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在宛城舉事後,隨即率部前往舂陵與劉演會合。
在前往舂陵的路上,劉秀做了自開張以來的第一票買賣,幹掉了落單的新野縣尉,並把自己的坐騎由牛換成了馬。
結合前麵劉秀種地和經商的經曆,我們不得不由衷地歎服:劉秀造反也是有天賦的。
我們暫且把目光聚焦在劉演身上。
作為一支新生武裝力量的領袖,劉演很興奮。為了表示自己的與眾不同,劉在舉事時還弄了個封號“柱天都部”。
這個封號可分為兩部分理解。柱天,意為撐天的柱子,都部意為統帥,合起來講就是如同擎天之柱的統帥。封號之威風淩烈,令人歎為觀止。
為方便讀者閱讀,我們暫且侵犯一下劉演兄的版權,稱這支武裝為柱天軍。
在柱天軍威名的感召、誘懾下,流亡在舂陵附近的另外一支武裝,綠林軍王匡、陳牧部前來入夥。兩軍會師後,劉演決定正式開市。
“第一戰”
街頭鬥毆經驗豐富的劉演知道,首戰要謹慎,首戰必勝,這關乎著全軍的士氣乃至生死存亡。為保證首戰必勝,劉演攻打的第一個目標是長聚。
聚,顧名思義,居也,小於鄉曰聚。漢時的聚相當於今天的行政村。長聚即長村。
長村人不多,也沒什麽武裝力量,經不住萬把人嚇唬,瞬間被攻克。然而柱天軍兄弟們很不地道,不但搶光了村子裏的東西,還一不做二不休,殺光了村子裏的人。
這是中國古代史上的一大陰影,一場戰爭,打來打去,總是百姓遭殃。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國建成萬戶哭。
當然,首戰告捷的劉演兄是不會想到這些的,隨著戰鬥的勝利,他的胃口也略有膨脹,把下一個進攻的目標對準了比長聚要大一些的唐子鄉。
唐子鄉畢竟也隻是個鄉,沒多少人馬,在柱天軍的一通猛攻下,旋即告破。
占領唐子鄉後,按前例,柱天軍眾弟兄們積極地殺人搶東西。在被殺者當中,有一人身份較特殊,該人是湖陽縣尉,不知該人到唐子鄉是走親還是訪友,反正是出門沒看黃曆,稀裏糊塗做了聯軍的刀下之鬼。
“分贓”
連打兩仗,該消停會兒了,接下來的任務是分贓。
然而,問題就在這時候出來了,贓物太少,不夠分。
這也難怪,畢竟搶劫的隻是一個鄉一個村子而已,贓物沒多少,人卻有上萬,典型的狼多肉少,僧多粥少。在這種情況下,劉演本著分贓不避親的原則,把贓物先盡著老劉家人分,剩下的再給外姓人。
這下外姓人不幹了,大家都是一樣拿命幹活,你們姓劉的又不比別人多長個腦袋,憑什麽先分給你們?千裏造反隻為錢,大家都是由於餓肚子才來入夥的,少分給我,不行;不分給我,更不行。
為了表達對劉演這種歧視待遇的強烈不滿,在個別別有用心的人的挑唆下,外姓人準備聯手滅了姓劉的(反攻諸劉)。
能在別人手裏搶東西,也能在你們姓劉的手裏搶東西。反正我們的目的就是搶東西,搶誰的都一樣。
形勢一下子嚴峻起來。
最先發現問題嚴重性的,是劉秀。
這位種地出生的造反領袖有著農民侍弄土地時的細心,曾經做過出租驢生意的他還有著商人權衡利弊時的機智與果斷。
劉秀迅速召集劉姓宗人,向他們出了一道選擇題。
題目:大難當前,咱們該怎麽辦?
選項一,留下財物,被眾軍所殺,大家一起玩完,財物被眾外姓人瓜分。
選項二,拿出財物讓與外姓人,被眾外姓人擁戴,等下次搶劫了財物再分。
答題要求:請選擇最佳答案。
大家都很聰明,無一例外地選擇了後者。
錢是身外之物,保全性命要緊。人要為錢而活著,但不能為錢而死去。錢財錢財,不去不來。錢是王八蛋,沒了咱再賺。
劉氏諸人及時破財,所以免災,分到錢財的眾弟兄在歡呼之餘,早把反攻諸劉一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先人後己,不僅是一種美德,關鍵時候還能救人性命。而利用業餘時間務務農、經經商,豐富一下人生經曆、社會經驗,也不失一件樂事。
通過此事,劉秀在柱天軍中的威望漸漸得到提升,開始受到眾人擁戴。
大家無非是混口飯吃,誰給我飯吃,誰讓我吃得好,誰就是老天爺。
正在醞釀中的兵變被劉秀巧妙地化於無形,重新團結起來的柱天軍決定再接再厲,再去搶劫。為了避免搶劫的東西不夠分,柱天軍這次決定幹票大的,即攻打棘陽。
棘陽乃一縣城,隸屬荊州南陽郡。此縣既不富庶,亦非兵家必爭之地,所以並無重兵把守,柱天軍順利將其攻下。可能因為棘陽畢竟是個縣城,人多,殺起來麻煩,所以柱天軍沒有按慣例屠城,而是在大搶特搶一番後舉兵西進,準備攻打宛城。
柱天軍的這一善舉,無意中為自己留了一處避難之所。
做好人有好報,戰爭似乎亦是如此。
宛城,這座劉秀賣糧和舉事的城池,實際上是一座軍事重鎮,要不然劉秀也不會在起兵後跑到舂陵去了。
有追求,兵貴神速,這都無可厚非,但你在攻打宛城這座軍事重鎮之前,好歹找兩個人摸摸情況吧,可頭腦發熱的柱天軍將領們,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個問題。
因為,在他們的大腦中,已經形成了這樣的思維:打長聚,一通嚇唬,打下來了;打唐子鄉,不費吹灰之力,打下來了;打棘陽,稍微用力,打下來了;打宛城,再加把勁,也一定能搞定。
看來,事情在一開始就發展得過於順利,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柱天軍必將為他們的頭腦發熱付出代價。
“兵敗”
卻說王莽改漢為新,坐上新朝皇帝後,為了更好地掌控軍隊,特將全國武裝編為6隊,每隊設大夫(隊長)、屬正(副隊長)予以統領。第一隊駐南陽郡,稱前隊。第二隊駐河內郡,稱後隊。第三隊駐潁川郡,稱左隊。第四隊駐弘農郡,稱右隊。第五隊駐河東郡,稱兆隊。第六隊駐滎陽郡,稱祈隊。6隊兵員人數不定,其中前隊有十萬餘人,隊長(大夫)甄阜,副隊長(屬正)是梁丘賜。
柱天軍在自己的地盤上打家劫舍,嚴重破壞社會治安,早已引起甄阜、梁丘賜兩位仁兄的高度關注和強烈不滿。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原則,甄阜、梁丘賜決定給予劉演和他的柱天軍以必要的教育。
於是,甄阜、梁丘賜抽調前隊精兵,向剛被柱天軍攻克的棘陽縣城進發。甄阜、梁丘賜兩位似乎也不注重情報工作,他們不知道柱天軍正向宛城大張旗鼓地撲來。
兩軍相向而進,遭遇於小長安聚。
這是一場毫無疑問的遭遇戰,毫無疑問的結果是柱天軍必敗無疑,而毫無疑問的原因是作戰雙方實力懸殊。
柱天軍,打過3次小仗,專以劫掠為業,紀律鬆散,還因分贓不均險些造成火並,是一股典型的烏合之眾。甄阜、梁丘賜所部則是從10萬主力部隊中挑出的精銳。而且,柱天軍還不具備人數上的優勢,這場遭遇戰的結果可想而知。
柱天軍敗了,不是小敗,也不是大敗,是慘敗。
據不完全統計,此戰結果,僅戰死的劉姓族人和隨軍家屬即有數十位。劉秀的姐姐劉元,二弟劉仲,以及一個嬸嬸(叔父劉良之妻),兩個堂兄弟(劉良之子),三個外甥女(鄧晨之女),皆死於亂軍之中。
按照前麵分贓的經曆,我們知道,劉演是絕不會把劉姓族人和自家親戚放到陣前當炮灰的。劉家親屬死得尚且如此慘烈,柱天軍的傷亡之大可想而知。
“親情”
小長安聚一戰,劉秀的表現亦是十分狼狽。
本著“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的原則,劉秀在本戰中的表現,我本想略過不提。可考慮到另外的隱情,我決定還是簡要敘述一下。
另外的隱情便是親情。
話說劉秀見敗局已定,便上馬跑路。根據劉秀總結的跑路經驗,跑路人越少,目標越小,也就越安全。所以劉秀沒有隨同大部隊潰退,而是單馬逃跑。
在跑路的過程中,劉秀遇上了同在跑路的妹妹劉伯姬。
劉伯姬乃女流之輩,不擅奔跑,又沒有坐騎,眼見就要落入追兵之手。這事要擱在其祖宗劉邦身上,定然視劉伯姬為路人而獨自逃命去了。可疲於奔命的劉秀卻沒有拋棄自己的胞妹,他把驚慌失措的劉伯姬抱上馬,稍加安慰後,決定一起逃走。
要走就一起走,大不了死在一起。
這對落難兄妹策馬前逃,跑著跑著,又遇上4個人,這下劉秀頭大了。
這4個人絕非是擋在馬路中間,提把板斧,大呼“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處過,留下買路財”的好漢,而是劉秀的姐姐劉元加3個外甥女。此4人和劉伯姬一樣,也是女流之輩,不善奔跑,又沒有坐騎,眼見就要落入追兵之手。
麵對自己的姐姐和3個外甥女,劉秀仍是沒有絲毫猶豫,他躍下馬來,讓姐姐和3個外甥女上馬,一起逃走。(不知如何騎得下。)還是那句話,要走就一起走,大不了死在一起。
然而,接下來劉元的舉動卻足以震驚四座,名垂青史。
劉元拒絕了劉秀一起逃走的好意。原因很簡單,劉元知道,6個人1匹馬是無論如何也跑不掉的,唯一的辦法就是一部分人上馬先逃,一部分人步行,生死由天。
作為姐姐,劉元把騎馬逃跑的機會留給弟弟妹妹。
作為母親,劉元要和女兒們在一起。
結果也不難預料,劉秀和劉伯姬成功逃脫,劉元和3個女兒死於亂軍之中。
在生死當前,能夠拉別人一把的人,哪怕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是偉大的人。
在生死當前,自己選擇死,而把生留給別人的人,哪怕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是偉大的人。
劉秀是偉大的人,劉元也是偉大的人。
這也是親情的力量。親情無價,其價顯於危難之間。與動輒就要分一杯“老父羹”喝一喝的劉邦相比(注),劉秀堪稱有情有義的道德模範,這一點,劉秀終生堅持著。
倘若劉邦地下有知,不知當是欣慰,還是慚愧。
注:楚漢戰爭中,項羽抓住了劉邦的父親劉太公,並以要水煮劉太公來威逼劉邦投降,結果劉邦無恥地回複項羽說,希望項羽在水煮劉太公時不要獨享,也能分他一杯羹吃,此即本文中“老父羹”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