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博弈

第六十四章 石佛

　　1984年4月的一天，一個中年人領著一個胖嘟嘟的小孩子出現在漢城禾穀洞曹薰鉉的家門口。

　　這個中年人叫做田永善，是韓國職業六段棋手，他領的這個九歲的孩子名字叫做李昌鎬，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但是，他覺得讓弟子跟曹薰鉉學棋，也許能夠讓他有更大的發展，所以他希望曹薰鉉能夠收下這個弟子。

　　李昌鎬出生在全羅南道的全州，家裏開著一個曆史悠久的鍾表店。小的時候，常常是他的爺爺領著他。

　　他的爺爺是個圍棋迷，棋癮發作的時候，就帶小昌鎬去棋館下棋。爺爺下棋的時候，他沒有事幹，就四處瞎轉，轉得煩了，就站在爺爺的身後。

　　他的爺爺下棋很慢，水平也不行，時間長了，李昌鎬就在後麵支招，遇到對手布下陷阱的時候，他就在後麵掐爺爺的背。

　　他爺爺慢慢發現這個孫子還挺厲害，便請了一個老師，這個老師就是田永善。在田永善的指導下，李昌鎬的棋藝增長很快，一年後便奪得了韓國少年圍棋大賽的冠軍。

　　曹薰鉉聽了田永善的介紹，仔細觀察這個孩子：圓滾滾的身體，眼睛似睜似閉，愣怔怔的表情，說話就像蚊子哼哼，根本就聽不清。

　　這個孩子是天才？

　　曹薰鉉迅速在腦子裏閃過那些天才的圍棋高手：吳清源、趙治勳、石田芳夫、加藤正夫，那些人的眼睛，要麽閃著機靈，要麽透著堅毅。

　　但絕不會是這個懵懂的、就像永遠睡不醒的小胖子的眼神。

　　曹薰鉉客氣地把他們讓進屋，聊了一會兒，便把棋具拿了出來，他要和這個孩子下兩盤授三子的指導棋。

　　結果，李昌鎬輸了。

　　但是，曹薰鉉感到了這個孩子別具一格的襲擊力量，他決定收他為內弟子。

　　曹薰鉉的妻子鄭美和看著這個胖胖的、可愛的小孩子，隻覺得他就像一個玩具娃娃，這樣的娃娃，竟然也要以冷酷的圍棋為職業，她覺得曹薰鉉的選擇也許是個錯誤，這個孩子早晚會受不了的。

　　兩個月以後，曹薰鉉來到李昌鎬的家鄉——全州。在那裏，他再次和李昌鎬下了一盤指導棋，然後和他的家人商量了一下，準備接李昌鎬住到自己家，就像自己的老師瀨越憲作教育自己一樣。

　　不久，當李昌鎬出現在貫鐵洞的韓國棋院時，那些棋手們都驚異地看著這個怪怪的孩子，這就是韓國第一人曹薰鉉的內弟子嗎？

　　那時，韓國還沒有內弟子製度，曹薰鉉是第一個開始收內弟子的棋士。

　　那正是曹薰鉉壟斷韓國棋壇，霸占著韓國所有各大棋戰冠軍稱號的時候。人們想，這個曹薰鉉還沒有消退，他的弟子就出來了，真是沒有我們的活路了啊！

　　然而，在秋天的韓國棋院入段賽上，李昌鎬以五連敗讓大家吃了一顆定心丸。

　　他們望著這個胖胖的小子，原來是個草包啊！

　　不料，李昌鎬很快就回贈他們一個六連勝，讓他們從此無話可說。

　　三年後，在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李昌鎬入段。

　　又過了兩年，還在衝岩中學讀初中的李昌鎬，就已經進入了韓國KBS圍棋王戰的決賽，並在決賽中擊敗金秀壯，獲得冠軍。而這時，他才13歲。

　　看到弟子成長得很迅速，曹薰鉉非常欣慰，他想，也許有一天，他會成為自己的接班人，雖然，那可能是很多年以後。

　　但是，他很快就覺得不對勁了，李昌鎬沒有等那麽多年，而是迅速站在了他的對麵，成為他最大的對手。

　　那時，韓國的冠軍頭銜絕大多數掌握在曹薰鉉的手中，而挑戰者也絕大多數是徐奉洙。

　　長期以來，都是這兩個人在孤獨地較量著，李昌鎬首先幹掉的是徐奉洙。

　　幹掉了徐奉洙，李昌鎬終於開始挑戰他的老師了。

　　這讓徐奉洙感到了末日的來臨，雖然很少能拿到冠軍，但第二名大多還是他的，如今可好，連挑戰者的資格也混不上了，這下子連生計都成了問題。

　　在霸王戰和最高位的循環賽上，李昌鎬擊敗了所有對手，站在了挑戰者的位子上，向老師發起了衝擊。

　　但是，最初的衝擊失敗了，這兩個冠軍還是落入了老師的囊中。

　　曹薰鉉的強大讓人們覺得，李昌鎬也不過是眾多妄想顛覆曹氏王朝的匆匆過客，他很快便會沉寂下去，在以後漫長的等待歲月裏偶爾閃現一下。

　　這一年是1989年，是曹薰鉉最輝煌的一年，在應氏杯上，他擊敗了中國的聶衛平，奪得了第一個世界冠軍，讓韓國圍棋開始崛起於世界棋壇。

　　當第一顆綠芽開始生長的時候，隻有徐奉洙看到了春天的來臨，他在敗給李昌鎬的棋裏麵發現了其許多與眾不同的地方，他斷言，李昌鎬的時代即將開啟。

　　果然，第二年，李昌鎬開始全麵爆發，在韓國王位戰和國手戰的挑戰賽裏，李昌鎬都將曹薰鉉擊敗。在最高位的決賽裏，同樣的一幕再次上演，李昌鎬再次獲勝。

　　僅僅一年，就將他老師的王冠奪走了三個。

　　當最高位的最後一局結束時，鄭美和開著汽車像往常一樣接自己的丈夫和他的弟子。

　　在汽車裏，曹薰鉉和李昌鎬都沉默著，此刻，雖然他們是師徒，但更是戰場上你死我活的敵人。

　　回到家，李昌鎬一言不發地上了樓，打開燈之後，便繼續打譜，“啪——啪——啪”的敲棋聲讓鄭美和心悸。

　　鄭美和心中那個憨態可掬、娃娃般的小孩子如今已成長為一個無堅不摧的戰士，而這個戰士的目標，正是自己的丈夫，鄭美和逐漸感受到李昌鎬的恐怖。

　　李昌鎬突然覺得，這個曾經讓他感到無限溫暖的家，這個給予他無窮無盡力量的家，此時，卻讓他顯得無比尷尬。

　　他知道，自己搶走的巨額獎金原本是屬於他老師的。

　　曹薰鉉也從來沒有想過會出現這樣的局麵，在他的記憶裏，瀨越憲作的內弟子們極少與老師發生這樣的衝突，木穀道場的內弟子們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接下來的幾年裏，李昌鎬奪取曹薰鉉的冠軍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

　　鄭美和開車去接這一對師徒的時候，對車內的氣氛越發感到難以忍受。

　　曹薰鉉和李昌鎬痛苦的表情，讓每個人都覺得要崩潰。那個曾經那麽可愛的胖嘟嘟的孩子，現在卻成長為一個可怖的終結者，鄭美和覺得圍棋世界實在是讓人駭異。

　　終於有一天，李昌鎬不再坐老師的車了，他總是在結束的時候悄悄溜走，然後，獨自乘車回家。

　　曹薰鉉有心讓李昌鎬搬離自己的家，這樣雙方都可以少一些難堪。但是，李昌鎬還是個16歲的孩子，怎麽可能讓他獨立生活呢。

　　曹薰鉉隻有默默忍受，李昌鎬也隻有默默忍受。

　　1991年，李昌鎬在國內總共收獲了六個冠軍，分別是王位、最高位、名人、帝王戰、大王、巴克斯杯，占了韓國的一大半頭銜。

　　在國際上，李昌鎬打入了第三屆東洋證券杯的決賽，他的對手是剛剛獲得富士通杯冠軍的林海峰。

　　從1991年年底一直下到1992年年初，五番勝負的較量，李昌鎬以3：1擊敗了林海峰。

　　這不僅讓日本人驚奇，也讓中國人驚奇，林海峰是誰啊，中國棋手從來還沒有戰勝過他呢，而這個17歲的孩子居然能以3：1的比分擊敗他！

　　中國人開始試圖了解這個年少的冠軍，發現他不僅戰勝了林海峰，在韓國國內更是將其老師曹薰鉉殺得暈頭轉向。

　　這更讓中國人驚奇，曹薰鉉是壓在中國棋手心頭的一塊巨石，而這個17歲的年輕人居然能毫不費力地屢屢將他擊敗！

　　1992年開幕的第四屆東洋證券杯，李昌鎬再度擊敗他的老師曹薰鉉殺入決賽，這一次他的對手是淘汰了聶衛平的“番棋魔鬼”趙治勳。

　　1993年4月，李昌鎬以3：0的比分零封了趙治勳。

　　這一年，他升入六段。

　　但是，此後，他在國際賽事上似乎銷聲匿跡了。

　　1995年，馬曉春終於擊敗了林海峰、小林光一、趙治勳等超一流棋手登頂世界的最高峰，連續將那一年僅有的兩個世界冠軍收入囊中，從此大聲宣布世界棋壇已經進入了馬曉春時代。

　　從1984年到1995年，馬曉春經曆了十多年的征戰，將最後一個宿敵——小林光一徹底擊敗。環顧左右，再也沒有人能夠對他構成威脅。

　　令他意料不到的是，這一年僅僅是他的曇花一現，當所有日本棋手都被他降服在腳下的時候，一個韓國的年輕人已經悄悄走來了。

　　這個人將是他一輩子的苦手，讓他辛苦多年的努力瞬間便付之東流。

　　1996年，馬曉春參加了第九屆富士通杯的比賽，由於他是上屆的冠軍，所以直接進入第二輪，對手是旅美的“賭王”車敏洙，馬曉春輕鬆擊敗車敏洙，八強戰中擊敗了日本的棋聖小林覺，半決賽擊敗了劉小光，但是在決賽中輸給了李昌鎬。

　　接下來的東洋證券杯，馬曉春先勝柳時熏，再勝小林覺，半決賽上，2：

　　1砍翻曹薰鉉，進入決賽後，對手依然是李昌鎬。

　　麵對石佛，馬曉春以1：3再次敗北。

　　這一年，韓國國內舉辦了20年的傳統賽事——棋王戰擴充規模，轉變成世界賽事，開始舉辦第四個世界冠軍大賽——LG杯世界棋王賽。

　　在LG杯賽上，馬曉春先勝睦鎮碩，再砍金東燁，八強戰裏擊敗了金承俊，接著便遇到了克星李昌鎬，結局還是那一幕：被石佛淘汰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