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博弈

第三十章 衝鋒

　　董文淵並沒有直接回家，其實，他也沒有什麽家，他這一輩子，錯就錯在選擇了下棋，如果他能子承父業繼續家傳的銅匠營生，也許就沒有後來的坎坷一生、孤獨終老。

　　然而，他又是天生的棋手，生下來就是下棋的命，隻是他太性急，投胎時投錯了年代，投錯了地方。

　　在他的強盛時期，象棋罕逢敵手，從周德裕到楊官璘，他都和他們不相上下。

　　圍棋，同樣超拔當世，無論是顧水如還是過惕生，與他都隻在伯仲之間。

　　棋壇上喜歡玩盤外著的多了，唯獨他留下罵名。

　　我們這個國度，有史以來，喜歡逛青樓的數不勝數，別人都是留下千古風流史，唯獨他被判刑入獄多年。

　　總之，他雖棋藝高超，雙槍蓋世，卻遭受各種嘲罵，幾乎被人忘記！

　　從監獄裏出來，他第一個想法就是找人下一盤棋，無論是誰。

　　路過北京的時候，他下車了，在中山公園找到了北京的象棋冠軍——劉文哲。在這裏，雙方進行了十局大戰。

　　其中有一局，董文淵執紅先行，架起當頭炮之後，很快便左馬盤河，形成馬踏中原之勢，劉文哲則毫不示弱，對這匹盤河的左馬接連用車、炮重兵打擊。

　　未料董文淵為了抵擋，居然先把七路的兵棄掉，接著又將三路的兵也棄掉，然後還是這匹紅馬，突施殺手，攻進黑地。終於引來另一輛黑車的捕捉，這匹紅馬躊躇之間，已翩然返回，蜿蜒之後，再次在中路出現，又一次撲過對岸，深入黑營，而紅左路炮為了掩護這匹馬又遭舍棄。

　　至此，紅方連連棄子。兩個兵、一門炮居然統統舍棄！

　　黑方終於感到這匹馬的壓力，開始調集重兵準備將之殲滅，不料，董文淵這匹馬並不躲閃，在總攻發起之前，這匹馳騁沙場、屢立戰功的馬亦遭拋棄！

　　劉文哲的黑棋在無奈殺掉紅馬之後，已經是疲於奔命，在紅炮、馬、車絕殺的號角之下，隻有認負。

　　這局棋是董文淵將圍棋的棄子戰術用於象棋的經典戰例，也隻有這樣的天才，貫通雙槍的稟賦，才能走出如此富有創造性的著法，給後人留下如此精彩的對局！

　　回到上海之後，他依然流連於各處棋攤，隻是，遙想當年，自己在米高梅和大世界分別擺下擂台，先是與楊官璘幾次較量，後來又與之聯手，挑戰天下英雄，何等壯觀！

　　所幸在1962年，我國再次舉辦了全國性的棋類比賽，圍棋成為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項目，因此董文淵被發掘出來，作為浙江隊的主帥參加了這次全國圍棋比賽。

　　此時他已經老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從這屆比賽開始，一些新秀已經嶄露頭角，與老棋手呈分庭抗禮之勢，從名次中就可以看出來，第一名是過惕生，第二名是18歲的陳祖德，第三名是17歲的吳淞笙，第四名是董文淵，老將劉棣懷隻得了個第八，新中國自己培養的棋手終於慢慢登上了舞台。

　　這次全國賽後，浙江隊將董文淵除名，永不錄用。人無完人，他並沒有再次犯法，即使那次入獄所犯“玩弄婦女罪”，在今天看來，也是那個特殊時代的產物，現在絲毫不算什麽事情了！

　　更何況這次除名隻不過是對他的性格有些看不慣而已。從此他便遭到口誅筆伐，永世不得翻身。

　　其實，他還是能夠作出很多貢獻的，隻是，他失去了機會。自此孑然一身，浪跡江湖，於20世紀90年代蒼涼去世！

　　曾經有人問吳清源，如果中國棋手想要趕上日本，提高自己的圍棋實力，應該怎麽做？吳清源說：選派天才少年來日本！

　　但是，中國的棋手們走了一條不同於韓國的、專屬於自己的道路，他們完全靠自己組織力量，積累實力，在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嗬護下，終於形成有效的尖端突破，而實現這個尖端突破的就是中國流的創始人——陳祖德！

　　誰也不能否認弘揚圍棋精神、振我圍棋國威的聶衛平之偉大，隻是我們要知道，他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之上的，而這個巨人就是陳祖德！

　　陳祖德是上海人，幼年跟隨顧水如學棋，15歲就獲得上海市圍棋賽冠軍，16歲代表中國參加了對日的交流賽，用這些少年來和日本棋手對戰，體現了中國圍棋界的良苦用心，毫無疑問這是非常關鍵的妙棋！

　　1963年，日方派來的代表團由杉內雅男領軍，率領兩名職業棋手宮本直毅八段和桑原宗久七段，兩名業餘棋手村上文祥、田岡敬一。

　　仔細看這個名單就會發現，日本方麵顯然對此事不是太重視，或者說對中國棋手的水平不那麽重視：杉內雅男能算得上一流棋手就有些勉強，其他就更不用提了。

　　但是，即使是這樣的隊伍，中國棋手依然是難以戰勝的。他們實在是領教了太多的恥辱！

　　最讓中國棋手刻骨銘心的對手不是阪田榮男，不是橋本宇太郎，而是一個叫伊藤友惠的日本老婦人。

　　她是1961年來華的日本圍棋代表團的一員，那支隊伍是由曲勵起八段、小山靖男七段、女棋手伊藤友惠五段共三名職業棋手和菊池康郎、安藤英雄兩名業餘棋手組成。

　　這支隊伍裏麵沒有一名九段棋手，然而，曲勵起和伊藤依然是八戰全勝，中國隊和這個雜牌軍的較量結果是34敗5勝1和，完全是不成對手、呈一邊倒的態勢。

　　伊藤友惠不僅殺敗中國包括“南劉北過”這樣的一流高手，而且，麵對一子不舍的劉棣懷，曾經最擅長力戰的劉大將，她毫不手軟地將其一條大龍予以全殲，殺得劉棣懷雙手發抖，更讓魏海鴻在對弈的時候汗流浹背，甚至連棋子都顫抖得抓不住了。

　　在日本職業棋壇，伊藤友惠隻不過是一個籍籍無名的老年婦女，來到中國，居然就像當陽橋邊的猛將張飛，八戰全勝的戰績，讓中國棋手變成了長阪坡的曹軍，從此記住了這個老婦人的名字！

　　所以，在1963年9月，麵對杉內雅男領軍的這五人圍棋交流代表團，中國棋手絲毫不敢大意，首先將陳祖德隱藏在一邊，伺機而動。

　　在第一場五局全負之後，中國隊終於小心翼翼地派出了陳祖德，給他安排的對手卻是日方代表團裏最弱的業餘棋手田岡敬一，田岡的職業是報社記者，畢竟是業餘棋手，雖然花費了陳祖德很多心思，最終還是將他擒拿過來！

　　陳祖德第二個對手是日本業餘圍棋界“四大天王”之一的村上文祥，這時日本代表團已經移師上海，正好是陳祖德的家鄉，所幸他沒在家門口吃虧，贏了村上三個子。

　　需要說明一點，由於中國方麵的堅持，本次交流按照中國的數子規則計算勝負，對局棋份為授先或者授兩子。當然業餘棋手是分先，執黑貼兩子半。

　　陳祖德接下來的對手就是清一色的職業棋手了！

　　他第三個對手是桑原宗久七段，對局地點依然是在上海。

　　陳祖德的老師們都是舊社會的棋手，對勝負的追求很大程度上還是依賴於中盤的廝殺，偏偏這次遇上的桑原宗久又是一個力戰型的棋手，兩人針尖對麥芒，從開始殺到最後，規定時間用盡之後，兩個人都到了讀秒階段。9月的上海還是秋老虎的天氣，桑原又是個胖子，緊張的思考加上催命的讀秒聲讓他揮汗如雨，不停地扇扇子。

　　其實對於陳祖德來說，緊張的情緒比桑原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他所遇到的每一局，都是最新的挑戰，也都是為了新中國的榮譽而拚命。

　　當然還有一條：日本棋手來中國交流，是中國選手們期待已久的鍛煉機會，一年才盼來一次，此時不拚，更待何時！

　　這盤棋總共下了十個小時，陳祖德領先半個子，也就是一目勝！鏖戰下來，不僅桑原累得夠嗆，陳祖德更有一種渾身散架，幾乎要癱軟的感覺！

　　上海的比賽至此告一段落，陳祖德三戰三勝，已經開始引起日本棋手的注意了。

　　接下來繼續北上，下一站是首都北京。

　　9月27日，來北京的第一場比賽安排在了北海公園的悅心殿。

　　陳祖德的對手是日方的主帥杉內雅男九段！對局的棋份是授先。

　　他默默打量著這個地方，就在這裏，兩年前，業餘棋手安藤英雄以3：2的比分將自己擊敗！

　　還是這個地方，伊藤友惠老人用她勢不可當的殺氣橫掃中國棋手！

　　今天，19歲的他卻要在這裏挑戰一個日本的職業九段棋手。

　　已經臨近國慶節了，很多地方都在準備慶祝活動。

　　杉內雅男也將在今晚送上日本棋院帶給陳毅元帥的禮物——名譽七段的證書。

　　許多圍棋愛好者早早在這裏等著看精彩的大戰，一眼望去，觀者如潮，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