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解度田事件之前,我們先了解一下東漢的賦稅製度。
東漢時期的平民對政府的負擔主要有以下幾種:一種叫稅,即我們通常所說的地租;一種叫勞役,類似於今天的義務工和義務兵;一種叫賦,指在發生戰爭時,政府可以征用平民的牛馬車等私有財產;一種叫貢,意思是逢年過節時,平民要主動向政府和皇室貢獻豬兔雞鴨或絲布等農副產品。
在上述4種負擔中,最主要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稅。稅是封建政府的基本經濟來源,所謂祭天祀地拜祖宗、行軍打仗發工資,一切的一切,都要從稅裏出。
東漢時期的稅是按照土地畝數征收的,這是相對公平的收稅方法,也是地主們最不願意接受的收稅方法(地主家地多)。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願意多繳稅的地主們,尤其是地多勢大的豪強地主們很快就找到了少繳稅的辦法——瞞報土地畝數,且報得越來越少。
又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收的稅越來越少的劉秀終於使出了他的撒手鐧——核實土地畝數。
沒辦法,皇帝家也沒有餘糧啊。
“土地普查”
公元39年,劉秀下詔,在全國範圍內重新丈量耕地畝數(土地普查)。
鑒於此時的人口戶數、年齡結構等較建國初期發生了重大變化,劉秀還要求在搞好度田的同時進行人口普查工作。
對帝國而言,劉秀這樣做主要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藉此限製豪強大家兼並土地和奴役人口的數量,以緩和社會矛盾,從而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二是便於政府征收賦稅和征發徭役,以夯實帝國的經濟基礎。
但對豪強地主而言可就慘了,這些仁兄平時就靠隱瞞田地畝數少繳賦稅、瞞報戶籍逃避勞役,現在見劉秀要動真格的,可謂驚慌失措,大有秋天要到了的感覺。
豪強地主們是不會坐以待斃的,在最初的慌亂過後,他們漸漸冷靜下來,並根據劉秀的政策製定出了自己的對策。
豪強地主們知道,像丈量土地、普查人口這等工作量大、程序複雜的苦活累活,劉秀僅憑一己之力是絕對完不成的,勢必需要大量的打工仔,而充當打工仔的無非是各地的刺史、太守、縣令等地方官員。和這些地方官打了N年交道的豪強們知道,搞定劉秀沒有把握,但搞定這幫家夥還不是件難事(個別酷吏除外)。
針對這些地方官吏的不同特點,豪強們分別準備好了不同的禮物——一、針對有貪汙受賄特長的地方官,他們送去了大量的金錢,所謂我好你也好,大家相互照顧、共同發財也;二、針對膽小如鼠有欺軟怕硬習慣的地方官,他們送去了威脅:不識抬舉就找人陰你;三、針對視官如命就愛進個步的地方官,他們也托人帶去了口信:我和你的某某上級關係不錯,有空介紹給你們認識;四、針對一些油鹽不進就愛作對的地方官,他們也有辦法,要麽托關係把你調走,要麽……幹脆就把你陰了。
總之,這四板斧下來,除了第四類人之外,劉秀的打工仔們紛紛轉行搞起了潛伏,名義上給劉秀打工,實際上都成了豪強地主們的附庸,所以田畝戶籍任憑他們的附主謊報或不報。
“巧取豪奪”
豪強地主們在幹壞事之餘還專門抽出時間來研究社會政治心理學,並將研究成果致力於實踐,還真是難為他們了。
幹活的素質如此,土地普查和人口普查工作的質量可想而知,一番折騰下來,田畝的數量不但沒有增加,反而有減少的趨勢。
至於人口普查得出的結論則更加誇張,根據戶籍統計顯示:豪強地主階層出現嚴重的幼齡化和老齡化趨向,有資格和有能力承擔勞役的中青年豪強基本死絕。鑒於尊老愛幼的優良傳統,建議取消豪強階層承擔勞役的義務。
滿懷希望今年能多收幾擔租子的劉秀看到這麽個結果,肺都快氣炸了,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則讓劉秀連死的心都有。
憑良心說話,這幫被豪強地主策反的地方官員還是給劉秀辦了些事情的,或許他們也覺得,自己吃劉老板的喝劉老板的,反過來還要陰劉老板,這種事情實在說不過去,所以在吃裏扒外之餘,他們決定給劉秀找一些補償。
從豪強地主身上找補償是不可能的,要知道,他們剛收(受)了人家的錢(威脅),此時要玩什麽幺蛾子,估計就會被當成反麵教材給陰了。
要找補償,隻能從無權無勢受了欺壓也得忍氣吞聲的平民百姓身上找。
在上述思想的光輝指導下,這幫在豪強地主麵前裝盡孫子的地方官吏們出發了,在平民百姓那裏,他們將成為一個個氣派十足的大爺。
這日,東漢平民階層的代表人物王甲從屬於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勞作歸來,他放下鋤頭,還沒來得及喘口粗氣,一位東漢地方官吏打扮的人(我們且稱之為趙乙)就神秘兮兮地對他說:恭喜你,你家田地的畝數由一畝三分擴至二畝六分(或更多)。
正在為全家的饑飽問題苦惱不已的王甲聽說有這等好事,當即興奮起來,興奮之餘,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多出來的一畝三分地在哪兒?言外之意,總不能是畫地充饑吧。
此時的趙乙變得更加神秘了,他拿出一份文書,並告訴王甲:土地會有的,但你要首先在這上麵畫個押(即按手印)。
畫個押就能有地種?並不傻的王甲表示懷疑,但憑著對政府以及政府代表趙乙的信任,他還是按照趙代表的要求在文書上畫了押。
要知道,平民階層的優秀代表王甲是不識字的,在那張畫滿文明符號的文書上,王甲除了能確認那個大紅手印是自己的外,剩下的就是一片茫然了。
不過不要緊,不久之後,有人會向王甲詮釋文書上的內容,雖然是以一種極其無恥的方式。
趙乙滿意地拿著文書走了,暫時還冷靜不下來的王甲決定去看祖墳。碰上這麽大的好事,亢奮不已的王甲認為定是自家祖墳冒了青煙,否則這件事情實在無法解釋。
讓王甲失望了,老王家的祖墳像往常一樣在簡陋中透著荒涼,別說青煙,連鬼煙都沒有一縷。
還好,今天的王甲不必為到亂墳崗子這種瘮人的地方來而感到害怕,因為在不遠處老馬家、老李家、老劉家、老孫家……(上述若幹家都是平民)的祖墳前,都站滿了孝子賢孫。和王甲一樣,這些孝子賢孫們雖然眼神中有著絲絲茫然,但看起來心情似乎都很不錯。
怎麽了?今天不是清明節啊,大家不約而同來墳地做什麽?莫非是誰家的先人死而複生?迷惑的王甲決定前去一探究竟。
這一探,原本隻是迷惑的王甲直接就懵了,和他的目的一樣,這些孝子賢孫們也是來查看祖墳是否冒青煙的。
更讓王甲崩潰的是,在之前,這幫同仁也見過趙乙,也在趙乙那張據說是會得到土地的文書上畫了押。
王甲不解了:莫非蒼天一時衝動下起了餡餅雨?否則為什麽這麽多人被餡餅擊中?
還是那句話,本著對政府以及政府代表趙乙的信任,王甲和老馬家、老李家、老劉家、老孫家……的孝子賢孫們充滿渴望地等待著那份土地的到來。
N個月過去了,趙乙沒來,土地沒來,秋天來了。
秋天是收租子的季節,和往年一樣,負責收租子的政府官吏陳丙攜帶賬簿盛器早早地來到王甲家裏。
陳丙很不耐煩地對王甲道:你家的租子是N×2鬥(或更多),快點備齊了。
啊?王甲懷疑自己沒聽清楚,他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多少鬥?
陳丙:N×2鬥。
王甲:可去年隻是N鬥,而且也沒聽說要加租子啊?
陳丙:是沒加租子,可你去年幾畝地?今年幾畝地?
王甲:去年是一畝三分地,今年還是一畝三分地啊。”
聽完這句話的陳丙終於笑了,他拿出一張文書,上麵按著王甲的大紅手印,陳丙把文書丟給王甲:看看吧。
王甲依然看不懂文書上的文明符號,除了那個手印似乎是自己的外,王甲仍舊一片茫然,他茫然地望著陳丙。
陳丙又笑了,他把文書扯了回來,朗聲讀道:某年某月某日,經土地普查員趙乙現場丈量確認,某郡某縣某亭某聚聚民王甲戶下計有土地二畝六分(或更多),特此為據。土地普查員:趙乙(畫押);戶主:王甲(畫押)明白了,終於明白了,你們這是設好了套讓我鑽啊!都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了。
王甲強按著滿腹委屈乃至怒火,他懇求陳丙道:可我確實隻有一畝三分地啊!
很喜歡笑的陳丙不高興了:嘿,還冤枉你了,你家房子占的不是地啊,你門前的巷子不是地啊,你用的茅房不是地啊,小子還別跟我打馬虎眼,想抗稅怎麽著。
於是,古裝電視劇中最常見的一幕上演了,不高興的陳丙不顧王甲的哀求和阻攔,在幫手的協助下強行收走了王甲家的N×2鬥,之後揚長而去,現場隻留下王甲守著個空米缸發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王甲仍沒有起來反抗的覺悟,中國的老百姓可謂世界上最能忍讓的老百姓,他們但凡有活下去的希望,就絕沒有造反的企圖。
他們開始去上訪,希望能在上級官吏那裏申訴自己的冤屈。可惜,蛇鼠一窩,他們被當做鬧事的刁民趕了出來,甚至被抓了起來。
活不下去了,官官相護的官場醜態,已經沒收了他們生存下去的權利。於是,王甲和有著同樣遭遇的老馬、老李、老劉、老孫等人聚集在一起,開始打劫、盜竊、攻擊府庫,為的隻是有一口飯吃。
“劉秀很生氣”
公元39年10月,青州、徐州、幽州、冀州四州刺史、郡守、國相、縣令(長)緊急上奏劉秀:近日來,其所治州(郡國縣)盜賊處處並起,且愈聚愈大,其勢力規模已遠非地方政府所能應對,特懇請派軍隊出擊征剿,誠慌誠急,請皇帝定奪。
劉秀納悶兒了,哪來的這麽多盜賊?莫非最近流行幹強盜?
此時,信息閉塞的他並沒有把該事件同土地普查聯係起來,帝王的偏見讓他認定這是一幫威脅自己統治的刁民。一切從奏折出發的劉秀最終同意了地方官吏們的奏請,他簽發了出兵鎮壓盜賊的軍事命令。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是這種天理難容的壞事。很快,一位地方官員的失誤讓劉秀察覺了整個事件的真相。
這位失誤的官員在陳留郡工作,姓名及具體職務不詳,隻知作為一名地方官員,他也沒有逃脫被豪強地主收買(威脅)的命運,在土地普查和人口普查工作中,當盡了奴才,聽慣了使喚(上述兩句針對豪強而言);幹盡了壞事,喪盡了天良(上述兩句針對平民而言)。
由於成績突出,該官員被當做典型召至洛陽,要求其當麵向劉秀匯報工作。
能被皇帝召見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可這位仁兄不知是因為怯場還是喝多了沒有睡醒,竟在上奏給皇帝的簡牘上寫了這麽一句話:潁川、弘農可以問,河南、洛陽不可問。
劉秀看奏折還是很細心的,他發現了這句話,感覺很詫異,就責問該官員是怎麽回事。
出了這麽大的失誤,這位兄弟嚇得都快哭了。驚慌之餘,這位兄弟繼續犯暈,接著說出了這麽一句話: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其實這封奏折是我從長壽街上撿來的。
聽完這句話,劉秀脾氣再好也該發飆了,他當廷(朝廷)大怒,並召來統領精銳禁衛部隊虎賁軍的虎賁中郎將。
撿來的奏折也敢往我這裏送,你以為我是收垃圾的啊!劉秀的意思很明白,再不說實話,就讓虎賁軍把你拖出去撕了。
該官員還沒來得及說話,另一位仁兄出場提前公布了答案。
該仁兄姓劉名陽,時年12歲,時任東海公,乃劉秀的若幹兒子之一。不久後,為了某項特殊工作的需要,劉陽改名劉莊。我們知道,他便是漢明帝。
12歲,正是少年兒童生長發育的關鍵時期,但劉陽明顯隻長了心眼,在劉秀還在發怒的時候,劉陽就已經明白了那兩句話是怎麽回事。
12歲的少年是不懂得隱忍的,他迫不及待地告訴了劉秀自己的答案。
劉陽躲在帳子後麵說:那是官吏接受郡守下的指令,要同其他郡丈量土地的情況作比較。
劉陽的回答引起了劉秀的興趣,他隨即問:既然這樣,為什麽說河南、南陽不可問?
劉陽答:河南是京都(洛陽地處河南郡),有很多陛下親近的官僚;南陽是陛下的故鄉,有很多皇親國戚。他們的田地住宅都超過規定,在普查時當不得真。
哦,劉秀似乎有點明白了,但鑒於這個答案出自一個12歲的少年之口,謹慎起見,劉秀讓虎賁中郎將去找那位來自陳留的官吏核實。
粗人當前,這位來自陳留的仁兄繃不住了,他向劉秀證實:劉陽說的是對的。
此時的劉秀顧不上誇獎聰明的劉陽,冥冥之中,劉秀覺得自己似乎被一個巨大的陰謀籠罩著,而這個陰謀又隱隱約約和土地普查、人口普查工作有關。
為了徹底弄清事情背後的秘密,劉秀派出大批親信,他們深入各個州郡,動用各種手段,開始對整個事件展開全麵調查。
事情很快調查清楚了,劉秀這時才明白,自己原來被人家當冤大頭給耍了。
吃我的,喝我的,完了還要陰我,你們這是要找死啊。
劉秀憤怒了,憤怒的他決定反腐,再不整治一下這幫惡吏,沒準他們下一步的目標就是把我給賣了。
“後果很嚴重”
公元39年11月,在劉秀卓有成效的反腐工作之下,一批在普查工作中吃盡好處也做盡壞事的惡吏落馬了,令劉秀始料不及的是,在這群“落馬”中,領頭馬竟然是剛剛提拔不久的司徒歐陽歙。
歐陽歙,字正思,樂安郡千乘縣人,經學博士出身,曆任原武令、河南都尉(行太守事)、河南尹、揚州牧、汝南太守,公元39年出任司徒。其工作經曆,可視作地方官員奮鬥的典範。
不久之後,他還會成為另外一種典範——落馬貪官的典範。
經有關部門查證,歐陽歙在汝南太守任內,丈量土地作弊,獲贓款一千餘萬錢。要知道,當年的王莽招募敢死隊也不過每人給了9000錢,歐陽兄此次作案的手筆如此之大,可謂是巨貪了。
劉秀沒給歐陽司徒任何機會,他大筆一揮,直接逮捕入獄。至於那1000萬錢,劉秀也沒客氣,就權當是收回貸款了。而這筆貸款的利息,劉秀則要和歐陽歙好好說道說道了。
逮到這麽一條大魚,劉秀很想借此演一出“殺雞駭猴”給天下人看。可惜,計劃還沒實施,阻力就來了。
阻力來自於歐陽歙的學生。
要說這位歐陽兄也真是精力過剩,其在從政之餘,竟能抽出專門時間造福人類的教育事業,數十年下來,歐陽兄的教育成果豐碩,學生門徒無數,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做到了桃李滿天下。
見自己的老師遭難,學生們不能不管,他們紛紛守在宮門外替歐陽歙求情,希望能減輕歐陽老師的罪過,最衝動的禮震同學(平原人,17歲)則直接請求替歐陽歙去死。據有關部門統計,參與到該事件中的歐陽歙的學生門徒計有一千餘人。
有學生如斯,歐陽老師也算不枉此生了。
見過大場麵的劉秀對這千把人的請願活動是不感冒的,他並沒有赦免歐陽歙的罪過,準備挑個日子送這位仁兄上路。
遺憾的是,歐陽歙並不準備領劉秀的情,在劉秀為他挑的黃道吉日到來之前,竟然擅自死了,且死因不詳,唯一能排除的就是劉秀的黑手,畢竟劉秀沒有必要把自己整得不明不白的。
死就死了罷,劉秀似乎不太在意這些,因為還有許多吃裏爬外的家夥等著他去收拾。
至公元40年9月止,在“度田事件”中落馬的各級官吏越來越多,其中僅因丈量土地作弊而被處死的太守就有十餘位。東漢初期設有一百餘個郡,死亡比例如此之高(10%),可見當年這一事件的規模之大。
值得一提的是,著名酷吏李章也在“度田事件”中光榮入獄,後將功折罪方才逃過一劫,但自此鬱鬱寡歡,不久病逝。
劉秀在以“度田不實”之罪誅殺了十餘個太守的同時,下令加緊度田。有前麵十餘位太守的血案為鑒,此時的地方官吏們才算是按照劉秀的要求做了點實事(相對而言)。
但此時劉秀的政策是存在明顯的失誤的,失誤就是劉秀忙著重新丈量核實被豪強地主們隱瞞的土地,卻忘了把從平民手中忽悠出來的畝數(其實就是一個數字)還給平民。
這位仁兄辦事還真是許進不許出啊。
故此,被逼上絕路的平民依然在進行著反抗鬥爭。不久之後,沒有被逼上絕路的豪強地主也加入了反抗鬥爭的行列。
劉秀的一係列舉措殘忍地打破了豪強地主們靠弄虛作假發財致富的夢想,也激起了這一社會階層對政府的仇恨心理,一場更大的社會變故在這種氛圍中開始醞釀,並最終爆發。
豪強地主們經過分析發現,在發泄對政府不滿這件事情上,他們和平民是平等的,也就是說,他們也隻有武力反抗這麽一條途徑。要知道,劉秀是通過戰爭上台的,對付這麽一位見慣了刀風血雨、心理素質極強、手段極其狠辣的主,陰謀詭計上訪遊行都不會起到好效果,或者說基本上等於送死。要想讓劉秀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幹點劫掠盜竊、殺人放火、流血犧牲的事情是不行的。
娘的,反了吧!平民反得,豪強自也反得。
於是,東漢初期極為滑稽的一幕上演了,豪強地主和平民為了同一個原因(土地普查),出於同一個目的,走到一起幹起了同一件工作(東漢政府稱之為盜賊)。
“平定內亂”
公元40年10月,各郡國再次急報:盜賊處處並起,且規模愈聚愈大,各郡縣均派軍出擊征剿,但軍隊到時盜賊就散開,軍隊離開後又重新屯聚集結(典型的遊擊戰術),致使軍隊顧此失彼,疲憊不堪,怨氣叢生,士氣低落。上述情況,尤以青州、徐州、幽州、冀州最為嚴重。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度田工作也就進行不下去了(普查對象不在家),劉秀的首要任務是恢複社會治安環境。
這對打了十幾年仗的劉秀來說並非是件難事,雖然盜賊們人數很多且很狡猾,但劉秀還是很快製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鎮壓方案。
這套方案隻有一句話:挑撥離間,製造內訌,從內部攻破。
公元40年冬,劉秀派遣大批使者深入各郡國,頒布最新《治安管理條例》,條例規定——一、鼓勵盜賊自相檢舉和攻擊,盜賊中有5個人共同斬殺1個人的,免除這5個人的所有罪行。
二、鼓勵盜賊首領投誠,對首領自動投誠的,不但不予處罰,還會給予優厚的田宅安排,但前提是必須離開其家鄉,遷徙到政府指定的郡縣。
三、對敢於窩藏盜賊的,嚴懲不貸。
在頒布上述《治安管理條例》的同時,劉秀還製定了《盜賊緝捕工作考評辦法》,辦法規定:
一、官吏畏怯、逃避、故意放縱盜賊的,將不予追究,允許其以擒賊討賊立功。
二、州刺史、郡太守、縣令縣長在所轄界內有盜賊而不拘捕,或因畏懼懦弱棄城放棄職責的,不再予以處罰,隻看捕獲盜賊的多少來排列先後名次,並作為今後升遷的依據。
一個條例、一個辦法落實下來,由豪強地主和平民們組成的所謂“盜賊”隊伍內訌不斷,掀起了一股“自相糾(揭發),五人共斬一人者,除其罪”的自首立功熱。
用某電影中的一句經典台詞來形容,就是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不但不好帶了,簡直要人命了。
不想被人要命的盜賊領袖們,在積極學習領悟《治安管理條例》中的相關條款後,及時率部投誠,在避免被別人摘了腦袋去立功贖罪的同時,還獲得了政府賜予的田宅,可謂美事一件。
與《治安管理條例》相比,《盜賊緝捕工作考評辦法》所起的作用,隻能說沒有最壞(針對盜賊而言),隻有更壞。在其所確立的有獎無懲的機製的激勵下,一向消極怠工的各州郡縣官吏們也積極行動起來,努力抓捕“盜賊”,為的是在排行榜上的位子能靠前一些。
沒辦法,官吏也是人,也渴望進步啊。
盜賊首領們努力帶領隊伍請降,盜賊成員們積極幹掉同夥前來投降,各州郡官吏們打了雞血似的奮力抓捕盜賊。在這三大因素的交互作用下,發生在公元40年、起因於度田的“盜賊事件”終於被成功鎮壓下去。
壞日子走了,好日子來了,據知名官方報刊《資治通鑒》報道:從此以後,放牧的牛馬晚上不用牽回,城門夜間不用關閉,一片升平景象。借用童話裏最常見的結尾方式——自此,劉秀和他的孩子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不過,官方報刊畢竟隻是官方報刊,童話畢竟隻是童話,事實是殘酷的,在這些富麗堂皇的語言的背後,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近乎魔咒的東西,這些東西又影響了東漢近200年的曆史。而這一切,又根源於劉秀所製定頒布的《治安管理條例》和《盜賊緝捕工作考評辦法》。
這兩個法規文件雖然效果不錯,但實際上,它們體現了以劉秀為首腦的東漢政府和豪強地主之間的妥協,它們所代表的政策是一種妥協政策。
為了方便大家理解,我們逐一分析——首先,劉秀向豪強地主妥協了。鑒於豪強地主在度田事件中的各種表現,劉秀充分認識到,豪強地主這個名字還真不是白叫的,一碰就跳,實在惹不起。
惹不起躲得起,這一事件過後,度田不了了之。之後,劉秀再也沒有精力和魄力搞什麽土地普查和人口普查了。至於劉秀的子孫們,則以劉秀為榜樣認真妥協,連這方麵的想法都沒有產生過。
一個封建王朝不能靠土地提高收入、增強國力,這是十分悲哀的。這也是東漢王朝的國力始終弱於西漢王朝乃至中國曆史上其他幾個大一統王朝的重要原因。
其次,豪強地主向劉秀妥協了。同樣是鑒於劉秀在度田事件中的各種手段,豪強地主們也充分認識到,這位當過農民、商人、學生、軍人且跨行業發展的劉皇帝還真是不白混的,和這麽位仁兄對著幹,弄不好就要傾家蕩產。
豪強地主也是人,也想老婆孩子熱炕頭,好好居家過日子,沒必要跟劉皇帝死磕,他們也漸漸降低了自己發財致富的要求,並向劉秀伸出了橄欖枝。
當然,曆史也證明,正是劉秀(以及他們的子孫們)與豪強地主(以及他們的子孫們)達成了這種妥協,搖搖欲墜地維持了東漢王朝近200年的統治。
正是:敗也度田,勝也度田,其曆史功過、是非曲直,隻能任人評說了。
“柔道”
公元41年10月22日,劉秀前往章陵,修葺先人墓園祭廟,並進行各項祭祀活動。在祭祀的閑暇,劉秀擺設酒宴,請自家宗室的伯母、姑母、嬸娘們吃飯。
這群老太太們喝好吃好之餘,也沒忘了順帶拍拍劉皇帝的馬屁,她們一致稱讚道:劉秀小時候謹慎守信,和人交往不殷勤應酬,僅知柔和而已,今天方能如此!
劉秀倒也不謙虛,聽完自己長輩的奉承,劉秀哈哈大笑道:我治理天下,也要推行柔和之道。
一般來說,劉秀在度田事件中的表現,被視作劉秀以“柔和之道”治理天下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