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博弈

第二十八章 第一期名人戰

　　在眾人的心目中，新的名人也許應該是吳清源那樣灑脫高貴、如雲出岫，就像川端康成所描寫的：手指修長，脖頸白皙，少女般的睿智與哀愁，高僧般的高貴品格。

　　又或者像阪田榮男一樣智慧和執著，有嚴肅的鑽研精神和不屈不撓的進取精神。

　　唯獨這個藤澤秀行，是他們不願意見到的。

　　藤澤這個家族與圍棋很有淵源，家族中最早成名的是藤澤庫之助，他是藤澤秀行姐姐的兒子，也就是說，藤澤秀行是藤澤庫之助的舅舅。雖然這個舅舅比外甥還要小六歲。

　　藤澤秀行有兩個愛好，一是喝酒，一是賭車。也許還應該加上一個——女人。按中國人的說法，這簡直就是吃喝嫖賭俱全了。

　　戰後的日本百業蕭條，棋手們的生活也十分拮據。於是，在日本棋院裏麵，經常可以聽到藤澤秀行的大嗓門：“誰知道在哪裏可以買到牛？”一會兒他又問別人：“誰認識可以買到汽油的人？”或者：“你認識想買牛的人嗎？啊？在千葉？別人運不過去，我可以的，我把牛一直給他牽過去！”

　　一天，他搭公交車回家，一不小心居然坐過了站，下車以後，他正要返回，忽然想起這一站附近有個自行車賽車場，便決定去賽場賭一把再回家。

　　於是他懷揣著家中立等急用的2.5萬日元進了自行車賽車場，就這樣買了一場又一場，很快2.5萬日元就變成了8000日元。

　　當時的2.5萬日元大概相當於現在的人民幣1.5萬元。

　　出了賽場，他開始發愁了，僅剩的這8000日元什麽事情也辦不成啊！怎麽辦呢？想了半天，幹脆，把這8000也賭進去得了！

　　於是他折回賽場，一把將錢全部投了進去。

　　就是這一把，他居然贏了，把輸出去的一萬多日元又贏了回來！

　　然而這種幸運畢竟太少了，更多的情形是不停地輸錢，輸了錢他就去找親戚朋友借，或者直接去借高利貸。

　　這種利滾利的惡性循環導致他債台高築，經常有討債的堵門，常常令他煩躁不堪，便躲出去借酒消愁，於是債務沒有減少，酒量卻越發見長了。

　　所以，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奪取各項大賽的冠軍，以便還債。

　　1960年，他終於獲得了最高位的冠軍，雖然獎金不多，也隻得湊合著先去還一部分債務了。

　　這一年，他最讓人矚目的是在本因坊聯賽中，以六勝一敗的戰績獲得了挑戰權，向當時已經八連霸的本因坊高川秀格挑戰。

　　本因坊的挑戰賽是七局勝負製。

　　前三局，他以2：1領先。

　　藤澤秀行的棋風被稱為“華麗的秀行”，常有天馬行空的奇著，賞心悅目至極。但是，他的“勺子”也很有名。比如這第四局。

　　他居然將無劫的一塊棋認作打劫了，雖然局勢並未落後，卻因心神大亂而告負。

　　接下來他又連輸兩局，以2：4挑戰失敗。

　　次年，名人戰開始籌備，本來他沒資格參加的，隻因為他是最高位的冠軍，獲得了參加名人戰的資格。不料名人戰尚未開戰，他便在最高位的衛冕戰裏稀裏嘩啦地敗給了勢頭正勁的挑戰者阪田。

　　同時他在日本棋院選手權戰裏麵獲得了向阪田榮男挑戰的機會，不幸的是他再次以1：2告負。

　　至此，他被阪田打得什麽都沒有了。

　　幸虧名人戰的名單已定，如果再晚一些時候定名單，他恐怕是要被剔除出去的。

　　名人戰的前身是《讀賣新聞》的“日本最強決定戰”，即“六強戰”。

　　第一期名人戰循環圈幾乎都是九段，或者是冠軍頭銜保持者，隻有岩田達明七段和藤澤秀行八段例外，可人家岩田達明是原來“六強戰”裏麵靠出色戰績打出來的，所以，可以說唯一不合格的就是藤澤秀行了。

　　“六強戰”辦到第三期，日本棋院與《讀賣新聞》協商交涉之後，決定在“六強戰”的基礎上增加資金投入，更名為“名人戰”，其性質與“日本最強決定戰”的意思類似，參加者必須是當時日本棋壇的最強手，除原“六強戰”選手之外，加入了一些九段以及本因坊、最高位等頭銜擁有者。

　　參加名人戰聯賽的共有13人。他們是：吳清源、阪田榮男、高川格、木穀實、藤澤朋齋、杉內雅男、宮下秀洋、島村俊宏、橋本宇太郎、橋本昌二、半田道玄11位九段選手和岩田達明七段、藤澤秀行八段。

　　這些人每個人都要和對手下一盤，也就是說每人要下滿12盤。

　　藤澤秀行一上來就很猛，第一局戰勝了橋本宇太郎，第二局又戰勝了吳清源，但是接下來就並不太順利了，截止到第五局，他三勝兩敗。

　　根據棋手們的計算，如果想要獲得名人戰冠軍，就必須最起碼贏九盤，最多輸三盤，也就是說，藤澤秀行接下來隻能再輸一盤了。

　　於是，已經背水一戰的藤澤秀行再下兩城，五勝兩敗，在第八局終於遇上了他的強勁對頭——阪田榮男！

　　阪田因為忙著本因坊的挑戰賽，所以比別人來得晚了幾盤，但是，他勢頭很猛，上來就連勝三盤，第四盤遇上了藤澤秀行。

　　本局藤澤執黑，以小目平行開局，阪田則還是他喜歡的三三、小目，這才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兩個人一打照麵就拚在了一起，都想把對方置於死地，誰也不想後退半步。藤澤走棋以厚味見長，而阪田則以銳利為獨門絕技，一早就把實地撈足了。

　　藤澤一怒之下，以自己的厚味為基礎，一心要將阪田的大龍擒獲。阪田自認是治孤的能手，絲毫不懼大龍被斬，依然走出102手的拚死撈空，終於將藤澤逼上了誓殺大龍的境地！

　　截至黑117硬破白棋眼位，賭徒心態的藤澤已經不顧一切地要拚個魚死網破。

　　雙方爭奪至154手，阪田的白棋終於無力回天，雖然他還做著最後的掙紮。

　　黑183手，藤澤終於將阪田一條蜿蜒半個棋盤、多達一百餘目的大龍全部殺死！真是名副其實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棋局結束以後，藤澤微笑著對朋友說：“其實，不用吃掉那麽多子的，隻是因為對手是阪田，所以，一定要多吃一些！”

　　也正是在這一期名人戰期間，吳清源在重建日本“紅卍字會”分會的奔波中，被摩托車撞倒，住院三個月後，拖著帶病之軀繼續參賽。

　　最後一天，吳清源和阪田榮男相遇，而藤澤秀行則遇上了他的苦手——橋本昌二，當時，藤澤的積分是九勝兩敗。接著是吳清源和阪田均為八勝三敗。如果藤澤秀行取勝，他將毫無疑問地登上名人之位，如敗則其積分將與吳清源與阪田之間的勝者相同，就必須進行最後的決戰。

　　結果是藤澤慘敗告負，而吳清源和阪田弈成和棋，因和棋勝要弱於一般的勝棋這個規則，導致了藤澤成為戰後第一個名人，於是就出現了深夜尋找藤澤和藤澤酩酊大醉的那一幕。

　　對於這個結局，阪田心中十分不痛快，在一次棋手們的出遊活動中，藤澤和阪田乘坐同一輛大巴車，阪田輕蔑地對藤澤說：“你的名人是撿漏撿來的啊。”藤澤秀行聞聽此言，心頭火起：“我是憑自己的努力一盤盤贏過來的，你有本事也贏九盤！不滿意的話，咱們現在就再下一盤！”兩個人瞬間爭吵起來，恨不能拳腳相向！

　　次年，阪田的帝國進入了擴張時期。在1月，第一位決定戰的比賽上他2：0擊敗了高川格的挑戰。6月在第18期本因坊七番勝負裏，又是麵對高川格的反撲，他以4：2衛冕成功。有意思的是，上麵這兩個頭銜原來都是高川的，被阪田奪走之後，高川再也搶不過來了。

　　7月，在第二期名人戰挑戰者賽事上，阪田再次戰勝吳清源，站在了藤澤秀行的麵前，成為名人的挑戰者。

　　這兩個冤家對頭又撞在了一起。

　　賽前，阪田和藤澤都對主辦方《讀賣新聞》有所交代，阪田列出一些棋手的名字，告訴主辦方這些人不允許在賽場出現，《讀賣新聞》的人一看就知道，這些人都是藤澤秀行的好友。藤澤呢，也列出了一些作家、記者的名字，同樣不允許這些人出現，當然，這些人也是阪田的好友。

　　各個報社都對兩個人的宿仇大肆渲染，並預測他們的勝負。

　　一個是寒冰，一個是烈火；一個是本因坊，一個是名人；一個是剃刀的阪田，一個是華麗的秀行！

　　這，就是第二屆名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