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博弈

第六十三章 小將出山

　　1995年4月17日，第十屆中日圍棋擂台賽拉開戰幕。

　　經過這麽多次的較量，日本方麵已經徹底放下了架子，隻要能贏下擂台賽，什麽選手都可以上場，再也沒有那麽多忌諱了。

　　所以，這第十屆擂台賽，代表日本參賽的是一支多國部隊，卻是真正的豪華之師，精銳盡出。

　　名單如下：加藤朋子、三村智保、森田道博、柳時熏、小林覺、林海峰、大竹英雄。

　　包括女子先鋒加藤朋子在內，這些隊員個個都是有些來頭的。首先，加藤朋子是日本的女子名人戰冠軍，而真正的先鋒其實是她後麵的三村智保，這是日方寄予厚望的一個年輕人，當年的三村獲得了日本圍棋界勝率第一獎，還獲得了專門為青年棋手提供的舞台——“新人王”戰的冠軍。

　　森田道博在第二屆的時候曾參加過一次擂台賽，最近一段時期在日本國內戰績相當好。於是，時隔八年，再次出征。

　　柳時熏是韓國人，在上一年以3：2擊敗林海峰，獲得了天元戰的冠軍，並在這一年準備蟬聯。

　　小林覺更猛，他在上一年的棋聖戰裏麵，剛剛以4：2擊敗號稱“七番棋之魔鬼”的趙治勳，加冕第19期棋聖頭銜。

　　他的後麵是剛剛獲得“碁聖”的林海峰，他對中國棋手戰績一直不錯，發揮穩定，所以這次特別把他請出來作為副帥。

　　而主帥是木穀門下的大師兄——大竹英雄。

　　從這些出場的人員名單可以看出，與剛剛開始舉辦擂台賽的時候相比，如今日方主力已經是傾巢而出了。

　　中方出場的第一個是女子棋手華學明，中盤戰勝加藤朋子。

　　接著，日方的“新人王”冠軍三村智保出戰，中盤擊敗華學明。

　　中國隊排在華學明後麵的是一個新人，18歲的小將——常昊。

　　常昊在上一屆就作為先鋒官出場了，隻是一露麵，就被日方先鋒山田規三生砍於馬下。

　　常昊憋著一口氣，這屆一定要贏回來一局。隻是這個三村智保確實有些來頭，贏下他怕是不易，人們大多寄希望於常昊後麵的俞斌。

　　結果，常昊與三村一場大戰，執白勝了6.5目，掃除了日方設置的第一道障礙。

　　緊接著，兩天後常昊在東京再次以三目半擊敗森田道博。然後回到國內，等待日本“天元”柳時熏前來攻擂。

　　7月12日，柳時熏來到深圳，挑戰常昊。

　　當然，柳時熏的目標不是常昊，而是另外一個人。他在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說，“我這次來，是想和中方的副帥馬曉春對戰一局。”

　　當然，他要和馬曉春對戰，就必須先過常昊這一關，還要戰勝俞斌、劉小光、曹大元等人，才能遇上馬曉春。柳時熏的意思很清楚，他並沒有把馬曉春前麵的隊員當做對手，就連林海峰也說，“在柳時熏和小林覺出場之後，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出場的機會。”

　　遺憾的是，柳時熏在深圳居然沒有闖過常昊這一關，200多手過去之後，執黑的柳時熏發現，自己不僅貼不出目，連盤麵也不如白棋，落後有兩三目之多，加上貼目的負擔，已經輸了七八目了，無奈之下，中盤認輸。

　　接下來是日本的棋聖——小林覺。

　　由於棋聖戰是日本獎金最高的比賽，所以，棋聖戰的冠軍可以看作是日本棋壇的第一人。

　　1995年9月3日，東京日本棋院。

　　棋聖小林覺攻擂中國小將常昊。

　　常昊執黑，以二連星開局，小林覺則應以二連星。

　　布局沒多久，兩個人就在棋盤的右上方打起了一場攻防戰。小林覺左衝右突，雖然掏掉常昊不少實空，但當黑97點入白左上角時，小林覺的白棋還是落後了。

　　研究室裏麵，主帥大竹英雄和副帥林海峰都在緊張地研究著目前的形勢，大竹覺得小林覺的白棋已經很困難了，他看了看林海峰，“難道真的需要你出馬了嗎？”

　　林海峰一直俯身看著棋盤，這時抬起頭，說：“還不到關鍵時候，黑棋中腹有一些漏洞，我看小林覺是準備在裏麵搞出一些名堂來的。”

　　果然，白棋120手尖，出動下方早已死去的四顆廢子，不僅要死裏逃生，還將右下一隊黑龍分斷，整個棋盤霎時風雲突變，黑雲壓城。

　　中方的領隊華以剛本來一直很輕鬆，覺得常昊馬上就可以穩穩當當拿下小林覺了，一看此招，頭一下子就蒙了。

　　大竹英雄和林海峰等人一看局勢，頓時興奮起來，他們迅速擺出幾種變化，眾說紛紜，但是有一點可以明確：已經進入亂戰狀態，雙方都是死活難料，結局就看各自的算度和力量了。

　　雖然已經進入讀秒，但常昊黑121、123兩步棋沒有絲毫猶豫，冷靜地將那幾顆死子斷下。

　　中方研究室和日方研究室的棋手們都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閉路電視的屏幕，看著下一步的進行。

　　小林覺依然在步步緊逼，意欲殺掉黑棋業已被斷開的一條龍尾，但常昊不慌不忙，走出黑129尖，這塊黑棋安然渡回。

　　大竹和林海峰等人泄氣了，這兩個攜手開創“竹林時代”的巨星此時也不得不相對慨歎：這個常昊不得了啊，弈得滴水不漏，小林覺這次真的要輸了，而且是完敗。大竹再次看了看林海峰，“後天你就要上場了，這次就看你的了。”

　　9月5日，林海峰上場，攻擂常昊。

　　作為最早出山的超一流棋手，林海峰在日本一直被稱為常青樹，在棋盤上，他的戰術是長距離作戰；在人生的旅途上，林海峰同樣是長距離競技的王者。他數十年活躍在各大冠軍頭銜戰之中，且屢有斬獲。在國際棋戰上，棋藝精湛的他更是中國棋手的一道屏障，屢次將中國棋手擋在世界大賽的門外，從聶衛平到馬曉春、劉小光等人，無不深切地嚐到過“二枚腰”的厲害。

　　這盤棋又是林海峰執黑，常昊的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從序盤到中盤，林海峰幾度施出強手，一直處於領先地位，常昊卻一直忍讓，他似乎在等待機會。

　　常昊的白棋越來越落後，差距越來越大，林海峰覺得這盤棋已經納入了自己的步調了。

　　就在此時，常昊終於出手了。

　　白110、112兩步棋突然長劍揮出，直刺黑棋心窩。林海峰這才發現，自己的黑棋居然難以脫身，被稱為“大肥肉”的治孤高手此時也亂了陣腳。貌似上下兩個方向都可以順利跑路回家的棋，兩個方向竟然都是死門，被常昊的長劍死死頂住了咽喉。

　　最終，林海峰的黑龍通過打劫終於狼奔豕突地逃竄了回去，卻丟下了大片的實地和死子，林海峰堅持到228手，同樣也是中盤告負。

　　林海峰的失敗讓大竹震驚不已，這盤棋結束之後，大竹就迫不及待地走進對局室，與林海峰仔細研究了白棋110之後的應對，依然是沒有什麽好的破解辦法。

　　林海峰這一輸棋，讓日方洞門大開，唯餘主帥一人。

　　大竹英雄多年之後重掌帥印，精心布置的黃金戰隊竟如此不堪一擊！

　　他麵對的，是中方僅僅下去一名女將的嚴整隊伍，對於這屆擂台賽的勝利他已不再抱有幻想，隻是看自己被誰幹掉罷了。

　　大竹英雄出戰之後，連勝常昊、俞斌、劉小光、曹大元，最終倒在馬曉春的妖刀之下。

　　大竹英雄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日本圍棋已經衰落到如此慘重的地步，他認為本屆的失利是因為常昊的超常發揮，他要求繼續擔任第十一屆擂台賽的主帥，並引入全新的年輕人隊伍，要求他們仔細研究和熟悉一下常昊，好好發揮，努力扳回一屆。

　　這第11屆的日方名單是：女子先鋒西田榮美。

　　羽根直樹——1995年新人賞、棋道賞得主，1996年最多勝利賞（48勝16敗），日本的未來之星。

　　王立誠——王座戰冠軍。

　　柳時熏——天元戰冠軍。

　　依田紀基——十段戰冠軍、碁聖戰冠軍、三星火災杯世界冠軍、應氏杯亞軍。

　　小林覺——棋聖。

　　最後的主帥——大竹英雄。

　　這個隊伍是日本圍棋的家底兒，為了在這一屆取勝，全部都掏了出來。

　　如果這樣的隊伍都不能戰勝中國隊，大竹英雄心想，這個擂台賽就徹底沒法玩兒了。

　　1996年5月30日，第11屆中日圍棋擂台賽再度拉開戰幕，距離第一屆正好是一個輪回——已經整整12年了。

　　照例，日方的女將一上場就被擊敗，這次是豐雲擊敗了西田榮美。

　　然後，日本未來的棋聖、本因坊、天元——羽根直樹上場了，他戰勝了豐雲，又戰勝了王磊。兩連勝的他還想繼續他的連勝勢頭，可惜他下一個對手就是常昊。

　　1996年7月20日，常昊出征，在大連攻擂羽根直樹。

　　經過217手的苦鬥，常昊執白以2.5目的優勢擊敗羽根直樹。

　　10月5日，常昊赴東京再戰王立誠，執黑4.5目再勝。

　　兩天後的10月7日，常昊執白，痛殺柳時熏一條占了小半個棋盤的大龍，僅僅170手就結束了戰鬥。輸得柳時熏連複盤也不想，一推棋盤，扭頭就走。

　　大竹英雄震驚了，又是常昊！他告訴依田紀基，無論如何也要拿下常昊，否則，常昊就真的打瘋了。

　　然而，依田也同樣沒有完成任務，以2.5目之差再次敗於常昊的劍下。

　　大竹英雄徹底失望了，他原本是攢足了力量，想在這一屆擂台上重塑日本圍棋的輝煌，然而，鐵血的常昊擊碎了他的最終幻想。

　　1996年12月25日，常昊執白，一目半擊敗小林覺。

　　兩天之後，主帥大竹英雄再次披掛上陣。這次，他就沒有上一屆的好運氣了，執黑的常昊在中盤的戰鬥中，又將大竹左上角的一條白龍殺死，僅僅167手，大竹推枰認負。

　　就在這最後的一盤棋結束時，日本棋院和NEC公司通知了中國方麵：擂台賽已經沒有繼續辦下去的必要了。這個曾經轟動中日兩國的國際賽事，在一名中國小將的手中壽終正寢。

　　這一屆擂台賽，除了那個無關緊要的日方女先鋒之外，整整一個由日本各大賽事冠軍組成的黃金戰隊悉數敗在了常昊的劍下。這個舉辦了12年的傳統賽事，自此終結在常昊的手中。

　　在閉幕式上，大竹英雄不無悲涼地說，“我已經老了，日本的圍棋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