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帝榆罔的兵士亂紛紛地逃入荊梢叢林的時候,猝不及防,卻有雕君、鶡首、鷹侯、鳶頭率領的雕、鶡、鷹、鳶部落的兵士從荊梢衝出,形成了對炎帝和羊龍部落四麵合圍的局麵。炎帝和羊龍部落的兵士被逼到了絕境,隻有拚死一搏。一部分衝進來的軒轅兵馬被炎帝的兵士圍了起來砍殺,軒轅更多的兵馬又從外麵形成新的合圍。雙方的兵士就這樣你一層我一層地交織在一起。你砍死了我,我也有可能砍死你,就看誰對誰形成了絕對的合圍了。從阪泉台地(炎帝營)往下廣闊的蜿蜒起伏的坡麵上,到處是相互廝殺的人群……舊的屍體上,重新又倒下新的屍體,雙方陣亡兵士的鮮血匯在一起,和陽坡裏化開的雪水一起流淌,戰場上到處飄蕩著濃重的血腥味兒……軒轅的黃龍圖騰旗幟下,在力牧的統一指揮下,有熊天黿大龜大圖騰與旗幟下的揮和蠻牛;有羆隴東天老部落大圖騰與旗幟下的常先與羲和;有貔蜀山氏部落大圖騰與旗幟下的大鴻、蜀夫;有貅氏巴山氏部落圖騰與旗幟下的大橈、玄囂;有貙(鼠)氏西陵氏部落大圖騰與旗幟下的夷牟、常伯;有虎氏西王母偃昌大圖騰與旗幟下的應龍、陸吾與雕君、鶡首、鷹侯、鳶頭率領的雕、鶡、鷹、鳶部落的兵士四麵合圍,加上十二大部落中十一個部落的兵力與河東、三苗等部落的人馬,軒轅的天下部落聯軍,以近十倍於炎帝榆罔和羊龍部落兵力的絕對優勢,最終將炎帝和羊龍部落的人團團圍定了廝殺。方圓不到十裏的阪泉之野上,一下子煮餃子似的插進了十多萬人馬,戰鬥進行得異常慘烈,戰場上刀光劍影,木杵(狼牙棒)飛舞,青銅、木石、象牙、殞鐵……幾乎能用得上的戰器都用上了;戰車、牛馬、鷹雕……幾乎所有經過訓練的禽獸都參與了戰鬥。殺聲如潮,血光飛濺,從早晨一直激戰到日近黃昏,戰場上血流成河,血水中飄流著殘斷的木杵(狼牙棒),它早已和自己的主人分離,隨波逐流到溝渠之中。阪泉之野的血水順著山坡下注到鹽池裏,致使鹽池的鹵色都變得暗紅。日近黃昏的時候,阪泉之野籠罩在一派黃澄澄的煙氣之中,戰到最後的炎帝和羊龍部落,不得不自己卷起了炎帝的火龍和炎字圖騰旗,羊龍部落也收起了自己的羊龍圖騰旗,共同打出了白色的表示投降歸順的旗幟——眼看著必敗無疑,一向感念天下蒼生的炎帝榆罔,寧肯自己受屈,也不忍心讓自己和羊龍部落的人,再這樣做無謂的抵抗了。
萬般無奈的炎帝,不得不派出祝融為使,前往軒轅的大帳中談判投降的條件。看炎帝和羊龍部落打出了白旗,兵士們也紛紛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表示歸順,力牧暫停進攻,應龍騎著滾雪龍卻一馬當先,第一個衝上阪泉的高台,一貓腰奪過炎帝和羊龍部落的圖騰旗幟……力牧飛騎傳信,報告給站在軒轅台上的軒轅黃王。軒轅接信,當即下令停止戰鬥。應龍在布置好對炎帝、刑天等的監護後,就跨上他的踏雪龍,精神抖擻地押送騎在牛背上的祝融一步步走下阪泉的高台,跨過無數屍體和東倒西歪的盾牌、兵器,艱難地攀上東側軒轅台的陡坡來。一身油光光的像緞子一樣紅色順毛的大黃牛,圓圓的大鼻孔噴出一團團白色的氣團,瞪圓了一雙畏怯的、眼白多於眼珠的大眼,分叉的青色大蹄子粘滿了汙泥血跡和冰茬兒,皮皮實實、“撲遝撲遝”地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滾雪龍的步子快,“撲撲”地踩過積雪和冰茬,四蹄飛白,在揚起的雪霧中火炭一樣向前滾動,瞬間就和大黃牛拉開了一段距離,又不得不折回身來等待,或者幹脆再返回來催促。周圍有軒轅的士兵在威嚴地喊:“快!快!”等祝融的老黃牛終於疲疲遝遝地跨上軒轅台前的斜坡時,軒轅黃王的中軍大帳前,已經列好了儀仗。軒轅黃王的儀仗,敲著節奏明快的“得勝鼓”……隨著“咚咚”的鼓聲與人的心跳同節律地敲動,得勝者的歡快心情不由得隨著鼓點激蕩,更加神采飛揚、意氣風發,而失敗者卻聞之膽戰心驚、失魂落魄。紅臉膛的祝融身為戰敗方的大將,又擔當了談判代表的角色,也因為心正,聽到如此鼓聲,還不至於“膽戰心驚”,但是他心中的滋味也不是很好受——想自己從雞龍部落酋長自願追隨炎帝榆罔以來,從衛隊長到少帥,又從少帥到如今不甚得意的大將,二三十年過去了,又不得不卷入這場由悉諸等挑唆起來的非正義戰爭。已經基本上失去天下人心的炎帝,又做出了讓立功者心寒的顛倒是非的糊塗事,存僥幸心地想在局部先滅掉軒轅,水戰犯下“滔天之罪”,致數萬百姓命喪黃濤……也是祝融無能,無力扶天於既倒,成大罪同黨。祝融雖然心裏自明,但是作為炎帝的大將,他還是一心一意地想著戰敗後怎樣才能保障炎帝的人身安全,怎樣才能保住炎帝和羊龍部落僅剩的根基,不至於全部滅絕。但是看到寒風中八路縱隊的儀仗,從台地邊緣一直延伸到軒轅中軍大帳,百十丈長的距離,站滿了一排排高大威武的士兵,他們個個頭戴銅盔,身著鎧甲,眉毛、胡須上結著冷霜,手執長杆的青銅兵器,刀、戟、矛和長劍依次排列,一聲震耳欲聾的“威——”字齊聲喊過,左右分開一條道,前排的刀、戟、矛、劍等兵器就在一片“哐啷”聲中雙雙高架,由於周圍全部擁擠著憤怒的一片嗡嗡之聲的百姓老幼,就隻留下儀仗中間這一條通道了。人群中一人高喊:“血債何還?”大家都齊聲怒吼:“以血還之!”就有一位踉踉蹌蹌的白發老人痛苦得臉上的皺紋變了形,撲上來想拉扯祝融:“扒其皮,以解恨也;斷其肢,以複仇也;抽其筋……”也有人雙手打拱,閉目念叨著:
“作孽兮作孽!箭射之,石擊之,無以解恨;鼎煮之,烹肉羹,無以還生……蒼天有眼,逝者何在?”洶湧的人群擁擠過來,撲向祝融,雖說自己被儀仗的隊伍保護著,這聲浪卻像一股寒氣沿著祝融的背脊下行,他平生第一次收起了紅臉,一時為灰白所取代。從牛背上跳下的他,將牛和白旗交與隨從,自己雙手捧了鹿皮帶頭向前走去。他威武不屈的高大身軀,這時也不由得收縮了起來。平時高傲的頭,也不得不低了起來——他是代表炎帝榆罔來談判贖罪的,隻有自己的謙恭和真誠,才有可能換來對炎帝的寬大處置。
以他對軒轅人品的了解,這一點他還是抱有希望的。祝融一行就在應龍的引領下,在這樣紛亂的氛圍中,如同過街老鼠一樣夾著尾巴從軒轅的儀仗隊中間穿過。“咚咚”的鼓聲、相架的兵器分離時發出的金屬音和人群怒吼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把他們匆忙細碎的腳步聲,全部給淹沒了。向前走了一段後,拐過一個小彎,就看到儀仗隊的盡頭,威嚴地站著身材高大魁梧、虎背熊腰的軒轅黃王。他的左右,分別站著白臉的握鵝翼的風後和臉紫紅得像銅塊的力牧。再後,是帝師老臉天老、王師長驢臉的馬師皇、山羊胡子的吳權和寧封、鬼容區等。他們個個板著麵孔,橫眉冷對,體現了戰勝方的優越感。祝融等老遠地看見軒轅腿就發軟,有人腳下一絆,就膝蓋一彎跪下,惹得威嚴的儀仗中也傳出了笑聲——這性子也太急了點兒,還不到下跪的時候呢!祝融離軒轅還有數丈遠的時候,就被喝令“屈膝禮拜軒轅黃王——”,受降代表們立即跪下來。應龍跨在滾雪龍之上,手擎著炎帝的圖騰旗幟,耀武揚威地舞著蹈著,神氣活現地來到軒轅麵前,立即飛身下馬,雙手將炎帝圖騰捧給軒轅。人群的情緒也隨著應龍的節奏發生了變化,“噢噢——”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有人跪謝天神,雙淚長流;有人跳著蹦著,聲嘶力竭地狂吼著。
軒轅神情凝重地接過炎帝的紅龍和“炎”字圖騰旗,心情激動、情緒複雜地仔細審視著,他濃重眼影下威嚴的含著淚光的目光、繃緊的表情和咬緊的牙關,代表了他的強大意誌和終於為萬民和親人複仇的複雜的心情,“三戰而得其誌”的艱難和勝利者掩飾不住的微笑,使他堅毅的嘴角明顯地有些上翹。軒轅仔細地看了一番炎帝的圖騰旗幟後,就隨手傳給了風後,風後再傳於天老等師臣的手中,大家傳閱著。軒轅目光親切地雙手攙起祝融,然後就把長長的戰裙一樣的皮外套一甩,扭身大步走進了軍帳。就在他扭身的一瞬間,祝融的眼中閃過一道亮光,那隆起的眉弓、亮晶晶逼人的有神目光,那光彩照人的潤紅膚色,那堅毅的嘴角、威嚴的架勢,那飄然的黑色長須,特別是兩頰上那對深深的酒窩,都在一瞬間印在了祝融的腦海中。也就是這一瞬間,祝融幾十年苦苦追隨炎帝而沒有得到的那種帝王的大氣凜然——老虎的微笑,親切中自帶威嚴和殺氣——就懾服了他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