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博弈

第四十章 改變命運的一戰

　　9月的嫩江，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遼闊而遙遠的天空下，山河農場的職工們在辛勤地收割。

　　小路上，聶衛平正急匆匆往連部裏趕，最近黑龍江體委正在辦理他的調動手續。在圍棋方麵，黑龍江幾乎還是空白，如今，有個聶衛平出現，正好可以填補這方麵的空缺。然而，事情似乎辦得不太順利，這讓聶衛平憂心忡忡。

　　趕到連部時，金連長正對著一張紙發呆。

　　看到聶衛平進屋，金連長客氣地讓座，並破天荒給聶衛平遞上了一根煙，然後，他才開始說話：“小聶啊，一晃你來山河農場也有四五年了吧？”

　　聶衛平誠惶誠恐地答道：“是啊，四年多，快五年了。”

　　“這幾年，你在我這裏，”金連長和藹地看著聶衛平，繼續說：“進步很大啊，你還記得你剛剛來的樣子嗎？年齡幾乎是最小的，個子也矮，幹活也吃力，我都看在眼裏，嗬嗬，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幾句話，讓聶衛平感動得想哭，是啊，記得自己剛來的時候，才十五六歲，又瘦又小，如今，變化真是很大啊。

　　金連長凝望著聶衛平感動的眼睛，繼續說：“我工作上有些粗暴的地方，也請你諒解，我記得我還把你的圍棋扔到了大街上，嗬嗬，但是，你記著，我那都是為了你的成長，為了你的進步，我姓金的從來不會害人，也從來不會和人彎彎繞。”

　　金連長看聶衛平默不作聲，繼續道：“我是一個粗人，但是，我這個人要強，我看不起甘願落後的人，我看不起偷奸耍滑的人，所以，我對你們知青，也想要你們上進！我相信，這世道不會虧待老實肯幹的人，你既然來到我這山河農場，我就有義務把你改造成社會主義新人，即使你聶衛平今後以下圍棋為職業，我也希望你不要落在別人的後麵！”

　　說完，金連長拿著那張紙走到聶衛平身前，“這是你的調令，從這一刻開始，你就不屬於山河農場了。”

　　那一瞬間，聶衛平就像做夢一樣，山河農場的日子就這樣結束了，毫無思想準備，人生其實就是一個個大夢組成的，就像那句老話，世事如棋局局新。

　　這一年，也就是1974年，11月，日本圍棋代表團再次如約訪華。

　　日本隊這次的主帥是宮本直毅。

　　宮本直毅是中國選手的老朋友了，早在1963年，他就跟隨杉內雅男九段訪問中國，那時他還是八段。

　　而這次，早已升為九段的他，作為領隊的主帥再次來到中國。

　　宮本是日本關西棋院的台柱子，是關西的長老，此時正值壯年，棋藝也是最成熟的時候。

　　他率領的又是一支混合軍團，七段倉橋正藏，七段苑田勇一，女子四段柳內惠美子，二段久保勝昭，業餘棋手村上文祥、三浦浩、中園清三。

　　和上一屆相比，這次明顯降低了不止一個檔次。

　　但是，由於上次中方慘敗，本次日本方麵就把檔次降了下來。

　　這檔次一降，中國棋手就顯示出了實力，大殺日本業餘棋手！總體勝率與日本的非常接近，但是，日方的宮本直毅作為主帥，卻絲毫不辱使命。

　　第一局，在北京，宮本執白戰勝了老對手陳祖德。

　　第二局，宮本執黑，對陣的是王汝南，宮本再次取得勝利。

　　接著，11月27日移師桂林，宮本分別擊敗吳淞笙和華以剛。

　　12月3日，轉戰杭州，宮本再勝陳祖德。

　　12月7日，上海，中方又一次派上吳淞笙，麵對作戰經驗豐富的宮本，吳淞笙依然告負。

　　這下子，中方能夠上陣的選手都已經失敗了！一時之間，形成了“蜀中無大將”的局麵。

　　這時，一些隊員提出既然是“蜀中無大將”，那就“廖化當先鋒”吧，讓聶衛平上第一台來試試，對付一下宮本直毅，死馬當做活馬醫！

　　其實，這已經是本次中日圍棋交流賽的最後一場了，雖然大家都不甘心宮本七戰七捷，大獲全勝而歸。但是，當此之時，誰也無可奈何了。

　　而且聶衛平實在是不濟，雖然他剛剛獲得全國第三名，可是，全國冠軍陳祖德都不能贏宮本，何況聶衛平這個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年輕人呢！

　　本次交流賽，聶衛平第一場就輸給了業餘棋手村上文祥，按棋隊的規矩，輸一場就下，等其他棋手輸了再頂上，於是，聶衛平停賽一場，等到了第三場又上了，對手是七段苑田勇一，結果再次告負。

　　窮途末路的聶衛平後來的對手是二段棋手久保勝昭，眼看下到最後又要輸棋，不料那久保勝昭讀秒聲中眼睛一花，下了一步瞎棋，聶衛平抓住機會，反敗為勝，總算是開了和。可是，因為他成績太差，有目共睹，接連幾場就沒有讓他上，直至最後一場，安排給他的對手是四段女棋手柳內惠美子。

　　無人對戰宮本直毅的局麵，讓聶衛平有了對陣高手的機會。於是中國隊臨陣換將，由陳誌剛對女棋手柳內惠美子，聶衛平對宮本直毅。

　　12月9日，是宮本的生日，他很高興，這一天，將是他七戰全勝、凱旋而歸的紀念日。這真是冥冥中神給予他的生日禮物，真是太巧了。

　　走進對局室，他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的麵孔，聶衛平是誰？不過，此時卻無關緊要，這無非是中國隊眼看取勝無望，借此鍛煉年輕選手而已。

　　聶衛平執黑，第一手、第三手還是走的對角星，宮本笑了笑，中國棋手總是迷信自己的殺力，總是走對角形，中盤對殺我就會害怕嗎？

　　果然，宮本看到聶衛平走起了大斜定式，號稱“千變”的大斜，神鬼莫測，變化繁複，宮本自然不會怯場，白第八手，將黑棋分斷。

　　不料，聶衛平自此連施妙手，讓宮本目瞪口呆，在布局階段黑棋就確立了巨大的優勢。

　　進入中盤，聶衛平依然是手筋頻出，讓宮本應接不暇，最終，聶衛平執黑贏了宮本兩子！

　　賽場上的中國人一片沸騰，圍棋隊也鬆了一口氣，終於讓宮本輸了一盤，保住了中國隊的一點麵子。

　　隨隊訪問的日本新聞記者們則有些驚奇，宮本連勝中國的一眾高手，最終卻輸給了一個不起眼的年輕人。

　　輸了棋的宮本坐在位子上半天都沒有緩過神兒來，自己怎麽突然不會下棋了呢？

　　自始至終，黑棋都處於領先的位置，自己的白棋一直在追趕，但這個聶衛平絲毫沒有給自己一點可乘之機！

　　完敗！徹徹底底的完敗！

　　宮本覺得自己沒有走錯什麽棋，可就是莫名其妙地輸了！

　　這個聶衛平在他的眼前忽然變得高大起來，這個人太厲害了，綜合實力完全在自己之上！

　　中國居然隱藏著一個如此的高手，可在這之前，自己居然一無所知，他感覺就像掉進了一個陷阱。

　　複盤的時候，宮本小心翼翼地問道：“聶衛平先生，請問你來自哪裏？”

　　聶衛平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來自中國東北的黑龍江。”

　　宮本更奇怪了：“黑龍江？你在那裏一直學習圍棋嗎？”

　　這個問題讓聶衛平很難回答，自己在農場的經曆怎麽對這個日本人解釋呢，他含含糊糊地說：“我在黑龍江務農，每天都幹農活。”

　　宮本傻了，日本記者們也傻了，他們紛紛交頭接耳，這個姓三個耳的人居然是來自中國東北的一個農民！

　　記者們哀歎：宮本這次算是徹底栽到家了！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次日，日本的《讀賣新聞》等報紙就登出了中日圍棋交流賽的最新戰況：

　　日本主帥宮本直毅在上海輸給了一個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