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海踏浪”
明朝時,憨山德清和尚,因仰慕北京妙峰遍融禪師,便前去參訪。遍融一雙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睛直視德清。他雖然始終一言未發,但德清卻感受到了凜冽的禪機,不由得渾身驚顫,大汗淋漓!
德清無法契入遍融的“默照禪”,便來參拜臨濟宗第第二十八代祖師笑岩德寶。笑岩問他從何處來?他說南方。笑岩陡然亮出禪機:“還記得來時的路嗎?”
“過後便忘了。”德清自以為回答得十分機警,笑岩祖師卻一眼看出他尚在“路上”——璞玉未琢,尚無神采。他老人家一語雙關說道:“你卻是來處分明。”
與兩位長者的機鋒交換中,憨山德清深深感覺到了自己的膚淺,便到京東盤山,苦練禪功。在千峰絕頂的岩洞中,他得遇一位隱居三十多年的老僧指點,禪定功夫突飛猛進。第二年,他應妙峰禪師之約,到河東(今山西)修訂出版僧肇大師的佛學名著《肇論》。
原先,他曾經多次通讀《肇論》,但對其宗旨不能融會貫通。這次修書,當他讀到“梵誌自幼出家,白首而歸,鄰人問:‘昔人猶在耶?’梵誌答:‘吾似昔人,非昔人也!’”之時,觸發了他的機緣,德清豁然醒悟: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是不斷變化的,它們並沒有不變遷的本性!他口吟一偈:
死生晝夜,水流花謝。
今日方知,鼻孔向下。
第二天清晨,妙峰禪師一見麵便道喜,問他有何收獲?德清心中一驚:任何事情都瞞不過明眼人。他說:“昨天晚上,我看見黃河邊有兩頭鐵牛相鬥,一同進入水中,至今絕無消息。”妙峰禪師哈哈大笑:“恭喜你有了住山的本錢。”
禪宗有言:“不破本參不住山,不到重關不閉關。”德清的開悟,僅僅是破了初關。因此,與他們同住的臨濟宗高僧法光禪師毫不客氣地向他指出:一竅欠通暢。德清不服,反問:“和尚你通否?”法光禪師說:“三十年來我一直拿龍捉虎,不料今天卻被草叢裏的一隻兔子嚇了一跳。”
憨山德清迎著禪機而上:“和尚你也不像擒龍伏虎之人。”
臨濟禪風,威猛如驚雷,迅疾似閃電。法光禪師未等他的話音落地,手中的禪杖早已砰然落下!幸好,德清年輕敏捷,一手接著禪杖,一手去捋法光禪師的胡須,笑著說:“雖說是野兔,也是蛤蟆!”
“希望你降龍伏虎,別捉死蛇。”說完,法光禪師大笑而去。
這笑聲,不但聽進了德清的耳朵裏,更植根在了他的心靈深處。是啊,他自己最為清楚:萬法本空,若不能生起妙用,猶如死水不藏活龍。
萬曆四年(1576年),德清與妙峰再上五台山,在北台龍門的萬山冰雪中閉關修禪。到春夏之交,冰雪消融,山澗之中猶如萬馬奔騰。尤其是打坐之時,溪水的衝擊聲,仿佛戰場上劇烈拚殺的喧嘩,驚擾得德清難以入靜。妙峰禪師說:“境由心生,不從外來。是你的心沒有靜下來!”
於是,為了鍛煉定力,德清就專意到山溪之上的獨木橋去打坐。剛開始,溪水宛然,不絕於耳。漸漸地,隻有意念靈動之時,潺潺流水才能入耳,念頭不動,便聽不到了。一天,他又在獨木橋上坐禪,忽然忘身,萬籟俱寂,什麽聲音都消失了。
從此,一切聲響都不能擾亂他的身心了。
此後,妙峰禪師去各地遊曆,德清獨自居住。一日,粥罷經行(散步),走著、走著,他忽然感到風吹來時,自己的身體好像是空的,對風沒有任何阻礙。於是,他的念頭脫落,恍然入定。此時,他隻覺得一片朗然,不見身心,惟山河大地影現其中,外境就是內心,內心就是外境,人與宇宙融為了一體,不知不覺裏,一首偈子從心中流出:
瞥然一念狂心歇,內外根塵俱洞徹。
翻身觸破大虛空,萬象森羅從起滅。
憨山德清出定之後回到禪房,驚奇地發現他剛剛吃過粥、尚未洗刷的鍋碗落上了厚厚的塵土。原來,進入禪定之後的他,雖感覺隻是一瞬間,而實際上已經過了將近二十天!
“慧心小語”
憨山德清苦行修禪,終於開悟,進入禪定境界!對於這一神奇的境界,很多人會覺得不可思議,認為決無可能。其實,在日常生活中,每當你專注於某一事情時,我們常常會廢寢忘食,甚至忘了時間,忘了自己,但也不過是偶爾而已。修禪入定要求更高,它要求日日如此,時時如此,久而久之,便忘卻宇宙,忘卻時空,忘卻身心,真正到了“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的境界。因此,德清在禪定的一瞬間,一切皆忘,不曾想,已經過了近2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