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年10月,在曹竟父子的力薦之下,劉秀以大司馬的身份出巡河北,主要工作是招撫,說的通俗一些就是讓大家投降,什麽王莽舊部、造反農民軍都別鬧了,一起到更始政權來吃飯,當然,以後大家也就是更始的人了。
這是一份苦差事,但很有前途。
說它苦,不太準確。準確地說,是很苦,是玩命。
“劉秀出手了”
當時的更始軍雖然已經攻克長安,滅了王莽,聲勢很大,威名遠播,但在河北(黃河以北,大致是今天的華北),其勢力基本上是空白。
此時在河北地界當家做主說話算數的,是銅馬、大肜、高湖、重連、鐵脛、大搶、尤來、青犢、五校、檀鄉、五幡、五樓、富平、獲所等造反勢力,以及上穀太守耿況、漁陽太守彭寵及所部突騎軍。在不久後,一位更猛的仁兄還將鑼鼓登場。
單從名字上來看,什麽銅馬、鐵脛、大搶、尤來,給人的感覺第一個是猛;第二個是悍。除了猛和悍之外,這幫勢力還有一個更大的特點,即人多。可能當年造反這門行業太吃香,在河北參加造反吃飯的竟有百萬人之多。
跟一幫又猛又悍又多的人打交道,苦口婆心地勸他們投降,一個字——難;兩個字——很難;四個字——比死還難。
而且,劉玄似乎很相信劉秀的個人能力。一般來講,讓別人去完成如此一份高難度的動作,基本上是要錢給錢、要人給人,但劉玄卻不但不給錢,兵也沒有派一個。意思是劉秀唱功好,足以一個人演空城計。
事情要從一首童謠說起。
該童謠創作於更始時期,流傳於南方,知識產權歸屬不詳,懷疑為山間隱人所做,內容為:諧不諧,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
意思是:天下能不能和諧,得以太平,主動權掌握在赤眉軍手中;能不能得到天下,關鍵看能不能占據河北。
在當年,童謠是很有影響力的,在一定的環境中,它是強有力的宣傳工具。
事實也證明:劉玄終為赤眉所殺,劉秀終以河北而得天下。
當然,如以主次矛盾來分析劉秀成功創業的原因,童謠隻是次要原因中又比較次要的一個。其實,河北之所以成為劉秀一統天下的根據地,與它特殊的人文地理環境是分不開的,這一點,我們後麵還會提及。
這是一份又苦又有前途的工作,是上天為成就一番偉業的人所提供的一次機遇,也是為劉秀量身打造的,一般人幹不了。
問題是,有些人幹不了,也不願意別人去幹,比如數次陰了劉氏兄弟的朱魷。
對劉秀,朱魷同學有自己的考慮。鑒於陰老劉家人的次數太多太狠,朱魷十分害怕劉秀翻身。而這次北巡河北,雖然艱難,但對劉秀絕對是一次機會。一旦劉秀借此機會翻身做主人,那咱老朱就隻有翻身做奴隸的份兒了。
為了自己不至於翻身做奴隸,朱魷前去勸諫劉玄,曉以利害,總之一句話:
萬不可讓劉秀脫離控製。但劉玄一句話就把他打發了:這件事劉秀不去幹,讓誰去幹?你朱魷去?
朱魷不去,到底還是劉秀去。
於是,劉秀終於從劉玄的控製下擺脫了,縱使前途看不見光明,但那種重獲自由的感覺定然是很爽的。劉秀終於重獲一片拚搏奮鬥的新天地。
“鄧禹”
劉玄雖然沒給劉秀一兵一卒,但劉秀平時結納的兄弟們(專用名詞:賓客,如馮異等人)沒有拋棄他,而是紛紛扔掉手頭的工作,跟隨劉秀前往河北。
在這幫子難兄難弟中,有一個人值得特別介紹,此人便是後來的“雲台二十八名將”之一,被劉秀稱作東漢蕭何的鄧禹。
鄧禹,字仲華,南陽郡新野縣人(今河南南陽人)。據曆史記載,鄧禹天資聰慧,屬於神童之類,13歲時就能背誦詩經並進入長安太學學習。在長安太學,鄧禹認識了尚在勤工儉學的劉秀。鑒於當年的太學不分年級,所以鄧禹不僅是劉秀的小師弟,更可視作劉秀的同班同學。
鄧禹雖然年齡小,但很有見識,在太學學習的時候,他便覺得劉秀不是一般人物(劉秀邊上學邊做出租驢生意,在當年定然是轟動人物),將來是要做一番大事的。為了能讓劉秀在功成名就時拉自己一把,鄧禹十分注意搞好與劉秀的關係。
太學生活是美好的,也是短暫的。太學畢業後,劉秀回家接著種地,鄧禹回家接著讀書,自此分道揚鑣。但在鄧禹心裏始終記著劉秀,他深信劉秀是個人物,早晚要幹一番大事業的。
好在劉秀沒有讓鄧禹失望。自起兵後,劉秀先後做了幾件漂亮的大事,印證了鄧禹的判斷,鄧禹也徹底下定決心去投奔劉秀。
古話說:不但君擇臣而用,臣亦擇君而侍。
鄧禹的選擇,大致如此吧。
鄧禹追上劉秀,是在河北的鄴城。
見到自己的老同學,劉秀很高興,也很激動。激動之餘,劉秀說了句很衝動的話,這句話用另外一句話來形容,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劉秀問氣喘籲籲的鄧禹:你不遠萬裏跑來找我,是不是聽說我做了大官,想要個官做啊。
鄧禹的回答很決絕:不是。
劉秀納悶兒了:那你來幹什麽。
鄧禹的回答很有技巧:希望追隨明公(劉秀)做一番大事業,名垂青史。
劉秀笑了,他單獨留下鄧禹,準備聽聽這位小師弟如何追隨自己做一番大事業。
鄧禹沒有讓劉秀失望,他對天下大勢做了正確的分析,並提出了見解和建議,可視為鄧禹、劉秀版的“隆中對”。
鄧禹認為:更始軍雖然建都關西(即關中,因在函穀關以西,又稱關西),但山東(崤山以東)卻並沒有平定,像赤眉、青犢這樣的割據勢力還很多,動以萬數。而更始軍因為沒有遇上過大的挫折,現在驕傲自滿,皇帝昏庸獨斷,將軍們愚蠢無能,終日爭權奪利,貪汙腐化,都不是幹大事的人,終究要失敗。現在天下分崩離析,正是我們起來幹大事的時候。
鄧禹認為:要做一番大事,現在劉秀所要做的就是結交天下英雄,取悅民心。隻要做好這兩點,等到時機成熟,振臂一呼,定然是天下雲集響應。
說實話,在遇到鄧禹之前,劉秀對自己的前途是一片模糊。有了和鄧禹的這次談話,劉秀終於找到了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奮鬥方向。
“劉林和王郎”
劉秀在河北的招撫工作開始時是十分順利的,鑒於更始軍的實力和劉秀個人威望,大家都乖乖地投降,直到邯鄲,我們前麵講的那個猛人的出現。
猛人叫劉林,自稱為故趙繆王(漢景帝七代孫,已死)之子,借著宗師的身份,前來和劉秀攀親認祖。
認祖歸宗之餘,劉林非得要展現一下自己的才華,他向劉秀建議道:赤眉現在在河東,囂張得很,但隻要我們把河水扒開,那麽赤眉軍百萬人將全部變成魚(百萬之眾可使為魚)。
這是個十足荒唐的計劃,如果河水扒開,赤眉軍能不能變成魚尚且不說,河邊的老百姓一定變得比魚還慘。一心要取得民心的劉秀沒有答話(考慮到劉林的宗室身份和麵子),而是離開邯鄲去了真定(今河北正定),繼續自己的招撫工作。
劉秀顧及了劉林的麵子,卻打擊了他的自尊心。更不知出於謀劃還是一時衝動,這位仁兄在劉秀離開邯鄲後,竟毅然決定做一件大事,即擁立一位叫王郎的算卦先生為帝。當然,身份要改一下,王郎搖身一變,成了漢成帝的兒子劉子輿。
王郎稱帝後,劉林也仿照劉秀在河北大開招撫工作,可能是河北人的本土觀念比較強,劉林的工作成績明顯優於劉秀,許多原先為劉秀招撫的郡縣也紛紛轉投劉林麾下。
公元24年1月,鑒於對手王郎(實為劉林)的競爭力太強,在河北的工作實在難幹,劉秀決定到幽州去碰碰運氣。
劉秀到幽州落腳的第一個縣是薊縣。但劉秀在薊縣還沒有站穩腳跟,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展招撫工作,薊縣城內就鬧起了亂子。
事情還得從王郎、劉林說起,這兩位仁兄把劉秀從河北擠走後,本著痛打落水狗的精神,以皇帝的名義對劉秀發了懸賞捉拿的通緝令,且懸賞數額誇張,稱有拿獲劉秀者,賞十萬戶。這份通緝令也被張貼到了薊縣。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死夫,得知劉秀已經來到薊縣的廣陽王(漢武帝五代孫,已死)之子劉接躁動不安了,他集結家丁,準備拿了劉秀去領賞。
可能劉接鬧得動靜太大,還沒拿下劉秀,倒先擾亂得城內驚恐不安,事先得到消息的劉秀等人趁亂逃出薊縣。
死裏逃生的劉秀深覺幽州實非久留之地,決定返回河北。為防備薊縣事件再次發生,在返回河北的路上,劉秀等人死活不敢再入城,連吃飯都蹲在路邊將就。總之一句話,時刻準備著撒腳丫子跑路。
如此跑到饒陽縣,大家又餓了。
因為一直在跑路,又不敢進城,沒做好後勤保障工作,所以大家在饑餓之餘,方才發現吃的喝的沒了,錢也沒了。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的隻有超人。沒辦法,現在最要緊的是解決吃飯問題。
吃飯的地方倒好解決,旁邊就是饒陽縣城,縣城雖小,但想必吃飽肚子的飯館還是有的。問題是沒有錢,怎麽去吃,莫非要去搶不成?
搶嗎,就算了,如今這境界,誰都不想再惹事。但飯要吃,吃霸王餐。
“霸王餐”
這是一頓很有技術含量的霸王餐,具體操作方法如下——劉秀等人假扮王郎的使者,到專門招待官府人員的館舍找人接待。如此一來,既吃了免費的午餐,又避免了被人暴扁一頓,而且如果忽悠得好,在走時順便拿一點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還是出了意外。
大家實在太餓了,所謂饑不擇食,等招待所的服務員把飯菜端上來以後,大家一哄而上,完全忘了使者應該有的風度。
如此,立刻引起了傳吏(招待所服務員)的懷疑。
招待工作幹久了,傳吏見多識廣,立刻想到了一個檢驗劉秀等人身份真偽的辦法。
辦法很簡單,就是在門外敲一通鼓(迎客禮),之後找人喊兩嗓子,說是來自邯鄲(王郎)的將軍到了,以此來觀察劉秀等人的反應。
結果,剛吃了個半飽的劉秀及其部屬聞言驚恐失色,撒腳丫子就跑。但能人畢竟是能人,劉秀剛登上馬車就反應過來了,知道傳吏有可能是詐自己,又緩步回到館舍,招呼傳吏道:邯鄲的將軍在哪兒?讓他過來見我。大有一副本人是大爺,邯鄲來的將軍見了我也要裝孫子的派頭。
如此一來,徹底把傳吏搞懵了。
劉秀知道,饒陽不是久留之地,於是趁著傳吏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的身份,急忙溜之大吉。
依舊一路南行,晝夜不息。
時值冬月,天公也不作美,竟然下起雪來。一時天寒地凍,連劉秀等人的臉都凍破了,真是苦不堪言。堅持了數日,終於熬到滹沱河畔。
在滹沱河,又遇上了難題,河水太寬太深且沒有船,劉秀及隨行部屬沒有經過兩棲訓練,無法過河。河邊不是久留之地,萬一來支追兵,後無退路,前有河水,大家隻能一起玩完。
好在劉秀是不世出的牛人,而且將來還是天公的代表(天子),為了不讓自己的代表人掛在滹沱河邊,天公終於大發神威,一時間河水結冰,劉秀等人得以順利踏冰渡河。更神的是,劉秀等人剛渡過河,結的冰又化了。
數日後,劉秀等人來到下博(今河北冀縣內)。
到下博後,大家不知該往哪兒走了。注意,不是為往哪裏走爭論,而是的的確確不知道往哪裏走了。說的直白些,經過一番狂奔之後(沒辦法,逃命),大家都很累,過度勞累的結果就是對自己的前途,包括劉秀在內都陷入了一團迷茫。
萬幸,這隻是黎明前的黑暗。因為不久之後,一個穿白衣服的老頭出現了,他告訴劉秀等人:再加把勁,前麵80裏就是信都郡(今河北冀縣),信都郡的太守還沒有投降王郎,還是你們更始軍的人。
黑暗裏終於看到星星的劉秀等人暫時忘記了疲憊,一路狂奔,直赴信都。
在信都,劉秀受到了太守任光的接納。
“任光”
任光,字伯卿,南陽郡宛城人。
要說起這位仁兄的奮鬥史,絕對可以算做是基層工作者聊以學習和自慰的典範。
任光是個老實人,在很小的時候,就因為老實而受到鄉鄰的喜愛,長大後,被推舉做了鄉嗇夫(鄉間小吏,具體職責待查)。後來,還是因為老實又被推薦做了縣吏。在縣衙門上班後,出於工作需要以及取得進步後的別樣心理,任光十分注重個人儀表,經常是衣冠鮮明,頗為引人注目。但也正是因為衣冠鮮豔,險些讓他送了命。
事情是這樣的,更始軍攻占宛城後,在街上抓住了任光,因為他的衣服很鮮豔,連更始軍的苦兄弟們都很羨慕。羨慕之餘,為了不讓自己僅限於一飽眼福,更始軍的兄弟們略作商議後,決定把任光幹掉,好讓自己也能穿上如此鮮明的衣服引人注目一會。
任光命不該絕,在更始軍士兵磨刀霍霍的時候,劉秀的族兄劉賜來了。
劉賜時任光祿勳,主管官員俸祿的審核及發放(不包括士兵軍餉),是肥差,也是閑差(畢竟工資不是天天發的)。這天估計不是俸祿發放日,閑來無事,就到大街上閑逛,恰巧遇上更始軍的兄弟們準備剝衣殺人。
這實在不是件事,大家都是幹這行當過來的(沒辦法,剛起兵時無後勤供應,隻能搶),頂多見麵分一半,實在不值得批評與自我批評。但問題是,劉賜在無意中驚奇地發現:士兵們要殺的這個人長相不凡,正是相術中描繪的“長者”形象。在劉賜看來,“長者”是不能殺的,於是順手把任光給救了。
因禍得福的任光自此加入更始軍的行列,並在昆陽大戰中有一定表現,旋任信都太守。
信都太守沒幹幾天,王郎在邯鄲稱帝。
我們前麵講過,王郎稱帝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處招撫,一時間“郡國皆降之”(漢時推行郡國並行製),並因此形成了強大的競爭力,擠垮了在河北尚未立穩腳跟的劉秀。
王郎的招撫工作也做到了信都。
但任光是“長者”,而長者是有骨氣的。任光不但沒有投降,還做了一件很不像“長者”所為的事,即把前來招撫的使者也給砍了,並拿使者的人頭做了宣傳工具,在信都城內大搞免費展覽活動。
如此一來,任光是徹底和王郎結下了梁子。
為了防備王郎報複,任光調集4000精兵,日夜警備信都,一直到劉秀等人的到來。
劉秀等人進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飯。酒足飯飽後,劉秀把任光喊進來,說了一席話,徹底把任太守的心給傷了。
打著飽嗝的劉秀說:我觀察過了,信都孤城難守,不如我們一起去投降城頭子路、力子都(不知何意,隻知為一股義軍)吧。
任光很鬱悶,要投降我早投降了,還要等到今天?城頭子路、力子都是何許人?貴姓?
任光反對劉秀的投降打算,但反對要有反對的理由,這個理由雖然很不地道,但對劉秀來說,的確很充分。
要知道,劉秀領著一幫子難兄難弟河北幽州到處亂跑,中間數曆凶險,不但飽嚐餓肚皮的滋味,有幾次險些把性命搭上,到最後還落到準備厚著臉皮投降城頭子路、力子都的地步,其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手下沒有兵,而沒有兵的最直接原因就是手裏沒有錢。
招兵要花錢(特別在招兵工作競爭激烈的亂世尤為突出),養兵要花錢(不花錢估計不但幹活沒心情,稍有不慎還會造反),兵死了還要花錢(撫慰金);打了勝仗要花錢(要不然以後就沒人幹活了),打了敗仗也少不了花錢(最大的開支是敗仗中的損失及撫慰金的發放)。領兵打仗,其實就是砸錢。
錢的問題,是讓劉秀一心想當孫子的根本原因。但任光卻很神秘地告訴劉秀:其實,錢的問題並不是沒有辦法解決的。解決的辦法就是去搶——縱兵搶劫。按任光的說法就是:……恣聽掠之。人貪財物,則兵可招而致也。
這就是傳說中的“長者”,令人無語。
搶劫這一行當對劉秀來說,其實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本行。想當年,劉秀身先士卒幹這行當的時候,任光還穿著花花衣服在縣衙門裏跑腿。隻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劉秀一直在給自己立牌坊,倒把當婊子給忽略了,現今一經任光提醒,眼前一亮,立馬打起當婊子的精神來。
在任光的建議及積極參與下,劉秀以原信都4000守軍為資本,縱兵劫掠,先後攻克堂陽、貲縣(均屬冀州巨鹿郡),並招納了慕名前來的劉植、耿純部,一時行市暴漲,屬下兵力達到數萬人。
準確地說,堂陽縣不是打下來的,是嚇下來的。
畢竟在攻克堂陽以前,劉秀手下隻有4000兵。拿4000兵打縣城,可能性不是沒有的,但問題是很多的,事情是很大的,很難辦的。
為了解決問題,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在任光的建議下,劉秀決定忽悠。
在整個忽悠的過程中,劉秀沒有沒事走兩步,也沒有踹兩腳試試麻不麻,更沒有出腦筋急轉彎,他隻用了兩計——第一計,狐假虎威計。
狐狸是劉秀,老虎是城頭子路、力子都。鑒於城頭子路、力子都實在是太惹人喜愛,沒有做成孫子的劉秀在遺憾之餘,決定做一回爺爺,即城頭子路、力子都的爺爺。做爺爺的具體方法是由任光起草一份檄文,檄文上寫道劉爺爺率領城頭子路、力子都等一幹孫子約百萬人,前來討伐叛逆(大司馬劉公將城頭子路、力子都兵百萬眾從東方來,擊諸反虜)。言外之意,我如此之猛,你小小堂陽縣是守不住的,還是抓緊時間投降吧。
問題是,當年這類檄文發得太多,大家都被忽悠慣了,沒人信。問題不大,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第二計,疑兵計。
疑兵計是中國傳統經典兵書《孫子兵法》中的經典計略,在既沒有偵察飛機,又沒有間諜衛星,而千裏眼、順風耳僅屬於孫大聖這等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神人的當年,更是威力極大,屢試不爽。
劉秀的疑兵計很簡單,沒有諸葛亮草船借箭、奇門遁甲石兵陣那麽高的技術含量。其操作方式,就是趁著夜色派一群騎兵手持火炬圍著堂陽縣城轉圈。當然,為了取得良好的視覺和聽覺效果,在轉圈時一定要和縣城保持適當的距離,並盡量扯開了嗓子喊。
結果,半夜被吵醒的堂陽縣令從被窩裏爬出來,登上城牆,看到了那蔚為壯觀又蔚為恐懼的一幕:到處都是人,火把之多,不但遍布縣城四周,還映紅了天地。縣令在驚恐之餘的第一感覺就是:劉秀說自己有百萬人,看來是真的。隨後的決定則是:拿個小縣城擋百萬大軍,估計做夢都不一定能行,還是投降吧。
堂陽縣令是位講究工作效率的人,史載:其夜即降。
行市暴漲的劉秀脾氣也暴漲,茶餘飯後,劉秀想得最多的,就是一次次強迫自己上演曆險記的導演兼戲霸王郎及其助理劉林。
有仇不報非君子,何況劉秀本非君子。劉秀毅然決定,現在到了自己過把戲霸癮的時候了。
但王郎畢竟是個皇帝,劉林畢竟是個王爺,不但有身份有人有兵有地盤,而且膽量和智商也不低,不是一通恐嚇加忽悠就能了事的。所以,要打王郎,還得給自己加加分量。
很快,劉秀就如願以償,因為在關鍵時刻蒼天做起了掉餡餅的好事,且這餡餅恰好砸在劉秀的頭上。
這個餡餅,便是突騎軍。
“突騎軍”
終漢一朝,包括王莽之新政權在內,除了規定的義務兵役製之外,民間還組織有義勇隊,在國家有事時,便自由報名誌願參軍。根據錢穆先生的考證,這種曆史現象有一個獨特的名字:良家子從軍。
當然,這些良家子大都是富有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家在邊境附近的。他們平時練習騎馬射箭,就盼望國家有事(有點居心不良),好報名從軍,打仗立功,以做官封侯。這種風氣在邊郡尤為盛行,如隴西郡李廣一家便是一例。
作為北方邊郡,漁陽(今北京密雲南)、上穀(今北京懷來東)二郡也極為盛行這種尚武風氣。漁陽、上穀二郡雖未塑造出像隴西李廣家這樣的將門,卻誕生了一支威名遠播的軍隊——突騎軍。
突騎軍,顧名思義,就是擅長衝擊和突襲軍陣的騎兵。在中外古代戰史上,騎兵一直是一個強大的兵種。在正常情況下,一個強大的政權背後,通常都擁有一支強大的騎兵,而突騎軍正是騎兵中的特種兵。
作為一支優秀的軍隊,東漢初級的突騎軍堪與後世三國魏的虎豹騎、唐朝的玄甲軍、明末的關寧鐵騎相媲美,名留軍史。
曆史曾如此稱讚突騎軍:漁陽、上穀突騎,天下所聞也。得之可定乾坤。
問題是,這樣一塊餡餅咋就對劉秀情有獨鍾?
事情還得從吳漢說起。
“吳漢”
吳漢,字子顏,荊州南陽郡宛城人,是劉秀的同郡老鄉,也是東漢朝著名的開國將領之一。
和其他猛人一樣,吳漢在成為名將之前,也有著不同凡響的經曆,這種經曆歸納起來就是兩個字——傳奇。
據曆史記載,吳漢出生於一貧困之家,父親、祖宗除了應該大約姓吳之外,再無其他事跡可尋。但正因為家貧,貧裏生閑(地少事少),吳漢被相鄰視作閑人而推舉為亭長。但亭長沒做幾天,吳漢就因為交友不慎惹上官司,被邀請去出演監獄風雲。但吳漢卻死活不願意踏入娛樂圈,萬般無奈之下,他選擇了跑路,而且一氣跑到數千裏外的漁陽。
在亡命漁陽的日子裏,吳漢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但畢竟衣食無著、坐吃山空,漸漸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財。為了讓自己不至於餓死,吳漢決定去找點事情幹。他既沒有像劉秀那樣出租驢拉活,也沒有像秦瓊那樣賣掉自己的黃驃馬(估計也沒馬可賣),而是就地取材,根據漁陽郡馬多的實際情況,做起了販馬的生意。做這一行的好處是不但能賺錢,常年走南闖北,在鍛煉自己騎術和馭馬技術的同時,還熟知了各地的風貌地理,物產人俗。吳漢後來善於指揮突騎軍進行騎兵作戰,與當年這段販馬經曆是不無關係的。
販馬是件苦差事,好在沒苦多久,上天就送給吳漢一個甜棗吃。
在全國各地爆發反對王莽及其新政權的大起義後,特別是更始政權建立後,漁陽郡也沒有閑著,在太守彭寵的一手策劃下,漁陽郡已經成了事實上的獨立王國,成了各實力派如更始政權、河北王郎政權極力拉攏的對象。
最先到漁陽商談合作事宜的是更始政權的使者韓鴻。但更始政權明顯缺乏合作的誠意,因為它在派出使者的同時,還很不地道的賦予使者一種權力:拜除兩千石以下官吏。這就意味著,韓鴻可以在漁陽郡任免包括太守在內的所有官吏(太守是兩千石官銜)。這還意味著,韓鴻的到來勢必要在漁陽官場搞一場大地震。所以漁陽郡大小官吏對韓鴻很恐慌,很排斥。
排斥歸排斥,暫時還沒有出亂子,因為韓使者到漁陽的第一件事就是確立了漁陽郡實際統治者彭寵的地位。韓鴻告訴彭寵,太守是您的,昨天是,今天是,明天還是,自己絕沒有抹幹桌子重新上菜的企圖。得到承諾的彭太守暫時吃了顆定心丸,所以漁陽官場也暫時風平浪靜。
穩定了漁陽官場後,韓使者決定考察一下漁陽郡的幹部。
在考察幹部的過程中,有人告訴韓鴻,說漁陽郡有位奇人叫吳漢的,很有能力,希望韓使者能抽空見他一麵。
於是,傳奇再次發生。在見到吳漢後,韓使者毅然決定,讓販馬的吳漢改行去做縣令,就職地點是漁陽郡安樂縣。
對吳漢來說,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昨天還在販馬,今日竟稀裏糊塗成了縣令。估計當時吳縣令最想幹的一件事就是回南陽老家,看看自家祖墳是不是冒青煙了。
在安樂縣令任上,吳漢第一次接觸到突騎軍。吳漢通過自己的個人能力,很快受到安樂縣突騎軍的擁戴。
令人驚訝的是,身為安樂縣令的吳漢並沒有對自己的伯樂韓鴻感激涕零,而是迅速與太守彭寵建立起良好的人際關係。對販過幾天馬的吳漢來說,誰是真佛誰是假佛還是分得清的。這也難怪,畢竟哪天你韓鴻走了,我吳漢還要在彭寵底下過日子。
得到彭寵信任的吳漢很快就有了差事,率漁陽郡2000突騎軍到河北相助劉秀攻打王郎。在彭寵看來,自己如今做的是更始政權的官,而劉秀又是更始政權在河北代表,在關鍵時刻,多少出把力還是有必要的。
吳漢率軍出征那天,彭寵親自前來送行。隻見突騎軍人馬齊備,甲杖鮮明,隊伍工整,士氣正濃,彭寵為之依依不舍。
彭寵動情地對吳漢道:希望你得勝歸來。
但後麵發生的史實卻遺憾地回答彭寵:勝利是一定的,人恐怕是回不來了。
因為剛到河北,吳漢就死心塌地投靠了劉秀,2000突騎軍也成了吳漢大變身的資本。良禽擇木而棲,你老彭就吃次啞巴虧吧。
關於吳漢的個人品質問題,後麵還會講到,現在把目光轉回到劉秀身上。
“邯鄲大戰”
得到2000突騎軍的劉秀頓生膽氣,要和王郎決一生死。以突騎軍為先鋒,劉秀率軍連破王郎軍於钜鹿、南欒。公元24年4月,劉秀大軍包圍王郎政權所在地邯鄲。
兵臨城下,王郎坐立不安,倉促之下,準備突圍。結果,突騎軍用自己的驍勇告訴王郎:要跑,是不可能的。
在數次突圍的努力失敗後,王郎萬般無奈之下使出撒手絕技,要求無條件投降。但問題是,自己派出請降的代表卻著實不是個東西,他把無條件投降改作有條件投降,為了自己的私利而使一場本可以避免的戰鬥變成血流成河。
這位請降代表叫杜威。在見到劉秀後,杜代表上來就是一通忽悠。杜威說:
王郎是漢成帝的遺腹子。意思是王郎的背景很大,希望劉秀給點麵子。
劉秀很明確地斷絕了杜威扯虎皮的企圖,他告訴杜代表,就是漢成帝死而複生都不好使,何況還是個假冒成帝兒子的冒牌貨,你老就省省吧。
於是,談判的第一回合以杜威的忽悠失敗而結束。
接下來是第二回合。
見談死人不好使,杜代表決定談談自己。杜代表神秘兮兮地告訴劉秀,其實,邯鄲的一切都掌控在本人手上,隻要劉秀封本人為萬戶侯,那麽本人立即馬上加迅速率領邯鄲投降。
劉秀的回答卻再次寒了杜代表的心。劉秀很不大度地甩給杜威這樣一句話:
你能活命就不錯了,還想封萬戶侯,您老就別做夢了。
在劉秀的連番打擊之下,杜代表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嚴重的後果就是杜代表不再裝孫子,他返回邯鄲城內,謊稱劉秀拒絕受降並問候了王郎的祖宗,鼓動王郎舉邯鄲城誓死抵抗劉秀。
在杜威的坑蒙拐騙之下,王郎投降無路,隻得撿起刀劍做最後的搏擊。在折騰了20天之後,王郎的老師李立暗中投靠了劉秀。李老師打開城門,引劉秀大軍入城。裏應外合之下,邯鄲城告破,王郎亦死於亂軍之中。
走吧,王郎。記住,在那個世界裏,切莫再相信杜威這樣的小人。至於李老師嘛,嘿嘿,還是要好好學習一下的。
在消滅王郎的一係列戰鬥中,驍勇的突騎軍發揮了重要作用。鑒於突騎軍實在太猛,劉秀派遣吳漢返回漁陽,希望吳漢再從漁陽帶出一支突騎軍來。吳漢沒有讓劉秀失望,這位仁兄返回漁陽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不願意交出突騎軍領導權的幽州牧(漁陽郡屬幽州)苗曾殺了。史載:(吳漢)收曾斬之,收其軍。
吳漢這一殺雞駭猴、殺一儆百的手段在幽州取得良好的正麵效果。史載,在吳漢除掉苗曾後,“北州震駭,城邑莫不望風彌從”。於是,吳漢悉數率領幽州突騎軍南下,與劉秀會師於清陽縣。從此,這支天下聞名的突騎軍盡數歸於劉秀,成為劉秀剪滅各派軍事實力統一天下建立東漢王朝的資本。而河北,則成了劉秀的創業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