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述,字子陽,扶風郡茂陵縣人。
在新莽末年、東漢初期的所有地方割據勢力中,公孫述堪稱是最幸福的一位。
公孫述的幸福來自於益州特殊的經濟、政治、軍事、地理環境。
“益州”
益州,又稱巴蜀大地,其行政區劃,相當於今天的陝西省南部加湖北省西部加雲南省北部加貴州省大部加廣西一部加四川省重慶市全部,地盤很大麵積很廣。
更為重要的是,益州還很富。
雖然因為曆史原因,益州沒有入選司馬遷筆下的三大經濟富庶區,但地處中原地帶的三大經濟區由於長年戰亂,早已徒有其名,實際上是民生凋敝、破爛不堪。益州,因為有高山峻川相隔,並沒有受到戰爭的破壞,反而成為當時經濟最為富庶的地區。
公孫述的重要謀士李熊曾經對益州的經濟狀況進行過總結。李熊不無自豪地總結了益州經濟的四大特色,我們共同來欣賞一下他的研究成果——
特色之一,益州地域廣闊,土地肥沃,加之良好的氣候條件,真是種啥長啥,是重要的糧食產地。一代大文豪司馬相如的嶽父卓王孫就曾經很風趣地評價說,益州千裏沃野上有一種鳥,這種鳥叫蹲鴟,你知道這種鳥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麽嗎?是至死都不知道饑餓是怎樣一種感覺。連鳥都餓不著的地方,還會餓著人嗎?益州的糧食之多由此可見一斑。
特色之二,除了產糧之外,益州還盛行一種手工業,即女紅。如在左思的《蜀都賦》中,就有“百室離房,機杼相和”的記載。益州的女紅除了滿足益州所需外,還進入中原,滿足天下的需求。女紅業的發展,是益州最重要的賦稅來源。
特色之三,益州盛產竹子。竹子,和後來的橡膠、鋼鐵一樣,在當時是重要的軍事資源,因為竹子是製造弓箭的必備材料,擁有竹子,約等於今天擁有了橡膠和鋼鐵。當然,除了製作弓箭外,竹子還能製成其他器械,如後世的諸葛亮研製木牛流馬之時,就沒少在竹子上下工夫。
特色之四,益州還出產魚鹽銅銀,這些東西除了能滿足內需,還可以販運出境,賺取外快,尤其是銅銀,稍作加工後,可以直接當錢用,免去了許多商業程序。
在總結出上述四點經濟特色的基礎上,李熊還順帶著研究了益州的戰略地位。
通過考察,李熊發現:益州北據秦嶺,有蜀道之險可以據守;東守巴郡(今重慶市),有扞關即長江瞿塘峽(今重慶奉節東)可以依靠;地廣人多,兵員也不是問題;心情好有利可圖時可以出兵搶地盤,心情不好無利可圖時可以據守險關回家種地。
綜合上述研究成果,李熊認為:如此一塊天賜寶地,不用來當皇帝實在是可惜了。
公孫述沒有浪費這塊風水寶地,在李熊等人的擁立下,他於公元25年在成都稱帝。
公元25年至公元35年,在益州這片中國地理上最安全、最富饒的土地上,公孫述開始了他近11年的幸福的皇帝生活。
這11年中,除了公元27年呂鮪、李育率軍進攻關中敗給馮異,以及數次出兵援助隗囂外,益州大地還是一片和平的。所謂的戰爭和亂世,在益州百姓的心裏近乎於一種傳說。
但一切的一切,都注定要在公元35年結束。因為這年,我們熟悉的劉秀兄終於徹底搞定涼州隗囂及其殘餘勢力,可以騰出手來了。
統一,一定要統一。
打了十幾年仗的劉秀雖然很討厭戰爭,但仍然不能放棄戰爭,他必須要用戰爭來完成統一大業。不拿下益州,擺平公孫述,所謂的“複興漢室,恢複劉氏江山”的任務就沒有徹底完成,劉秀在百年之後就沒有顏麵去見祖宗劉邦。
即使把死後的事情忽略不計,劉秀還要為活著的自己和將來的子孫們考慮,你總不能讓自己睡覺的地方還躺著別人吧?你總不能讓將來的子孫們指著益州不無遺憾地說:看,那塊地原來是我們家的吧?
為生前死後計,為子孫顏麵計,很煩戰爭的劉秀強忍著對戰爭的惡心,再次命令自己的將士們踏上征程。
最後的戰爭了,挺一挺就好了。結果這一挺,又是兩年多。
“進軍漢中”
公元35年春,漢軍兵分東北兩路,向益州軍閥公孫述分進合擊。
東路軍以吳漢為總指揮,以岑彭為副總指揮,配屬劉隆、臧宮、劉歆等猛將,調撥指揮南陽、武陵、南郡、桂陽、零陵、長沙等郡步兵6萬,突騎軍5000,沿長江逆流而上進入益州。
西路軍以來歙為總指揮,以蓋延為副總指揮,軍隊具體人數不詳,但根據涼州擔負的西防西羌、北防盧芳的軍事任務來看,應該不會超過東路軍。西路軍的攻擊路線是從涼州出發,沿古蜀道南下,依次攻占漢中、廣漢等郡,進逼成都。
從劉秀的這一戰略部署上來看,似乎東路軍擔任的是主攻任務,因為無論從將領配置,還是從軍隊人數上來看,東路軍的實力都勝過西路軍很多。但事實上是,戰爭伊始,給公孫述威脅最大的卻是實力相對較弱的西路軍。
這不是因為西路軍突然變得更猛了,而是因為西路軍進攻的第一個目標就是益州重要的軍事、經濟、政治中心——漢中。
漢中,位於益州最北端,是益州的魚米之鄉和重要兵員地。占據漢中,南下可以進逼成都,北上可以威脅長安,其戰略地位可見一斑。當年的劉邦,後世的劉備、諸葛亮,以及解放戰爭時期的胡宗南,都曾把漢中當做自己的重要基地。
為了奪取漢中,來歙指揮西路軍首先攻陷了漢中郡的西側屏翼河池(今甘肅徽縣)、下辯(今甘肅成縣北)二城。
戰鬥進行得如此順利,說起來還要感謝一個老熟人——王元。
此人正是當年隗囂六虎將之一的那個王元。在涼州被劉秀收服後,王元隻身逃入益州投靠了公孫述。
公孫述沒有虐待這位遠道而來的光杆司令,而是委以重任,讓他率軍守備益州西北軍事重鎮河池和下辯。
遺憾的是,王元辜負了公孫述的信任,在老對手漢軍麵前,王元一如既往的不經打,在堅守河池旬日後,王元率軍逃往下辯。而在下辯失陷後,王元幹脆投降了漢軍。
可能是為了賭氣,王元並沒有就近向來歙投降,而是跋山涉水、曆盡鞍馬勞頓(蜀道難)之後向東路軍臧宮部投降。投降也投降得如此霸道,隻能說王元實在太有才了。
“暗殺事件”
河池、下辯的失陷,對公孫述來說,意味著漢中無險可守,而對漢軍來說,意味著攻克漢中指日可待。
公孫述顧不上同王元置氣,他必須要想方設法守住漢中,否則,漢中一失,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派援軍增援漢中?
這點公孫述不可能沒有想過,但他很快就否決了。因為公孫述知道,“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句話不是僅僅說給漢軍聽的,也是說給蜀軍(公孫述軍)聽的。畢竟,無論漢軍還是蜀軍都是人,都要靠兩條腿走路,麵對益州的險川大山,蜀軍不可能變成猴子,他們也隻能一步步走過去。
到那時,漢中能不能保得住暫且不說,援軍能不能回來還是個問題呢。
援軍這條路走不通,公孫述決定使陰招,派刺客暗殺來歙。
這一陰招在電影電視劇中的出鏡率很高,是促使劇情達到高潮的重要催情劑,深受各大導演的器重。同它在電影電視劇中的作用一樣,公孫導演將其施展後,漢中戰事的高潮也很快到來了。
於是,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的夜晚,一位不速之客進入了駐紮在漢中城外的漢軍大營。這位無名好漢逐個營帳打探來歙的身影,終於,在某個營帳裏,他找到了剛剛入睡不久的來歙。在確定此人就是自己要尋找的來歙後,好漢動手了,他用利刃刺中了來歙的胸部。
可能是技術原因,也可能是心理因素,這位好漢並沒有把來歙一刃刺死,反之,其所使用的利刃竟然紮在來歙身上拔不下來了。
這時,來歙的呼喊已經驚動帳外的衛隊。為個人安全計,這位好漢顧不得職業道德,迅速逃離了漢軍大營。
他的逃跑是成功的,當衛隊聞聲趕來時,現場隻留下了滿身是血的來歙和那把仍然紮在他身上的利刃。
來歙沒有死,但離死已經不遠了。
為了多支撐片刻,來歙並沒有拔掉那把利刃。
當然,來歙爭取時間並不是為了等待醫生來搶救自己,而是在等待自己的副手蓋延,他要為數萬漢軍將士負責,他有後事要向蓋延交代。
終於,在死神帶走來歙之前,蓋延趕到了。
估計是和來歙私交不錯,亦或其他原因,見到受傷的來歙後,蓋延並沒有顧及傷重的來歙生命垂危沒有時間折騰,而是伏地就哭。哭相之悲哀,據說連抬頭看一眼來歙的工夫都沒有。
見蓋延如此不識大體,來歙當場就怒了。
來歙怒叱蓋延道:我讓你來不是給我哭喪的,而是有要事安排,你別哭哭啼啼像個娘兒們似的,你以為我身上還紮著刀子就不能下令處死你了嗎?(史載:
來歙叱蓋延道:欲相囑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刃雖在身,不能勒兵斬公邪!)受到訓斥的蓋延隻好收起眼淚,聽來歙囑托後事。
可能是對表現太差的蓋延不放心,身負重傷的來歙竟然不講了,他忍著劇痛拿起筆來寫奏表。奏表是寫給劉秀的,全文為:臣夜入定後,為何人所賊傷,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終恐被罪,陛下哀憐,數賜教督。
奏表寫完後,來歙投筆抽刃而絕。
壯哉,與隻身闖入敵營取上將首級的那位無名好漢相比,來歙更堪稱英雄。
因為英雄與好漢的區別就在於,在前者的心裏,國家大義永遠重於個人生命,哪怕是即將死去。
杜甫曾有詩雲: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來歙的奏表雖然比不上諸葛亮的《出師表》有名氣,但它所表現的那份忠義和悲壯卻是我們不該忽視和忘記的。
還是借用杜甫的詩為來歙送行: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來歙死後,蓋延成為了西路漢軍總指揮。但意外的是,可能在為來歙發喪時過於悲傷,蓋延竟然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一時半會兒還好不了。
臨陣換將顯然是來不及了,萬般無奈之下,劉秀下令西路軍班師,退守河池、下辯一線。於是,攻略益州的大任徹底完全壓在東路軍身上。
“東路軍”
東路軍的第一個目標是荊門。
沿長江逆流而上攻打益州,必須要有一支足夠強大的水軍。所以,從這一點來說,東路軍由來自南陽、武陵、南郡、桂陽、零陵、長沙等南方諸郡的士兵組成是不無道理的。
但一直在北方打仗的吳漢卻忽視了這個道理。在吳總指揮看來,天下最能打仗的士兵莫過於產於幽州的突騎軍,所以,到益州打仗有那5000突騎兵和3萬步兵就足夠了,而讓那些拿著櫓棹的水師進蜀純粹是浪費糧食。為了不浪費糧食,在大軍已經完成集結後,吳漢決定打發其餘的3萬水軍士卒回家。
一代名將犯這樣的常識性錯誤,隻能用不可思議來解釋。
好在,吳漢的決定,副總指揮岑彭認為不可行。
認為歸認為,岑彭知道,單靠自己改變不了戰功顯赫、在軍中極有威望的吳漢的決定。無奈之下,岑彭隻得求助於劉秀。
劉秀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大吃一驚,立刻下令給前線,改變了吳漢的錯誤決定。同時,為了防止吳漢再犯此類不可思議的錯誤,劉秀還指定荊門戰役以及此後的益州戰事由岑彭指揮,吳漢則改行去負責進蜀部隊的後勤軍需供應。
“荊門戰役”
公元35年春,荊門戰役爆發。
駐防荊門的蜀軍有數萬人,蜀軍大將任滿、田戎充分利用了荊門的地形特點,沿長江一線依山傍水設防,修建了大量的浮橋和鬥樓,形成了陸、水、空三棲立體防禦體係。
要想攻取荊門,在岑彭看來,沒有其他好辦法,隻有強攻。
強攻需要強人,也就是需要敢死隊。根據我們看影視劇的經驗,要組織敢死隊,除了講道理、做戰鬥動員外,最有效的辦法莫過於使銀子,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正是如此。
岑彭就通過使銀子組織起了一支敢死隊,這支敢死隊的隊長叫魯奇。
戰鬥開始後,魯奇就發揚要錢不要命的精神,率敢死隊乘船沿長江猛衝直上,攻打蜀軍的江上防線浮橋。
我們知道,漢軍在蜀軍的下遊,要想攻打蜀軍的浮橋,就免不了要逆水行舟,免不了要費大把力氣劃船,估計等靠近浮橋時連上橋的力氣也沒有了。
但漢軍有漢軍的福氣,關鍵時刻,有上天的相助,漢軍連劃船的力氣都省了。
風,東南風,詭異的東南風,在公元35年的春天,在漢軍向蜀軍發起進攻的時刻刮起來了。這樣詭異的現象,在兩百年後的赤壁還會上演一回。
這場詭異的東南風吹得相當猛烈,吹得漢軍的船隻雖是逆水行舟,但仍是奇速無比,以至於敢死隊的士兵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驚奇地發現自己要進攻的浮橋已經到了。
此時不上,更待何時?準備拚命的敢死隊員們不約而同看著他們的隊長魯奇。
煞風景的是,因為風太烈,魯奇所乘坐的船隻竟然被吹到浮橋底下並被橋柱鉤住了,在那個方位,魯奇是無論如何也上不了浮橋的。
領導不帶頭,敢死隊員們也就不敢死了。
要說魯奇這敢死隊長還真不是白當的,危急時刻,魯隊長發揚二杆子精神,操起火把,就向鉤住船隻的橋柱燒去。
這一燒,竟燒出了意外的驚喜。
到現在,我也沒有弄明白,蜀軍搭建浮橋用的是什麽材料,因為魯奇這無意的一燒,竟然引起熊熊烈火,火借風勢,風怒火盛,瞬間把浮橋燃為灰燼。
大火連岸上的鬥樓也沒有放過,很快,火過樓崩,一道原本堅不可摧的防線就此瓦解。
就此說來,魯奇還真是一員福將啊。
沒有了浮橋和鬥樓作為憑靠的蜀軍也喪失了鬥誌,他們在烈火燒到自己身上之前,紛紛如鳥獸散,任憑漢軍窮追不舍,也隻斬獲了數千人。
荊門一戰,蜀軍大將任滿戰死,田戎率餘部退守江州(今重慶市)。
“長驅直入”
荊門一戰後,岑彭率漢軍沿長江逆流而上,依次攻克秭歸、扞關等險關要地,長驅直逼江州。
這是岑彭的第一個長驅直入,不久後的另一個長驅直入,將使得岑彭的軍事生涯達到頂峰。但此時的岑彭並沒有長驅直入後的喜悅,相反,他在為軍隊的吃飯問題發愁。很顯然,負責後勤運輸的吳漢並沒有完成自己分擔的任務。
現在不是追究吳漢責任的時候,活人不能被尿憋死,軍隊也不能被糧食餓死,何況漢軍守著的是益州這個天然的大糧倉。於是,一番思謀過後,岑彭決定暫時不攻打江州,改為就地籌糧,具體籌糧地點是江州西北的墊江縣平曲鄉。
在平曲,岑彭沒有失望,漢軍順利地籌到數十萬石軍糧。
所謂福不雙至,在岑彭剛剛為解決吃飯問題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危險也悄然而來。
危險來自公孫述,在漢軍籌糧之時,公孫述調集三路大軍,從東、南、西三個方向包圍漢軍於平曲——第一路大軍由大將延岑、呂鮪及公孫述的弟弟公孫恢率領,沿廣漢(今四川射洪東南)至資中(今四川資陽)一線展開,向東南方向攻擊前進。
第二路大軍由大將田戎指揮,固守江州,防止漢軍自此向西或向南逃竄。
第三路大軍由侯丹指揮,進據黃石(今重慶豐都西),以黃石為基地向西北方向攻擊前進,與第一路大軍呈對進之勢。
公孫述意在一舉殲滅長驅直入益州腹地的漢軍岑彭部,遺憾的是,公孫述在製定作戰計劃時忽視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岑彭所攜帶的3萬水師和5000突騎軍。
而在山高灘險的益州,岑彭照樣能把突騎軍的突擊性能發揮到極致。
閑話休提,讓我們放眼觀看在岑彭手中變幻精妙的戰爭藝術。
最先出場的是3萬水師。
注意看地圖的同學一定會發現,在墊江和江州之間,不僅有陸路相連,還有水路交通,這條水路就是長江的幾大支流之一的嘉陵江。
突破口就在嘉陵江上。
在分段阻擊蜀軍的同時,岑彭命令水師搜集船隻。當然,短時間搜集足夠的船隻是不可能的,不過這難不倒岑彭,因為他還有其他的辦法——造船。
岑彭所謂的造船,無非是把砍下的竹子捆成竹排而已,這在盛產竹子的益州地區並非是件難辦的事。
集中了足夠的船隻後,岑彭命令部將楊翕、臧宮率少數漢軍偽裝成主力,向關一帶撤退,以吸引蜀軍的注意力。岑彭親率漢軍主力(包括五千突騎軍)搭乘船隻沿嘉陵江順流南下攻擊江州。
結果,江州沒打下來。
這也在意料之中,由竹排組成的水軍是很難形成戰鬥力的,而突騎軍在水上的攻擊力幾乎為零。
江州一戰結束後,岑彭率軍自嘉陵江進入長江,沿長江順流東下,江州守將田戎站在城頭為漢軍送行。
田戎,包括公孫述在內的所有蜀軍將領一致認為,岑彭此舉意在東撤扞關,以與楊翕、臧宮部會合,之後要麽重新來過,要麽打包裹回家。
但讓他們傻了眼的是,岑彭在經過都斥江時,突然令全軍登岸,以突騎軍為前鋒,從背後全力襲擊駐守在黃石一帶的蜀軍侯丹部。
在基本上沒和騎兵打過野戰的蜀軍麵前,突騎軍幾乎是不可戰勝的。此戰,侯丹所部蜀軍慘敗。
岑彭在黃石得手後,既沒有像公孫述所希望的那樣繼續東撤扞關,也沒有重新組織部隊回師江州,而是在黃石神秘失蹤了。
讓數萬大軍突然失蹤,岑彭是怎樣做到的?這已經不好考察了,隻知道等岑彭率軍突然出現時,連公孫述都驚呼一聲:是何神也!
數日後,岑彭率漢軍出現在武陽。
武陽,即今天的四川彭山,距成都一百餘裏,距岑彭失蹤前所在的黃石有兩千餘裏。兩千餘裏,岑彭率漢軍整個來了個乾坤大挪移。
岑彭在武陽出現,不僅驚呆了公孫述,也震暈了整個巴蜀大地。
公孫述的蜀軍主力被徹底甩在扞關一帶,此時的成都約等於一座不設防的城市。
這就是岑彭的又一次長驅直入,這次長驅直入就像一把鋼刀,直接刺入了公孫述的心髒。
所謂奇兵不可久也,攻占武陽後,岑彭以突騎軍為前導,迅速占領了成都的南大門廣都。廣都,距成都圖上距離僅三十餘裏。
廣都得手後,下一站就是成都,勝利似乎離岑彭不遠了,而遠在洛陽的劉秀也在期待著一統益州的消息。
遺憾的是,曆史在此又生出了岔路口。
公孫述要掙紮,公孫述要反抗,公孫述還有自己的撒手鐧。
公孫述的撒手鐧我們前麵見識過,就是派刺客搞暗殺,擱在今天,有點兒像美國的斬首行動。
公孫述正是通過暗殺擊退了伐蜀的西路軍,如今,他希望這一幕能在岑彭身上重演。
難道曆史真的能重演嗎?我隻能悲傷地告訴大家:有的時候能!
一代名將岑彭死了,像來歙一樣死在刺客的刀下,死在公元35年冬的某個漆黑的夜晚。
與來歙被刺死不同,岑彭的死似乎是上天早就注定的,因為他死的地方詭異得叫做“彭亡聚”,就像三國時期龐統死在了落鳳坡一樣。
悲哉,岑彭,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你卻在陰溝裏翻了船,隻能遺憾地說一句:這都叫什麽事啊。
岑彭死後,東路軍總指揮吳漢也結束了他的後勤工作,前往武陽、廣都前線。
岑彭走了,吳漢來了,公孫述的境地仍然很不好。
走上指揮工作崗位的吳漢改變了岑彭的進軍路線,他率軍南下進攻犍為郡。
公元36年春,吳漢大破蜀軍魏黨、公孫永部於魚涪津(今四川樂山北)。
待到公孫述把注意力放在犍為郡後,公元36年9月,吳漢又突然揮師北上,重新占領武陽、廣都,威逼成都。
此時的成都已不是當年那座不設防的城市了,鑒於岑彭當年突然出現時留下的深刻印象,公孫述在成都積聚了近10萬大軍,這10萬大軍,也是公孫述最後的資本。
決戰,就此開始。
“八戰八勝”
由於吳漢在荊門之戰前的不正常表現,劉秀對此次成都之戰是極為不放心的,為了打好這最後一仗,劉秀專門派出使節前往成都前線。使節的任務隻有一個,不是監軍,也不是慰勞軍隊,而是提醒吳漢不要輕敵。
在使節帶給吳漢的詔書中,劉秀告誡吳漢:成都10餘萬眾,不可輕也。但(指漢軍)堅據廣都,待其(指蜀軍)來攻,毋與爭鋒。若(蜀軍)不敢來,公(吳漢)轉營迫之,須其力疲,乃可擊也。
劉秀就像一個麵麵俱到的老人,費盡心思,就盼望著吳漢能夠穩重些。可惜,吳漢讓他失望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打了一輩子勝仗的吳漢輕敵了。
輕敵的吳漢親率兩萬餘人,向防守嚴密的成都主動發起攻擊。在總攻發起之前,為了謹慎起見,吳漢還令副將劉尚率兵一萬駐紮在沱江南岸,作為攻擊成都的戰役預備隊。
期初,戰鬥進行得很順利,吳漢率軍一路猛攻,很快打到了成都西南郊的市橋。但在市橋,吳漢攻不動了,因為他碰上了蜀軍的敢死隊。該敢死隊大約有5000餘人,是公孫述花費重金招募的,所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隊敢死隊很講職業道德,見到漢軍登上市橋後,二話沒說,操著刀子就衝向前去。
狹路相逢勇者勝,敢死隊猛打,漢軍也猛拚,蜀漢兩軍的戰鬥在市橋進入白熾化狀態。此時的吳漢就像後來的拿破侖一樣,焦急地盼望著劉尚的援軍。隻要援軍一到,吳漢相信,此戰必勝。
可是,就在吳漢在市橋和蜀軍血戰時,作為預備隊的劉尚部也遭到蜀軍的攻擊,重要的是劉尚來不了了。
沒有援軍,這並不是最糟糕的結果,最糟糕的是財大氣粗的公孫述押上了自己的老本,他命令10萬大軍全部出城,分作20營,把吳漢、劉尚分割包圍在沱江南岸和北岸。
吳漢知道這樣下去的後果,他努力擺脫蜀軍敢死隊的糾纏,率軍準備突圍。
結果,圍沒有突出去,一個不慎,吳漢跌入了波濤洶湧的沱江,幸虧他眼疾手快及時抓住了馬尾巴,方才得救。
等吳漢從水裏爬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天黑,兩軍罷戰,各自回營休息。
夜深了,拚殺了一天的漢軍士兵們漸漸進入夢鄉。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好好休息吧,休息好了,明天你們還要接著去砍人,而那時,你們可能已經成了“幾人”之外的人了。
但吳漢是睡不著的,他在思謀破敵良策。
陷入今天這種境地,吳漢很後悔,後悔沒有聽從劉秀的告誡。打了一輩子仗,到底還是領導的水平高啊。
此時再指望劉秀是不行了,吳漢必須要自救。
名將就是名將,很快,一個大膽的方案在吳漢的腦海中產生了。
為執行這一方案,吳漢決定召開軍事會議。在軍事會議上,漢軍將領們見到了一個滿臉嚴肅的吳漢。和往常一樣,眾將端坐,聽吳漢布置任務。和往常不一樣,吳漢在正式下達軍令以前,多說了幾句廢話。之所以說這些都是廢話,是因為按照吳漢“質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辭自達”的性格,他以前從來不講這些話。
在廢話中,吳漢總結了自進入益州以來的戰鬥,表揚了自己及在座諸將領的功績,分析了漢軍當前的形勢。廢話的核心是,雖然當前漢軍的處境不是太樂觀,但隻要大家齊心協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廢話結束後,吳漢講出了自己的破敵方案。之後,吳漢鼓勵大家:若能同心協力,人自為戰,大功可立;如其不然,敗必無餘……成敗之機,在此一舉。
眾將皆曰:諾。
散會,諸將各自回營安排。
第二日,漢軍營中,士兵們吃飽了飯,戰馬也喂足了草料,奇怪的是漢軍並沒有出戰,而是堅守營門,閉營休息。
漢軍沒有出戰,蜀軍也沒有主動進攻,這倒不難解釋,畢竟被圍的是你們漢軍,蜀軍沒有必要皇帝不急太監急,正想看看誰耗得過誰。
第三日、第四日同樣如此,瞧漢軍這陣勢,似乎是賴在沱江兩岸不走了,蜀軍仍然沒有必要著急,所以兩軍照常相安無事。
關鍵的第五日到來了。
在第五日,連續休息了3天的公孫述坐不住了,3天無戰事,吃過漢軍不少虧的公孫述認定漢軍一定在憋壞,為了防止日久生變,公孫述決定向漢軍發起試探性進攻。
公孫述選擇的試探對象是位於沱江南岸的劉尚軍營,在公孫述的印象裏,與北岸的吳漢軍相比,劉尚軍的戰鬥力要稍微弱些。
但接下來的事實將證明,公孫述吃了用老眼光看人的虧了。
假象,十足的假象。在相安無戰事的3天裏,吳漢通過吃了睡、睡了吃的假象成功迷惑了包圍圈外的蜀軍。在第四日晚上,吳漢率軍悄悄溜到沱江南岸,和劉尚合軍一處。
於是,第五日公孫述的試探性進攻,就算是搗了老虎窩了。
蜀軍試探性的進攻,漢軍卻沒有試探性的反擊,好吃好喝好睡了3天的漢軍士兵個個生龍活虎,全力應戰前來試探的蜀軍。結果不難預料,蜀軍試探失敗,並搭上了5000具屍體。
蜀軍之圍遂解,吳漢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率軍撤回廣都。原因很簡單,蜀軍雖然損失了5000人,但還有9.5萬人,並沒有傷到元氣,此時仍不是和蜀軍決戰的良機。
眼見煮熟的鴨子飛了,公孫述很生氣,生氣的後果就是喪失理智。喪失了理智的公孫述令蜀軍離開依山傍水不利於騎兵作戰的成都,向地形相對平緩的廣都進發。
於是,偉大的突騎軍再次登場。
在成都和廣都之間,吳漢率突騎軍與蜀軍展開野戰,漢軍八戰八勝,有力地消耗了蜀軍的有生力量。
“決賽”
公元36年的冬天終於到來了。
這年的11月,與岑彭分兵後撤到扞關一帶的臧宮率5萬漢軍從北麵進逼成都,與駐守廣都的吳漢部對公孫述形成南北合擊之勢。
漢軍再次兵臨成都,但此時的公孫述卻似乎胸有成竹,拿浩蕩而來的漢軍根本不當回事。
這倒不是公孫述有何破敵妙方,而是他有神人相助。
該神人是一名算卦大師。這日,大師給公孫述卜了一卦,卦象極為詭異,因為它直言不諱地告訴公孫述:虜死城下。
在公孫述看來,所謂的“虜”就是漢軍,卦象是說漢軍要死了。對此,公孫述很高興。很高興的公孫述決定率軍出城攻擊漢軍,以加速漢軍的死亡。
於是,漢軍與蜀軍的最後一場決戰在成都城下上演。
這是最後的決賽,讓我們熟悉一下雙方的參賽選手及規則、賽程——紅隊(劉秀崇尚赤色):隊長劉秀(未上場),代理隊長吳漢,副隊長臧宮、劉尚,主要隊員高午、唐邯等。
白隊(公孫述崇尚白色):隊長公孫述,副隊長延岑。
賽事規則:本賽事無規則就是最大的規則,總之一句話,隻要能打倒對方,什麽偷奸耍滑、使陰耍詐皆可。
賽程安排:本賽事無賽程安排,以一方徹底打倒另一方為勝利標準。
介紹完畢,決賽開始。
紅隊率先登場的是重量級選手臧宮,此人以勇悍著稱,後位列“雲台二十八將”。
為迎戰臧宮,白隊隊長公孫述派出自己的副隊長延岑。
兩人交手,總共打了3個回合,結果是並不出名的延岑超常發揮,三戰三勝。
不過不要緊,根據比賽規則,紅隊還有機會。
接下來,由白隊隊長公孫述出場接替大出風頭的延岑,而紅隊派出了代理隊長吳漢。
在正式出賽前,吳漢把隊員高午、唐邯叫到一旁私下嘀咕了一陣子,嘀咕的內容不詳,但根據比賽規則,裁判員並未予以製止。
吳漢與公孫述交手。
這是真正的重量級對重量級的較量,二人拳來腳往,踢打了整整一天,沒有分出勝負。
在兩人打得又累又餓的關鍵時刻,吳漢給高午、唐邯二人使了個眼色。
要說高、唐二人也真不含糊,得到吳代隊長發來的暗號後,他們一個旱地拔蔥的動作直躥上賽場,朝公孫述撲去。
筋疲力盡的公孫述不及防備,結果被撲著正著。在一旁觀戰的延岑慌忙上前幫忙,拚死把自己的隊長救了回來。
救回來,也晚了,據醫生診斷,公孫述被高午、唐邯所暗算,其傷勢是當時難以治愈的胸口貫通傷。
結果,身患貫通重傷的公孫述當晚不治而亡。
臨死之前,公孫述把隊長大權移交給了延岑,並留下遺囑,要求延岑把這場賽事延續下去,直到贏得最後的勝利為止。
事實證明,人死心不甘的公孫述算是看錯人了。
第二日拂曉,延岑結束了這場賽事,不過是用一種很不光彩的方式——投降。
決賽結束。
延岑投降後,漢軍進入成都。
在成都,吳漢做了件很不地道的事情,那就是屠城。史料載,包括公孫述全族、降將延岑全族在內的成都官吏平民,不論年長年幼,總計數萬人死在漢軍刀下。
值得一提的是,延岑雖然投降,仍落得被夷滅全族的下場。早知今日,還不如當初拚個你死我活,此時的延岑是可氣加可悲的。
《後漢書·吳漢列傳》整篇都在讚揚吳漢“質厚”,真不知一代史學大家範曄先生是怎樣看待這一屠城事件的。
史書對吳漢的評價是不健全的,處處透露著虛偽。
好在曆史並不是範曄先生說了算,2000年後,還原這段真相,隻為那些本不該早逝的冤魂。
因為,人的生命是應該受到尊重的。
吳漢在屠城的同時,還派快馬把公孫述的頭顱傳送洛陽,他意在向劉秀說明,我們勝利了。
勝利了嗎?勝利了,持續兩年之久的東漢王朝統一益州的戰爭勝利了,持續了12年之久的東漢王朝統一全國的戰爭勝利了,由此上溯到宛城舉兵之時,持續了15年之久的劉秀的創業(興複漢室)戰爭也勝利了。
勝利雖然來得晚了一些,但總歸還是來了。
勝利雖然來了,但劉秀麵前的路,還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