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晨開學生會他記錄好當天的遲到名額到路過走廊不小心看到的被罰站在那裏,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女生開始,下課很少走出教室的他在人來人往的走廊裏,模糊的視線鎖定一個點後開始漸漸清晰起來。
現在她就在身邊,男生卻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你都聽說了吧。”林向南埋著頭,握著手中的食物緩慢地咀嚼著說。
“情書嗎?”
吸管的空隙被上升的濃白色填滿,林向南喝了口牛奶。
景昔沒怎麽考慮就說出口,肯定是早就聽到了傳得沸沸揚揚的小道八卦吧。
比想象中還要冷靜。
“為什麽沒有說清楚?”停頓了下,“明明什麽都沒有看到,為什麽在別人說你拒絕了莫小菲的情書後,一點都不回應呢,難道不好奇她到底寫了些什麽嗎?”
被誤會了也不介意嗎?被所有人口中親切漂亮家境好的女生喜歡,不可能沒有感覺吧?
“開始的時候,確實不知道。”景昔隨手拽了根身旁的草,“後來聽說了,也大致猜得到一些了。”
“嗯?”沒有理解男生後半句話的意思。
“猜得到,可能是你啊。”最後一個“啊”字被拉長了尾音。
手中的還剩有一半的裝著牛奶的紙杯“啪”地掉落,隨著向下傾斜的方向一路翻滾出視野之外。
林向南終於在男生感到異樣後的關切眼神裏,帶著累積的排山倒海般的情緒轉過臉。
當景昔那雙漂亮的眼睛鑲嵌在林向南泛紅的眼眶中,那一刻女生難過得幾乎要掉下眼淚。
自己沒有想過,這麽聰明的男生怎麽可能會沒有察覺呢。可是他什麽都不問,麵對別人的疑問也不予回答。
“知道是我都不好奇我為什麽會這麽做嗎?”連起碼的試探都沒有過。
“嗬嗬。”景昔淡淡地笑了笑,氣氛上調,“總不會是因為喜歡我才這樣的。”
盡管不在一個班級,不了解女生之間存在的一些如外界所說複雜得很的關係,不過,林向南這麽做,必定是有她的理由吧。而且在傳聞中知道了一點女生的處境,沒理由不站在她這一邊。
這樣的解釋,也有點官方化了。
知道景昔是為了轉換話題讓自己不那麽尷尬,林向南歪著頭,牽強地扯了下嘴角。隻是腦海裏一閃而過陳宇哲充滿懷疑的臉,被感動包圍的內心一時又在清醒過後,冷卻了下來。
“不過,那麽多人都覺得莫小菲不錯啊,親切,好相處,人也漂亮,你不動心?”
“嗯,對她不太了解,也不好下定論。”
含糊不清地回答,林向南撇了撇嘴:“你對我也不了解吧,小心以後惹火上身。”
“是啊。”男生無奈地歎了口氣,“可還是有種就算全世界都覺得你是個挺爛的人,自己卻依舊想要站到你這邊的感覺。”因為了解你並不是真正想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對於景昔而言,了解這些,就夠了。
林向南緩慢地閉上眼睛,截止到男生最後的一句話,為這次午後的蟬鳴作了收尾。
曾有一刻試圖去依賴去相信身邊這個默默給予自己支撐力量的人,冰封起來的心卻不斷地提醒著,不要再去相信,因為可以依賴的人說不定哪天就會消失不見的。
所謂不寫作業還說謊的懲罰是,林向南要放學留下來一個人做完整組的值日。
握著拖把第二次周旋於教室水泥地上的女生低著頭,眼下水桶裏幹淨的水在拖把落入後變得渾濁。說來也奇怪,好像不管到了多大年紀,總會有一個人做值日這樣的事情發生。
每當到了這樣的時候,林向南都會回顧曾經也是一個人,默默的身影在教室和走廊裏來回走時的心境。
該從何說起呢,大概是很早以前吧,早到林向南要用漫長的時光來換算。那時候她和林耀華所住的地方類似於比較古老的弄堂,在那連說話都沒什麽隔音的環境裏,周邊的鄰居從來就不乏對著自己的孩子說,看到那個小姑娘了嗎?光看她爸爸那個德行就知道她將來也不會好到哪裏去的,什麽樣的父親什麽樣的根啊,你們不許跟這樣沒教養的小孩玩……諸如此類的話。在那樣空間狹小的長廊過道中,無論走到哪個斷點與哪些結伴的人擦肩而過,身後的指指點點也似乎從來沒有停止過,如同一根越拉越長卻一直都沒有斷的延長線。
而那些被家長告誡過後的小孩,都很聽話地沒有和她打過交道,除此之外,偶爾她一個人背著書包路過弄堂,還會有不知道哪裏扔來的石頭砸在她的身上。那時候的林向南已經形成一個孤僻小孩應有的狀態,她一言不發地捂著胳膊上泛紅的一片加快腳步逃離現場,身後不斷湧入耳中的,是不回頭也會聽到的遠處嘻嘻哈哈的竊笑。
那樣的年紀,小孩子無論做什麽都認為會有父母撐腰,隻要有父母在,哪怕犯了天大的錯也會有人替自己收拾案發現場。
而沒有父母疼愛的小孩,是理所應當可以被任意欺負擺弄嘲笑的。
所以,在林向南童年有限的記憶裏,她不知道課本上“朋友”這個詞的定義究竟是什麽,沒有人願意做她的朋友,她也不知道,真正的友誼是不需要條件去交換的。
應該在生活裏真真切切簡單存在的事物,在她的概念中顯得那樣笨拙。
事情發生在她上小學四年級的某一天,班級裏沒怎麽說過話的幾個小孩在快要放學的時候嘻嘻哈哈地拍了下她的肩膀。以為是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縱然是被欺負習慣了的小女孩,看到這樣的場麵也還是敏感地退縮了下,帶著一點未知的恐懼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你想不想和我們做朋友?”一個小男孩笑著說,和身邊同樣在笑的小孩對視了一眼。
聽到“朋友”這個詞,林向南怔住了,被喜悅和意外占滿頭腦的她,並未發現這樣的對話其實是沒有一點點誠意在裏麵的。
她隻是在對方猜想得到的答案裏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你願意幫我們做作業嗎,還有值日也要做噢!”男孩始終都是笑意裏有一點輕蔑的表情,“想做朋友的話,這些是條件,怎麽樣?”
很久之後,當林向南成長到一個少女模樣的時候再回想起自己滿懷期待的情景,她完全不能了解,為什麽連未經世事的小孩都會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去利用,這麽不善意。
難道這就是人性嗎?
可是當時的林向南想象不到,她唯一做的,就是在聽到這些用以交換朋友的條件後,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
所有人在放學後都離開了,沒有人和她打過一聲招呼,她一個人留在教室的座位上,咬著筆一口氣做完了好多份一樣的作業後,想到馬上就會有“朋友”這個詞語存在於自己的生活裏,感到幸福地伸了伸酸痛的手臂,隨即馬上站起身在空蕩蕩的教室,用單薄瘦小的身軀一直不停旋轉到整棟樓都熄滅燈光。
直到第二天,她睜著睡眠不足的雙眼,聽到班主任一連叫起她和另外那幾個小孩子的名字,並質問作業的筆跡完全相同,是不是有人代寫時,她看著那幾個小孩,沒有人發出聲音。完全沒辦法辯駁的赤裸裸的證據讓他們被罰站了一節課。
下課後,林向南愧疚地想要和他們解釋,卻被推到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