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這世上沒童話

第1節

　　陳宇哲在午後的走廊階梯上看似悠然地享受著陰涼，耳邊一直回蕩著顧簡說過的話，像斷了的弦音反複和女生說過的話形成讓人緘默的對比。

　　——她爸是賭鬼，她媽跟有錢的人跑了，這件事我們那兒的人幾乎都知道。

　　——他們啊，還在南方啊，做生意比較忙。

　　——因為在學校待不下去了，才轉學來你這邊，投奔她媽。

　　——因為想換個環境啊，加上這個城市有我一直想要看的海就選擇這裏了。

　　——她剛離開洛城家裏就著火了，火源我也不清楚，不過她爸倒是在酒後出了事故，連棺材錢都省下來了。

　　——我和他們也經常有聯係，打電話，或者我寫信說一些最近的狀況，我覺得這樣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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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字一句串聯在一起，陳宇哲從走廊的階梯上站起身，因為低著頭，劉海兒搭在左眼上遮擋住了視線。

　　而排除對比之外，剩下的零零散散的話語：

　　——林向南這個女生很怪的，你還是別和她走得太近。

　　——以前好像很缺錢的樣子，據說當時和我走近也是為了錢，不過她倒是靠自己。

　　——沒什麽朋友，也沒人願意和她做朋友。

　　——搞不懂她成天在想什麽，老師也不待見她。

　　——裝作不認識我，還是怕被拆穿身份吧。

　　——不過，想想也挺可憐。

　　——可能還是因為他那個爸，後來警察來查過，小城市啊就沒怎麽理會，加上鄰居什麽的對他的印象也不好，就按照意外來斷案了。那場火還連累了其他人家，我聽說好像有人在事發之前看見過林向南從屋子裏出來，我懷疑啊……

　　樂譜裏的休止符，後麵的話漸漸就模糊了。

　　自從那次林向南離開之後，整個假期陳宇哲都沒有見到她，雖然從顧簡的口中得知了有關她的事，最重要的，他還是想和她麵對麵的求證。

　　開學的第一天似乎和認真上課學習永遠都扯不上關係，多天未見的男生女生湊到一起談論自認為的新鮮話題，老師也在允許的範圍內適當地給大家一些寬鬆的時間。

　　卻還是有人不那麽急於訴說，和群體融洽的氣氛相比，總顯得突兀地脫節。

　　早自修一過，快要上課的那段緊湊的小空閑時間段，陳宇哲叫住了從洗手間裏推門而出的林向南。

　　“等一下。”見女生隻是朝他點了點頭，抱著書要走過，男生頓了頓發出了與以往相比有差異的沉穩聲音。

　　“怎麽了？”林向南淡漠地回過臉。

　　本不想這樣對待曾經歡笑過、安靜相處過也曾彼此鄙視過的男生，知道他粗線條心思不細膩但起碼是單純的。可見到顧簡的那一刻，包括自己離開的那一刻，她都沒辦法再揚起淡笑的臉麵對他了。

　　甚至，清楚地明白，他叫住她想表達的大致範圍是什麽。

　　“顧簡說的是真的嗎？”陳宇哲望著她，鈴聲打響的時刻也絲毫沒有動搖。

　　“真假都無所謂了，我是騙了你。”林向南的聲音冰冷，“一開始也沒想和你做朋友。”既然你都聽說了我的過去，我也不去想說出的話是否違心了吧。

　　“為什麽要這樣？”不理解。

　　“我這樣的人，一直都在黑暗裏，見不得光。”

　　“是你的選擇出了問題，你根本不愛任何人，又怎麽會體會到什麽是愛呢？”

　　“我所愛的人能給予我的不過是在不影響他的情況下的一點點施舍。甚至到最後連施舍都不屑再給我。”林向南背過身，長發遮住臉頰，“你不是我，永遠不可能知道我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像你這樣被疼愛包圍的人是不會懂的。”

　　陳宇哲望著快要逃跑的女生，猶豫了下，還是召喚住對方：“其實，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林向南輕輕轉過頭。

　　“你爸爸的死，和你有關聯嗎？”陳宇哲暗淡的眼睛再次變得光亮，心中的猜測不是沒有根據。記得女生信誓旦旦地說常和家人有聯係、通電話，可是，顧簡清清楚楚地說，在她離開的那天她爸爸就已經葬身火海了。

　　“沒有。”林向南的臉冷得如同一塊冰，生硬地回答。

　　“你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還能分辨出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嗎？”陳宇哲抽離了感情，凜冽的目光眺望遠方，“你從沒把我當過朋友吧。”

　　“你說得沒錯，我不相信任何人。朋友？朋友是什麽？我不知道。”拋下這句話，林向南沒有再看一旁的陳宇哲一眼，轉身快速地跑開了。

　　陳宇哲的視線追隨著女生單薄的背影越行越遠，呆呆地站在原地，竟做不出什麽姿勢動作，像是一個僵硬的木偶。

　　而看似無人空曠的女洗手間內，一排中的某個門把輕輕地旋轉著，從醒目的紅變成綠色。莫小菲纖細光潔的小腿女王般從台階上走下來，隻一步，心中的弦音猛烈地撞擊，嘴角止不住的笑意泛濫著。

　　手中的按鍵被重力按下，指示燈亮起，“嘟嘟”兩聲後通話計時器開始運轉，莫小菲握著手機的手靠近了耳邊一些，閃亮的唇彩浮動：“喂，偵探所嗎？麻煩你幫我查個人，等下我把她的一些資料傳給你。”

　　幾秒鍾後，“啪”的一聲，手機翻蓋被合上，女生的臉頰紅潤中泛著愉悅的氣色。

　　“你一點都不好奇嗎？”淡漠到聽不出一絲感情的聲音在漆黑的夜裏顯得冷清。

　　“嗯？”清澈溫柔的男聲，景昔在偌大的客廳裏輕輕側過臉，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女生，沒有開燈的空間，林向南的眼睛發出說不清哀怨的光，像是要掉眼淚。

　　“不好奇顧簡是誰，不好奇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對我的過去也沒有猜疑嗎？”林向南幽幽地說。

　　“好奇過，也猜疑過。”停頓了下，“過去對你來說，真的沒有美好存在嗎？”

　　“想起了一部電影中的一句話。”女生的聲音越發清冷，似乎還帶著顫抖的音，“過去唯一的用處是讓我不想再回到過去。”

　　“那，為什麽叫向南？”中性化的名字，聽起來是為了某種意義而起。

　　“那時候，我爸爸在南方，他們在南方相愛，我媽媽說，向南是溫暖。後來，他們一個留在原地，一個離開那裏，各奔東西了。我叫向南，現在卻來到北方，名字也變成了諷刺。”

　　“景昔——”女生忽然叫到男生的名字，不等男生回答，眼簾便暗淡下來，露出一抹淹沒在黑暗中無奈的笑。

　　“謝謝你帶我去看海。”

　　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見到海真正的樣子。

　　“我身邊一直都沒有朋友，也不知道友誼到底是怎麽樣的，雖然很多時候你什麽都沒有說，但是我感覺得到。”

　　表麵上冷漠，而這麽久以來，不論發生過多麽莫名其妙的事件，他總是第一時間出現在能夠保護自己的範圍內。

　　“我走過很多路，也吃過很多苦，能遇到你，估計已經花光了所有運氣。”

　　“和你生活的這段時間裏，給你帶來很多麻煩，不過，我這個人早就不會心存感激了。”

　　沒辦法一再的牽累你，要你不聞不問地遷就自己演配角戲。

　　“所以——”說到這裏，林向南的聲音是被壓抑的哽咽，她定了定，屏住呼吸，“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比你想象的還要不堪，也別失望。”

　　空氣中，寂靜如水。忘記是過了多久，緊繃的琴弦猛地彈開。

　　一絲月光泛著銀白色的美，有著精致眉眼的少年側過臉，在和距離不過一米的女生的對視下，忽然蕩起令人欣慰浸入人心的笑。沉默不語中，景昔伸出手，隻是一個輕微的動作，便將臉上浮現驚異表情的女生擁入懷抱中。

　　背道而馳的視線下，平穩滾燙的心空出了一個位置，各自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