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博弈

第五十四章 馬小妖力挽狂瀾

　　小林覺是當時日本棋壇的新星，與片岡聰、王立誠、山城宏合稱“新一代四天王”，而且他還是大竹的師弟，也出自木穀門下。

　　當今村輸給錢宇平的時候，他還在東京喝酒，一聽今村輸了，他連忙買了飛往大阪的機票，當晚就到了。日本棋手很多都喜歡打麻將，以此來調節情緒，放鬆精神，小林覺也不例外，他玩麻將一直到11點，才去睡覺。

　　1986年6月2日，大阪箕麵溫泉旅館。

　　小林覺執黑攻擂錢宇平。

　　雙方一開局就來了一個大雪崩的定式，原來錢宇平看到幾個月前小林覺曾走過這個大雪崩，就自己在家研究了一番，於是兩個人在擂台上都拿出來練練手。

　　但錢宇平畢竟稚嫩，在這個定式上並沒占到什麽便宜，反而稍微落後了。

　　幸好小林覺也走了幾步錯招，兩個人又慢慢拉平了，執黑的小林眼看要貼不出目，不由得動了殺機。

　　黑89開始，他放棄了大片實地，專心攻殺白大龍。其實，小林覺的黑棋局勢並不壞，還很占優勢，但是，重壓之下，他已經迷糊了，感覺自己不殺死白棋就不行，幹脆孤注一擲、鋌而走險。而同樣重壓之下的錢宇平更是心驚肉跳，招法淩亂。

　　就這樣，兩個人破綻百出地演出了一場屠龍大戰，截至137手，錢宇平大龍憤死，中盤告負。

　　小林覺如履薄冰地贏了這關鍵的一戰，心態也正了，包袱也沒有了，他的真正實力總算得以充分發揮。

　　接下來他從東京直飛中國香港，來到位於深圳的蛇口，等待中方下一個對手邵震中的挑戰。

　　在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深圳是一個傳奇，而蛇口又是傳奇中的傳奇雖然蛇口的麵積僅有十多平方公裏，但在袁庚老人的率領下，蛇口在20世紀80年代初成立了蛇口管理局，並建立了中國最早的三家股份製企業：招商銀行、平安保險和南山港務。

　　袁庚從清華大學招來了一個學企業管理的，名字叫餘昌民，這個餘昌民是個圍棋迷，由於中日圍棋擂台賽的轟動效應，餘昌民提議把擂台賽的兩盤棋安排到蛇口。

　　“海上世界”是一艘法國產的1.5萬噸的巨輪，退役後成為蛇口的標誌性旅遊觀光地，這艘巨輪配備有酒吧、舞廳、泳池等娛樂設施，而最豪華的就是船長套房，地毯、沙發、名畫，無不顯示出其名貴與奢華。

　　中日圍棋擂台賽的第七局和第八局，就是在這“海上世界”船長套房裏麵進行的。

　　小林覺在賽前仔細研究了邵震中的風格，發現他是那種柔韌性的棋風，便在布局過程中突然走出強硬的招法白18靠，邵震中果然膽怯地長了一手，自此埋下禍根，被小林覺一路領先，再無還手之力。最後邵震中以兩目半告負。

　　下一個上場的是曹大元，這時的小林覺已經打擂台打瘋了，氣勢如虹。

　　而執黑的曹大元隻能用一個字來形容：“慘”，如果再添上幾個字，那就是“慘不忍睹”。可能是壓力太大的緣故，技術完全變形，該棄的子不敢棄，跑的時候又優柔寡斷、拖泥帶水，一大塊黑棋被小林覺連打帶削，最終抱頭鼠竄。

　　曹大元堅持到191手，毫無懸念地中盤認負。

　　本次擂台賽，小林覺是抱著雪恥的雄心主動參戰的棋手之一，另一個是片岡聰。他倆都是上次擂台賽的隊員，這一屆都憋著一口氣要報一箭之仇。

　　他倆的目標不約而同地指向一個人——江鑄久！

　　如今，小林覺終於殺到江鑄久的麵前了。

　　8月2日，東京日本棋院。

　　江鑄久攻擂已經三連勝的小林覺。

　　江鑄久執黑，開局走出了三連星，小林覺也不示弱，以二連星應對。

　　這兩個人都是氣勢正盛，一個是挾上屆五連勝之威，一個是剛剛三連勝，風頭正勁。

　　布局沒多久兩人就正麵相撞起來，一時間硝煙彌漫，白的陣地瞬間化為黑的陣營，而黑方陣地也變成了白的實地。

　　這種硬碰硬的戰鬥正好發揮了江鑄久的特長，幾十個回合之後，黑棋高山峽穀，赫然優勢。

　　然而到了下午，順風順水的江鑄久忽然走出了一步緩手，抓住機會的小林覺發揮出滲透的本領，逐步蠶食了黑棋大塊實地。

　　至此，江鑄久一瀉千裏，潰不成軍，又是中盤告負。

　　江鑄久是中方最重要的一道關卡，一旦失守，中國隊就隻剩下劉小光、馬曉春、聶衛平三人。

　　反觀日方僅僅被打下三名選手，其中還有一個女棋手和一個少年棋手，排在後麵的隊伍，還有長長的一串，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實力派選手。

　　下麵就該劉小光出場了，這個生於河南開封的棋手生猛而好戰是出了名的，力大刀沉，在上一屆要不是最後關頭連續失誤，差一點就把小林光一給宰了。

　　對局地是剛落成不久的北京中日友好圍棋會館。

　　執白的劉小光一出手就開始尋釁，好好的定式，他非要先衝再頂，這種硬鑿的功夫讓小林覺有些不適應，幾十招走下來，小林覺四處碰壁，眼睜睜看著劉小光將自己黑棋的實地攪得一團亂麻，而白棋則在下方構築了雄厚的陣地。

　　所謂剛者易折，在小林覺感到無望的時候，劉小光卻走出了極為過分的棋——白104手，這讓小林覺看到了曙光。

　　比賽這天上午，一貫出現在對局研究室的馬曉春破天荒沒有出現。

　　原來他上午出去散心了，說不定就要輪到自己了，他不想給自己太多壓力，他更相信劉小光一定能頂住。

　　下午，馬曉春終於露麵，當他走進研究室，正好看見劉小光的這步104手，頓時一愣，接著，他又看到了小林覺的黑105這步棋，他轉身又出去了，他知道劉小光已經完了，自己終於要出場了！

　　小林黑105虛晃一槍，順勢蹚進了白棋的陣地。

　　黑棋的大部隊如洪水一般卷了進來，劉小光的白棋防線瞬間崩潰了，外圍的白棋殘軍更是被小林的黑大隊完全吞沒。

　　對局室內，劉小光不停地擦汗，他知道這次又要認輸了。

　　馬曉春走出天壇東大街，漫無目的地在附近的公園閑逛，4月他在中日對抗賽的三番棋比賽中才和小林覺交過手，以2：0直落兩局將之擊敗，所以，對這個對手，他沒有什麽畏懼的想法，唯一讓他煩惱的是眾人期待的目光。

　　他不喜歡向人表決心，你們放心吧，我一定戰勝對手，這樣的話從來不會從他的嘴裏說出來。他覺得，信心來自於實力，而不是靠嘴上的功夫。但麵對大家的鼓勵，他又不能不有所表示，這讓他感到為難。

　　所以，當他看到劉小光要輸，就連忙避開了眾人，專心思索怎麽對付小林覺。

　　8月29日，中日圍棋友好會館三樓。

　　中方副帥馬曉春上場，他身後隻剩主帥聶衛平一人，而日方小林覺身後，依然是那一長串隊伍，沒有什麽變化，給人一種一眼望不到頭的感覺。

　　馬曉春執黑，出乎意料地先走了三三，然後是小目。

　　小林覺老老實實地走了二連星，小林其實對馬曉春還是有些怵的，被人連砍兩盤，自然會有些緊張。小林覺雖然打瘋了，但他還不是真的瘋子。

　　馬曉春下得很慎重，他不像劉小光的猛衝猛打，而是努力平穩進行，安全收官，完全靠自己的功力去爭取這局棋的勝利。

　　中午吃飯，馬曉春也沒有和隊友們在一起，而是陪著小林覺去天壇賓館就餐，兩個人說說笑笑，似乎不是敵人，更像是一對並肩作戰的戰友。

　　下午，對局繼續進行。

　　中日圍棋友好會館有一座平房，是專門給圍棋迷們提供的活動室，這一天用作了掛盤講解的大廳。下午兩點，開始銷售講解大廳的門票，等候已久的人們蜂擁而上，200多張門票一掃而空。

　　沒有買到票的則捶胸頓足，懊悔不已，卻又舍不得離去，隻能徘徊在大門外麵。

　　對局室內，形勢變化莫測，由於局麵很複雜，勝負隻能是官子的較量，兩個人都有一些小小的失誤，就像拉鋸一樣，你拉過來，我拉過去。

　　一直到傍晚5點40分，馬曉春艱難地以半目取勝。

　　馬曉春獲勝的消息傳到外麵，講解大廳內外的人們沸騰了，這場勝利他們等待得太久了！

　　這些激動的人流匯合在一起，聚集在對局室的樓下，高呼：“馬曉春！馬曉春！”

　　人群在不停呼喊，誰也沒有離去的意思，他們渴望見到心目中的英雄，那個力挽狂瀾的人。

　　管理人員連忙走下樓去做說服工作，說棋手正在複盤，十分勞累，希望他們盡快離去，但是興奮的人群依然仰望著三樓，高喊著馬曉春的名字，不肯走開。

　　6點多，馬曉春和小林覺兩個人終於出現在三樓的窗口，他倆麵帶微笑，揮手向大家問好。那一刻，許多人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