明道:“令侄的病我治不了,這是心病,不是藥力可以治得好的。”
白世明大驚失色地問道:“你是說我侄兒的病無法治了?”
吳大夫搖著頭道:“也不是說沒有辦法,剛才我說他患的是心病,令侄定是受到什麽重大刺激,或是喪失了對生活的興趣,才會得此心病,要治此病性急不得,可帶著他四處走走,遊玩於山水之間,改變現在這個環境,可能就會改變他的心情,說不定哪天他一高興,病也就好了。”
白世明對吳大夫的話半信半疑,但也隻好依了,帶著白於飛這幾天遊墨江,過幾天又轉道去通海秀山、澄江撫仙瑚、景洪傣家村寨到處逛。漫長的旅途把白世明累壞了,再看白於飛雖然仍是沉默寡言,悶悶不樂,但飯量倒增加了不少,人曬得黑紅黑紅的,比過去壯實了許多。
這天來到思茅,到珠市街大發馬棧投宿,店老板是白世明的熟人,特別為叔侄二人在後院安排了一間上房,略事休息,天色已暗淡下來,二人步出馬棧,見街市上已是熱鬧非凡,幾家飯館已是高朋滿座,道路兩邊大小數十個賣吃食的攤點更是酒菜飄香,使人饞涎欲滴,煤氣燈、馬燈、煤石燈把一條街照得形同白晝,一派繁華景象。食客多為趕馬的馬哥頭,還有八方商旅,內中還夾雜著一些藍眼黃發的外國人;許多馬哥頭都認識白世明,紛紛打著招呼。
白於飛喜食牛菜,就在一家牛菜館落座,點了兩碗雜碎,一碗紅燒肉,一盤冷片,誰知吃了一半,旁邊一個傣族姑娘的攤點上,飄來一陣異樣的香昧,白於飛過去一看,買回來一條百味烤魚和兩支三烤雞腿。傣家的燒魚,說有百味是有點誇張,但確有數十種作料,燒出來的魚既有魚的鮮味,又有大自然清新的味道,沒吃過的人是想像不出它的妙處的;三烤雞腿也非俗物,烤一次抹一種佐料,考究的需反複烤製十次八次,方能使佐料入味。白世明還為白於飛和自己要了兩瓶老酒,叔侄二人這頓飯吃得酣暢淋漓,酒飽飯足才回到大發馬棧。
這天馬棧生意不錯,二人一進門,就看見幾個小夥計忙得不亦樂乎,有的把馬匹牽進兩旁的馬廄喂料喂水,有的在刷洗馬匹,還有的在為馬匹換掌,兩旁馬廄中栓滿了馬,少說也有一百來匹。
馬哥頭們累了的可以早早歇息,有不願早睡的,在院子中間燒了一大堆火,圍著火堆坐了好幾十人,彼此談論著路上所見的奇聞異事,或是相互打聽著貨物的購銷情況。這時已是深秋季節,夜晚的涼風給每個離家的人都帶來了些許寒意,但篝火給了人們溫暖,那種火焰烤得人身上癢酥酥、暖烘烘和,給人一種原始的享受,隻有遊子才能細細品賞出其中的滋味。
叔侄二人在人群中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半數都是熟識的人,大家-起聊天來。有人問起旁邊的年輕人是誰,白世明答道:“他是白世雄的兒子,我的侄子白於飛。”一眾人一聽“白於飛”三字,不覺肅然起敬,都知他是最近思普區打土匪的英雄,可是白於飛神情冷漠,眼光呆滯,望著火焰一動不動,起先大家以為他是看不起人,後來白世明才小聲說道:“各位別見怪,我侄兒是生病了,”人群中突然擠進來一個瘦高漢子,來到白於飛麵前跪拜在地,說道:“恩公,想不到今天會在這裏見到你,真是幸運。”白於飛無動於衷地道:“你你是誰,跪著幹什麽?”“恩公,我是普文的普老大呀,半年前,是你救了我的命,怎麽恩公就忘記了?”
白於飛一臉漠然地說道:“普老大?半年前我救過你的命,怎麽我不知道呀,弄錯了吧。”
“恩公怎麽了,咋會變成這個樣子?”普老大驚異地問一旁的白世明。
“你起來吧,於飛他生病了,變得懶洋洋的,把什麽都忘記了。”白世明說。
眾人聽了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是什麽病,怎麽變得癡癡呆呆的?”
“他是思普區人們心中的英雄,變成這個樣子真叫人看了心疼。”
“尋醫了沒有,難道這病就治不好嗎?”
“白世雄的兒子,一個少年英雄會得這種怪病,真是可惜。”普老大大聲說道:“大家別說泄氣的話了,恩公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有一個人一定能治這個病的。”
“有人能治於飛的病,他是何人?”白世明急切地問。
普老大一字一句地說出,四個字:“刀官居士”。
“不錯;這位老先生定能治好白少爺的病的”,有人附合道。
“可是這位老先生行蹤飄浮不定,不知能不能找到,若是找得到,白少爺就有救了。”又有人說。
白世明大喜過望,忙向普老大打聽這位長者的出處。
普老大說:“向南走不過數裏,有個寨子叫刀官寨,旁邊有一湖叫梅子湖,十年前來了一人,不知是那裏的人,到這兒愛上了這裏的山水,就定居下來,隱去了姓氏,自號刀官居士,這個人不單醫術好,什麽病都能治好;還懂什麽天文地理,天下大事樣樣都知道,總之學問大得很。”
“好,明天就去刀官寨,但願老天保佑能遇上這位老者,救救於飛。”白世明說。
次日天明,叔侄二人直奔刀官寨而來,老遠就看見翠綠叢中這個寨子隱身其中,不遠處有片碧水就是梅子湖,這裏風景如畫,湖光山色美不勝收,一片梅林裏,一群色彩豔麗的鳥兒唱著歡快的歌,十多支猴子旁若無人地摘著梅子吃;不遠處七八個小孩在捉迷藏,“咯咯”的笑聲蕩漾在晨風中,給人有走進世外桃園的感覺,所不同的是這裏是梅林而不是桃林。
寨子中健步走出一個老者,身挎竹蘿,手提藥鋤,穿身洗得泛白的青布衣服,精神矍爍,向山上走去。望著老者不俗的儀表,白世明忙上前施禮問道:“老先生可就是刀官居士?我叔侄二人特來求救。”
“你們張冠李戴了,居士剛才我見他手拿漁具,定在湖邊釣魚,你們去那裏找吧!”說完向山上去了。
二人穿過梅林,梅子湖當即映入眼簾,數頃碧水清澈亮麗,遊魚悠然自得,野鴨翩翩戲水,岸邊垂柳搔首弄姿,地上野花爭香鬥豔。叔侄二人沿著湖邊穿花拂柳,找尋著刀官居士的蹤跡。
一棵柳樹下出現一個身影,走近一看,那人頭戴鬥笠,身披蓑衣,左邊放著一個魚簍,右邊放著一個葫蘆,不知裏麵是盛酒還是盛水,這人正全神貫注地在釣魚。
二人不敢打擾,在旁靜靜地觀望,等了約四五十分鍾,那人鉤了七八條魚,收起漁具,口中吟道:“一餐美食湖中來,今天的下酒菜足矣。”轉頭對二人說:“可是有什麽事?請過來說話。”
白世明上前施禮,口中道:“先生就是刀官居士麽,打擾先生雅興了。”
老者道:“刀官居士正是賤號,來此有何事情。”
白於飛一看老者,心裏有一種震撼的感覺,老者身材高大,約六十來歲,紫檀色一張臉,黑中透紅,雖是布衣草履,但眉宇間透著幾分威嚴,幾分慈祥,還給人幾分信任感。
“先生當世高人,求先生救救我的侄兒白於飛。”說完跪下就要行大禮。
刀官居士-把拽起白世明:“什麽高人矮人的,大禮我更不敢消受。你說他就是白於飛,那個跟著蔡鍔反對袁世凱,近日又消滅匪患的白於飛?”
“正是這個孩子。”白世明道。
刀官居士一雙眼睛從頭到腳把白於飛看了一遍,白於飛麻木已久的心靈突然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老人一束目光像利劍一般,刺穿了白於飛的心扉,使他的後背心冒出了一陣冷汗。
老人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道:“孩子,我早就想見見你了。”說著拉住白於飛的雙手道:“來,咱爺兒倆拉拉家常。”
老人笑容可掬,手心裏像有一股澎湃的暖流傳遍了白於飛的全身,不由自主地隨老人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老人續道:“你心裏有許多苦悶。許多煩惱,說出來你就輕鬆了,說吧,把你想說的統統說出來。”
望著老人期待的目光,白於飛仿佛覺得老人是熟識已久,可以信賴的人,心裏確實有許多話,但是不知怎麽說出來才好。老人鼓勵道:“想怎麽說就怎說,說什麽我都愛聽,說吧,我聽著。”
兩行熱淚從白於飛眼中流出,似阻隔已久的江河終於可以傾泄而出一般,他張口深深呼吸了兩口氣,使自己的情緒稍稍平靜了一些才說道:“老人家,我是個苦命的人啊,我一心報效國家,可是恩師蔡鍔死了,我的希望破滅了;我一個媽媽和一個愛我的妻子,可她們也慘遭殺害了;我現在無家可歸,孑然一身,沒有人再愛我,關心我了;我恨那些仇家,可是現在連仇家也死了,我唯一剩下的仇恨都沒有了,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我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麽,倒不如死了的好……”話夾一打開,白於飛把蹩在心裏的苦惱、煩悶、以及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一古腦地倒了出來。說也奇怪,白於飛把話說完,覺得心情一下子暢快了許多,身上都輕了半截。
“講完了?”力官居士問。
“就這些了。”白於飛回答道。
白世明在一旁看著,心裏十分驚異,平時連一句話都不願多說的侄兒,怎麽會對這個陌生的老者一口氣說一兩個鍾頭的話,神情間也像好了許多,心裏嘀咕道:“老者莫非是個神仙。”
刀官居士隨手遞給白於飛那個葫蘆說:“喝口水,待我化解你心中的迷惘,給你新的希望,讓你明白真正的愛和恨。”
“請老先生教誨,於飛洗耳恭聽。”白於飛道。
刀官居士道:“你是講武堂的學生,又參加過蔡鍔領導的護國戰爭,算是思普區一個有學問,見過大世麵的人了。人有七情六欲,主要就是愛恨兩個字,你愛你的母親和妻子,她們不在了,你以為你就失去了愛,周勝先之流害你全家,毀了你的幸福,你就恨他們,現在他們也死了,你說你連恨都沒有了,其實愛和恨有大有小,你愛你的親人,憎恨你的仇人,但這隻算小愛小恨,具備小愛小恨的人為一時的得意趾高氣揚,暫時的挫折垂頭喪氣,持這樣情操之人就墮入下品了,為有識之士所看不起;凡大智大勇者需把小愛小恨化為大愛大恨,他不僅要愛他的親友,更愛天下善良的人,愛老百姓;他還應把個人的恨化為恨一切給老百姓造成災難的人;應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胸懷。你現在癡癡呆呆,自暴自棄,就是陷在小愛小恨的泥沼中不能自拔,缺乏成大器者所應具備的氣質。”
白於飛暗自私忖:“自己活了二十八年,從未聽過這樣的話,回想過去,確實是有成就就得意洋洋,遇到因難就懊惱異常,一蹶不振;平時還以為自已是個少年英雄,現在才知道是個井底之蛙。”一時思潮起膚,漢顏不已,頓感在刀官居士麵前,自已是那樣渺小,不名一文,甚至是愚蠢可笑的。
“先生講出了做人的真諦,於飛的出路在哪裏,請先生指教。”白於飛誠懇地說。
“好,孺子可教也,知錯能改,就是可塑之材,哈哈……”刀官居士撫掌大笑。
“於飛誠惶誠恐,願聆聽先生教誨。”
“我以行醫為名,遨遊中原三山五嶽,大江南北,前幾日才回來,現在袁世凱雖然倒台了,但各省軍閥隻知爭權奪利,連年內戰,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死於戰亂,死於饑餓,死於疾病的人不計其數,流離失所者比比皆是,嗷嗷待哺的幼兒失去母親更是令人慘不忍睹;外國列強劃分勢力範圍,正在瓜分中國,此時的中華大地真是暗無天日了。凡有偉大抱負者,無不對封建軍閥咬牙切齒,對億萬百姓的悲慘生活不忍目睹。你的恩師蔡鍔是個人材,老百姓曾對他寄以莫大的希望,望他能給中華大地帶來一線曙光,救老百姓於水火之中,可惜他英年早逝,他的死確是我國的一個大損失。你說蔡鍔死了,你的希望就破滅了,你的傷疼可以理解,但不等於你就沒有希望了,隻要你有誌氣有抱負,你是充滿希望的,就像現在的中華大地,雖是暗無天日,但依然是有希望的,而且已經看到了希望。一個人沒有希望確實是生不如死,一個國家沒有希望就無藥可救,如果你把你個人的希望和國家民族的希望結合起來,那你不僅大有希望,而且前途無量!”
白世明聽刀官居士說什麽希望希望的,聽得莫明其妙,但白於飛卻聽得連連點頭道:“請先生告訴我怎樣才能找回我的希望?”
“端陽節我途經廣州,見那裏的民眾革命救國的熱情很高,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又深得民心,全國的有誌之士都紛紛到廣州投奔於他,此時孫先生正在創辦黃浦軍校,培養集蓄革命力量,不久就要展開掃蕩軍閥、統一國家的北伐戰爭,你若到廣州去,此時正當其時,不僅能找到你個人的前途,而且還能實現你報效國家的願望。你去到廣州為民國效力,定有一番作為。證明思普地區雖是邊陲之地,也能出人材,出英雄好漢。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就是這個道理了。”
“先生是說我應該去廣州投奔孫中山先生?”白於飛問。
“不錯,中山先生現在正需要愛國的熱血男兒,你的希望在廣州,中國的希望也在廣州,還猶豫什麽?”刀官居士說。
“先生一席話,使於飛撥雲見天,當年恩師蔡鍔就打算幫助孫中山先生削平封建軍閥,統一全中國,隻是恩師早逝,未能實現這個願望,我也把恩師的願望給忘記了,真是罪過。今天得先生指點,於飛將馬不停蹄,趕往廣州。”白於飛說。
刀官居士非常高興,拍著白於飛的肩膀說:“好孩子,去吧,倘若明年我外出雲遊,到廣州來看你,現在你可以走了。”
白世明道:“先生,於飛他的病,藥方還沒開哩。”
“病?他的病早就好了,還開什麽藥方?”刀官居士和白於飛相視大笑,白世明良久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回到磨黑,白於飛像是換了一個人,精神煥發,著手準備出發去廣州的事。這天晚上,吃晚飯時,白於飛還興高采烈,誰知一會兒就愁眉不展,白世明嚇壞了,生怕白於飛又舊病複發,忙問道:“侄兒,什麽事又不順心了?”
“二叔,我就要去廣州了,但是有兩樁事情還沒安排好;就是去了廣州,我的心也不會安寧的。”白於飛道。
“兩樁事情?你說出來,看我可不可以幫你解決。”白世明說。
“二叔,這第一樁跟二叔你有關。”白於飛道。
“跟我有關?你說出來。”白世明問。
“二叔手上,有兩百來匹馬,二叔可以留起一二十匹來,用來今後馱貨謀生,剩下的可不可以分給那些趕馬的人?中山先生有句名言,叫耕者有其田,我這也叫趕馬人有其馬,這幾天就把馬分給他們吧,二叔看可好?”白於飛說。
“把馬分了?”白世明吃驚地說:“你瘋了,這些馬是你爹生前的心血,也是你白於飛唯一的財產。我隻是為你父子二人照看罷了,你把馬分給別人,別是吃錯藥了。”白於飛坦然笑道:“二叔,我這一走,已把生命交給了國家,置生死於度外,我還留著那些馬幹什麽,趕馬人需要馬,就像農民需要土地一樣,我已決定分給他們。”“可是現在就有許多農民沒有土地,也不見有人把土地分給他們。”白世明爭辯說。
“確實如此,這也是我要去廣州的理由,二叔,就看你肯不肯分馬了。”白於飛說。
“你都舍得,二叔還有什麽話說,等我找幾個老成持重的人商量二下,看怎麽個分法。”白世明答應道。
“第一樁事就算了了,第二樁可就難了,不知她能不能答應,哎,真夠煩心的。”白於飛歎息道。
“第二樁更難辦?你還要幹出什麽事來?”白世明有些火了。
白於飛歎口氣道:“二叔請聽我說,當年我嶽父羅藝把普洱茶的製作秘方傳授給我,代他把秘方傳授給一個品質誠厚的人,可是直到今天,我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我此去廣州,免不了槍林彈雨,血戰沙場,萬一死了,那製茶秘方就失傳了,這樣我去到地下,也沒有臉見我嶽父啊。現在我倒找了一個合適的人選,難就難在人家恐怕不答應,要是這樣,我就遺憾終身了。”
“這確實也是一樁事情,不知你要把這茶經傳給何人,怎說人家不會答應你?”白世明問。
“我打算把茶經傳給周飛風……”白於飛話未說完,白世明一聲大叫:“這事斷然不可!於飛呀於飛,我說你瘋了,吃錯藥了,一點不假,周飛鳳是周勝先的女兒,周勝先一生做盡壞事,勾引石屏土匪來幹的那些事情,究其根源有一半就是想謀奪羅藝的普洱茶經,這下倒好,你把茶經拱手送給仇人的女兒,周勝先死了,可是他的詭計還是成功了,什麽人不好傳,怎會想到傳給周飛鳳?從刀官居士那裏回來:你怎麽盡做些怪怪的事,二叔被你弄得越來越糊塗了。”
“二叔這樣想也不奇怪,周勝先與我家的恩恩怨怨,可以說就是由這本茶經引起來的。周勝先為了得到它,用盡了各種卑鄙無恥的詭計,我們與他鬥,就是使他的陰謀不能得逞;但周飛鳳與他爹不-樣,她沒有他爹的邪惡,本質是善良的;這次我打死了他爹,她在寫給官府的呈文裏沒有扭曲事實,能說明事情的真像,我才不至受牢獄之災,這種胸懷莫說是個女子,就是在男兒身上,恐怕也是不多見的。周飛鳳是個是非分明、敢愛敢恨的人,這種性格,我欽佩,我把茶經傳給他,一定不會錯的,就怕她不願意,那就難倒我了。”白於飛說。
“周姑娘實在不像她爹,雖然刁蠻些,任性些,心腸倒是不壞,你認為她是合適的人,那你就看著辦吧!社會上關於你二人的風語風言已經夠多的了,小心別再弄出些更難聽的話來。”白世明道。
“別人怎麽說我管不著,明天我就去找她,盼望她能答應我才好。”白於飛說。
周飛鳳現在已是周府的當家人了,槍傷已經好了,每日深居筒出,外人很少見到她的麵,據鹽工們說,周勝先死後工錢增加了,護鄉隊裏經常欺負鄉親的那幾個惡徒被辭退了,老百姓的日子輕鬆了不少。
清晨,白於飛來到周府,門房一看吃了一驚,道:“白少爺是你?你來幹什麽?”
“煩你通報一聲,對周大小姐說我有事求見。”白於飛道。
門房去了片刻出來說:“白少爺,真對不起,大小姐生病不能見客,你請回吧!”
白於飛怏怏而返,又過了兩天,再次登門求見,門房不等白於飛開口就說道:“白少爺,不巧得很,大小姐-早離開磨黑;到普洱縣城遊玩散心去了,要十天半月才會回來。”
白於飛回到家裏,白世明說:“周大小姐不願見你,你怎麽辦?”
白於飛自嘲地說:“恐怕是我心不夠誠,隻要心誠,那怕她是鐵石心腸,也會被我打動的。”
又過幾天,打聽周飛鳳確實在家中,忙趕到周府求見,誰知又被門房擋駕說:“大小姐頭痛,才吃了藥睡下。請回吧。”
白於飛道:“什麽時候才會起床?”
門房說:“這就不知道了,你還是回去吧。”
“那就不管她何時起來,我等她就是了。”白於飛說完,在府門外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耐心等待。
這是個陰天,隔一會還下起小雨來,白於飛不為所動踞坐石頭上麵,誰知雨越下越大,白於飛傾刻間變成了落湯雞,門房偷眼觀看,白於飛仍端坐在那裏。
雨下了兩三個鍾頭,白於飛雖是硬撐著,但身體已是麻木了,這時門內走出一個丫環,打著一把傘來到白於飛麵前說:“白少爺,跟我進去吧!”
白於飛一下喜出望外,起身向周府走去,誰知兩條腿不聽使喚,膝蓋一軟,栽倒在泥水裏,頓時變成了一個泥人。
白於飛在那個丫環的攙扶下,進入大門旁的一間小屋內,隨即那丫環送來一套衣服說:“換好衣服,大小姐請你到客廳相見。”
周飛鳳麵無表情地坐在客廳裏,見白於飛進來便冷冷地說:“白先生三番五次地要來見我,卻是為何?”
幾個月不見麵,周飛鳳清瘦了許多,神情端莊,一付當家人的模樣,但臉色蒼白,顯得楚楚可憐,跟她臉上端莊的樣子不大相襯。
白於飛內心一陣激動,脫口道:“小鳳,你辛苦了。”
周飛鳳打斷白於飛的話說:“白先生,我姓周,名叫飛風,是周府的大小姐,當家人,請放尊重些,你有什麽事請趕快說,若是些不相關的,那就請回吧。”
白於飛的心一下冷了半截,點點頭道:“好,我說,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我要到廣州去;投奔國民革命軍……”
“喲,白先生又要去當大軍官了,雖然可喜可賀,但跟我一個不相幹的人講有什麽幹係?”周飛鳳不無諷刺地說。
“小鳳,想不到你是這樣恨我,我記得我們曾手拉手地說過,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永遠是朋友,現在我要走了,令我留戀的就是磨黑的鄉親和永遠忘記不掉的你,我去參加國民革命,去和封建勢力作鬥爭,如果有你的祝福,我將信心百倍,勇氣十足,再艱險的環境我都無所畏懼。我已經沒有親人了,隻有你的微笑能在異鄉的夢中,給我安慰,伴我入眠,我來辭別,你冷若冰霜,竟連一絲笑容都不給我,我們永遠是朋友這個永遠的朋友對我的態度,就像一把刀紮在我的心上,我知道我們兩家的恩恩怨怨說不清,為了你爹的原故,你怎麽還會用笑臉對我,我隻有帶著失望、帶著遺憾,帶著我們過去的那些記憶遠走異鄉了,去做那冰冷的,孤獨的夢了。”白於飛動情地說。
周飛鳳臉上依然沒有笑容,卻悄悄地流下了兩行熱淚,她幽幽地說:“白少爺,別再提我們是永遠的朋友這句話了,為了與你做朋友,我已經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現在讓我們把這句混帳話忘記好了,給對方一個恢複創傷的環境;舊事重提勾起的隻能是往日的傷痛,何苦再增添新的煩惱呢?你要到廣州去參加國民革命軍,我知道你是一個有抱負的人,你肯定會有遠大的前途的,我祝福你事業成功,找到你最好的歸宿。”
白於飛被感動了,他深知周飛鳳的心是熱的,一張冰冷的臉背後藏著她的不幸。現在上門找她確實是不適宜的,但是時間不能等人,強人所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隻有周飛才能卸下自己心頭的包袱,使自己能夠輕裝上陣奔向廣州參加革命。
“小鳳,感謝你的祝福,但是我的歸宿依然是思普區,是磨黑鎮,不管命運把我帶到多遠的地方,我都會回來的,隻要我還活著,我就一定要回到自已的故鄉,今天我一來是向你告別,二來是有一樁事求你。我記得你曾經還跟我說過一句話,你說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不知現在這句話還起不起效;我來就是要求你答應一個不情之請,使我能無牽無掛地去為國家的命運而奮鬥,不知你能答應我嗎?”白於飛道。
“白少爺,你的事我不能幫了,我的心還在滴血,真的,我幫不了。”周飛鳳拒絕道。
白於飛固執地說:“你會幫的,因為這不是我的事,這是咱家鄉的事。我是為了我們家鄉的明天來求你的,你是一個深明大義的人,是不會因為個人的感情而拒絕我的,這件事現在也隻有你才能辦得到。”
周飛鳳為難地說:“哎,我是注定要受你的折磨了,你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做吧。”
白於飛滿心歡喜地說:“這事隻有你能做了。羅藝製作的普洱茶,是思普區的一絕,他曾把製作的秘方告訴我,要我代他尋找一可靠的傳人,現在我要遠走他鄉了,我不能帶著這茶經去浪跡天涯,更怕這本裝在我肚中的茶經因年深日久而被我淡忘了,我求你的事就是要你答應,讓我把羅藝的這部普洱茶的製作秘方傳授給你。”
“把羅藝的茶經傳授給我?你沒弄錯吧!”周飛鳳驚愕地說。
“沒錯,羅藝的茶經。羅藝雖然死了,但他製茶的秘方是屬於思普區百姓的,我是受人所托,就要忠人之事,希望你能接受了吧,這不能失傳啊,請讓它後繼有人吧,願你能使它發揚光大。”白於飛說。
“不行!”周飛鳳斬釘截鐵地說,“羅藝的這個製茶秘方給我兩家曾帶來多少仇怨。當年我爹強霸阿仙,目的就是要羅藝的茶經,現在你把茶經傳授給我,外人會怎麽看,別人會說我把我爹想要而得不到手的東西終於騙到手了,請別再給我背些莫名其妙的罪名了。”
“小鳳,這是兩回事啊。當年你爹要想得到茶經,用盡了各種手段,我也是搭上了性命地與他鬥,使你爹沒有達到目的;今天,為了這荼經能找到一個珍惜它,愛護它的人,那就非你莫屬了。求你別把你爹當年的事跟今天的事連在一起,答應我,難道要我跪下你才答應嗎?”白於飛說著就要跪下。
急得周飛風忙道:“我答應你,誰要你跪了?這事我都糊塗了,為了這茶經,死了多少人啊,包括羅藝本人,鬥得我兩家家破人亡;現在你又逼著要把它傳授給我,人世間的事怎麽會這樣捉弄人,真是造化弄人啊。”“世界上的確有一些事確實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也沒有辦法去深究,總之,隻要我們明辨是非,愛憎分明,所做之事都能對得起天地良心就行,你說呢?”
“你傳授茶經給我,要我怎麽做?”周飛風說。
“明天早上我來找你,把茶經一章一章地默寫下來交給你,盼你一章一章地把它熟記在心裏,這是第一步;第二步待我走後,請你能把羅藝現已廢棄的廠房接手過來,把那幾名現還閑居在家的有經驗的茶工重新請來,把羅氏普洱茶重新生產起來,憑你的智慧,按照茶經精心製作,何愁普洱茶不重放異彩,名遐海內外。”白於飛道。
“白於飛呀,真不知上一世我是欠了你什麽債了,這世要來賠你,現在我在打理鹽礦的事情,已經夠煩心的了,如果說再來生產普洱茶,你說我能勝任嗎?隻怕力不從心,誤了你的囑托。”周飛鳳無可奈何地說。
“這事肯定會增加一些麻煩給你的,誰叫我們是永遠的朋友呢?雖然我心裏也真過意不去,但還是要請你多多操勞了;孫望亭做事向來認真,你可以請他來幫忙,另外再找幾位可靠之人從旁協助,事情也就不太難辦了。現在我回去了,把這個喜訊告訴二叔,明早我再來默經傳經。小風,明天你就是羅氏普洱茶了第四代掌門人了。”
第二天一早,在周府的一間書房裏,舉行了一個簡短的儀式,白於飛作為司儀和唯一的證人,看著周飛風在書寫著“普洱茶第三代宗師羅藝”的牌位前磕了頭,燒了香,接著白於飛就坐了下來,把製茶秘方一章一章地默寫了下來,每默寫出一章,就交給周飛鳳熟讀。
這天白於飛把普洱茶四類二十三種的製作秘方默寫完畢,慎重地交到周飛鳳手裏說:“經文我交給你了,這是羅藝家數代人的心血,你要妥善保管,萬不可落入奸人之手。明天我就要走了,這幾天你認真讀閱茶經的態度,證明這個第四代掌門人,我可是找對了。”
幾天的默經讀經,二人摒棄閑雜之人朝夕相處,雖不是談情說愛,但卻都有了一種難以割舍的感覺,隻是誰也沒有表現出來。當晚周飛鳳備了幾樣精致菜肴,為白於飛餞行,灑過三巡,周飛鳳又替白於飛斟滿酒杯,自己也添滿了酒,祝道:“祝君此行前程遠大,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隻是可有歸期?”
白於飛道:“思普區是生我養我的地方,葉落歸根,我會回來的,隻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會回來的。我倆不如定個期限,五年後如果我還活著,我一定來見你。”
“你胡說些什麽?你肯定會活著的,我等著你回來,等你來看你交托給我辦的普洱茶。”周飛鳳含著眼淚說。
次日天還沒亮,白於飛沒有驚動鄉親們,隻由二叔伴隨,出了磨黑鎮,白於飛翻身上馬,那棗粟馬一聲嘶鳴,甩開四蹄,馳向遠方,就像一支利箭,呼嘯著射向天際。
一抹霞光下,鎮旁的一座山峰上,有個身影,遙望著遠去的那個人,像一尊石像似的,久久佇立在滿天的朝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