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博弈

第二十九章 出獄

　　1963年的8月，第二期名人戰的第一局在東京的“福田家”進行。

　　本局阪田執黑，按當時的規則是貼五目。

　　藤澤秀行依然是開局十分漂亮，占盡優勢，可惜中盤以後就被阪田追了過來，最終反而以一目之差敗給了阪田。

　　這盤棋結束以後，依平時的慣例，勝利的一方要向失敗者表示一下歉意和安慰，以示禮貌。然而，阪田卻突然扭頭，一邊和旁人搭訕，一邊收拾棋子。

　　藤澤則是氣鼓鼓地轉身離去了。

　　第二局弈於劄幌，藤澤執黑，雙方弈成和棋，名人戰的規則還是和棋算阪田的白棋勝。

　　阪田先聲奪人，連勝兩局！這讓藤澤秀行十分難堪，本來輿論就認為藤澤功力還是欠缺一些，他連敗兩盤更證實了人們的看法，阪田私下裏對好友們說：“我早就說過，藤澤的名人是撿來的！”

　　在本屆名人戰剛開始的招待會上，兩個人的言論就很尖銳，阪田對記者們說：“從年齡上來說，我比對手要大五歲；從外部環境上說，我今年一直忙於各種棋戰，而對方卻閑著什麽事情也沒有。這麽看來，我似乎處於不利的局麵。但是，我對獲得名人卻有絕對的信心！”藤澤秀行針鋒相對：“自從我升八段以後，和阪田榮男已經不分高下了，我的實力不是用嘴說出來的，是通過棋盤上的勝負來表現的！”

　　第三局，藤澤就像忽然蘇醒了過來，挑出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槍花，讓阪田鋒利的剃刀無法施展，最終竟以13目的絕對優勢擊敗阪田！

　　第四局，藤澤再次以12目的優勢戰勝阪田。

　　第五局，藤澤兩目勝，居然以3：2反超！

　　威力無匹的三槍殺得阪田瞠目結舌！

　　連負三局的阪田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秋田回到家的，他沒有心情吃飯，也沒有心情休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升仙峽的陰影總是不經意間襲來，就像用刀刻在心上的印記，連負的恥辱總是像昨日那樣清晰！

　　他從書架上取出秀甫的棋譜，又抽出秀策的對局集，卻想不起自己要看哪一局。桑園秀策是禦城棋的英雄，是公認的“棋聖”。麵對禦城棋的對手們，他身負坊門榮辱，依然從容應對，在13年裏，始終保持全勝，那需要多麽強的定力，多麽廣博的胸懷啊！

　　第六局的對局地點還是東京的“福田家”，走進對局室的阪田已經將勝負忘卻，隻是要求自己必須要下出一盤好棋。

　　藤澤秀行依然是信心十足，這局棋由他執黑，隻需再拿下這一盤，他就可以繼續保持名人之位了！

　　這天下午進行到4點多的時候，執白的阪田看了看表，陷入了長考。

　　藤澤也看看表，四點半多了，按規則，五點半結束這一天的比賽，剩下不到一個小時了，他想，阪田的這一手將會是寫在紙上的封棋，前麵過去的五盤棋都是自己封手，這次也該輪到阪田封棋了。

　　阪田依然在長考，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藤澤等得有些急躁了，為什麽還不封棋呢？

　　封棋對藤澤來說是一種折磨，每次輪到他封棋，回家之後就很難入睡，這手封棋始終會在腦子裏閃動，這步棋效果到底如何呢？對方會怎麽應對呢？長時間大腦的緊張讓他痛苦不堪，可每次都是輪到他封棋。

　　藤澤有些坐臥不安，阪田怎麽還在考慮啊？真希望他趕緊封棋啊！

　　4點10分，阪田再次看了看表，嘴裏麵嘀嘀咕咕：怎麽辦呢？怎麽才好呢？

　　5點28分，阪田突然打出白52一手。

　　現場記者橋本方元子看到藤澤秀行愣了一下，本來傾斜的身子忽然坐得筆直，好像渾身的血都湧到了臉上，紅得可怕！

　　他不假思索地抓起一枚黑子應了下一手53，可是，阪田很快也跟著應了一手54.

　　藤澤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爆炸了！“你怎麽能這樣啊？”他嚷了起來，再次抓起一枚黑子的時候，裁判高橋喊道：“時間到！”

　　阪田轉身離去，留下了氣憤至極的藤澤秀行在那裏罵罵咧咧地給裁判寫紙上的封手，再交公證員公正之後封存。

　　次日，情緒激動的藤澤挽起的槍花失去了華麗的色彩，被鋒利的剃刀切割得千瘡百孔，最終中腹的黑龍被屠，藤澤中盤告負。

　　比分被阪田扳回至3：3平。

　　第七局是本因坊阪田榮男和名人藤澤秀行最後的爭奪，經過重新猜先，藤澤執黑。

　　已經失去平靜心情的藤澤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封棋的小把戲上，下午臨近結束的5點29分50秒，藤澤自鳴得意地走出了最後一步，把封棋的任務終於交給了阪田。

　　阪田苦笑著嘲諷他：“時間把握得真好啊，無論如何我是來不及走出下一手的。”

　　然而正是藤澤這當天的最後一手，埋下了失敗的種子，導致棋形變得滯重，遭到阪田的痛擊，左支右絀，最終中盤告負。

　　自此，本因坊阪田榮男終於將剛剛坐了一年名人寶座的藤澤秀行一腳踹了下去，自己身兼本因坊和名人兩大頭銜，標誌著輝煌阪田時代的到來！

　　1960年，日本自民黨的議員鬆村謙三和陳毅副總理談話的時候，他知道陳老總愛好圍棋，便提起了瀨越憲作曾向他表示過希望為中日兩國的圍棋交流作出自己的努力。陳毅聞聽，十分高興地說：“瀨越憲作先生的大名我是如雷貫耳啊，我們十分歡迎他，最好能盡快成行。”

　　日本國內很快作出了反應，由於對目前中國圍棋界的狀況不太了解，日本慎重地派出了一支相當精幹的五人隊伍，團長是瀨越憲作，四名隊員分別是關西主帥橋本宇太郎、剃刀阪田榮男、瀨川良雄七段、鈴木五良六段。

　　日本雖然並未盡遣高手，但有瀨越憲作、阪田、橋本三人坐鎮，也堪稱一支超級豪華的隊伍了。

　　由於當時中日飛機尚未通航，瀨越一行五人繞道香港，然後一路向北，三天後到達北京。

　　在北京迎戰的是1956年、1957年的全國冠軍過惕生和當年（1960年）的全國冠軍黃永吉，以及金亞賢、崔雲趾、齊曾矩、張福田等北京名宿。

　　雙方總共進行了15局較量，以日本棋手對中國棋手讓先的棋份對弈，結果除黃永吉戰和瀨越以外，其餘14局全部告負。

　　其實瀨越本來是要求讓兩子的，所以才率如此精兵強將來華，無奈中國方麵對此堅決不同意，經過協商後隻同意讓先，並按日本規則計算勝負。

　　日本圍棋代表團大獲全勝之後，南下上海，來到中國另一個圍棋中心。

　　坐鎮上海的是1958年、1959年全國冠軍劉棣懷，以及王幼宸、陳祖德等人。

　　第一場比賽，阪田的對手就是中國16歲的少年——陳祖德，雖然他艱難地戰勝了這個少年，但是，新中國圍棋的進步還是在阪田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阪田和橋本這兩個日本的絕頂高手在賽場上表現出了很輕鬆的狀態，他倆幾乎很少坐在棋盤前麵，總是四處遊走，觀賞房間的陳設和花草，而中國的棋手們卻自始至終處於絞盡腦汁的痛苦思考狀態中，琢磨很久才敢走出一手，而他倆卻能很快地應對，然後繼續優哉遊哉地散步。

　　但是，中國棋手表現出了很強的拚搏精神，即使已經處於大輸的局麵，卻還是不肯放棄，一直要堅持到幾乎所有棋子都被吃掉為止！

　　本來，日本棋手的日程安排是要在杭州遊玩幾天，但是，杭州之行依然被中國方麵安排了比賽，日本棋手表現得很大度，同意了對局的要求，壓縮了自己遊玩的日程。

　　第一屆中日交流賽以日方32勝2敗1和結束了。

　　值得一提的是中方取得勝利的兩盤棋，一盤是劉棣懷戰勝了瀨川良雄七段，一盤是王幼宸戰勝了瀨越憲作。

　　雖然此時的瀨越已經老眼昏花，但是，能夠戰勝他，依然值得大書一筆。

　　這一年夏季的一天，東北中蘇交界的一座勞改農場裏，一個飽經滄桑的中年人從裏麵走了出來。

　　勞改了五年以後，終於被釋放了，他踉踉蹌蹌地走著，似乎有些不適應自由的到來。

　　這個人，就是當年風流倜儻的白袍小將——雙槍董文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