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援死了,武陵部平定了,朝廷卻沒有安靜下來。
內爭不息是官場的優良傳統,發生在公元1世紀40年代的這場紛爭,實質上隻有一個焦點:誰可以成為帝國的接班人。
用4個字來概括,就是——廢立太子。
“廢完皇後廢太子”
要廢的是太子劉演,要立的是皇子劉陽,有人支持劉演,有人支持劉陽,問題就出來了,爭鬥就開始了。
我們知道,劉演兩歲就被立為太子,可謂天生的富貴,也可謂是天生的多災多難,自從他坐上太子這個位子開始,就注定站在風口浪尖上,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太子的前途是做皇帝,成不了皇帝的太子,除了個別例外,基本上都得去見閻王。
由此看來,太子還真是個高風險的行業啊!
作為太子,劉演的表現還是不錯的,他聰慧好學,胸襟寬廣,甚得劉秀歡心。
就此看來,劉演的任務就是混,哪天劉秀死了,平安接班了,他也就混出頭了。
可惜,發生在公元41年的一件事情,徹底打亂了劉演混日子的願望。
那年,劉秀發現,自己的老婆之一、被封為皇後的郭聖通老了。
郭聖通老了,劉秀對她的寵愛就少了,失寵的郭皇後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怨恨。
你怨恨,我還怨恨呢!劉秀對人老色衰脾氣還壞的郭聖通很生氣。
皇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公元41年10月19日,劉皇帝下詔,廢黜皇後郭聖通,立貴人陰麗華為皇後。
在下詔廢後的同時,劉秀還下了一道比較有意思的詔書,詔書中說:這(廢後)是一件異常的事,不是國家之福,不準祝福慶賀。
除了陰麗華和她的子女親屬們暗自高興外,也沒見什麽人祝賀,倒是一位叫郅惲的仁兄趁機寫了篇拍馬屁的奏折。
奏折猛拍道:我聽說夫婦之間的私情,做父親的尚且不能幹涉兒子,我們做臣子的還能幹涉君王嗎?
郅惲的身份是太子劉演的老師,連郅老師都做出這樣的事來,太子之位的穩固程度可想而知了。
果不其然,不久之後,郅老師就找到劉疆上思想教育課了。郅惲開導劉道:你的太子之位已經不穩定了,長久處在不穩定的位置上,上違背孝道,下靠近危險,不如辭去太子之位,以奉養母親(即郭聖通)。
劉演是個聽話的學生,他聽從了郅惲的勸告,多次托劉秀左右親信和諸王表達他的意願,希望能辭去太子之位,退居藩國。
我們前麵說過,劉秀還是喜歡劉演的,他不同意劉演這樣做。
劉秀不同意,劉疆不死心,繼續磨。
架不住劉演實在不想幹了,幾年磨下來,遲疑徘徊的劉秀就隻能答應了。
公元43年6月26日,距郭聖通被廢後一年零八個月,劉秀再次下詔,改封劉為東海王,立劉陽為皇太子,改名劉莊。
劉莊,字嚴,曾用名劉陽,方臉,紅脖子,長的極像傳說中的堯帝,生於公元27年,乃劉秀之第四子,生母陰麗華。
據史料記載,劉莊10歲時就通讀春秋,可謂是不多見的天生奇才。事實上,劉莊也是東漢曆史上最睿智的皇帝。
鑒於劉莊是後麵的主角,我就不在此進一步介紹他了。
“劉莊計謀”
劉莊來了,劉演走了,事情並沒有至此結束。
首先是劉秀,這位皇帝父親和所有的普通父親一樣,他對劉演的父子情結是不會因為一紙詔書而消失的,除了給予劉演超出皇子規製的封賞外,劉秀還做出了許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
公元44年,劉秀被一種頭痛暈眩病所折磨著,折磨得劉秀不得不召見太子太傅張湛,在雲台廣室向他托付身後之事。
我們來介紹一下張湛的身份,他不是太子劉莊的太傅,而是劉演做太子時的太傅。和郅老師見風使舵當了牆頭草不同,張老師在郭皇後被廢之後,便稱病不再上朝。
稱病雖然有說謊話的嫌疑不宜提倡,但表明了一種態度,張老師對故太子劉的態度。
為了增加張湛受托辦事的分量,劉秀還要任命他為司徒。
找這麽位仁兄托付身後之事並委以重任,很難說劉秀沒有其他想法。
但令人驚詫的是,張湛竟然拒絕了,張湛仍然在稱病,並以病得很重為理由,不能再擔任朝廷官員,堅決推辭。
到後來,劉秀漸漸恢複了健康,這件事才不了了之。
更為詭異的一件事情發生在公元52年。這年春季,劉秀以東海王劉演主動辭去太子位禮儀可嘉為由,加大了劉演的封國,將其食邑增加至29縣。
同時,劉秀還賜予劉演虎賁武士和騎兵儀仗隊。要知道,這可是帝王才配享用的待遇。
劉秀對劉演的青睞可謂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一般來說,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複立劉演為太子就隻是個時間問題了,所以,從這一點講,很難說劉疆主動辭去太子位不是以退為進的策略,就像當年陰麗華辭皇後一樣。
可惜,劉演的對手是劉莊。
如果說劉演天資聰慧,那麽劉莊就是不世出的政治天才了。
這位天才兄被立為太子後,局麵是很尷尬的,老爹雖然沒有不待見自己,但明顯更待見劉演,在這種環境中混日子,那叫一個鬱悶加提心吊膽。
但劉莊沒有鬱悶,他用自己的智慧化解了潛在的下崗危機。
劉莊化解危機的方法,歸納起來就是8個字:低調做人,高調做事。
劉莊做人是很低調的,這一點不僅體現在他的身上,也體現在他的幾位近親屬身上。
俗話說親娘舅,即除了親娘外,最親近的親戚就是舅舅了,劉莊的幾位舅舅努力配合劉莊,在本可以高調的時候保持了難得的低調。比如劉莊的大舅陰興,劉秀曾打算任命其為大司馬,以代替先前去世的吳漢,但陰興考慮到外甥劉莊的身份,推辭不就。又比如劉秀準備任用劉莊的二舅陰識為太子太傅,以教導輔佐劉莊處理相關政務,但也被陰識以任人要避親為由拒絕了。
與劉莊娘家人的低調相比,劉演的娘家人就隻剩下高調了。
劉演的舅舅,也就是郭聖通的弟弟郭況,時任大鴻臚,九卿之一,位高權重。這位廢太子的舅舅不但不懂得低調,相反,他唯恐自己不夠高調,他高調的主要表現就是拚命撈錢,他庫存的金帛豐盛無比,洛陽人都羨慕地稱郭況家為“金穴”。
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搞這玩意,隻能說郭況真的想穴居了。
再說高調做事。
劉莊的高調做事,主要體現在以下幾件事上——一件事發生在公元43年,由單臣、傅鎮率領的農民軍在原武城起事,自稱將軍。
單臣、傅鎮的農民軍力量雖然比較小,但劉秀仍不允許他們在自家地盤上開店搞競爭,劉秀下詔,命太中大夫臧宮率兵包圍原武城。
城是圍住了,但屢次攻城不克,士兵的傷亡也不小,為此劉秀召集公卿、諸王詢問方略。
眾人的意見趨向一致:應該提高懸賞價格。
這句話的意思是,城之所以打不下來,那是因為士兵們打仗不賣力,而士兵們之所以打仗不賣力,那是因為獎金少了,隻要獎金高一些,士兵們打仗就賣力了,城也就打下來了,所以應該提高懸賞價格。
這是群拜金主義者。
事實證明,離開金錢雖然是萬萬不行的,但金錢並不是萬能的,根據諸公卿、王爺的意見,劉秀提高了懸賞金的價碼,可原武城仍然打不下來。
劉莊破解了此中的奧妙。
劉莊認為,原武城之所以打不下來,那不是因為士兵們打仗不賣力,相反,是因為士兵們打仗太賣力了。士兵們賣力打仗,把整座城池圍得水泄不通,原武城內的農民軍突圍無望,故而拚死相搏,故而原武城堅守難攻。根據孫子兵法所講,圍城必闕,漢軍犯的就是圍城不闕的錯誤。
所以,劉莊建議,圍城的部隊應該稍稍放鬆包圍圈,要讓城中的農民軍能夠逃亡,等到他們逃亡潰散的時候,一個亭長就可以收拾局麵了。
劉秀認為劉莊說得很對,他命令臧宮撤圍,放農民軍出城。
果不其然,農民軍離開原武城後頓作鳥獸散。公元44年4月,漢軍攻陷原武城,斬殺單臣、傅鎮等。
另一件事發生在公元51年。
公元51年,北匈奴的外交代表團來到武威郡,他們通過武威太守上疏劉秀,希望能與漢朝和親。
和親是件好事,劉秀召集公卿在朝堂商議,準備答應與北匈奴和親。
但劉莊持不同意見,他認為,北匈奴之所以想跟漢朝和親,那是因為南匈奴剛剛和漢朝締結和親,北匈奴怕漢朝出兵協助南匈奴攻擊北匈奴。如今我們不但沒能為南匈奴出兵,反與北匈奴來往,我擔心南匈奴會因此生異心。一旦我們跟南匈奴決裂,那時北匈奴恐怕就不會跟我們來往了。
一句話,與北匈奴和親不但會有悖與南匈奴的和議,還有可能搞個雞飛蛋打的結果。
劉秀讚同劉莊的這一見解,他打消了與北匈奴和親的念頭,告知武威太守讓北匈奴使團走人,且不允許再與北匈奴來往,轉而專心於同南匈奴的政治依附和軍事同盟關係。
這也奠定了東漢對匈奴“有打有拉,控南扼北”的基本國策。
通過以上兩件事,劉莊充分展現了自己的個人才華。劉秀也算明白了,雖然自己對劉演的感情要多那麽一點點,但以劉莊為接班人顯然更有利於帝國的前途。
與感情相比,劉秀需要選擇明智,而他也是位理智的皇帝。
劉秀明白了,劉莊的下崗危機也暫時化解了,他在太子的位子上平安混到了公元56年。
“劉疆欲翻盤”
公元56年,劉秀閑來無事,讀了一本名字叫《河圖會昌符》的書,書中有這麽一句話:赤劉之九,會命岱宗。
《河圖會昌符》是一本專門講述星讖圖符的書,書中能出現這麽兩句話,讓劉秀唏噓不已。
按照劉秀的理解,所謂“赤劉之九”,就是指他劉某人;而“會命岱宗”,則是在提醒劉秀,他有必要到泰山去一趟了。
皇帝去泰山不是遊玩,他要祭祀天地,曆史專用名詞:封禪。
這種事情,此前的秦始皇帝嬴政幹過,漢武皇帝劉徹幹過,如今輪到劉秀了。
劉秀對泰山封禪很重視,他點名讓自己的女婿加親信梁鬆來負責這件事。
小人梁鬆又要鼓搗幺蛾子了。
其實,剛陰完馬援的梁鬆也想消停會兒,可現實卻注定讓他不能安心下來休現實就是,雖然馬援死了,但馬援的子女們還在,尤其是馬援的小女兒出奇的命好,搖身一變,竟成了劉莊的太子妃。今天的太子妃,就是明天的皇後,現在劉秀活著,馬太子妃拿梁鬆沒辦法,等哪天劉秀駕崩,劉莊登基,馬皇後想收拾梁鬆也就是在劉莊的枕頭旁吹吹風的事情。所以,為了自己的明天是更美好而不是更要命,梁鬆打定注意,要想辦法讓劉莊當不成這個皇帝。
讓劉莊當不成皇帝,而梁鬆又不打算造反,所以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擁立其他人當皇帝。在梁鬆看來,廢太子劉疆是最佳人選,他想盡一切辦法,目的就是幫劉疆翻盤。
泰山封禪,是梁鬆幫助劉疆翻盤的最好機會。
公元56年1月28日,光武帝劉秀離開洛陽前往泰山;2月10日,劉秀一行抵達泰山腳下;2月22日,泰山封禪儀式正式開始。
泰山封禪儀式非常繁瑣,非兄弟筆力所能及,我們就不詳細介紹了。
我們要說的是,封禪儀式進行得很順利,但隨行的公卿勳貴們卻很詫異。
詫異的是,劉秀此行身邊的唯一一位皇子不是太子劉莊,而是廢太子劉疆;在祭祀中,劉秀是主祭,劉疆是副祭。
這是不符合規矩的,一般來說,在大的祭祀活動中,如果主祭是皇帝,那麽副祭基本上是太子或丞相,如今跳出一個廢太子來,這不能不讓大臣們浮想聯翩。
難道又要變天了?幾乎每個大臣都在這樣疑問。
梁鬆除外。
一切的一切,都是由泰山封禪活動組委會主席梁鬆策劃的,他就是要通過這些表象向所有人傳遞這樣一個信息:天氣可能要變了的信息。
疑問出來了,難道劉秀就能由著氣象預報員梁鬆胡來?
答案不好找,我們隻能這樣推測:此時的劉秀已經61歲了,雖然沒有老糊塗,也沒有犯老年癡呆症的跡象,但明顯放鬆了對自己的要求,對一些政治上比較敏感的問題愈發不注意了。
劉秀被梁鬆糊弄了,在某種意義上說,劉秀是屈從了自己的情感,因為他對劉疆的那種父子情義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都是自己的兒子,就讓劉疆過把封禪的癮吧。
2月25日,泰山封禪結束,劉秀返回洛陽。
在梁鬆的運作下,劉疆也隨從劉秀來到洛陽。
按照東漢時的規矩,藩王是不能隨便離開封地進京的,所以劉疆此次進京也被視作要變天的一個信號。
氣象預報如此頻繁,就怪不得那些官場油條們要為變天做準備了,許多政治投機商們察言觀色,已經做好了改換門庭的準備。
這就達到了梁鬆的第一個目的,即提高劉疆的影響力,削弱劉莊的影響和實力,為下一步徹底翻盤鋪平道路。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又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在梁鬆緊鑼密鼓準備他的下一步計劃的時候,劉秀死了。
皇帝的死不叫死,叫駕崩。公元57年,東漢中元2年2月5日,光武帝劉秀在南宮前殿駕崩,享年62歲。是日,太子劉莊繼皇帝位,是為東漢孝明皇帝。
“光武蓋棺”
光武帝生前,每日早晨主持朝會,午後才散;下午又屢屢召見公卿、中郎將講說經書義理,到半夜才睡。
劉莊見光武帝辛勤勞苦而不知疲倦,曾找機會勸諫道:陛下有夏禹、商湯的聖明,卻沒有黃帝、老子涵養本性的福分。希望您愛惜身體而頤養精神,悠悠歲月而自求寧靜。
光武帝卻答道:我自己樂於做這些事情,不為此感到勞累。
事實上,光武帝雖以武力建立帝業,但天下初定之後,他並沒有重用有功的武將,反而大力提拔文官。
光武帝清醒謹慎的製定國策,大權總攬,審時度勢,量力而為,措施得當,在他當政期間,基本上恢複了西漢時期的國力,實現了國家一統、經濟發展、天下太平,這不能不說是一份莫大的功業。
看到這些成果,光武帝怎會感到勞累呢?
看到這些成果,光武帝一定也會安息的吧!
著名曆史大家範曄在《後漢書·光武帝紀讚》中用一首長詩概括了東漢光武帝劉秀的一生——炎正中微,大盜移國。
九縣飆回,三精霧塞。
人厭淫詐,神思反德。
光武誕命,靈貺自甄。
沉幾先物,深略緯文。
尋邑百萬,貔虎為骨。
長轂雷野,高鋒彗雲。
英威既振,新都自焚。
虔劉庸代,紛紜梁趙。
三河未澄,四關重擾。
神旌乃顧,遞行天討。
金湯失險,車書共道。
靈慶既啟,人謀鹹讚。
明明廟謨,赳赳雄斷。
於赫有命,係隆我漢。
這一概括是中肯的,我們有理由說,劉秀的功業雖比不上漢武帝、康熙那樣光彩照人,但他在曆史上的地位是不容忽視的。
劉秀是一位事業有成、人格健全的好皇帝。
劉秀駕崩了,劉莊登基了,梁鬆傻眼了。
世事難料,梁鬆何去何從,劉莊又該如何治理一個王朝,請看下回(經略西域卷)分解。
值得一提的是,作為東漢外戚的代表人物,梁鬆掀起了漢明帝時期最大的一場政治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