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麵人”寧封既是王師,又是軒轅的陶正,以善於製陶著稱,又曾創龍蹻之經,與軒轅、鬼容區繪“大同龍圖騰”,龍圖騰得到炎帝的肯定,得以在天下推廣。一向寧靜致遠的他,在東征蚩尤時也曾使過醉拳怪招。因而,製作熊、羆、貔、貅、貙、虎大圖騰的主要責任就落在他身上。寧封根據自己和倉頡、孔甲、隸首、赤將、高元幾個人的特點進行分工,由赤將、高元製作大框架,繃上牛皮,再由自己和倉頡、孔甲、隸首等繪製圖案。
一個大帳成為製作工坊。紅臉、黃胡子的赤將和一臉喜相、亮腦門的高元帶著自己的徒弟,運來樹枝紮製。為了結實,紮木條的麻繩全改作用銅刀割出的皮條,這種經過熟製的皮條帶著絨絨的白茬茬,柔軟而結實。赤將和高元自渤澥黃城建城開始,就已經是製作方麵的老搭檔了。他們先在地上用棍子畫出圖騰的大形,再將樹枝在火膛裏煨了,使其彎曲變形,達到設計的要求。他們倆親自製作了兩個框架,徒弟們在旁邊當助手,需要什麽一伸手,樹枝或皮條就會遞到手中。赤將蹲在地上,將臉憋得通紅,努得“吭吭”地在紮製,他將多餘的皮條噙在口裏,兩隻結實有力的手,在靈活地動作著,一會兒一圈一圈地往枝條上纏皮條,一會兒又將皮條用力紮緊,用力拉緊皮條時,右邊嘴角的皺紋就加深了,嘴也抽向了一邊。每紮完一結,他都要用手捋一捋自己那一臉毛茬茬的、不成形的圈臉胡,黃胡子“噌噌”地閃著金光,他端詳著滿意了,就暗自點頭肯定,不滿意了,就會拆掉,改個形,重來。製作的時候,他永遠是這種全神貫注、一絲不苟的樣子。時光這時候就悄悄地從他麵前流過去,從早晨斜照的金色陽光,到正午帳內相對於帳外的陰暗,直到黃昏時光線變得越來越弱,漸漸地被跳動的紅彤彤的火把和塘火的火光所代替。他工作起來,廢寢忘食,隻是渴了順手端起徒弟涼在陶缽裏的水,像飲牛一樣,“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然後,用手捋一把黃胡子,接著幹。大冬天的,他不避生冷,臉上竟滲出了汗珠。高元則不同於赤將,他先紮了個樣子後,就主要指導著徒弟幹,徒弟的紮法不對時,再親自給示範示範。高元紮的枝條,皮條纏得比赤將少,卻是同樣的結實。由赤將、高元帶頭或指導,熊、羆、貔、貅、貙、虎大圖騰的骨架,到天完全黑盡了,天空中寒星高懸的時候,就全部紮好了。接著,就是將牛皮繃展了,用骨針引了細皮條給縫上去。這活兒,自然而然地落在嫘妃、素女、少女、曼姑、巧姑、霞姑等婆姨女子的身上。隻要小夥子們把皮麵一繃緊,她們靈巧的纖手就會在木框架周圍上下翻飛起來。平日裏唧唧喳喳的女人們,這會兒全部鴉雀無聲,隻把漂亮的大眼盯著骨針要落下的地方,隻有在修長的鬢發上篦骨針的時候,才會側揚起頭來,美得讓人看不夠。單說這手,嫘妃的繅絲織帛的手,雖然手指彈上掛一些薄繭,手指依然是纖長晶瑩。她用一小塊陶片頂針,吃力地將骨針穿透牛皮,不管是穿針引線的優美,還是骨針穿透牛皮時咬緊了一口皓齒——吃力的樣子,都讓人感到是一種美的享受。冰美人素女白皙纖長的彈慣了瑟弦的手指,握住骨針縫起牛皮來,同樣富於韻律和節奏感,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不是在幹活兒,還像是在鼓瑟似的。她依然還是眯縫起她新月一樣藍盈盈的美目,小嘴唇撮緊了,一臉認真專注的神情,就像美女對著銅鏡或水泉梳妝時的樣子。
少女已經是少婦了,由一位絕豔的少女變成了一位絕豔的少婦。她的性格還是那麽開朗和無憂無慮,臉上總是自然地掛著微笑,好像陽光總是圍著她似的,臉上總是光潔明淨、一塵不染的樣子,說她是出水芙蓉,也有點兒不及,因為她比芙蓉花更白,比輕風點頭的芙蓉更嬌媚。同是西陵氏美女的大鴻的妻子曼姑、常先的妻子巧姑、應龍的妻子霞姑同樣不甘示弱,高大的曼姑雖然較做姑娘時又顯胖了一些,但還是奶格生生的白,笑起來,眼睛就變成了細縫兒;明顯地比曼姑瘦小玲瓏的巧姑,大眼睛顧盼有神,好像會說話似的,而說出的話,總是妥帖舒適,恰到好處,像粘了蜂蜜似的;霞姑則臉上總是飄著一朵紅雲,光彩照人的樣子,好像是與生俱來的……大家忙碌著,不知不覺,就熬過了一夜,等到軒轅台上僅存的幾隻公雞此起彼伏“喔喔喔”地打過三次鳴、白晝的熹微晨光開始透進大帳來的時候,六個巨大的、兩三人高的圖騰的麵,就算製作完成了。軒轅在風後的陪同下,前來察看大圖騰的製作情況。看到如此巨大、令人振奮的圖騰已經現出了大形,他激動得一把扯下頭上的光麵皮帽,口裏噴著一團團白色蒸氣,雙手叉腰,挺直了軀幹,仰起頭,皺著濃黑眉毛的眉頭,仔細地一個一個觀察辨認了半天。寧封要介紹,被他用手勢給阻止了。軒轅邊看邊說:“熊乎?”“羆乎?”“貔乎?”……結果,他辨認的結果,都得到寧封的點頭肯定。軒轅先向王師寧封施禮稱謝,接著分別拉了赤將和高元的手,又用拳頭在他倆的徒弟們胸前砸了砸,一一緊握了他們的手,嘴裏渾厚有力地說出肯定讚揚的話來:“赤將、高元匠心獨運,成此大形,勞苦功高矣!諸位徒弟,亦功不可沒!”看到嫘妃、素女、采女、少女、曼姑、巧姑、霞姑等正擠在一起,有人用手捂著額頭,不由得打了一個哈欠,趕快用手遮住了張成圓形的嘴;有人攙著同伴的胳膊,把頭靠在她傾斜的柔軟肩頭……嫘妃輕揉著少女發紅腫脹的食指,少女疼得直吸氣,嫘妃嘬起嘴唇給她吹著。看軒轅把目光轉了過來,她們都打起精神來。嫘妃的有了一些慈祥細紋的丹鳳花眼,素女的彎成新月形、勾人魂的迷人媚眼,采女巴山氏人特有的富於熱情的超級大美目,少女的有淺淺投影的大圓眼,都懷著愛慕,親切地回望著軒轅,曼姑、巧姑、霞姑等人,則投來了敬慕、專注、亮閃閃的目光。軒轅一一給予他們肯定和讚許的目光,他微微點著頭,走過來抓住少女紅腫的食指,心疼地看著,像嫘妃一樣輕輕地吹了吹,才抬起頭來,眼中含著淚光,聲音有一些沙啞地對圍攏過來的婆姨女子們說了一番感謝、讚許的話:“諸位姊妹,巧運纖指,功同赤將,辛苦辛苦!”說著拱起手,向大家一一致謝。
寧封指揮勞作過的人快去休息。這撥人一走,寧封、倉頡、孔甲、隸首就和趕來幫忙的軒轅、風後手握木炭棒,在圖騰的麵上勾畫起來,熊、羆、貔、貅的憨態和貙、虎的威猛氣勢,就逐漸地在牛皮光麵上顯現了出來。軒轅畫的是天黿大龜,寧封畫的是羆,孔甲、隸首畫的是貔和貅,風後和倉頡就畫出了貙、虎。接著,大家就用食指蘸著用白石、赭石、黃石和莧藍葉泡水調出的白、紅、黃、藍等顏料,在大圖騰的相應位置上塗畫起來。貨狄、揮、夷牟、伶倫、喫詬、胡曹、伯餘、於則等,都趕來幫忙。結果,不到半天時間,六個形神兼備、色彩對比強烈,極具視覺衝擊力的大圖騰就製作了出來。又分別從口中伸出了長杆的鬆明火把,猶如吐出了火舌,越發顯得怒目圓睜、威猛無比。在大家歡呼雀躍的同時,一個新的問題又擺在了麵前:這樣的龐然大物怎樣才能搬得動它?又怎樣才能使它靈活自如地運動呢?這讓大家絞盡了腦汁,直到天黑,各種能想到的辦法,比如肩扛人抬等都試過了,還是沒有能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這個夜晚,幾乎所有參與製作的人都沒能睡好覺,像軒轅一樣,連睡夢中都在以各種方式架著大圖騰。早上起來,大家聚在一起,又是一番激烈的爭論和點子的碰撞。最後還是風後的點子好。他把大奔樓腦門兒一拍,瘦長的白臉上帶著少有的興奮表情:“餘之見,將大圖固以車後,三人倒推之,兩人替補,車上站一掌火……”風後的意見,首先得到了軒轅的肯定:“善哉,風後吾相,才智超群!”接著他又轉身對赤將、高元說,“即刻照此製作!”“諾!諾!”赤將、高元的男中音和高音混在了一起。
他倆帶著徒弟們連夜紮製,終於在第四天天亮之前,將六個大圖騰固定在六輛戰車上。自從受到炎帝的黃牛陣衝擊之後,連續三日,軒轅的天下部落聯軍都偃旗息鼓,炎帝榆罔總算過了幾天“清靜”的日子,但他的內心裏,卻一直像被炸在油鍋裏一樣痛苦地煎熬著。一時搬不來援兵,應該是永遠也搬不來援兵了,甚至連自己的親兒子都沒有派兵前來助戰!唉,炎帝神農氏一呼百應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炎帝榆罔怎麽也想不通,人心是怎樣像流水一樣就流向了軒轅呢?這應該是自從他廢除十二大部落的“太歲值年製”時就開始了的吧?他廢除了,軒轅卻接過來堅持了下來,並且和他的十天幹配對兒,由值年製,演變出了六十“花甲子”的紀年法,全麵調動了從中央到地方——天下各部落的執政積極性。軒轅倡導的“大同”與“和諧”,進一步收攏了人心,已經成為天下人心所向的趨勢。本帝受蚩尤九黎所迫,向軒轅黃王發出請求之後,他不計前嫌,大義凜然地率部落聯軍前來助戰,並且最終戰勝了蚩尤,不光是解救了本帝,還救羊龍部落於水火,的確功不可沒。那時,天下似乎還是本帝之天下,天下人心隨著軒轅的到來,再次回到了本帝身邊。可是,本帝已經明確地感受到,這中間已經隔了一層東西了!正是這種切膚之痛作祟,再加上帝師悉諸和刑天等的煽惑,特別是羊龍酋長強圉的誣告和本帝的“公正”裁判,明知故犯,罪過越來越大,及至滔天……白天總還有一些事忙著,如冒著嚴寒在阪泉台地上巡視,觀察軒轅部落聯軍的動靜,與祝融、刑天、共工、強圉等商議軍機,繼續訓練牛陣等,到了晚上,思想一旦放開了閘,就野馬脫韁地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最難熬的是第三天晚上。軒轅方麵欲是靜若止水,憑以往的經驗,炎帝的心裏就欲是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