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海踏浪”
禪宗人物傳記《五燈會元》是一部十分嚴謹的著作,其收錄人物的標準近乎於苛刻。白居易能以一位得法居士的身份位列其中,與那些超佛越祖的大宗師們同列等儕,並駕齊驅,足見其非同尋常。
白居易(772~846年),貞元進士,字樂天,法號香山居士。
那時,佛光如滿禪師從五台山金閣寺來到了京城。白居易正式拜他為師,勤勉參禪。佛光如滿禪師是馬祖道一的高足,禪行深不可測。據說,正是他的一番話語,使得唐順宗決心讓出了皇位。公元805年,唐德宗李適一命嗚呼,體弱多病的太子李誦登基,是為唐順宗。李誦曾向佛光如滿禪師請教了一些佛的來與去、生與滅、看破與放下等問題。如滿禪師的回答,令順宗十分滿意。此後不久,僅僅做了六個月皇帝的李誦,便決心不再受這份苦差事的折磨,將皇位讓給了年富力強的太子李純。
白居易在名師的指導下,對禪的領悟突飛猛進。唐憲宗四年,馬祖的另一高足——惟寬禪師被皇帝請到京城,住持皇家寺院興善寺。白居易如何肯放過這參禪問道的好機會?這位師叔教導他:“禪心空靈,無論垢與淨,一切都不要思量。”
白居易大惑不解了,皺著眉頭追問道:“汙垢的東西自然不能思量,為什麽連清淨的念頭也不能有呢?”
興善惟寬禪師說:“金屑是不是很珍貴?將它放在你眼裏如何?”
白居易豁然醒悟。
十年之後,白居易出任杭州太守,他聽說,郊外秦望山上有一位禪道高明的鳥巢禪師。於是,他向鳥巢禪師請教:“什麽是最深奧的佛法?”
鳥巢禪師說:“諸惡莫做,眾善奉行。”
白居易不屑地一撇嘴:“這種淺顯的道理,連三歲小兒都能說得上來!”
鳥巢說:“三歲小兒雖道得,八十老人行不得!”
宛若一聲霹靂在白居易頭頂炸響,驚得他冷汗如雨。是啊,佛法本來就是人人都明白的常理,關鍵是要身體力行!從此,他一改文人說口頭禪的毛病,下功夫實際參究,真正契入了美妙的禪機。他的悟性絕高,比如《長恨歌》中那些想象力極為豐富的章句,並非憑空杜撰,而是禪修過程的真實境界!
有一天,白居易信步走入深山之中一座小小的寺院圉溝寺——單單從這個名字,便知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司空見慣的荒野村廟。然而,就是在這平凡的小廟裏,卻有著不平凡的人與物:住持老僧深通禪理,言談話語,機鋒凜冽,舉手投足,禪意宛然;庭院中還有一株古老的鬆樹,蒼翠如鐵鑄,盤曲若虯龍;庭院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分布著曆代文人雅士的詠誦古鬆的題詩。
白居易凝視著老鬆,又看了看寫滿新舊墨跡的牆壁,嘴角泛起了淡淡的微笑。住持禪師法眼如炬,說道:“香山居士想必心有所感吧?不妨吟出來聽聽嘛。”
白居易輕輕吟誦道:
煙葉蔥蘢蒼塵尾,霜皮駁落紫龍鱗。
欲知鬆老看塵壁,死卻題詩幾許多。
天地尚空秦日月,山河不見漢君臣。
蒼鬆依舊傲風霜,何處尋覓題詩人?
晚年,白居易傾自己所有資財,重修了洛陽香山寺。他之所以號“香山居士”,就是這個原因。自然而然,香山寺住持凝公禪師是他的知音道友。
一個春意融融的日子,白居易又一次來到香山寺。快要走到凝公的方丈前時,一陣微風吹過,飄來淡淡的花香。抬眼望,佛殿前的花壇裏姹紫嫣紅,一片錦繡。由此,他吟出了一首別具一格的《僧院花》:
欲悟色空為佛事,故栽芳樹在僧家。
細看便是華嚴偈,方便風開智慧花。
這首意趣盎然的禪詩,可以說深得“花道三昧”:禪僧在寺院裏種花,是為了讓人欣賞花朵美麗的同時,從中感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的禪機;花壇裏花開花落,而它顯示的真如妙理,可以催開你永不凋謝的智慧之花。
白居易長年堅持在夜間打坐靜修。一天深夜,他在坐禪之後照例經行,不知不覺穿過周圍的人家,走到了鎮子之外,眼前一片安謐恬靜的自然景色:
霜草蒼蒼蟲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絕。
獨出前門望野田,月明蕎麥花如雪。
“慧心小語”
白居易在禪宗方麵有如此高深的修為,確屬不易,這一方麵是得益於他遇到了不少的“高人”,另一方麵,也是更主要的是他的悟性極高。因此,在禪的精神世界裏,白居易得到了甘露一般的禪悅,找到了永不凋謝的春光:“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白居易的詩情與他的禪意渾然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