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帝榆罔自從離開渤澥之後,隨了炎居來到中原。他的臣屬,除了祝融還隨著他,是為了一路向南到南嶽衡山去赴任外,其餘的不是隨了黃帝,就是各奔東西了。刑天顛著他的電光腦,去了常羊山旁、清薑河旁的炎帝故裏薑氏城,他心裏一直不服黃帝的得勝,更不服黃帝取代炎帝而立。他之所以不回故裏而要去炎帝故都,目的一是為了替炎帝守住故都,保護好炎帝祖地,二是為了遠離黃帝的統治中心,在黃帝勢力較弱、炎帝影響較大的地方,利用炎帝的影響重整旗鼓,發展自己的力量,以求東山再起。黃帝不知是心大,還是正在勝利後的情滿意得時刻,或者說是一時被勝利衝昏了頭腦,不在乎刑天的這些小九九,就遂了他願,由他去了。不想這一去,卻為以後埋下了禍根,使刑天於一隅坐大,有條件和有能力再次成為帶頭造反的代表人物。
共工這一次雖然終究沒有一橫心一頭撞到石頭上去,但他心裏也同樣不滿,隻是看到炎帝大勢已去,光靠他和刑天一時也成不了什麽氣候,就決定先忍著,深藏不露,一改他往日的愁眉苦臉而為表麵上的歡喜。因為他並不長於表演,所以就弄得一臉笑不笑、哭不哭的怪模樣。留在渤澥是不可能的,因為他覺得在這裏太憋屈,但是就自己的去向,他卻和刑天大不相同。兩人爭執了半天,他還是回了自己水網縱橫的江淮故裏,發揮自己的特長,去興修水利,治理水患,發展生產,穩固基業,以待後事。炎帝榆罔的角色轉換工作還算做得好,這首先是因為他把世間的事情都給想開了。為帝又能怎樣?不過受人追捧,活在一種虛幻的虛榮之中,並不能體現自己的本真意願。譬如說對農耕的研究,對醫藥的深究,特別是外出采藥,經常會因為天下不得不管的雜事而受到影響。一年到頭,天天被纏在各種事務中,事無巨細,日理萬機,到頭來……唉!自從被黃帝戰敗之後,無事一身輕,他一下子就給參透了,想開了,所以就在自己的努力下,成功地解脫了帝位,隻是在黃帝的要求下,不得不應了個“炎帝”的虛名。身心解脫之後,他的想法,就是要把精力全部用到農耕和醫藥的研究上去,力所能及、實實在在地為天下百姓辦一些實事。炎帝榆罔就抱著這樣一個實實在在的想法來到了中原。在中原待了一段時間之後,在炎居的服侍下,生活過得很安逸,人又被養得虛胖了一些。人常說“瘦乃人生之寶”,再這樣下去,不光實現不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就連最起碼的基本條件——身體,也會變成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無用東西了!炎居整天小心地服侍著,炎帝卻每天皺著眉頭,隨著天氣的一天天變熱,他也處於一種心神不寧、心情煩躁的狀態之中。在安逸的生活和痛苦的思想鬥爭與心理矛盾中,一向有些優柔寡斷的炎帝,終於咬著牙做出了決斷:離開中原,去老神農氏當年采藥去過的、自己在登基之前東巡時就曾想前去的神農架。炎帝做出決定後,就叫人給他準備好了行裝:一身麻布衣,一件網狀的麻布披肩,兩雙龍須草編就的草鞋,一個長杖,一個竹編的背簍,一把青銅刀,一副隨身佩帶的獵射自衛用的弓箭和他仿效老神農氏所做的神鞭。已經有些虛胖的炎帝榆罔這麽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在水盆中一照,還真有點兒英武的氣概,怎麽看,都有點兒像“歧山仙”歧伯的樣子。他滿意地衝著自己點著頭,卻嚇壞了他的大兒子炎居方雷氏。因為父親年事已高,決不可能讓他一人前去遙遠得像傳說一樣的神農架去,雖然那裏藥材極為豐富,春茶也好,在黃帝麵前為炎帝部族贏得了榮譽……再三勸說都無濟於事,父子倆為此都紅了臉,差點兒沒鬧翻,可是炎帝榆罔的榆木疙瘩性子就是改不過來。唉,這人一老了,那個頑固,那個倔,簡直沒法兒說。是不是人一到老了,都會變成老頑童,都會變得既固執又簡單,都會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炎居顧不了這麽多,隻好隨了他去,人常說,對老人要孝順。孝順孝順,順其意才能達到孝之目的。炎居順了炎帝之意,也就是盡了為子的孝心。但是,出於對炎帝健康的關照,就多派了一些精壯青年隨炎帝榆罔而去。因為山路崎嶇,還專門準備了一個車樣的用竹竿抬著走的坐椅(也就是以後在西南地區流行的“滑竿”),由兩個小夥子抬著,以備炎帝騎牛累了的時候乘坐。
炎帝榆罔終於以他的倔勁“征服”了炎居,告別了聽訞和少澍,如願以償地踏上了他西南采藥的征程。四女芹姬自告奮勇一路服侍炎帝。小兒子炎柱也被炎居派了隨炎帝而去。父子連心,有他隨從,炎居就放心多了。炎居因為籌備黃帝和女節的婚事、興建黃帝合宮等關係到炎黃兩族和睦相處的大事,忙得不能脫身。炎帝一心想著遠離塵世、回歸自然,就冒著愈來愈熱的天氣,一路匆匆地向神農架趕。但是路過南陽的時候,沒有忘記祭奠自己的大女兒英姬。在因為他放火逼迫英姬變成的白鵲而被大火燒得隻剩下一個粗大的黑炭一樣的桑樹樁前擺上了鮮果和五穀等供品,燃香草禱告以後,南陽鵲部落的年輕新酋長沒能留住炎帝多待一些時日,炎帝就騎上牛背繼續南下了。基本上走的是上次東巡時的相反路線,由雞公山向西到了烈山,再向西到了穀城。這裏就是他當年發現大穀穗留炎居於此的地方。如今這裏已經大麵積種上了這種大穗的穀子。看到田地裏一片綠中泛黃的沉甸甸地低了頭的穀穗,呼吸到大自然的清新空氣,嗅到這種五穀特有的醉人芳香,炎帝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開朗了許多,不由在這裏多住了幾日。也好把他一路上觀察記錄在卵石上的“石書”資料歸類整理整理。炎帝出門,最大的負擔就是他那幾大堆用褚石紅記錄在石片和卵石上的“石書”,這一個個“天書”一樣難辨的紅色圖畫和“字符”,我們隻能叫他作“石文”了(相對於金文、甲骨文而言)。因為一部《神農本草》就得用七八頭牛馱,再加上他農學方麵的著述和不斷地觀察、發現、記錄造出的新“石文”,總共就得一二十頭牛專來馱“石書”。“石書”沉重,每天連續不斷地行進,人畜都已經疲憊不堪了。這一點,炎帝榆罔也看在眼裏。在大家休息的過程中,炎帝榆罔每天倒是忙個不停。
每天在臨時搭起的涼棚下,由炎柱幫助把那些“石文”的石片和卵石一堆一堆地分開(按照章節分類排序),分別做上標記,又將這種標記用紅色統一畫在牛左側的脖子上,給牛也排了序,這樣一看牛的排序,就知道哪個章節的石文在哪個牛身上馱著,在哪個柳條筐內,而不至亂了。女兒芹姬在炎帝的身旁小心地服侍著,把燒開的水涼在彩陶罐裏,隨時給陶碗加。炎帝口渴了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陶碗,然後一仰脖子,一碗水就“咕嘟咕嘟”地灌進了肚裏,就繼續他的描畫和研究工作。頭上滲出了密集的汗珠,顧不上擦一把,那鹹澀的汗水就越過額頭上的一道道“溝壑”,掛上長長的灰白的“壽星眉”,或者滑落到目不轉睛的長鳳眼裏,炎帝就用食指背順便抹了抹,酸澀得老眼中流出了淚水。芹姬忙著去燒水,返回時看到這樣,趕快用一塊幹淨的麻布給老父炎帝擦了汗。炎帝嫌瞀亂,皺了皺眉頭,又慈愛地看了芹姬一眼,抱歉地笑一笑,接過麻布片自己擦了汗。炎帝的工作,在別人看來全都是無用的。他那一堆堆做好了標記的石片和卵石,就像是一個石器加工場的石料庫一樣,而他也不過是一個挑選石料的工匠。因為他的“石書”所蘊涵的豐富的知識內容,隻有他自己能解釋得清。當然,在阪泉戰敗後,在無聊中與前來討教的歧伯的交流中,也學會和吸收了一些最初為他所不齒的由倉頡統一的字符。其實,說炎帝榆罔這裏是石器加工場的石料庫也不對。因為他這裏除了石片和卵石外,還有一多半是各種草藥、龍骨、石膏等藥用物質,還有他篩選出來的五穀良種,都分別放置在一個個竹編或者柳條編就的筐裏、籃裏,有晾曬在地上的,有加工好盛在陶罐、陶盆、陶缽、陶豆裏的,有的發黑、有的泛黃、有的青綠,五顏六色,非常豐富。在涼棚裏工作,倒是涼爽、豁亮、通風、暢快,怕的是天變。現在的天氣,如同“娃娃臉”,說變就變,而且這南方的天一旦下起雨來就沒完沒了,不下個十天半個月是不肯收場的。這樣,好多還沒有晾曬幹的藥就容易發黴變質,一旦藥物的表麵發生了黴變,能嗅到一種讓人喪氣的腐敗的味道,這藥就沒法用了。所以,一到天晴,就得整個兒地翻騰出來,讓透一透氣,見一見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