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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許仲元

  許仲元,生卒年月不詳,字小歐,鬆江(今上海)人。許仲元早年為幕僚,後來得到提拔,成為官僚,73歲被罷官。許仲元一生宦海沉浮,他的筆記小說《三異筆談》,多取材於自身所耳聞目睹的奇聞軼事。內容大致分為四類,一是宦海沉浮故事,二是科場奇遇,三是幕僚的行為事跡,四是工匠、道士、醫生之類的事跡。作者在對這些故事的陳述中,表達了人生無常、無奈和因果報應思想。這些觀念雖然並不新奇,但作者文筆簡練老到,文章飽含了作者的滄桑,使得故事可讀性強,曾經受到魯迅先生的稱讚。

茸城王氏

茸城閥閱,以王氏為冠。王氏有二,郡人以裏第分,呼曰東王、西王。

西王前明時已簪纓相繼。東王則於勝國並無科第,科第自農山侍禦始。武英總憲,司農兄弟,皆侍禦子也。侍禦少孤,寄鞠於叔處,弱冠補諸生,寄於學宮。數裏外有村翁姚姓,延之課子。暑月,黎明赴館。翁方登樓觀稼,隱約間,有雙燈前導而來者。訝而跡之,稍近而燈隱,而塾師至。晚複覘焉,才越一阡,月影昏黃中,複有雙燈前引矣,意其必貴。家有及笄女,遣人與其叔議婚,叔以貧辭,強而後可,遂贅焉。

逾數年翁歿,姻婭中頗有加白眼者。姚夫人謂侍禦曰:“婿本贅也,翁亡何贅?盍歸乎?”侍禦憮然曰:“我乃無家。”夫人曰:“未婚時豈露處耶?”曰:“寄齋夫舍。”曰:“何不即與齋夫商之。”乃賃一廡棲焉。

未幾,遭鼎革。叔本鄉居,挈家來城,覓避亂所。議於僧寮暫托,公挈二子先往。司農方在妊,倉皇中胎震欲娩。適土寇至,急避人家竹園中。倚竹坐地,朦朧見一白衣老媼,為之扶掖,礪甲斷臍,裂裳作褓。料理甫畢,而侍禦尋蹤已至。舉兒付之,乃告其叔。覓人舁產婦至寓,一家團聚。招呼老媼,則已不見。

數月後,皇朝定鼎。又逾年,歲丁亥,叔謂侍禦曰:“頻年離亂,舉業已荒,不得不作揣摩計,明年可謝遣問字者。我雖貧,助汝脫粟十石,夫婦諸兒尚可不餒。”夫人應曰:“甚荷齏鹽膏火,婦以十指襄之。若來秋複落,亦無顏見叔矣。”

初,侍禦邂逅一僧,諦視曰:“君大貴人也。苦為發所壓,能從我遊,劉秉忠不足數也。”笑而置之。至是僧又來,笑且詫曰:“我言應矣。”更審度久之,曰:“君當一品,而又似不真,其何故也?”時瑁湖方八歲,捧茶出飲客,僧驚起,曰:“是矣,此真一品,君乃封爵。”薛澱五歲,匍匐闖門,曰:“此亦一品,稍遜乃兄。”橫雲在抱,亦攜以出,曰:“又一品也,位亞於兄,而貴乃先於兄。”後一一吻合。而所遇白衣老媼者,遍訪不得。惟於神龕傍,供一栗主。即題曰:“白衣老媼之位。”至今司農諸裔,歲時享之不衰。

張尚書前生

輪回之說,說部記載頗多。以餘所聞,若張尚書之為斷臂和尚,錢中翰之為天童寺僧,尤覺其信而可征也。

斷臂和尚,不知所從來,從鈍根求悟,效二祖所為。尚書祖母錢太夫人重之,供養朱家閣指鬆庵中。時太翁農部家居,宅在秀野橋西,母王恭人方妊。將就蓐,農部飭家人呼乳醫,忄匡擾徹夜,於廳事隱幾假寐。曙色朦朧間,恍惚見僧入,即呼之曰:“和尚,且上高閣小坐,家有急事,不能偷閑共話也。”僧不答,徑入。驚而醒,聞有哄於門者,則舟子與閽者爭。閽雲:“斷臂僧不來,何得索夜航錢。”舟子雲:“明明宿我後艄,辨色即起,其傘尚在。”方爭論間,而庵中人來報,僧於夜半圓寂矣。

遽返中堂,婢已報夫人舉雄。乃鑿然知宿德再來也,穎慧絕人。五歲時,農部以其多言,名之曰“默”。一日,聞客呼少馬字者,問其義,客曰:“伯名集。析其字,成佳成木。”尚書即嘩曰:“我必更名,否則異時必字我黑犬耳。”乃易之曰“照”,即以得天字焉。十四歲入泮,十七歲鄉舉,十八歲捷南宮。選庶常時,未奉欽點。尚書仰奏雲“臣張照年幼,未嫻吏治,懇恩教習,願盡中秘書。”帶領官掖之不起。聖祖顧左右曰:“小蠻童,乃頗有膽。”笑而頷之。散館後,以檢討供奉內廷者十八年。

世宗即位後,偶問張文和:“廷臣中有通禪悅者否?”對曰:“族侄照,曾閱內典。”因召對,即問曰:“視朕何人?”對曰:“是佛。”“汝自視何人?”對曰:“幹屎橛。”言下大契,即得放缺。十餘年,位至卿貳。未必非當年龍華一會中香火因緣也。所著《天瓶詩》二卷,多采擇典題,多用字如生老病死,衣衾棺槨,及夢幻泡影露電等,不離梵。讀者笑此真《伽陵集》也。

後扈從,山莊墜馬。仍折右臂,得蒙古醫,療之而痊。又三年,丁艱歸,卒於道。餘謂和尚誤矣,此福緣亦孽果也,不如天童僧之能來去自如矣。餘又見一卷書《杜陵苦熱詩》。大醉後伏地,作者墨瀋淋漓。後題款雲“得地居士”,為稷堂先生備端陽貢,收入內廷。

兩世人

外祖蔡芳泚府君,其大母張,為少司馬姊,故與百庚觀察為中表昆弟。家居秀野橋之北,曰“安素堂”。東偏石榴一本,旁植檉柳兩枝,意取蕭梁五仄句義也。

年四十五歲時,夏午攤飯,偃臥竹榻。恍惚見二青衣出樹間,曰:“官中奉取。”時觀察未冠,家事昕夕共商也。強起行,覺足下如踐氈絮,目中眊眊不見一物。謂二仆曰:“此何地?”仆應曰:“是名黑海。毋怖,憑肩而步可也。”乃掖之趨。府君意怪之曰:“此必夢也。”幼習陀羅尼咒,每遇噩夢,誦一過,輒醒。此獨不驗。約數刻,始覺足履地上,開目見身立廷中,麵南室三楹,東一室壁間作花瓶式,中綠紗窗六扇;床上坐一少婦,窗前椅上,一中年媼,襲夾紗,疊菊衣,旁婢嫗數人,周遮侍。一嫗失聲曰:“殤矣”。繼又曰:“惜哉,男也。”似聞少婦啜泣聲,中年者慰藉聲。青年拍肩曰:“可歸矣。”倏忽覺身臥榻上,大以為異。即詳記之占夢書後。

後五年,觀察就婚曲阜公府,館之貳室,即之駭然,如重入夢境也。緣婚禮未行,秘之。但問曰:“此間壁上,舊非花瓶式乎?何為改作?”應曰:“恐妨迎花燭者,故易雙扉耳。”既彌月,將同歸,欲釋此疑,即以所記示觀察。觀察訪之孔恭人,恭人詢之母陳太夫人。夫人曰:“信也異哉。五年前從子館選,迎婦入都。水道迂滯,已屆彌月。予得耗,乃遣力迎之來,假館於此,生子而殤。其月日皆符吻。”中年媼即太夫人,貌臒而莊,幼婦為陳庶常妻,豐下頗福澤。與所記一一合。觀察謔曰:“君若不殤,則中表依然,而昆弟易位矣。”黃鬆石經時同行曰:“吾聞之梵,此借生魂入舍也,何以必借之故?殊不可解。然生魂則信有之。”即觀察世澤堂中,常延高僧焰口施食,後誦六字真言,遺一鬼獨不去。主壇令家中男女,有睡者悉喚醒,一輿夫方酣睡廡下,蹴之起,而鬼去。拭目曰:“主人賜脯甚甘美,何事促我歸來也?”

後外祖年八十餘,常曰:“餘兩世人,其多壽固宜。”

癡和尚

癡和尚不知所來,或雲沈姓,或雲孫姓。冬夏一衲,與人言,無莊語,間且謾罵。然事後多奇驗,不飲酒,惟好食肉,無從寡皆盡。

張大木先生耽禪說,多方外交,樂與晉接。時聖祖春秋高,理密親王再廢,王鬯鬯:古代祭祀用的酒,此處指祭祀。未卜。意和尚前知,作禪語探之曰:“佛將成道,誰能授衣缽者?”瞪目曰:“何問為?衣缽久已付汝。”未幾,世宗登極。以大木行四,故作瘦詞,計其時,廟諱已藏正大光明殿匾內矣。

王少宰母蔣太君季賜尤重之,供養宅中。一日忽曰:“今夕我欲臥太夫人床上。”告之,太夫人曰:“和尚放顛,必有所為。”即遷別室,讓榻與之,夜半棟折榱崩,舉室驚起。太夫人曰:“吾有壓厄,和尚感我恩,故以身代。”方搶攘間,和尚從瓦礫堆中,闖然出曰:“誰作惡劇,妒我臥此,竟拆屋去矣。我夢未醒,無已,當另覓一覺耳。”後太夫人歿,去住西林寺之萬佛國。一衲之外,無他物,惟挾一竹笥,緘之甚固。每出,必告常住曰:“慎視我篋,勿得私啟。”複有一遊方來,聞其語,意必有鞋笠資,竊發之,隻一敝包袱,一狗子似初出腹,目尚未瞬。急緘之。和尚歸,即怒罵曰:“戒若等勿啟。今違之,此地不可居矣。”即躍秀野橋湍流中,視之死矣。三日不流,亦不仆,第四日不知所在。複啟笏審之,並狗子亦渺。群謂畜生道中得悟者。餘笑謂斯真宿德所嗬,襄樣節度者衰相現前狗子也,會佛法也。或傳有皇太後前翻觔鬥事,則多附會。聖祖召問,默不能對,且作戰栗狀,乃放歸。或謂其辟支小果懾於大威,或謂不愛紫衣,故作此態。然總與木陳天岸輩,以奏對訁誇機緣者異矣。

竹林七賢

餘曾祖姑適盛,即王史亭先生之外母也,家北郭之拗菱濱,廳事曰:孟遷堂。正月呼僮種牡丹。鋤聲鏗然,知其下有石也。深掘及尋,得一石版。修及丈,橫半之,上有字,題曰:“竹林七賢”。再掘之,果見甕七。製甚樸,泥封殊固。啟視,清泉滃然。俗傳藏鏹久,多化為水,煮之可複原質。乃折薪烹之,百沸而泉如故。烹者怒,傾去。曝其甕於牆角,越翌日,史亭先生來,告之故。史亭先生嗜辨古器,據而摩挲,忽有瑩瑩觸目者,意餘瀝未淨,撥之乃一小錁,作梅花式。餘幼時猶及玩之,真精鏐也。

姑兩孫,皆以孝廉作宰。一蜀一隴,迂儒拙宦,清貧綦甚。餘數年前過之,門庭如故,牡丹憔悴盡。問以水甕,雲尚在其下。第七賢則刪為六逸也。

《諧鐸》中有飲水吐銀事,固屬寓言。然銀可化水,水亦何必不化銀?第一兩一銖,皆有定數,而徇者乃欲以智力取之,謬也,觀錦江事,更當怳然。某年蜀旱,江流頓淺,共傳張獻忠所藏有漏出者。乃請於官,戽下流選手,手摸撈之,果得金一萬七千有寄。核計人工貨食,適足抵付,無毫厘盈縮,補山相國乃飭罷之。

朱太守得官得孫

功名子嗣,皆有定數。或意中而失之,或意外而得之,營營者自不知耳。

前鳳翔守朱公,又韓沂總憲大千摏祖也。少孤貧,落拓殊甚,挾布四匹,錢兩緡,徒步入陝。訪其戚,至則戚已罷官去。無聊中邂逅一舊鄰人,訊之,則現在通渭陶令署中辦差。朱在窮途,急不擇事,即懇作曹邱,偕至通渭,而署中頗患人滿。鄰為籌劃:“此間無位署,主人將赴省,盍同往再覓機會?”遂行。

甫半途,忽接製府急檄,倉卒無捉刀者,乃呼諸仆從,問曰:“若輩有能作楷者乎?文吾自為之。”鄰乘間進曰:“兼有戚朱偕來,似可。”即召與談,如舊相識,及諗家世,責鄰曰:“若不早白我?屈辱朱君甚矣。肯為任記室乎?”朱諾諾,即於旅次訂交焉。時方征噶爾丹,回通渭未幾,奉旨派陝西協濟車輛,出嘉峪關。通渭分造五百,限一月成。陶公集幕中人熟商,朱公進曰:“毋躁。命於關廂懸示,有以舊車來售者,需雙輪完,無好醜皆納。”第一日來,與之金五十,來者潮湧。再三日即減其半,繼而數金可售矣,十日車已盈千,乃整理之,韅靷鞅靽鹹備。又旬而畢,將戒途。

朱曰:“毋躁。能如限,已見幹辦,太速則非新造之情見矣。為我征黃牛之革。”革集,令縫巨橐如其車,乃令車載一橐。依限將戒途。朱曰:“毋躁。”呼解車人來,授以密緘,令行至愛曼河幹啟視,則令於橐中載水也。時沙漠外多戈壁,無泉。軍官飲乳酪,駝馬皆齙枯萁,多倒斃。水至,士馬歡騰。聖祖大悅,破格擢陶監司。陶即為朱君援橐駝例授具佐。不十年薦陟郡守,後以負氣多忤,罷歸。時總憲父年十七,將婚而夭。鳳翔獨子,無可繼者。乃撫甥生永椿為子,家居多悲吒。

半年後,嫗婢輩竊竊私語,謂少君故有子,今寄縫工沈姓家。遂迎之返,即總憲也。蓋少君私一婢,有身,懼父不敢告,又將婚,不得已嫁之。縫人娶婢,五月生兒,鑿然知朱氏子也。後總憲貴。封典有父而無母,蓋嫡母未婚,父亡,已別字。生母嫁縫人,又不可封,乃以貤封庶祖母蓋之。

沈轉運

沈轉運樹聲,本名雲際,工製藝,試輒冠曹偶。第性落拓,好狎邪遊,以乾隆癸酉拔萃,充八旗教習。丙子丁醜連捷鄉會,功令教習,期滿引見,以知縣教職分別銓用,時兼管國子監事。陸少宗伯宗楷,以其進士也,另援雍正間舊例,書綠頭簽作部屬知縣兼用。上疑其市恩也,黜之。沈君亦以教職用,乃易今名。寒氈數年,始以本班選江西之弋陽。

歲中秋,署中小宴。酒酣,戚友戲之曰:“君素跌宕,邑有流娼某頗韻,盍往觀乎?”君曰:“諾!”即趨而出。閽者見之,訝本官之微服也,以小豎綴之,急呼輿從身押往。不過以縣多地棍,恐其不識挾詐,無他意也。豎導之行,重門深閉,人聲甚隱。立戶外稍久,輿從至,足音跫然。有闞於隙者,舉室大擾,覺有異,排闥而入。見異言異服者數人,急竄奔迸,苦巷窄不四達,悉就擒。

至縣研訊,則鄰邑大夥,得贓避此俵分也。遂以獲盜功遷司馬焉。到任遲延,複被議,入都蒙恩轉升建昌太守。居數年,又以失入案,例降三級。上複命送部,奏對甚契。適太原守缺,晉撫已奏調平陽沈君之燮應補所遺。得旨即以沈樹聲補太原,異數也。隆隆日上,藩臬督撫,皆意中事,不數年陟長蘆運史。乃以奏銷不及額,鹺使登之白簡。放歸,與沈果之師最昵。常雲:“兄遭際大奇,或掖之而躓,或抑之而升,吉凶相倚。而無心獲盜尤奇,真可謂入穴得子也。流妓合以舉主屬之。”李宮保緒論洵灼見也。石榴裙底,乃不得作逋逃藪矣。

盜名出入有冥報

申韓家每以從寬為造福,曉嵐所謂四救先生是也。然死者銜冤,冥責亦無少貸。汪潤亭師羅鳳翁常言其友有幕於三山者,則忘其為閩為侯官也。與司錢穀者分東西室下榻,中一室為辦事公所。

一歲秋間,居停有嘉會,署演劇,諸客觀且飲。錢穀友適為瘧不出。昏後瘧作,熱不可臥,起步室中。迷罔間忽聞曳紙聲曆曆。即簾隙闞之,見中室燈光如豆,一人翻卷太息。審睇之則無首,大驚仆地。署中多鋪杉板,震聲轟然,賓主皆驚。輟席問訊,答以瘧發猝倒,無他也。

明晨獨招刑名友來,詢以案上何卷。答曰:“此一劫案,吾以梟斬太多,欲活一二囚耳。”錢穀告以宵來所見,且告之曰:“恐欲貸者必宿盜,故被戕者現形。”刑名友故愎曰:“我聞獄貴求生,不聞求死,我自用我法,弗亂人意。”竟用寬稿,稿出而病,不及月竟死。

然此為故出,意尚無他。若以故入邀功,則得禍,自應速且酷耳。錢刺史亮工以州司馬需次時,捐二千四百金市大盜三,得保舉。蓋楚北惡習,應捕人擇少年丐,飼以酒肉,恣其嫖賭,繼乃誨之竊盜,漸乃習於焚殺。有購之者即縛以充戮,如畜羊豕然。盜亦視為固然,慷慨就死,不怨不怖,解付司院,絕無翻異者。亮工以是得刺沔陽。明年蒞任,眷屬尚在省。妻陸宜人夢有送瓜者,啟其盒,則赫然三級也。驚醒,急足來報亮工病矣。未幾竟死。死之日,即三囚正法之日也,尤奇。又數月,陸亦卒。

人命至重,鬼神難欺。奈何以貧民斷頸,博熱官進爵哉!

吳婢念舊

紹所鹽商,汪君大豐,為予言:其族母有婢吳,頗婉順,母憐之。後病且死,囑二子善遣。子亦孝,體母意,厚賜之,遣老仆王送歸其家。婢父母均前卒,兩兄皆無賴。所齎既誘盡,更以二百金鬻之遠所,音耗遂絕。

久之,王仆急事往閩。渡海遇蔡謙,被擄。驅至一艇中,忽有呼之者:“若非汪孺人家王伯乎?”仆諦視,急呼曰:“吳姐乃在此,救我!救我!”吳叱左右,解其縛。謂:“兩兄匪人,蕩我資,複計陷我此間。夫出海捐千金購我,頗厚我。然所為不道,我微諷之,渠亦自危。然以群夥牽製,不能決,行當與之俱燼矣。”

俄頃,蔡謙夾群盜傳呼曰:“出海至!”蓋出海者,舶主尊稱,非如宋江之假保義頭銜也。謙短衣褲褶,悉以紅毾登毛為之。婦則戎服襄頭,居然壓寨夫人。但男女均徒跣耳,指王謂謙曰:“此我舊主仆,昔蒙其惠。老且貧,勿責其贖也,幸送之歸。”蔡諾之,贈之金,並一旗,曰:“執此海道無阻。”王與婢大泣而別。歸以告其兄。二兄鬻妹金已罄,計為盜亦得,入海投之。妹聞即怒曰:“人之無良,我以為兄,必殺之。”謙為宛轉解釋,始抱頭鼠竄而歸。

後餘宰永嘉,晤邱軍門。言蔡謙敗後,以巨炮自沉其舟,則真與之俱燼矣。吳雖遇人不淑,陷為盜婦死,殉夫無名。然與王翠翹之人盡夫者,不尚有從一而終之節哉?

炎涼異態

趨炎附勢,誌士所羞,然不觴朝士而接賀拔,亦吾行吾誌。若塵埃中能識宰相,則盡人而物色之矣。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第怨不在大,患不在多,往往於無意中得濟者,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也。

海昌雲岩方伯先德,慷慨好施,官甘肅之平番,凡出口者糗糒芻茭,饋遺必腆。一日適赴鄉檢驗,滿州查公以小譎往新疆。歸時已過,公蹙然曰:“舊識遠謫,不可無將意也。”乃遣健仆囊三百金,追越兩站,具稟申款,兼致珍味。查亦隻登而去。去經年,忽奉詔命開府秦隴,召陳問曰:“君性揮霍,得無虧空否?”陳曰:“不敢欺,已將及億矣。”查沉吟再四曰:“幸吾來尚可,然亦大費調停矣。”乃破格調寧夏,旋調皋蘭。越三年,曰:“粗可抽身,郎君已得刺史,何戀戀雞肋乎?”為請乞休,且以千金為贐。曰:“無使漂母笑人。”陳歸,又數年而卒。雲岩公已晉群伯,尚寄金為翁補苴也。

又杭理事伊司馬,言前在甘肅時,蘭州守德公初度,道府以下群聚申祝。方張筵觀劇,忽郵遞報倭大人什布到驛,德公言:“倭雖舊憲,第已降七品,例不迎迓。明晨起行,一往送別,現作主人,安敢不奉陪也?”少時,客有潛去者,為碾伯莊令、邑丞某、訓導某,德守曰:“渠等困酒,假此遁逃。”即遣人促之,俄頃複至。群問:“曾晤倭公否?”答曰:“出城三裏即遇之,下輿一揖,彼第於輿中舉手而已。”眾揶揄之,入席複飲。

又數巡,忽傳邸報本省製憲調任閩浙,所遺員缺,奉旨以倭什布被授。乃倉皇撤宴,相率進謁。時已薄暮,兩司見畢,惟請三人,使閽人辭於眾曰:“現將拜折,邀莊令君等捉刀,無暇晤談,期以翌日。”德太守大窘,浼兩司馬為解,至第五日才見。曰:“吾與弟中表,記前日為弟華誕,特來申祝。既而知署中賓客甚多,兄以謫員,手扳腳靴,無能為役,至今匆促,尚欠申祝也。”德公無地自容、崩角而已。後莊公得調大邑,薦陟同知,旋擢平涼太守。貳尹亦調善地。曰:“君才非肆應,不欲以宰累也。”訓導兼一書院,曰:“聊佐苜蓿盤也。”兩事均在皋蘭,故合誌之。

又鄂韞田製軍,以廓爾喀失事,枷號軍前,惠瑤圃製軍命一守備一通判齎往,皆鄂戚也。守備托公雲太,不覺涕泗交頤,判少年呃聲一笑。後鄂公再督四川,判即乞病去,托以軍功薦擢總戎。

楊花救主

江右孝廉徐某,以大挑試用長安。有雛伶楊花者,年十四,一見目成,以三百金售焉。

逾年教匪起,徐捧檄催趲糧運。楊花能左右之。畜青騾,一日行二百餘裏,常乘以從。丁己,寇亂方熾。徐催運至郃陽驛,卒遇高均德股匪。楊乃教徐偽作賊探馬狀,持箭乘青騾逸去。楊乃下馬住館舍。賊目有識之者,謂:“楊掌班聞已跟官,何忽在此?”答曰:“吾代主催餉,俟此數日矣。”賊目顧其黨曰:“聆其言,似餉未來,且遇舊知,今晚當留此。”即置酒聚飲,令楊歌曲。楊略不抗拒,盡獻所長,且流目送媚,以醉賊目。度已沉酣,猝掣賊佩刀刺之,應手而中。賊黨驚,群起刃之。賊亦敗興,逡巡委去。居人重其義,築土葬之。樹碣曰:“義伶楊花救主處。”

予友孟九我廷悢於役過此,作記頗詳,複寫楊花救主圖示予。予為作長歌以紀雲:“詩人孟浩然,示我楊花傳。為寫楊花救主圖,貞心俠骨千秋見。每從花底說秦宮,幕置青油變態工。自向梨園傳豔節,不教斷袖沒英雄。楊花舊隸華林部,小隊梁州按歌舞。垂楊婀娜不禁風,落花飄泊還無主。破鏡徐郎意氣豪,量珠攜得鄭櫻桃。當筵獨譜秦風壯,倚帳同看塞月高。一朝忽唱從軍樂,細馬馱來增綽約。射虎晨隨繡纛弛,飛鴻暮逐金丸落。那知記室走孤城,正值風高夜劫營。子弟八千人散盡,眼前惟見賊縱橫。可憐生小嬌無力,手挽徐郎出荒驛。牽到青騾讓主騎,幸郎得免儂可惜。戰場生縛獻訶摩,千隊婁羅一笑嘩。滿麵怨愁雙雨淚,爭教掩得貌如花。軒眉瞠目呼狂賊,心墮淤泥心白璧。隻願魂依厲鬼雄,久拚血化萇宏碧。歎息無情渭水寒,吊花鴛塚淚闌幹。憐他捍刃真情種,殉主還輸脫主難。君不見如荼如火軍千屯,望塵拜寇何殷勤。國殤獨有汪錡在,一片楊花氣薄雲。”此郎芳節,更勝丁期。較之《琑王吉雜記》所載白狼主人事,真大相反也。白郎塚在華陰,亦有碣,故附論之。其碣在大道旁,眾所共見,不具錄。

滴血

滴血之說,起於蕭綜,南史筆之甚著,今表為功令。然讞牘不甚據之,防詐偽也。予親臨視,乃灼知其鑿然可異者。

昌化一章姓,失偶後,貧不能再娶,與一婦通。婦夫以廢疾臥床,買奸圖活。未幾夫死,訂嫁娶焉,半歲舉一子。章得婦生子後,力穡自殖,本有山田一頃,至是倍之。族人有涎其產,呈其子非章出,一則前夫亡僅數月,安知非其遺腹;再則婦既不貞,人盡可夫,不能以呂易嬴。前兩任均不能決。予曰:“此非滴血不辨。”取一七寸碗,親以溫水滌之。滿貯天泉,父立而左,子立於右,以紅絨約臂。巨針刺之,血縷縷然注碗中。左者漸趨而右,右者漸趨而左,初甚紆徐,愈近愈速,翕然合同而化矣。觀者嘖嘖歎異,即原呈亦俯首詫絕。乃斷章某杖八十,奸無自首,法不援免也;原呈亦杖八十,誣告有因,照不應例也。斷章出錢二千,酒脯告祠,即饗族眾。出田十畝以給原呈子,以章前婦歿時,曾以期服侄主喪也。族眾鹹服,受責者亦欣喜感誦。予卸事後,薄遊,尚郊迎三十裏也,然可見昌民之易治。

又一事,則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可入《軒渠道·嗢噱錄》者。有爭山者,言祖葬此山,例得管業。訴者繪圖帖說,具呈家冊糧事,裏胥及保長均助之,乃飭銷案。一日方坐堂皇,見十餘人肩一碣至,中題雲:“正穴妣某孺人之墓。”左雲:“長夫潘某府君配葬之墓。”右雲:“次夫李某府君配葬之墓。”蓋兩造之祖。潘與李二友莫逆,潘既娶,謀為李亦娶。李曰:“我綦貧,耗君資無理,且娶而不淑,將間吾兩人,凶終隙末奈何?”潘雲:“不娶無子,大不孝也。然如弟言亦正長慮,無已,吾有一策,嫂甚順,惟兄言是從,亦甚愛弟,請與弟共之,不惟綏予孫子,更足宜爾兩家。”議以一索屬兄,再索屬弟。婦固多男,竟得六子,故佳城創此奇觀也。予笑謂:“若等不足爭,先辨此身是潘是李。前人相厚如此,妻子且可與共,爾等乃爭此山毛野,宜各撲數十。且若祖共妻肇隙,尤罪之魁,封一巨板於二墳,各杖四十。”並令掘出其骸。飭子若孫曾數十人,各刺血滴之,方能辨孰李孰潘也。時潘族有一武生一監生,知而來求,因碎其碣,焚其案。曰:“無使章氏父子笑人也。”

後熊四之垣,言嚐遊甘肅,彼地五男二女,兄弟同妻,習以為常。子以次撫之,無相奪倫也。予曰:“此乃一家可,尚無異姓亂宗之嫌。”方大湛崖笑曰:“君自不學,未讀焦氏《易林》,不雲子無姓氏,父不可知耶?”今已二十年,昌化人猶有道之者。

滇省命案

幕友脯修,滇南最腆大缺,或至千金,至簡者亦必五百,然案牘則易易也。命案止兩套:一索欠理直,釁起還毆;一釁起調奸,毆由義憤。笑者謂可刊兩板,但填姓名可耳。且死者萬分強暴,凶手一味溫柔,凶器無不金刃,皆受刃者自備資斧,從無有操刀而來者也。然其實情,真有百思不到者,雖皋陶告我,我不信也。

一元江某村中,忽傷幼孩三四。其父母聚而謀曰:“此必為屍頭蠻為祟。”屍頭蠻《赤雅》載之:“婦人能飛頭食兒糞,兒即悸疾以死。”今某家新娶婦,眼多白,可疑。不亟斃之,一村無幼孩矣。強其夫執而倒埋之,後母家知而訟之。相驗審訊既確,而案第以角口鬥毆結也。一新平縣夷民為端公執一扇,上有“夷”字,字如叢草不可辨。保甲報縣署,縣盧飭役押候。役謂是有術,夜必遁,惟炙其蹠可免。炙之焦,頓斃,乃坐以邪術,字係符咒,炙痕係履火所傷,竟置不論。冤哉!

至宜良一案,死者數十,滅門者數家,雖使孝肅讞獄,亦無料理也。宜良民有娶於鄰村春,相距於十餘裏,同村均相助,留二人執炊,以待歸來食飲。滇中鹽貴,覓得一器,乃納之蔬與肉中,不足,另於陘中一紙裹,取而益之。少頃,娶者歸,女家亦闔村來送。嘉禮才畢,饑渴方殷。聚而大啖,須臾兩村數十人皆死。蓋倉卒間,誤以種地信(砒霜)末益鹽煮饌也。地處山僻,兩村既盡死,闃無知者。經匝月後,遠村人有經其地,見累累稠疊,大駭。遂相傳告,權令施廷良得其耗,密注勘之。則骨發狼藉,不辨何貌,並不計何數。至近村細訪,得迎娶事前說,亦意揣得之,然非盜非仇,則鑿然可見,至陘中蓄信尚有存者,據以定獄。固無從讞詳,付之劫數而已。施戚沈耕霞,使役偕夷眾聚而焚之,以滅其跡。

耕霞嚐同予述之,謂滇中事不得不然。若一經詳稟,不特牽累多人,經年累月,案終難結耳。予應之曰:“焚骸之慘,誰為屍之?”沈雲:“夷人大都火葬,亦從其俗。”沈木元和刑房吏,非蘇人無此巧思,非刑吏無此辣手。然非滇省可乎哉!

偽藥致誤

金明經良玉銓,工詩善醫。予家小雲台時,對衡望宇,先府君以敘事之,與外祖蔡尤厚。談必移晷,作劑宗法東垣。其視藥尤嚴,味味揀之,謂某一生謹慎,然幾誤人性命者已屢。

一為某家五歲兒,病肺風,初用麻黃三分。不應,益以五分。又不應,第三劑益至七分,而額汗如珠,脈亦欲脫矣。急以人參五味止之,糝以牡蠣龍骨始痊。訪之,則前所用皆偽者,七分則真麻黃,不覺已過重矣。

一為某店一主計,病水腫,以十棗湯逐之。再劑不應,因鑒前轍,索藥驗之,朽敗絕無氣昧。立飭赴別店易之,一劑而愈。金丈老醫練事,故幸而免,然亦悕矣。

已亥,予入都,海上張君方鬻術燕台。張為趙少鈍葭莩,時來延陵昆季邸第,走馬塵坌中。時發浩歎,謂已幸有負郭一頃,門首懸壺,日可得數百文,足供鮭菜。一日,有事外適,令一夥守店。夥忽內迫,邂逅一舊徒,倩之代皰。須臾歸,問徒曰:“有市藥者乎?”曰:“有某人來市,旋覆代赭湯一劑,已撮付之。”夥檢點一過,大驚曰:“代赭於櫥頂取耶?”曰:“然。”曰:“誤矣!”此信也。緣鄉人多市以種菜,故蓄之。複慮兒童之戲弄也,故高置之。汝亟往告曰:“藥不艮,須易之。計尚可及。”徒狂走而去。未至數裏,忽鄰有猛犬逐而噬,徒駭歸告。夥急自覘之,則哭聲盈耳矣。訟於官,醫請以藥渣驗。視之,則諸藥皆已腐爛,信尚宛然,乃治徒以過失殺人罪。而餘家亦破,且從此種芝采術,故鄉皆無地自容,故三千裏外,出此下策。

餘笑謂之曰:“子以醫被禍故來,不知又有人以醫避禍欲去也。”蓋陳君倫文,適來辭行,因述其事於張。陳君吳江人,以錄生議敘州佐,知醫。一日在寓,見藍翎人牽馬來邀,問:“何所?”但雲:“府中。”陳不敢辭,隨之住。至一處,入門數重,有內監出引之,朱門綺戶,愈進愈邃。至一室,則繡帳雙垂,於帳縫中出一手診之。左右遞診畢,問:“臥者何人?”宦者即叱曰:“請君診脈,何問為?”乃易詞以探,曰:“曾服過藥否?”曰:“服,有單可查。”即請單驗之。官曰:“可,然此單無驗,不足效也。”閱單,略得大概,病者幼婦,症似產後,約略定方而出。

明日藍翎人複來,且雲:“今日王爺在府,恐傳見。”乃盛服以往。儀郡王坐炕上,以總裁故,識之。見客入,為起立,命移一椅賞坐。雲:“病者乃格格,年十六,去年已下降,今春妊,以少年不慎,半產,昨服先生藥大好,幸終療之。”且謂左右官者曰:“傳語格格,醫須望部,不必避麵。”乃複入診,格格出見。穠桃豔李,真天人也。陳已得解,用大用芎歸,數劑而愈。再入再見,以大緞一卷,荷包兩對,銀四十兩酬之,曰:“曹地山師父,薦汝高明,洵不誣也。今而後,吾府中仗君為司命矣。”拜謝而出。轉計可一不可再,托詞授館灤陽,遁去。張君聞之,胡盧而起,曰:“吾方思日誑馬錢一千,亦尚未穩。”

夙慧

曹副憲劍亭先生言,得天司寇,其表丈也。為律例館總裁時,按卯將進書,遣奴召曰:“明日有暇幸助我。”時曹未入軍機,內閣事簡,下直即往。司寇於未初歸邸,令取所征書籍,盡陳床上,囑劍亭檢其中關涉律例者翻出。盈兩幾,計不下百本。司寇飲酒,每飯四茶杯。跣足於竹榻,少寐片時,侍童磨墨,積沿一巨硯,鋪竹紙數十翻。起而盥漱畢,掣所翻書。流覽一過,仍置原處,閉目靜坐。少頃,即伸紙和墨,下筆如飛,頃刻間一卷書已竣。招曹曰:“鴻老幸為我一校。”計閱半日而書成。惟訛一字,乃尺寸之數也。

又聞曾與友數人,賭記《項羽本紀》。司寇及張天扉詹事均一遍。黃唐堂、桑弢甫各五遍,亦能強記。繆雪莊、陸蒪川誦之終日,迄不能舉其辭也。人之賦秉相越,豈不遠哉!曹公言:“天扉神仙中人,得天由善知識來,皆夙因也。語雲:‘書到今生讀已遲。’良不誣也。”又有更非意想所及者。

曾謁章嘉呼圖克圖。章嘉能通漢語,工翻譯。時亦八十餘,龍鍾潦倒,舉動需人,曹致詞曰:“鈍根陋土,未悟三乘,願即以儒宗印合。”因舉一僻旨叩之,章笑曰:“荒徼九流,安知大道。第君所問,現在某室某櫥某卷某頁,可取證也。”初猶疑其術幻,複叩以《楞嚴》《華嚴》諸藏,均滔滔滾滾,熟如翻水,於《楞嚴咒》及《華嚴字母》,尤提唱梵音,克證聲聞妙諦。曹不禁頂首皈依。章膜手曰:“君現宰官身,某現比丘身,總一會上人。願祝翻身時,切勿墮落耳。”曹甚感其言,且謂:“得先生。亦未免有愧此語。”

至曹亦見班禪額爾德尼,雖現自在天身,卻蠢然一物,全無智慧。無怪為棗花住持達天嗬叱。至予所念戴子荊溪、吳子梅、梁幼時皆具萬夫之秉。迨嗜欲日深,聰明日減,將屆知命,已較少時年漸遠。稷堂師嚐言:“陳禮園孫三歲,能誦香山歌行,五歲能讀江海諸賦,均無須再過,今計將冠,淹沒無聞,所謂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者也。”司寇宮詹兩張公,誠夐乎不可想望矣。

善飲

璞堂師偶述遠祖文定公善酒,日必百觥。予告歸,年已九秩餘。

一子少宰侍養夜膳。少宰陪五十觥,五孫各陪十觥,若餘興未盡。呼兩老妾出,均五十餘,又各陪數觥乃寢。自歎生平無可與共飲者。或舉一櫛工,能盡燒春一埕,未見其醉,且曰:“惜賤工不足偶。”公笑曰:“醉鄉豈分階級。”即令促之來,與對坐。前各置一小缸,取燒春一大甕,傾其中,泛甌自取吸之。曆半時,二人均罄。公謂工曰:“能再飲乎?”曰:“能。”複取一甕飲如前。及半,櫛工私於侍者曰:“廚中有齏菜,與我一莖。”公聞之哂曰:“是將敗,已呼救兵。”飭與蔬果。又盡之,則櫛工已臥甕側矣,公乃灑然,但曰:“今日已醉,額間何汗出也。”

近聞姚髯悔餘雲:勒侯亦能盡百觥,然滿十杯必滌器。一菜五行,或侑以雜劇,飲必長夜,似非雅量。早為石學士之所嗬矣。餘所見下僚中,湖北應山令劉尹具斌,能以燒春敵稷堂先生。醇酒雖未滿百觥、亦不下六七十舉也。席罷、遣仆饋贐,則又在店中獨酌矣。然其人憒憒。官應山時,白華學士其座師,方督學楚北,以公事具申,大書雲:“欽命湖北全省學政庶吉士吳”蓋吳方教習,故訛截其職銜也。吳封還封套,手書作覆曰:“賤名誠不足記,而仆乃忝叨衣缽,題名中當亦見之。且自分湖南後,湖北初非全省。仆即奉職無狀,降授尚應編檢,從無複行留館者。幸明教之。”知當官以善飲名,非盛德事。子路嗑嗑,尚飲百榼,良不如顏之一瓢也。

陳眉公

眉公先生年未三十,即納衣巾,養父母。蓋當萬曆中葉,天下太平,而先生洞矚先幾,不待終日,履霜堅冰,誠至人之明哲也。第名望太重,耆年高爵,均折輩行師事之。

機山相國之再起也。詢天下要計。先生俯仰久之。憮然曰:“庶幾拔一毛而利天下乎?”時雙島帥毛文龍悍甚,既通款大清,縱恣部曲,擾亂遼東。孔、李、耿、尚,皆其舊時部曲也。毛耳先生名,遣牙將持厚幣乞文。先生卻之,牙將怒,謂:“何物秀才,不識好惡,是區區者而不餘畀。”勢將用武,乃命門下草草付去。因消息之,悉得其罪。機山入閣後,即以屬經略袁崇煥。袁抵遼,察之信。乃從傅人龍策,即於座上,出上方斬之,部下悉叛去。崇禎初亦不罪,後中大清反間,而崇煥向以論軍政,為大璫所忌,乘間譖之,遂罹慘禍。思宗之昧而愎,煤山之縊,非不幸也,乃庸腐如草。薦先生輩,媚其宗袞,顛倒是非,至誣及先生,謗為橫議,蒙垢者垂二百年。幸高宗純皇帝於乾隆年間,明降諭旨,並諜之反間。璫之陰謀,灼然眾著。且賜袁崇煥元孫仕籍。於是悍師之奸,勞臣之聖,朗然揭日月而行。而若輩依草附木,滃滃泚泚不啻見日見日消。聖主之聖,昏主之昏,不可為萬世钅監哉?

今春木先生塋為白石山莊舊址,與施子野紹莘分界而居。裙屐風流,一時翕集。予舊藏合錦一卷,為山莊飲集時隨筆。凡十人,內知名者,陳、董而外,如藍田叔、楊龍友、陳老蓮,其餘即不甚著名者,亦無凡筆。內有女郎一,作竹兩竿,娟娟楚楚,想見其人。董尚書紅葉一樹,硃砂渲染極妍豔。眉公抹遠山一角,用小李將軍法,斜陽倒影,金碧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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