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1965年年初,人們嘲笑林海峰不可能奪取名人之位,日本圍棋雜誌列出了本年度十大“夢中囈語”,林海峰妄想奪名人被排在第二位。
兩年多過去了,人們忘記了曾經的嘲笑,林海峰以狂濤般的戰績、名人三連霸的王者風範,封住了所有人的嘴。此時此刻,咄咄逼人的林海峰名人挑戰本因坊阪田榮男,看好阪田的人幾乎沒有。
但最終,阪田以4:1的比分回擊了林海峰,牢牢緊守著本因坊的城門!
第二年,在第23期本因坊決賽場上,林海峰再度出擊,依然遭到了阪田的拚死抵抗。
第一局,阪田執黑以錯小目開局,而林海峰則祭出其師傅的利器:大雪崩的內拐!
進入中盤,林海峰的白棋實地已經不足,唯一的希望就是要全殲右邊的黑龍,但剃刀的阪田同時也是善治孤的阪田,最終黑龍順利活出,林海峰中盤告負。
第二局,林海峰執黑,第一手走在小目,第三手連成無憂角,而阪田麵對的,就是三個空曠的角地。這是林海峰獨有的後發製人著法,所有選擇權都交給了對手,從哪個方向攻擊,你看著辦吧!
阪田選擇了對殺,選擇了對角星。
拉鋸戰的結果是林海峰以八目半的巨大優勢獲勝。
雙方你來我往地下了六局,居然戰成了3:3平!
七番勝負的較量變成了一局定勝負,兩個人的心情都變得小心翼翼!
阪田已經48歲了,但是,倔強的阪田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已經老了,從吳清源到高川格,再到藤澤秀行,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服過輸。然而恐懼的心情還是一陣陣襲來,幾年來與林海峰的爭奪,自己一直處於下風,尤其令他煩躁的是,林海峰的棋雖然並不凶悍,卻非常有耐性,就像一隻在天上盤旋的鷹,看似悠閑,一旦遇見獵物,就會迅速疾衝下去!
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最後一局集中精神,努力在前半盤擴大優勢,結束戰鬥。
1968年6月27日,最後一局終於開戰了。
重新猜先後阪田執黑,走出星、小目的布局。
開局沒多久,阪田再次揚起剃刀,深深打入白棋的陣地,林海峰走得很穩重,始終不給阪田決鬥的機會。
人們對林海峰的評價是韌性極強,針對他的特點用相撲的術語給他一個外號——“二枚腰”,形容他的韌性,就像有兩個腰,扳下去一個,另一個又起來了,永遠也不能扳倒他。
這局棋也是一樣,慢慢的,棋局開始倒向平穩的收官階段,林海峰的特點開始發揮出來,阪田的策略失敗了,隨著尾聲的到來,黑棋逐漸落後了。
第二天,林海峰以兩目半的優勢擊敗了阪田,將他的本因坊稱號也奪了過來。
就在這一天,林海峰繼阪田榮男之後,成為第二個集本因坊、名人兩大頭銜於一身的棋壇王者!
但是,林海峰還沒來得及打造自己的王朝,就已經陷入腹背受敵的境況。
首先是大前輩高川格奪走了他的名人稱號,緊接著,一個比他更年輕的殺手站在了他的麵前。
這個人就是十年前的小正,如今已經22歲的加藤正夫!
這是1969年4月,挑戰者加藤正夫僅僅是五段。
一個五段棋手進入號稱“黃金座椅”的本因坊循環圈,本身就是令人稱奇的,也是十分困難的!
加藤與各個段位上淘汰出來的對手進行輪番交戰,終於殺出重圍,進入了大多是頭銜戰冠軍和九段棋手組成的循環圈。
循環圈的最終結局是加藤正夫、藤澤秀行和高川格同為五勝兩敗,三個人還要進行加賽。
抽簽的結果是加藤輪空,藤澤和高川首先對決,勝者再與加藤一決高低。
結果是藤澤戰勝了高川,卻敗在了加藤的手下!
加藤的勝利打破了人們對於段位的迷信,低段位棋手同樣可以打進大頭銜賽事的決賽,棋力的高低和段位並無十分明顯的關係。
在這次挑戰本因坊的戰鬥裏,加藤的利器依然是他直線攻擊的屠刀,雖然他還很年輕,刀法卻已幾經磨煉,寒氣逼人!
父親加藤清夫提前幾天就離開了福岡,來到對局地:神奈川縣箱根的石葉亭,但是,他並未告訴小正,隻是默默站在外麵,隱藏在眾人之中。
決戰紫禁之巔的,居然是兩個毛頭小夥子,這在本因坊戰曆史上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加藤和林海峰兩個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樣,都是筆挺的西裝、板正的領帶、鋥亮的皮鞋。
這讓到場的記者們眼前一亮,他們已經習慣了老棋手們身著和服或者短外罩,表情嚴肅或者表情威猛的樣子,忽然看到這兩個小夥子輕鬆瀟灑地互相嬉笑著,不禁感歎這世道真的是變了!
其實,真正在內心裏感歎的卻是林海峰,他第一次嚐到了阪田被後輩追趕的無奈心情,自己已經很年輕了,而加藤居然還要比他小四歲,林海峰頓時有一種被宿命抓住的感覺。
他剛剛追趕上那些威名顯赫的前輩棋手,還沒有站穩腳跟,後麵就已經有人緊緊地逼迫上來了,這讓他不寒而栗。
第一局,加藤執黑棋,從開局起,他就顯示出作戰的方針,棋盤上硝煙四起,“天煞星”的風格正在創立!但是,林海峰的接觸戰也絲毫不弱,尤其對加藤精心構築的白陣地也毫不猶豫地打入進去,並最終成功突圍。
加藤一旦攻擊失敗,全盤即告結束,於是,這引人注目的第一局,加藤中盤告負。
但是,第二局加藤立即扳回一分,以三目半的優勢獲勝。
本局下完,加藤依然返回木穀道場,在那裏,他的師兄弟們還在研究著從賽場傳回的最新棋譜,討論著他的戰法和戰術的得失。
有兩個青少年,一個是小林光一,一個是趙治勳,隻能站在那裏,聽著師兄們的高談闊論,忽然,他倆看到加藤進門,眼睛裏頓時流露出神往的目光。
晚上,吃完晚飯,趙祥衍把弟弟喊出來散步,兩個人邊走邊聊,他對趙治勳說,“不要忘了,我們是韓國人,我們來這裏是為了提高自己的技藝,如果不能像林海峰一樣奪得冠軍頭銜,我們就沒有臉回國!”趙治勳吃驚地問:
“啊!如果沒有頭銜,就真的不能回國嗎?”
趙祥衍一臉肅穆的表情:“是的,沒有頭銜,絕不回家!”
趙祥衍當初在韓國,和金寅一樣都曾經幾度挑戰韓國的圍棋霸主趙南哲,但都沒有衝擊成功,兩個人幾乎同時來到日本,拜入木穀門下。後來,金寅回國,當年就擊敗了趙南哲,在那以後的幾年裏,金寅將趙南哲所有的冠軍頭銜統統收入囊中,開創了韓國的金寅時代。
一直到現在,金寅依然保持著韓國絕大部分圍棋賽的冠軍,金寅的帝國一直在持續著,而趙祥衍自己,何嚐不想早些回去,與金寅一決高下,但是,他始終牽掛著自己的弟弟——趙治勳,他想等趙治勳有所成就之後自己再回國。
隨著年齡的增大,趙治勳也慢慢理解了哥哥的期望和犧牲,他早已扔掉了每天掛在P股上的玩具手槍,一心一意投入到黑白的勝負裏麵去了。
夜,已經深了。道場的弟子們研究完了棋譜,各自鑽進被窩,趙治勳望著不遠處的加藤正夫也鑽進了被窩,禁不住心潮起伏。曾經以為能夠站在本因坊決鬥場上的,隻能是老師那樣的英雄人物,簡直就像天上的神一般,如今,加藤居然成了神一樣的人物,而且,他也和自己吃著一樣的飯菜,睡在同一個屋簷下,這讓他感到,其實自己離這些冠軍頭銜也很近。
第二天,加藤、武宮和石田等人一起要去藤澤秀行的研究會,趙治勳一聽,連忙也要跟去,這些人倒也不嫌麻煩,帶著趙治勳去了。
在那裏,有一個少年早就來了,正在和藤澤秀行對弈,這也是一個韓國人,瀨越憲作的關門弟子——曹薰鉉。
和吳清源不同的是,曹薰鉉是瀨越憲作的內弟子,他住在瀨越的家裏,每天都要料理家務,打掃庭院。陪伴他的,隻有一條獵狗。
曹薰鉉偶爾也去木穀道場和那裏的精英們一道鑽研圍棋,但是,他最常去的地方還是藤澤秀行的研究會,藤澤十分欣賞曹薰鉉,認為他才是未來的強者。
所以,藤澤與曹薰鉉下過無數指導棋,他堪稱是曹薰鉉最大的老師。
曹薰鉉有一個夢,他的夢和趙治勳一樣,那就是登上本因坊和名人的寶座,他一直在為了那個夢努力著!
隻是他的夢裏卻有一把鎖,那就是未來總是要到來的服兵役命令,韓國和中國不同,他們一般20歲以後都要開始服兵役,在韓國每一個健康的青年都要過服兵役這一關,大多是兩三年,所以,曹薰鉉唯恐被一紙服兵役的通知書給召回國內!
5月8日,加藤正夫挑戰林海峰的第三局開始。
這一局,加藤執黑,依然是以攻擊為主,在棋盤的中部雙方進行了殊死的搏鬥,最終,加藤一條大龍憤死,僅僅走了130手就認負了。
總之,第24期本因坊的角鬥,林與加藤二人進行了六局比賽,加藤最終以2:4敗北,挑戰失敗。
加藤挑戰失敗後,就此沉默,直到1975年以後才再度出擊!
1970年,木穀門下又一個弟子走出山門,挑戰林海峰,開創自己的霸業,這個人就是石田芳夫。
就在這一年,石田首先在第17期日本棋院選手權戰的決賽裏擊敗自己的師兄——大平修三,奪得冠軍!
次年,石田出現在第26期本因坊的決賽場上,向當時的霸主林海峰發起挑戰,並最終以4:2戰勝了林海峰,榮登本因坊之位,改名為本因坊石田秀芳。
這是木穀門下最早獲得的大頭銜,奪得本因坊,是木穀實一生的努力目標,但是,他卻從未染指。
如今,他的弟子終於把這個頭銜收歸木穀門下。
不僅如此,石田在下一年坐鎮本因坊,迎接不甘失敗的林海峰的挑戰,再次以4:3將之擊敗!
又過了一年,1973年,上來挑戰的依然是林海峰!
這次石田更幹脆,4:0,零封林海峰!
石田強悍的實力,精確的計算,徹底顛覆了林海峰剛剛建立的王朝,一度斷絕了其衝擊本因坊的念頭!
據說,石田看一盤棋,隻需瞥一眼,就可以計算到幾百步以後,尤其是官子的計算,天下無雙,所以,他被稱為“電子計算機”。
1974年,橫衝直撞的本因坊石田秀芳殺入名人戰決賽,再次麵對林海峰,他又是4:3將之趕下名人寶座!
於是,石田成為繼阪田榮男和林海峰之後,第三個集本因坊和名人於一身的雙料冠軍。
石田時代逐步走向頂峰!
這年的7月,木穀門下又一個天才棋手——武宮正樹走出山門,殺入本因坊決賽,挑戰自己的同門師兄——石田秀芳。
然而,正處於巔峰狀態的石田是不會給自己師弟機會的,4:3,石田擊敗了武宮,繼續蟬聯本因坊的寶座。
這年11月,石田又殺入王座戰的決賽,他的對手還是林海峰,石田摧枯拉朽一般2:1獲勝,將林海峰的王座桂冠也給搶走了。
就在這一年年底,木穀道場的掌門人——木穀實去世了。
木穀道場也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