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朝曆代,建國伊始,功臣的問題是所有開國皇帝都很頭大的問題,劉秀也不例外。
“解除功臣兵權”
和後世的朱元璋對功臣大開殺戒不同,對待功臣,劉秀有他自己的方式。與血腥的殺戮相比,劉秀的方式比較溫和且有人情味,簡言以概之叫做“交出權力,給你富貴”。
劉秀的這種方式,九百多年後,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將其改編導演了一幕“杯酒釋兵權”。
為了執行這一方式,劉秀算是豁出了老本。為了表彰功勳,籠絡人心,劉秀封功臣中功勞最大的365人為列侯,給予他們尊崇的地位,但卻解除了他們的實權。
東漢的爵位製度沿襲了秦朝與西漢的規定,總共分為20級,其中最高級的便是列侯。劉秀連列侯都如此大方地送人,受封為其他爵位的人數可想而知。
在追隨劉秀打江山的所有功臣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戰功卓著的“雲台二十八將”。但即使是“雲台二十八將”,在他們各自完成曆史使命後,劉秀也沒有在朝中安排他們的位子,而是分別打發回家享福。
譬如鄧禹,這位劉皇帝的老同學,在東漢王朝結束統一戰爭時,年僅36歲,正是在仕途上意氣風發的大好年紀,但就在東漢王朝完成統一的第二年,即公元37年,鄧禹就被打發回家,做了一名僅能夠參與議論軍國大事的賢(閑)臣。在居家過小日子的若幹年裏,鄧禹最大的成績就是一氣生養了13個兒子。鄧禹平時就在家教育子女,頤養“中年”。
除了鄧禹、李通、賈複三人還有資格參與議論軍國大事外,其餘大多數列侯成為閑員,隻是“以列侯奉朝請”,即在家好好吃俸祿,國家有事是會喊你們的。
劉秀的方式還是有成效的,在他統治東漢王朝的34年裏,沒有發生過一起由功臣挑起的叛亂事件。
當然,我們所說的叛亂事件是指軍事和政治上的,在經濟和法律層麵上,功臣們沒有讓劉秀省心。
“豪強地主”
西漢以後,地主階級分化為無市籍地主與有市籍地主兩部分。這兩部分的區別是,前者有做官的權利,而後者則不得做官。
雖然二者有區別,但這兩種地主都屬於豪強,即史料上通常講的豪強地主。
從政治地位說來,無市籍豪強是上層豪強,它的最高級是貴族和大官僚;有市籍豪強是下層豪強,它的最高級是大商賈。
漢光武帝封功臣365人,封外戚45人,與宗室王侯合成一個新的豪強地主集團,這無疑壯大了豪強地主這一社會階層的力量。
豪強地主,單從名字上看,似乎不是什麽好人,但在事實上,他們當中的很大一部分甚至要用“沒有最壞,隻有更壞”來形容。除了電視劇中常見的欺行霸市、欺男霸女、勾結官府、恃強淩弱等罪行外,豪強地主還是幹點正事的,他們幹的正事就是幹涉政務。
在豪強地主的控製和把持下,朝廷用人主要從這個集團中選取,特別是南陽人。東漢皇室宗室的男女娶嫁,大體上也不出這個集團的範圍。皇後、皇太後的母家常是這個集團中最有勢力的一家。
東漢中後期,政權常常落入外戚手中。外戚成為無市籍大地主,也就是上層豪強的政治代表。
這一狀況雖然在東漢初期隻是初露端倪,但即使隻是這樣,劉秀也受不了了,我的地盤我做主,誰敢過來插一杠子跟誰急。
為了保證劉姓江山永不變質,劉秀向豪強地主這一社會階層大打出手了。
這是一個人對一群人的進攻,為了確保勝利,劉秀找了不少幫手,這些幫手也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酷吏。
酷吏,顧名思義,乃嚴酷的官吏。這類官吏有一個共同特點,即基本上都十分崇拜刑罰的作用,在刑法學上屬重刑主義者。我國曆史上著名典故“請君入甕”的主演周興、來俊臣就是知名的酷吏。劉秀拿酷吏來對付豪強地主,很有些以毒攻毒的意思。
“強項令”
劉秀一生用過很多酷吏,其中最富代表性的有3位,下麵把他們依次介紹給大家。
第一位知名度最高,他便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強項令——董宣。
董宣,字少平,陳留郡人。
董宣沒有顯赫的家族身世,依據他後來能成為酷吏的性格看,似乎也不太可能被舉為孝廉,所以董宣能步入仕途,很有些令人無法推測的傳奇色彩。
董宣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大司徒府(即丞相府)做雜役。一般來說,在雜役這種工作崗位上做出優異成績是很難的,但董宣做到了,他很快受到大司徒侯霸的賞識,並靠個人實力出任北海相。
北海,諸侯國名。北海相,其官位職權相當於郡丞。唯一不同的是,郡丞是郡太守的副手,要向太守負責,北海相則直接向皇帝負責。除了要對北海王(侯)有必須的尊重外,北海相和北海王(侯)之間不存在任何隸屬關係。在諸侯國內設立直接聽命於中央的國相,這是當時限製藩王勢力的通用手段。
在北海相任上,董宣陡顯他的酷吏本色,並險些因此送了性命。
董宣上任後不久,他的下屬、北海國內很有實力的豪強地主公孫丹,造好了一座新宅子。
建房子是件大事,也是件喜事,但公孫丹卻高興不起來。
原來,公孫丹是位很講究吉凶的人,在搬進新宅之前,他專門找人算了一卦,以測一下新宅子的風水,結果卦師很遺憾地告訴公孫丹:新房子的風水不好,住進去要死人。
公孫丹在驚駭之下,忙問卦師該如何化解,畢竟蓋個房子不容易,總不能蓋起來不住人吧?
這位卦師很有連鎖服務意識,管測也管解,他神秘地告訴公孫丹,隻要殺個人,然後把他的屍體在新宅裏擱上一段時間,就可以化解這場劫難。
這種事情,放到今天,我們大致可以認為卦師在講“鬼吹燈”,但在當年,公孫丹對之深信不疑。在公孫丹的眼中,與一座新宅子相比較,死個把人實在是微不足道。為了將來平安入住新宅,公孫丹把殺人掠屍的任務交給了自己的兒子。
要說公孫公子還真拿別人的性命不當性命,在公孫丹的授意下,他把一位過路的行人殺了,並按卦師的說法把受害人的屍體置於新宅之中,以化解傳說中的災難。
傳說中的災難有沒有化解不得而知,現實中的災難卻很快降臨在公孫丹父子身上。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凶殺案很快被董宣偵知。董宣的辦事效率很高,他派出捕吏將公孫丹父子捕獲。
酷吏辦案嚴刑逼供是少不了的,在董宣的拷打之下,公孫丹父子供認了自己的殺人經過。在大致核準案件事實後,董宣把公孫丹父子斬首示眾。這在當時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所謂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董宣維護的是生命的尊嚴和刑罰的正義。
問題是,公孫丹家是豪強地主。
豪強地主有豪強地主的脾氣,公孫丹父子被明正典刑後,公孫丹的宗族親黨們不幹了,他們聚集了三十餘人,手操各式兵器包圍了北海相府,讓董宣給他們個說法。
要說法,你們這是武裝示威吧!
說法是沒有的,鎖鏈倒有幾十條。三十幾人的上訪團並不算太多,董宣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們全部關了起來。
這下該老實了吧?確實老實了,但也晚了,重刑主義者董宣決定把事情做絕,他令屬下書佐(吏職名)水丘岑將這三十幾人盡數誅殺。
與對公孫丹父子尚能明正典刑相比,董宣對這三十幾位仁兄的定性可謂牽強草率:懷疑與海賊有聯係。
憑著懷疑就能殺人,而且大開殺戒,這可以算得上是酷吏辦案的一大特色。
示威不成反搭上三十幾條性命,一向拿他人性命做草芥的公孫家終於嚐到被別人當成草芥的滋味了,但他們並沒有就此罷休,武的不行,就來文的,他們告狀到了青州刺史那裏。
董宣憑著“懷疑”二字就取人性命,此事青州刺史不得不管,他派兵將水丘岑拿獲,並向朝廷上奏折彈劾董宣(刺史對國相有糾察權而無管轄權),後董宣被廷尉收審,被判斬刑。
在等待死亡的日子裏,董宣向世人第一次展示了他那強悍的心理素質,而這也是他之所以能成為強項令的必備條件。
獄中的董宣晨讀夜誦,麵無憂色,似乎他等待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場需要他做發言的茶話會。這種心態,一直保持到行刑那天的到來。
自古以來,中國就有在行刑前讓犯人吃頓飽飯的好習慣,這種習慣也被慣例到董宣身上。臨刑那天,有獄吏準備了一餐飯,讓董宣吃了好上路。
意外的是,董宣聲色俱厲地拒絕了,他很有些好心當成驢肝肺地訓斥前來送飯的獄吏:我一生不吃別人的白飯,難道你想讓我在臨死之前改變自己的原則嗎?大有一副寧願當餓死鬼也要堅持原則的氣勢。
根據我們讀史的經驗,不怕死的人,一般是不會輕易死的,這條經驗繼續在董宣身上靈驗著。
和董宣一起被執行死刑的有9人,董宣排在第二位。當排在第一位的那位仁兄被執行完死刑後,電視劇上最常見的一幕出現了:一位騎著快馬的使者趕在刀起頭落之前出現在刑場上。首先,使者一句“刀下留人”救下險些被砍了腦袋的董宣的性命,之後,使者宣讀了劉秀皇帝的最新最高指示:鑒於本案疑點太多,現決定暫且留下董宣性命,押回大牢候審。
根據我們看電視劇的經驗,一般來說,在這種情況下,董宣是想死也死不了了。但董宣畢竟殺人過於猛濫,劉秀雖赦免了他的死罪,卻沒放過他的活罪,董宣被降職使用,出任宣懷縣令。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正是通過這件事情,大難不死的董宣開始受到劉秀的注意。不久後,這種注意變成了賞識。
若幹年後,董宣等來了重新進步的機會,這個機會是由一名叫夏喜的江湖巨盜所創造的。
這位叫夏喜的巨盜主要在江夏郡一帶活動,鬧得動靜很大(否則也就不叫巨盜了),害得數任太守因治安不力而下課,這件事還直接震撼了當今皇帝劉秀。
(強盜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強盜中的成功人士了)找誰去收拾這位夏巨盜,在當時是個人人都想回避的話題。無奈之下,劉秀想起了在宣懷當縣令的董宣,懷著死馬當活馬醫的無奈打算,劉秀一紙詔書,令董宣出任江夏太守。
董宣到達江夏郡後,沒有立即組織針對夏喜的抓捕,而是先禮後兵,給郡內下了一檄榜文。在榜文中,董宣頗有些示威地宣稱,自己到江夏來的主要目的就是捉拿巨賊,現在本人已經做好了出兵拿人的準備,希望巨賊們見到本榜文後認清形勢,該自首的自首,不想自首的抓緊時間消失,否則到時傷了和氣就不好了。
或許是董宣的名聲太大,又或許是其他原因,榜文發出後不久,董太守就收到了他所期望的效果,夏喜等巨賊十分害怕,自首的自首,沒自首的也從此遁跡江湖。
一紙榜文起到如此效果,我們隻能驚歎地說:牛人做事,向來是沒有之所以然的。
但凡牛人,都有牛人的毛病,董宣這位牛人的毛病就是過於清高孤傲,看誰(尤其是身份地位比他高的人)都不順眼,結果得罪了夲郡同僚陰都尉。
都尉,漢地方官名,主掌一郡之軍事,官品比兩千石(太守是兩千石),相當於今天的省軍區司令員(要在太守的領導下工作)。
陰司令在擁有司令官銜的同時,還有一個更為尊崇的身份——外戚。得罪了外戚,尤其是東漢時期的外戚(後文會詳細提到),後果是很嚴重的,這種嚴重的後果體現在董宣身上,就是在陰司令人如其名的陰謀策劃下,董宣被削職為民。
這次,劉秀沒有在關鍵時刻拉董宣一把。鑒於帝王心術一向很難懂,或許劉秀是期望通過這次罷官挫挫董宣的傲氣吧。
洛陽,作為東漢帝國的首都,人口多,豪強地主也多。
洛陽的安定關係到整個帝國的安定,所以洛陽的豪強地主是必須要整治的,但洛陽的豪強地主又是全國最難整治的。
人數多是一個方麵,重要的是洛陽的豪強地主那才叫一個強。洛陽是帝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最高權力熏陶下誕生的豪強地主,要麽是外戚、勳貴,要麽是和外戚、勳貴存在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強人。
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畢竟能在洛陽混,而且混成豪強地主,本身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能做到這一步,不是人精,也是精人。這樣的豪強地主,不要說是要跟他們翻臉,單是看一眼都夠人心悸半天的。
劉秀一直在考慮,洛陽這片雷區,該由誰去踩。很快,他想起了前段時間被罷官的董宣。罷了,好歹就是老兄你了。
劉秀專下特旨征拜董宣為洛陽令,這年,董宣已經69歲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年近古稀之年的董宣本應該在家抱孫子,但他卻要在如履薄冰的洛陽令任上繼續上演他的人生傳奇。
董宣到洛陽上任後,開始製定打擊豪強地主的工作計劃。洛陽豪強地主既多且雜,加之中間許多潛規則、顯規則時刻在發揮作用,所以製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案很難,董宣一時無從下手。
不要緊,慢慢等,機會總會出現的。
終於,某一天,一件突發刑事案件給董宣帶來了靈感。
那天,一位代號叫王二的豪奴(豪強地主家的奴隸)趁著白天光線好,殺了人(白日殺人),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他藏匿於其主人湖陽公主即劉秀的姐姐劉元家。官府捕吏們偵得了王二的藏匿地點,無奈礙於湖陽公主的權勢無從拘捕,隻好把此事向董宣匯報。
了解本案案情後,不畏權勢的董縣令親自出麵去找湖陽公主要人,孰料湖陽公主卻鐵了心要徇私枉法,她一句“王二不在我這裏”就把董宣打發出門。
董宣做事雖然夠狠,但皇家禮法還是知道的,雖然明知湖陽公主窩藏犯罪嫌疑人,但苦於沒有直接有力的證據,董宣也不敢貿然下令展開搜查,隻好率捕吏們離開了湖陽公主的府邸。
依照董宣的脾氣秉性,此事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派出大量密探日夜監視湖陽公主府的動靜及王二的行蹤。
在表麵上,一切都風平浪靜,似乎這件事情就此過去了。本就沒把這件事太當回事的湖陽公主漸漸放鬆了警惕。某日,湖陽公主要出門,恰好缺一個車夫,她便順勢把王二叫上了。結果,馬車剛駛到夏門亭,就被聞訊而來的董宣率人堵了個正著。
人贓俱獲的董宣這次不再客氣了,他手舞長刀(注意這個動作),開始數落湖陽公主的過失。顏麵盡失的湖陽公主還沒醒過神來,董宣又做出更加驚人的舉動,他下令將苟活了多日的殺人嫌疑犯王二當場格殺。這也是酷吏辦案的作風,關鍵時刻連必要的審判程序都省了。
尊貴的湖陽公主哪受得了這個,她進宮找劉秀告狀去了。
在湖陽公主添油加醋的哭訴之下,劉秀也火了,你董宣的膽子也真夠大的啊,我讓你當洛陽令是打擊豪強的,不是拿刀子朝我大姐比劃的。
很生氣的劉秀即刻詔令董宣進宮,準備拿鞭子抽死他,好為受了委屈的大姐出氣。
這便是封建仕途上流傳最廣的“伴君如伴虎”,董宣的小命全拿捏在劉皇帝手中。
進宮後,麵對要被人拿鞭子抽死的下場,董宣隻講了一句話:我這樣做是沒有錯的,我不勞煩你們拿鞭子抽我,我還是自殺吧。
寧願自殺也不願意受辱,董宣是有骨氣的。
有骨氣的董宣說到做到,他一頭朝宮殿內的牆愣上撞去。
這一撞,沒有撞死,但撞了個血流滿麵。
董宣的突發之舉震撼了劉秀,麵對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劉秀終於冷靜下來。劉秀知道,董宣是對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劉氏江山著想。劉秀答應不殺董宣,但前提是董宣要向湖陽公主磕頭謝罪,他知道,王二無非是個奴隸,湖陽公主要的也就是個麵子。
可惜,董宣並不是一位給別人留麵子的人,他拒絕向湖陽公主叩頭謝罪。
嘿,還反了你了,剛剛冷靜不久的劉秀又較起真兒來,他命令在一旁候命的宦官上前按住董宣的頭,讓他向湖陽公主叩頭謝罪。
但這群人妖顯然缺乏鍛煉,任憑他們怎麽按,年邁的老董宣仍然強挺著脖頸,誓死不低頭。
至此,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強項令”誕生。
見董宣如此固執,站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湖陽公主講起了風涼話,她激將劉秀:堂堂一位天子,拿一個縣令都沒有辦法,還不如當初在家種地的時候威風呢。
湖陽公主的激將法對劉秀沒能起作用,此時的劉秀已經完全對董宣敬服了。
任用這樣一位敢於堅持原則又不畏強勢的人做洛陽令,劉秀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這是社稷之幸,江山之福啊。
劉秀不再強迫董宣,相反,劉秀賜予董宣30萬製錢(疑為五銖錢),讓他重返洛陽令崗位。
董宣並沒有把這本屬於他的30萬錢放進自己的口袋,而是盡數散於和他共事的屬官與捕吏。有雷自己扛著,有好處歸大家,董宣是位好領導,而好領導是一定會受到同誌們的愛戴及擁戴的。董宣靠自己的個人威信,組建起了一支敢於跟任何豪強地主叫板的洛陽打“豪”隊伍。
這一事件結束後,董宣“強項令”的名號威震洛陽。在“強項令”名號的威懾下,董宣在洛陽“搏擊豪強,莫不震栗”,得心應手。除了強項令外,洛陽的豪強地主還敬畏地稱董宣為“臥虎”。
董宣擔任洛陽縣令5年間,洛陽豪強地主的囂張氣焰得到收斂,洛陽治安環境得以改善。人民是公正的,董宣也得到洛陽百姓“枹鼓不鳴董少平”的讚歎。
有這句話,董宣值了。
5年後,董宣死於洛陽令任上,時年74歲。
董宣死後,劉秀派使者參加了董宣的喪事。董宣生性貧儉,其死後的財產唯有大麥數斛,破馬車一輛(大麥數斛,敝車一乘)而已。得知此事的劉秀不無悲傷地說道:董宣廉潔,死乃知之。
在董宣身上,我看到了骨氣、清廉、正義,以及敢於向權貴惡勢力挑戰的勇氣和正氣,而絕非酷吏周興、來俊臣身上的那種非人性的奸詐、嗜殺和殘忍。
董宣是值得我們尊敬的。
“樊曄”
樊曄,字仲華,南陽新野人。
新野,是沒有踏上革命道路前的劉秀常去的地方,當年的新野縣城並不大,常來常往,劉秀就認識了時任新野市吏(主管市場的小吏)、在新野縣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樊曄。
一般來說,市場都很亂,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正是這段市場管理員的工作經曆,鍛煉了樊曄的工作能力,形成了他獨有的工作作風和心理素質。
出門在外,誰都有倒黴的時候,有一次,運氣不佳的劉秀因一件小事被新野縣拘留。
與被拘留相比,劉秀更鬱悶的是,按照當時的規矩,因為犯的事比較小,夠不上被逮捕入獄的資格,因此也就沒有牢飯可吃。沒有牢飯可吃的劉秀要想不挨餓,除非外麵有人給他送飯。
劉秀的老家在舂陵縣,當時他姐姐也沒有嫁給鄧晨,劉秀想吃飯就隻能等著家裏來人送。
在司法製度不健全的當年,壓根就沒有對某某人采取強製措施後要通知其家屬的說法,所以,挨餓的劉秀在焦急地等待著家人送飯的同時,老劉家的人沒準還認為他在哪個地方快活呢。
但偉大的劉秀是不會被餓死的,關鍵時刻,救劉秀的好人出場了。該好人就是劉秀剛剛認識的樊曄。由此看來,出門在外多認識幾個朋友實在不是壞事。
得知劉秀進了局子的消息後,很重朋友義氣的樊曄準備好大餅,用竹笥盛著,親自給劉秀送去。
幾張大餅雖不是什麽山珍海味,但填飽了饑餓難耐的劉秀的肚子。對劉秀來說,這是件雪中送炭的好人好事。
劉秀是個重感情的人,他記住了在危難之際給他幫助的樊曄,以及樊曄的那幾張大餅,雖然微不足道,但裏麵蘊藏的是情誼,而情誼是無價的。
我日後定會報答的。吃飽飯的劉秀如是說。
劉秀登基稱帝後,拉了當年給自己餅吃的樊曄一把,他征召樊曄為侍禦史。
後來,出於工作需要,樊曄又調任河東都尉。
在臨上任前,劉秀召見了樊曄,並為之送行。
皇帝為臣子餞行,這是件足以使祖墳上冒青煙的榮耀之事,但樊曄卻高興不起來。
原來,在酒席上,除了你好我好、喝酒吃菜之外,東道主劉秀還無意中提起了當年。劉秀調侃樊曄道:當年你給了我一笥餅,我今天升你做都尉,你覺得這筆交易劃算嗎?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尚未喝高的樊曄當場就給劉秀跪下了。
跪下的樊曄沒有說話,但在他的內心已經堅定了一種信念,那就是我樊曄是有能力的,而不是靠著一笥大餅成為都尉的。這一點,他要做給劉秀看。
河東郡,也是豪強地主聚居且鬧得比較凶的幾個郡之一。剛到河東郡不久,樊曄就發兵滅了在當地最有影響力的豪強地主勢力馬謫匡集團,起到良好的殺雞駭猴的效果。
在河東都尉任上,樊曄彰顯他的酷吏本色。
但樊曄真正成為一名成功的酷吏,是在涼州天水郡。
要知道,劉秀征服隗囂父子後,除了在所有權上明確歸屬外,涼州並不太平。除了隗氏集團的殘餘勢力時常起來煽風點火外,涼州的豪強地主們也借機十足過了一把無政府主義的癮。
涼州亂,最亂的是天水郡,即當年隗老大的根據地。
為了治理天水,繼而穩定涼州,又鑒於樊曄在河東太守任上的優異表現,劉秀決定再次升他的官,拜之為天水太守。
在天水太守任上,樊曄酷出了成績。
據史料記載,樊太守“政嚴猛,好申韓(申不害、韓非,兩位都是重刑主義者)之法,善惡立斷”,辦事效率極高。
但真正體現樊曄酷吏作風的是下麵兩句話,“人有犯其禁著,率不生出獄”,做事極絕極酷,不但震懾了天水郡的官吏百姓,甚至連很見過些殘忍場麵的人也甚為忌憚。
在樊酷吏的嚴酷統治下(注意不是殘酷),冤死鬼和屈死之人是絕對少不了的,他絕不是位好人。
為了編排樊酷吏的嚴酷作風,涼州的某位民間藝人還專門編了一首民謠,並廣為傳唱。
民謠的歌詞如下:
遊子常苦貧,力子天所富。①
寧見乳虎穴,不入冀府寺。②
大笑其必死,忿怒或見置。③
嗟我樊府君,安可再遭值。
注解:
1.泛指天水百姓。
2.冀府寺,即樊曄工作單位天水太守府。
3.指樊曄的辦事作風。
樊曄不是位好人,卻是位能臣,在他的治理下,天水郡一改盜賊頻出、治安混亂的局麵,並出現了傳說中的道不拾遺的盛世之象。
這樣的能臣,國家需要,百姓們也需要。
樊曄出任天水太守14年後,“卒於官”,真正做到了死在工作崗位上。
“李章”
李章,字第公,河內郡懷縣人。
與沒有顯赫的家族身世的董宣相比,李章可謂是從小就生在“顯赫”圈裏。
據有關部門統計,自李章上溯老李家五代,共出了5名兩千石的高官。所謂“富貴不過三代”,老李家算是打破了這一紀錄。不久後,李章還會為這一紀錄錦上添花。
李章並沒有一踏入社會就要當官的跡象,相反,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教師,主講經學。混跡教師隊伍多年之後,李章才被舉薦為郡吏,才算是正式踏入仕途。
在郡吏職位上,李章發揮當過教師、懂得經學的優勢,積極進取,努力工作,終於取得了進步,被調到州政府繼續當吏,仍沒有要當官的跡象。如果按照這一軌跡發展下去,李章在退休時混個縣令就不錯了,要想繼續保持先人們創造的紀錄,基本上等於白日做夢。
上天似乎有意成全李章,就在李章為自己的前途擔憂的時候,一個機遇出現在他麵前。
這個機遇是劉秀創造的。劉秀平定河北後,在高邑重新組建立起大漢實業公司(別稱東漢實業公司)。公司重組新建,需要大量工作人員,大漢實業公司的招工信息也傳播到李章所在的工作單位。
要不要跳槽?李章如是問自己。這也是他仕途甚至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重要抉擇。
麵對就業難的局麵,進個好行業,找個好單位,是每個人都在努力追求的美好願望,這個願望李章似乎實現了。人的可貴之處在於不懂得滿足,李章進了一個好行業,單位也不錯,但是缺一個好職位。
是放棄現有的好行業、好單位去追求一個傳說中的好行業、好單位以及好職位?還是放棄理想死守現有的好行業、好單位?處在關口的李章開始了他的分析。
一番分析之下,李章找到了問題的答案:死守是沒有前途的,雖然說放棄現狀追求理想頗有些賭的意思,但卻是自己當前唯一的選擇,原因如下——一、當今天下自立門戶開店的人雖然很多,如劉玄、劉盆子、公孫述、劉永等人都開了自己的公司,隗囂、張步、董憲等人也有了幾間門麵,但最有發展前途的卻非劉秀的大漢實業公司莫屬,而且根據劉氏公司的業績判斷,其吞並其他各家公司成為壟斷集團似乎是遲早的事,這意味著即使自己今天不選擇跳槽,將來也必定是劉氏公司的職員,現在跳槽多少還能混個資曆。
二、在大漢實業公司強勢業績的感召下,別說是自己這個小吏了,連本州郡一些“官”也萌生了前往大漢實業公司混飯吃的打算,領導幹部的帶頭作用是明顯的,此時不跟著跳槽,更待何時?
基於上述分析,李章下定決心,在沒有經過上司允許的情況下,擅自脫離工作崗位(天下正亂,這種事似乎也沒人管),前往河北投靠了劉秀。
像李章這種沒有身份和資曆的人,劉秀雖對他自動送上門來的行為表示歡迎,卻不怎麽待見。劉秀分配給李章的工作仍然隻是出大力、聽人使喚的吏職,而不是作威享福的官職,具體工作單位是大司馬府下的東曹屬。
我們知道,大司馬府是主管軍事的,其職能類似於今天的國防部加總參謀部,在這樣的單位工作,李章少不了和軍事打交道。事實上,除了在東曹屬幹一些力所能及的雜務外,李章還積極拓展自己的業務範圍,參加了幾次實戰。
戰爭是鍛煉人的,親自參與到戰爭中與敵人廝殺則更加鍛煉人,這一道理體現在李章身上就是,幾場實戰下來,一位人民教師加普通公務員消失了,一位思維縝密、見慣刀風血雨又頗有些粗人氣概的猛男誕生了。
環境改變人的性格,這還真不是一句空話。
這些變化對跳槽的李章來說,也是始料不及的吧?雖始料不及,但這也是李章成為一代名酷吏的基本條件。
“擒賊擒王”
名企就是進步快,一年多混下來,李章就脫胎換骨,即脫去吏職的皮毛,換上官職的衣裳,出任陽平令。
陽平,縣名,漢時隸屬東郡。
陽平縣也是個豪強地主十分囂張的地方,除了兼具豪強地主的特點外,該地的豪強地主還十分有團隊意識,他們本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原則,拉幫結派,擇地聚居,構築堡壘,修繕甲兵,形成了一股股實力強勁的豪強地主集團。他們憑借武力禍亂鄉裏,看起來大有些嫌當地主不過癮要改行當山大王的意思。
李縣令是不會允許在自己的地盤上出現這麽多山大王的。做了幾天縣令穩住陣腳後,李章就準備動手了。
我們上麵說過,陽平縣的豪強地主除了結夥居住外,還擁有堡壘、甲兵等軍事色彩很濃的設備,如果貿然動手,李章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很有些實戰經驗的李章在這一點上做得不錯,他沒有衝動,而是回家認真翻了翻兵書,並定下一條計策:擒賊先擒王。
擒賊先擒王,說到底,這是個技術活,其技術含量主要體現在——其一,一般來說,能在眾賊中成為王,說明這個王不是一般人,他必須比其他人更狡詐、更殘忍、更富有鬥爭經驗,你要期待他是個扶不起、人人都可以踹兩腳的阿鬥是不可能的,對付這樣一個人,你隻能比他更狡詐、更殘忍、更富有鬥爭經驗,否則,你可能被他賣了還在幫人家數錢。
其二,王之所以為王,說明這個人還是受眾賊支持的,你要想在眾賊中擒得這個王,首選必須要經過眾賊的同意,或者眾賊雖然反對,但起不到阻礙作用。
要做到這一點是非常難得,你必須具備極高的智慧和過人的膽量以及非常好的運氣。
總之一句話:擒賊先擒王,技術含量很高,工作難度很大,事情很難辦。
事情雖然難辦,但李縣令終究還是辦成了,這充分展現了李章的個人能力,而李章辦事的具體過程則足以讓我們歎為觀止。
首先是選擇“王”,在平陽縣的豪強地主中,李章選擇的是最有地位和身份的豪強地主中的大戶趙綱。
鎖定趙地主後,李章開始設計他的擒賊套路。
該套路比較簡單,也比較老套,基本程序是置辦一桌酒席,請趙綱吃飯,並在酒席上埋伏好刀斧手,待到趙地主喝得人五人六、暈頭晃腦時下手,一切搞定。
事實證明,最簡單的套路也最實用,趙地主還真就栽倒在這一老套的套路上了。
埋伏好刀斧手後,李章派人去請趙綱。
接到李縣令要請客吃飯的請柬後,趙綱稍加思考,就大概猜出了這封請柬背後的貓膩,但他並沒有準備拒絕李縣令的邀請,因為這對趙綱來說,膽怯是件很折自己麵子的事,他以後還得在陽平地界上混呢。
趙綱不是位粗人,像單刀赴會主動送死這樣的事情他還是不會幹的,為了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他在回複李章時提出了條件。
趙綱告訴李章,吃飯是件好事,他準備去,但他不是一個人去,他有一百多位兄弟要同去,希望李縣令能夠妥善安排。趙地主的意思很明白,我吃飯帶著保鏢,你想在酒桌上陰我?沒門兒。
對趙地主帶保鏢的要求,李章同意了。
要的就是你來,你來了就行了,那一百多位保鏢,權當是你的陪葬品吧。
吃飯的條件談妥後,趙綱率領一百餘位兄弟赴宴。在出發之前,趙綱還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趙綱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一件外衣,該外衣純以鳥羽手工縫製而成,號稱“羽衣”,披在身上,可謂拉風到了極點。後世的黑社會大佬喜歡穿風衣戴墨鏡,很難說沒有受到趙綱此舉的影響。除了羽衣外,趙綱還佩戴了自己的武器“文劍”。
文劍,顧名思義,即比較斯文的劍,與動輒殺人取命的比較粗魯的劍相比,文劍的作用主要是飾品。
佩戴文劍,說明趙綱是位很注重身份的人,畢竟做了老大,砍人的事情交給手下小弟們好了。
就趙綱的外在表現來看,這位仁兄顯然不懂得低調,很是趾高氣揚。事實告訴我們,這樣的人注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終於等來傳說中的趙地主,李章很興奮,也很緊張。興奮的是,李章終於可以執行他的計劃;緊張的是,這個計劃能不能成功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且不說趙綱手下那百十號耀武揚威的小弟,單是趙綱那身誇張的行頭,就讓李章感慨萬千、自歎弗如。和這樣一位充滿自信、追求個性的大哥打交道,李章在心理上暫時處於劣勢。
好在這隻是暫時的,不久後,李章用他的實際行動讓對方證明了一個成語——華而不實的真正含義。
酒宴正式開始了。
在李章及其僚屬的熱烈歡迎下,趙綱和他的兄弟們各自入座,場麵上的氣氛很融洽,但每個與宴者的心裏都清楚地知道,這其實就是一場翻版的鴻門宴,李章要陰趙綱,趙綱要防止被李章陰,僅此而已。
就此來看,趙綱和他的兄弟們很清醒。
可惜,清醒是暫時的,幾杯濃酒下肚後,趙綱和他的兄弟們就找不著北了。
酒助慫人膽,喝得暈裏暈乎的趙仁兄和他的百十號兄弟似乎忘了來這裏幹什麽,他們丟棄了之前的那一點點警覺,徹底放下心來,並開始反客為主,紛紛給李章和他的僚屬們敬酒,很有些酒肉朋友的味道。
這一切都沒有逃出李章的眼睛,在觥籌交錯、杯盤狼藉的喧囂聲裏,李章一直保持著冷靜的心態,他在等待著下手的機會。
機會來了。
見李章喝酒不甚積極,坐在李章對麵的趙綱不高興了,他站起身來,推開保鏢的攙扶,要過來給李章敬酒。
這就怪不得李章了,你拿著自己的命不當回事,上天也沒辦法。
沒喝醉的李章敏銳地把握住了這一天賜良機,他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劍,急速刺入了前來敬酒的趙綱的胸膛。
我十分懷疑,當過老師的李章可能輔修過生物課,他辨認人體的器官部位可謂穩、準、狠,他這一劍,準確地刺入了趙綱的心髒,當場結束了趙綱的性命。
死不瞑目的趙綱傻看著李章,他似乎在詢問:我來給你敬酒,你拿著刀子幹啥。
百十號小弟也十分詫異地看著李章和趙綱:他們喝酒怎麽是那種姿勢?咦,老大身上怎麽流出了紅紅的東西?
趁著這幫酒鬼還沒有醒過神來,剛殺完人的李章做出一個很有特色(防止誤會)的動作,這個動作可能是摔酒杯,也可能是掀桌子,總之,在李章做完這個動作後,收到信號的伏兵們動手了。
刀斧手們動作很麻利,而被酒精麻醉了神經的酒鬼們似乎也沒來得及反抗,一頓踢踢打打後,場麵冷靜了下來,李章成功實現了他的目的。
按照酷吏的性格,李章是不會留下這群現世活寶的,他下令:將被捕獲的眾酒鬼當場斬殺。
喝酒喝丟了性命,真是出門沒看黃曆啊。
清理完現場後,李章沒有就此罷休,而是再接再厲,率領部屬向趙地主的老巢(塢壁,即堡壘)進發。
負責守家的壯丁們顯然沒有料到李章會來這麽一手,他們不及防備,慌亂中被李章取了性命,塢壁也被攻破。
至此,平陽縣最大的豪強地主趙綱集團被徹底剿滅。
李章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向平陽縣的豪強地主們證明:在平陽混,不低調是不行的,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別出風頭,否則下一個就是你。
從趙綱事件中汲取了教訓的豪強地主們也充分認識到:跟政府,特別是跟李章為代表的平陽縣政府鬥是沒有前途的。他們不約而同地收斂氣焰,進入了當乖乖地主的潛伏期。
李章擒賊先擒王的手段取得了預期效果,史載:百姓遂安。
“酷吏再出手”
趙綱事件後,李章因功升任千乘太守,後轉任琅琊太守。在琅琊太守任上,李章傾情出演了最後一幕酷吏傳奇。
琅琊是個出人才的地方,先前的呂母,後世的諸葛亮,都是琅琊人。懷著向當地人民學習的心態,李章輾轉來到了琅琊。讓李章始料不及的是,他酷吏生涯中告別演出的劇本,卻是由與琅琊相鄰的北海郡(即董宣曾任北海相的北海國,此時為郡)友情提供的。
北海出豪強,這一點,我們在“強項令”一節中已有所聞,就不再贅述。
我們要說的是,北海不但出豪強地主,而且還出有理想、有追求的豪強地主,夏長思便是他們中的優秀代表。
夏長思,字號不詳,隻知乃北海郡安丘縣人,身份是安丘縣第一豪強地主。
作為一名積極要求進步的豪強地主,夏長思顯然並不滿足安丘第一的現狀,他要做大、做強。為此,他在幹好本職工作(地主)的同時,兼職幹起了一份很有前途的職業——造反。
如此要求進步,隻能說夏長思是豪強地主中的極品。
豪強造反,說幹就幹,夏長思率領他的弟兄們積極動作起來,捕獲了東漢政府在北海地區的代表、時任北海太守的處興。
在這麽一個地點做了這麽一群人的階下囚,處太守隻能自認點背。
首戰告捷的夏長思繼而攻占營陵,並把此處作為自己的造反根據地,希望以此為基礎,繼續做大、做強。
一個豪強地主都把事業做到這個份上,可見劉秀重用酷吏是多麽有必要。
夏長思在北海創業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臨郡,但臨郡的太守們除了對處興表示同情、對夏長思表示憤怒外,別無他法。
這也難怪,按照東漢時的條令,太守的職責在於守備本郡,嚴禁擅自離界(尤其是率兵離界),違者死。頭上有這麽一道框框頂著,誰敢沒事找事?
但一個人例外,此人便是李章。
李章欺負慣了豪強,自然也見不得自己的同事被豪強欺負,他調集本郡騎軍千餘人,準備去拉處興一把。
救兵如救火,李章走的很急(馳往擊之)。
李章急,但有一個人比他還急,此人是李章的部屬掾吏。
眼見自己的領導要犯渾,該掾吏認為自己有提醒的義務,他拉住李章的坐騎道:按照規定,二千石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發,你可要考慮清楚啊。
對於部屬的善意提醒,李章不但沒表示感激,反而發怒了。他憤怒地訓斥掾吏道:逆虜無狀,囚劫郡守,此何可忍!若坐討賊而死,吾不恨也。
與此同時,李章還抽出砍人的長劍朝掾吏比劃著,意思是再敢攔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掾吏隻得放李章率軍前去。
李章率騎軍來到了北海郡境內。
如何平叛並救出被囚禁的處太守,李章軍內產生了爭議。
有的將領認為,夏長思等一幹反軍據守營陵,而且處太守也被囚禁在那裏,自然是兵發營陵,與叛軍決戰。
該將領的觀點看起來是似乎很正確,但兵法的奇妙之處就在於,看起來正確的事情往往是錯誤的。
經過冷靜、細致、深入的分析,李章認為,營陵打不得,原因如下——原因一,營陵是座縣城,而且被反軍據守了一段時間。李章手上隻有千餘人的騎兵,拿1000騎兵去攻擊防守嚴密的縣城,把握不大。
原因二,直接攻擊營陵勢必要引發與反軍的決戰,那時若夏長思狗急跳牆,處死了囚犯處太守,那麽李章要拉同事一把的美好願望也就無從談起了。
營陵打不得,那我們來幹什麽?滿臉迷茫的士兵們看著率他們前來平叛的領導李章,並心懷疑問:不會就這樣回去了吧?
當然不會這樣回去,李章略有些詭異地告訴他的士兵們:營陵城打不得,但安丘城打得。
作為夏長思的老家,安丘縣城在這位仁兄造反時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追隨,但夏長思似乎對安丘城有某種成見,他的造反根據地並沒有相中安丘,而是離安丘數十裏地之外的營陵。
這是個十分要命的決定,因為追隨夏長思造反的骨幹主要是安丘人,一旦安丘失守,營陵反軍的軍心必散。
老家都沒了,還打什麽打!
李章能在複雜的局勢麵前發現這個破綻,說明他還是很有軍事天賦的。
確定目標後,李章率騎兵向安丘城發動突襲,並順利地解決了城內守敵,占據此地。
安丘城失守的消息傳到營陵後,夏長思驚慌了。驚慌的夏長思看著比他還要驚慌的部下,終於明白了安丘城的失守意味著什麽。驚慌失措的夏長思終於做出了更加愚蠢的決定,他率領全部叛軍離開營陵,朝安丘進發,準備奪回自己以及部下們的老家。
之所以說這個決定愚蠢,是因為所謂的夏長思造反隊伍也就是數百人而已,沒有作戰經驗的數百人去攻擊正規騎兵,說得難聽些,基本等於送死。
更讓人鬱悶的是,這數百人在離開營陵的同時,唯恐敗得不夠慢,還順手帶上了當初搶劫來的數百頭牛馬。
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就這麽一群人幹什麽不好,偏偏選擇了造反,真夠膽大包天的。
無語。
李章率領騎兵很輕鬆地擊潰了這支隊伍,包括造反領袖夏長思一幹人等均被以“屠殺”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造反有風險,入行要謹慎。況且,他們遇上的還是殺人不眨眼的酷吏。
除此之外,李章還打包帶走了反軍隨身攜帶的500餘頭牛馬。
李太守也是無利不起早的人,這500牛馬就權當是給處興打短工的報酬了。
險些到鬼門關旅遊的處太守至此也結束了他的監獄生活,按照規定,出獄的處太守要到洛陽找劉秀報到,以解釋整個事件經過。
混跡官場多年的處興還是講義氣的,在洛陽,處興用感恩和讚賞的語氣大力渲染了李章臨機決斷處置北海造反事件的英雄事跡。
在處興的語言影響下,劉秀沒有追究李章不守規矩的責任,鑒於李章“實則有功”,劉秀還特旨嘉獎李章,稱在平亂過程中所繳獲的物資不必上交,歸李章勞軍使用。
董宣、樊曄、李章三位是劉秀所重用的一班酷吏中的優秀代表,在他們的努力下,東漢初期豪強地主的囂張氣焰遭到打擊,社會治安環境得以改善,社會矛盾得以緩解,東漢王朝的統治基礎也得以鞏固。從這一點上來說,劉秀重用酷吏是有曆史進步意義的。
遺憾的是,劉秀的這一有效的統治手段並沒有堅持下去,在不久後,劉秀同豪強地主們來了一場巔峰對決,這場對決以劉秀和豪強地主的相互妥協而告終。
這便是曆史上有名的度田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