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萬人口的飲水是個問題,而兩千多匹戰馬一下子湧入黃城後,飼草也同樣是一個大問題。為了解決人的飲水問題,軒轅可以說想盡了辦法,甚至包括祈雪。而解決戰馬飼草的問題,則主要還是馬師皇所為。他冒著生命危險將兩千多匹戰馬從炎帝和羊龍人的包圍中帶了出來,目的就是要保存下這些戰鬥實力,現在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讓它們餓死!黃城裏本來是有一些幹草的,但那隻是數十匹文武大臣和十二大部落代表的坐騎或拉車的馬過冬的飼草,到了這幾千匹戰馬麵前,那隻不過是它們幾天的進食!飼草的問題,馬上就顯得嚴峻起來了!兩千多匹戰馬擠到中宮前的廣場上,把個中心廣場變成了個大馬廄。進出中宮的人們隻好繞著道兒走邊角。沒有辦法,隻好又立起了木柵欄,在周圍隔出一條人行的通道。這麽多龍騰虎躍的戰馬需要有人侍候,於是,將各宮室飼馬的人員都集中到了這裏。幾十個人圍著馬群轉,還是忙不過來。各宮室的幹草被集中了起來,包括軒轅的白龍馬在內,各宮室的馬也都集中到了這裏一起飼養。可是飼草有限,眼看著飼草已經告罄,已經有馬匹因為搶不到草吃而急得扯長了脖子嘶鳴,性子烈的,幹脆就相互撕咬、亂踢,五色畢備的偌大馬群,也因此而躁動不安起來,周圍是一片此起彼伏的馬蹄的踢踏聲、噴鼻聲和高低不一、音色不同的嘶鳴聲。麵對這樣嚴峻的局麵,馬師皇急得手拍著腦勺團團轉。他把幾十號人集中到一起想辦法。“馬食草,然城中無草也,豈不餓死?”瘦猴的這句話,成了大家共同發愁的一件事。於是,半天沒有人發言。“馬吃五穀!”一個不負任的白胖子隨口說,雖然他說得對,但立即遭到反對:“屁話!五穀人食,豈可畜用?”鼠龍部落代表的飼馬人,一個做事極其負責認真的中年人這樣說。“畜又若何?亦生命也!”馬龍部落代表的飼馬人,一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第一個不服氣。
“是也!”“就是!”“有理!”牛龍、兔龍、羊龍的飼馬人讚同。“罷罷罷……言正點,莫岔道!”馬師皇有些煩躁地製止他們,現場一時又安靜下來,隻聽到柵欄內馬群捯動蹄子的踢踏聲。馬糞那帶著草料餘香的特殊氣味和馬尿強烈刺鼻的臊味再一次衝過來。這是所有馬廄共有的氣味,就像後人醫院裏特有的那種來蘇水氣味,即使你再怎麽勤勞地清理,也脫不了這樣的標記。大家憋了一陣,牛龍的飼馬人,一個一臉皺折和老人斑的可敬老人,商量著說:“牛食麥草,不知馬食否?”這話啟發了大家,於是七嘴八舌的,就提出了各種論據:“馬食也!”“不食!”“麥黃時,馬食麥穗!”“馬食麥穗,非麥草也!”“麥草亦食矣!”“吾未見,不妄言。”“馬食麥穗,以嘴撅之;連根拔起,穗稈同嚼。”一個趕車運過麥子的飼馬人,將自己的親眼所見,據實相告,其他人也就無言以對了。此話啟發了馬師皇的思維。他想起,自已也曾見到過類似的情景。
於是他想,黃城內各宮都存了大量的麥草,作為過冬的燃料,如果把這些麥草作為馬飼草的話,馬飼草的問題基本上就可以解決了。這麽一想,馬師皇頓時覺得心寬了一截子。於是他讓人先將中宮的麥草抱來做試驗。在幹草已經斷頓的時候,一把黃得發白的麥草伸到馬嘴跟前,一開始,馬都將頭一甩躲向一邊。再過一段時間,開始有過來用嘴聞的,聞一聞,頭一甩,走開。隨著饑腸轆轆的感覺進一步加劇,就有馬張開黑灰色軟嘟嘟的嘴唇,聞了後試著吃的。馬師皇就讓飼馬人抱進一批麥草,麥稈很硬很長,直挺挺亂蓬蓬的,馬群上前嚼過幾口,就躲向一邊去。寧肯餓著,不吃了。就有飼馬人急得直罵:“老騷貨,汝還想食甚?”“食娘賊!”就有鞭子“啪!”地落在馬身上。受驚的馬頭向上猛一揚,向後躲去。有急得直跺腳的,有蹲在地上直撓頭的,有唉聲歎氣的,有抓住馬籠頭直往馬嘴裏硬塞麥草的。大家急的是,這些戰馬,經不起受餓,一旦身上的膘掉下來,就等於是一匹廢馬了!“務必讓馬盡快進食!”馬師皇在心裏給自己下著命令。他親自拿了一把麥草,伸向一匹馴順的黑色騍馬嘴邊。黑騍馬的眼角掛著幹痂和淚痕,黑亮的眼睛盯著麥草看,又扇動著鼻翼聞了又聞,這才張口吃。它一口吞進去三四寸長的麥草,就噙著嚼起來。嚼到最後,無法再向前吞去,嚼剩的麥草掉在地上,馬就再也不想理會它了。馬師皇另外抓起一把麥草伸向一隻長腿短腰一身絨毛的紅馬駒嘴邊。紅馬駒幼稚的小嘴一接觸,立即就像被針紮了似的,把嘴向後縮去。馬師皇再拿別的馬做試驗。結果都差不多。扔在地上的麥草沒吃多少,一會兒就被馬群給踐踏得不成樣子了。馬師皇一邊喂馬,一邊仔細觀察思考著。他想,再也不能這個糟踐麥草了,沒有那麽多的麥草可以糟踐的!對馬的吞咽長度有了一個肯定的認識後,他就想,如果將麥草切成二三寸長的短節節,馬不就可以一口給吞下去了嗎?麥草幹硬,加點水浸濕試試?他讓飼馬人,用青銅刀在木板上將麥草切成三四寸長的短節節,盛進一個柳條筐裏提上來。就有幾匹馬擠過來搶著吃。可是,吃了幾口之後,就不好好吃了。就有抽出馬頭來的,再擠進另一隻馬頭來。馬匹們輪番吃過幾口之後,就不想將軟嘟嘟的嘴再伸向筐去。“還是幹硬!”馬師皇一邊觀察一邊想,“拿水來——”於是,就有人端來一陶盆澇池那種淺綠泛黃的渾水——在人用水都困難的情況下,軒轅還是讓留足了戰馬所需的水。為了不浪費水,馬師皇讓給柳條筐下盛了另一個陶盆,才將水倒進柳條筐內,折了根短棍將水拌勻了,麥草也變得黃中泛出暗紅——變濕變潮變得柔軟了。這樣,馬吃起來感覺舒服多了,就紛紛上前搶著吃。於是,馬師皇就讓幾十個飼馬人,集中起來切麥草。然後再如法炮製地端上來給馬吃。馬食草的問題總算基本上解決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但是,馬師皇並沒有這樣。他繼續跟蹤觀察,發現由於餓的原因,馬是吃切過、用水浸過後的麥草了,但是吃草的積極性並不是特別高,隻要肚皮不是特別餓了,就會停下來,永遠沒有像過去食幹草時的主動性和積極性了。過去它們食草,總是要吃得肚皮圓滾滾地鼓脹,看了人心裏都高興舒坦,現在卻看不到那樣喜人的場麵了。
馬師皇嘴裏慢慢嚼著一根被澇池水浸過的濕麥草,想:如此下去,也不行——馬還是會掉膘的!還是要想辦法調動馬吃麥草的積極性才是。他苦思冥想,想起馬總是愛偷吃五穀,偷吃了,把頭揚得高高的嚼著,你打也不會吐出來,他就讓人抓了一把五穀中人不是太喜歡吃的、扁小的黑豆撒入草中,馬果然搶上前去,用軟嘴唇在草中尋找著,吃著,用天生的門齒和老牙之間空隙很大的牙齒,“咯嘣,咯嘣”艱難地嚼著。偶爾在口裏嚼到一些草,但是,等它們在麥草中再也聞不到豆子的芳香味了,相信其中再沒有了豆子的時候,就放棄了在麥草中用嘴尋找。隻有再撒了黑豆,它們才會重新進食。如此下去,太費五穀了!而且也沒有真正調動起馬食麥草的積極性。在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時候,馬師皇並沒有如此。他整天愁眉苦臉的樣子,拉長了一張本來就長的臉。由於近日的連續操勞和休息不足,他瘦長的臉顯得更瘦更長了,額骨、顴骨、下頦,都明顯地顯出棱角來,幹澀的眼睛裏布滿了一絲絲曲折相連的紅絲。人也沒有以前那樣顯精神了。但是,他的注意力還是全部盯著馬:進食、毛色、膘色、性情變化,甚至它們拉出的糞便。他用一根細棍挑開一塊介於扁、圓、方之間,還殘留著嫋嫋向上的白色熱氣的近於黑色的馬糞蛋兒。一種經過發酵的麥草的味道,和著腐敗的臭味衝入鼻孔。他繼續用棍棍挑著,想查看一下馬對草料的消化吸收情況……忽然,一顆黑豆進入他的視野。他挑開旁邊一顆糞蛋蛋,又看到一粒濕漉漉的黑豆!再挑開其它糞蛋兒,多有黑豆出來。他不禁欷歔感歎起來:“惜兮!歎兮!”看來,馬吃黑豆,大多是生吞囫圇咽的,黑豆並沒有起到它應起的營養作用!馬師皇在歎息對五穀的作踐和糟蹋外,思維還是集中在咋樣才能既真正調動起馬食麥草的積極性、讓馬獲得豐富的營養、同時又不作踐和糟蹋五穀!現在,人都在節約著用五穀,不可能有更多的讓馬來糟蹋!馬師皇反複觀察的結果是,囫圇豆子不可能和麥草拌勻的,它們總是會穿過空隙落到柳筐底去……“搗而食之”,人吃豆子都要用石臼搗碎了,才在陶鼎裏煮熟了吃。給馬,也可以搗碎了,再拌進麥草去。馬師皇這樣想了,就讓人把自己搗碎的豆子拿來拌進麥草去。這樣,經過攪拌,黑豆的碎沫,讓麥草都染上了豆子的芳香。馬柔軟的嘴唇在筐底再找不到囫圇豆子了,隻能進食散發著豆香味的麥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