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西太後的變輿方出長安時,街上忽然來了一個大漢,赤膊跳足,臉上塗著花彩,雙手亂舞的直撲西太後的駕前。兩旁侍衛立刻將大漢擒住,一刀斬在街旁。這時鹿從的大臣,深怕有刺客犯了禦駕,即命追究那大漢的來曆,經地方官報告,才知道那大漢原是個瘋子。當下蜜輿經過,民間的婦女都長跪兩邊迎送。西太後在輿中,瞧婦女中間,有一個穿補服的婦人很恭敬地跪在那裏,西太後知道是個命婦,令賞給銀牌一麵。
這樣的一路進了漁關,沿途都有官員長跪迎送。護駕的兵丁,除了原有馬玉昆的五百之外,又有鹿傳麟、宋慶和的軍隊。過太原時,光緒帝命將駐蹕地方的祠廟,統賜匾額一方。其實,南書房供奉,隻有陸潤庫一個人,不到半天功夫,把七十多處的扁額都已題就了。光緒帝誇獎了陸潤庫幾句,還賜了一百匹銀絹。但西太後住西安的時候,有侍臣榮辛的兒子也常常在太後地方,很得太後的歡心。因為榮辛的愛妾是侍候西太後的,所以他的兒子得跟隨在左右。那個小兒年紀不到四歲,卻十分聰明;西太後賜他的食物,必先行了禮才敢取食。因此西太後不時召見他。後來等西太後回盔,那小兒忽然死了。西太後很覺鬱鬱不歡,足有三四天,才旋旋忘去。
車駕到了大同,山西撫台恩銘已預備了火車,車上設了禦座,裏麵一齊都用黃緞,繡著龍鳳花紋。西太後登上火車,不覺望著王公大臣微笑道:“咱們倒還有今天的日子。”說著便瞧著光緒皇上,光緒帝卻低了頭,隻做不曾聽見一樣。火車啟行,好似風馳電掣一般,直向北京進發。
既到了京中,早有滿漢文武大臣和各國的公使在城邊迎接。公使們見太後、皇上下車,都脫帽致敬。西太後隻對他們略略點頭,便乘了蠻輿進城回宮。可是一到了宮中,隻見什物零亂,所有陳設的寶物失的失去,毀的毀壞,真是繁宮華庭,頓成了荒涼世界,西太後不由潛然淚下。
西太後回奏之後,腦子也漸漸地變過來。這時,淳親王載淬從德國謝罪回來,力言外邦的文明,西太後知道大勢已變,非實地改革一下不行。於是先把屈死的大臣一一複了原官,入賢良祠受祭。將珍妃的屍首打撈了起來,以貴妃禮節安葬;一麵下詔實行新政,凡舊日康梁所條陳的廢科舉、興學堂等等,從前所不讚成的,現今卻都一件件的實行了。然宮中自經這一次大創後,不但實物的損失,就是侍候西太後的那些婦女也多半走散了。還有繪畫的繆素綺也生病死了。李蓮英的妹妹又出嫁了。端王的福晉,因端王遣戍新疆,罪婦不便入值。其他所有的,不過一個壽昌公主而已。因此,西太後覺得十分冷清了。
這個當兒,慶王之女珍珠隨著福晉進宮。西太後見她伶俐,便命留在宮中。那珍珠是往東洋留過學的,閑談之間講起日本的婦女,到中國來學習養蠶,學會之後,再研究種桑的方法,她們準備自己去種桑養蠶了。因日本人對於蠶桑也列在農學裏麵,很是重視的。可惜日本氣候不對,養蠶終是不發達的。西太後聽了,頓觸起她的好奇之心,便對珍珠說道:“古來的帝後,也有養蠶織布的,咱們怕做不到嗎?”當下傳諭旨出去,叫在江南地方挑選清秀的婦女二十人,送入大內養蠶。又令在民間弄來桑樹的種子,叫內監們種植。不到幾時,鄉間民婦送到了,西太後便另辟一室,看這些婦女在裏麵養蠶。蠶既做了繭子,隨即取絲,買了機軸,織起綢來。一時在大內的人,終夜聞得機聲不絕,卻是西太後督導女工在那裏織綢緞。但這一批女工大都是有夫之婦,西太後準半年回家一次。平日在宮中的時候,賞賜也很優厚,每織成一匹布賞銀四兩;織綢一匹,賞銀十兩。倘逢著時節,便得加賞二十兩。有時宮中演戲,也得賞賜瞧戲。鄉中的民婦受這樣的寵遇,也要算是難得了。所以,一般出入宮禁的民婦,眼光看的很大的了。
有一次江南的民婦,因蠶事將興,預備進京供職。但在起身之前,照例須地方官員遣發。其中一個民婦因不聽縣官的吩咐,知縣叫差役把她驅逐出去。不料那民婦也大怒道:“我在太後宮中,大大小小的官員真不知見過多少,卻來怕你一個縣官咧。”說罷就要動手來打,幸虧同伴將她勸了回去。知縣因恨她不過,拿這民婦的名兒取消了。其他的民婦到了京裏,西太後一點卻少了一人,問還有一個哪裏去了?那民婦將知縣留難的話告訴了西太後。西太後忙令傳諭,到江南指名要這個民婦,進京需用。知縣沒奈何,隻得照常遣送。當臨行的時候,那民婦把知縣大罵一頓,知縣連氣也不敢喘一聲呢。這且按下不提。
再說宮中自西太後回盔後,不時發現怪異,有時桌椅無故自移,或屋中有步履聲音。一經往視,便寂然無聲了。但等人一走,那聲音又複響了起來。而且一天厲害一天,甚至有形跡出現。一般宮女,常常見珍妃在宮中往來走著,近看時又不見了。這種謠言漸漸傳到西太後的耳朵裏來,西太後很是不相信。後來也親自目睹過一次,方才和內臣商議祈打的法子。侍郎裕昆主張用喇嘛來打蘸。
講到喇嘛本紅黃兩教,他的祖師,一個叫達賴喇嘛,一個是班禪喇嘛。其教始興在蒙古。當世宗的時候,喇嘛勢力很大,因為那時諸王競爭繼統,聖祖很相信佛教,也極是讚成喇嘛,所以世宗也供養著喇嘛,以備篡位時做個助手。世宗既登了基,喇嘛的勢力越發大了。隻就永雋殿和雍和宮兩處,那喇嘛已很不少。而且一樣的幹預朝政,一般地賣官爵。無卿的官僚,往往無可設法時,便去奔走喇嘛之門。結果,因喇嘛的聲名狼藉,幾乎一撅不振咧。
但在喇嘛興盛的時光,他們手下服侍的人都是滿人。原來滿人有一種奴隸籍,譬如老子犯了國法,子孫得貶入奴隸籍。不過一入奴隸之後,雖一樣可以做官;一遇他舊日的主人,卻依然要奴主稱呼的。這種奴隸滿人,也有服侍漢人的。清末的督撫衙門裏,此類奴隸最多了。至於給喇嘛執役的,大都是皇上所遣派,也有自己雇用的。奴隸稱喇嘛,都是喚做師爺。其時在雍和宮,給大喇嘛驅使的奴隸,名兒叫作多達,為人很是勤儉,深得大喇嘛的歡心。這樣的過了幾年,一天那多達向大喇嘛要求道:“奴才跟隨師爺多年了,可否在一班大人麵前吹噓一下,給奴才一個差使做做。”大喇嘛點點頭,隔不多日,大喇嘛果然替他謀了一件事,是販濟局的委員。第二年上,多達已銷差回來,因這販濟局是不長的,缺分卻很肥美。多達回來,仍到大喇嘛的地主執役,這是入了奴隸籍原故。任你做了最大的職分,一卸職依然是個奴隸了。
多達既仍稱奴隸,還取出一張六萬元的銀票,算是謝大喇嘛的,大喇嘛倒吃了一驚,忙問道:“你隻任了六個月的差使,能賺幾多錢?卻送給我這許多。”那多達說著:“不瞞師爺講,這是最優的美缺,所以六個月中共弄到十九萬;但像奴才似的,還是平日不會弄錢的咧。”大喇嘛聽了,把舌頭伸出來,半晌縮不回去。從此以後,有人央托大喇嘛謀事,就要運動若幹,卸任回來,又要酬謝若幹,這都是多達一人所弄出來的啊。可是,清代官吏的腐敗,專一剝削小民,就這個上頭看來,已可想而知了。
閑話少說,當下西太後即命傳集喇嘛,就在宮中設壇建蘸。到了那時,饒拔丁咚,禁宮又一變而為寺院哩。到法事將畢,由喇嘛奏明太後,舉行打鬼。這打鬼的活劇,雍和宮中素來有的。用平常的小喇嘛,穿了白衣,戴了白冠,麵上塗了五彩,預先在暗處伏著,大喇嘛在台上念經作法,忽然燈燭全滅,一聲怪叫;所扮的活鬼便從暗處直竄出來。旁邊那些喇嘛,已持著竹片在那裏候著,一聽大喇嘛叱吒,立刻把竹片向活鬼亂打,活鬼往四下奔避。末了直打出宮外,活鬼前麵逃,打的後頭追。須追得瞧不見了才一齊回來。這時算鬼已打走,宮中燈火複明,謂一切的不祥就此驅逐幹淨。
但此次宮中的驅鬼,是奏明了西太後舉行的,那些活鬼都由太監們改扮。到了打鬼的時候,宮裏大小殯妃宮女皆手拿著竹片,等候驅鬼。大喇嘛把神咒念完,喝令驅逐,一般宮女,七手八腳的望著扮鬼的內監打來。那些太監便穿房走戶的從這宮逃到那宮,凡有怪異的地方,一處處都要走到。宮女們一邊嘻笑,一邊打著,也有傾跌的,也有痛手指的,霎時光怪陸離,醜態百出。西太後同著皇上皇後,及瑾妃等,也來壇下看喇嘛驅鬼,見了這般情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宮女們追逐太監扮的活鬼,一直到了預備著的水池邊,那活鬼紛紛跳入了水池中,把臉上的顏色洗去,算是把鬼趕入水裏去了。然宮裏自經這樣混亂了一場,果然覺得安靜了許多。以是宮中成了一種慣例,每到這個時候,必須打鬼一次了。這且按下一邊。
再說清廷自拳民之亂,外人既蹂晌了北京,還要求很大的賠償,這個上頭不免大喪了元氣。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湖南和廣東地方又鬧起革命來了。原來這革命黨在康梁奏請行新政時,已經發動過了。那時在廣東組織興中會的首領,叫做孫文。這孫文,字逸仙,是廣東香山縣人;當初在中西醫學校裏卒業,也曾入教做過教士,後來卻專門行醫,到處演說革命,崇信他的人一時很為不少。不期給清廷知道,很注意他的行動。孫文既辦了興中會,因會員十分發達,被廣東偵探將孫文獲住,說他立會結黨,便解到兩廣總督署裏。恰巧總督是李鴻章,他見孫文辯辭流利,人品出眾,就存了個憐才之心。暗想現在的中國要想出這樣一個人才,也是不容易,並且他謀叛又沒什麽證據,何必認真去幹呢?當下乘個空兒把孫文釋放了。孫文得脫身以後,宣傳革命,益覺得起勁了。又隔了不多時,因李鴻章奉調入京同德國去議和了,繼任總瞥的就是譚鍾麟。孫文乘譚鍾麟到任未久,便締結了鄭弼臣、陸皓東、黃彬麗、朱浩清等,想在廣東起事,並飛電湖南唐才常等,到了那時以便響應。不料事機不密,給譚鍾麟知道,將陸皓東一班人設法擒獲,立時斬首。這樣一來,孫文在廣東站不住腳,隻好逃往日本。
孫文走後,興中會的黨人史堅如用炸彈拋擲廣東督署,事體鬧得很大。清政府裏,已知孫文是革命黨首領,史堅如的事也歸罪於孫文,聽得逃往海外,便通電駐各國中國公使,留意緝捕。孫文逃走到日本時,清政府已照會日本拿捕,幸虧在橫濱遇見了日本人宮崎寅藏,對孫文說道:“你在日本早晚要不免的,還是到英國去的為上。”可是孫文此時身無半文,行動不得。又是那宮崎寅藏助了孫文幾百塊盤費,才得勉強成行。
於是匆匆離了日本,渡了太平洋,竟往英國來。不到幾天,已經到倫敦了,孫文就去找尋醫師徑立德,告訴他是亡命來此,立德和孫文原是從前的舊友,便叮囑孫文道:“現在清廷緝捕你的風聲很緊。就是本國也有中國公使館,怕他們已得著清政府的電報了。你若要外出時,須通知我一聲,好派人保護你。”孫文答應著,心裏尋思道:我已到海外,清廷終拿得厲害,也斷不會到英國來捕人。因此大著膽子,依然照常進出。對於留學英國的學生,仍舊鼓吹他的革命主義。
一夭,忽然有一個廣東鄉人來請孫文出去,孫文並不疑惑,很爽氣地跟他前去。到了那裏,邀孫文上了樓,那同鄉人已不知去向了。孫文這才有些疑心,忙推開樓窗向外一望,不覺吃了一驚。因為大門外麵突然懸起龍旗來了。孫文趕緊回到裏麵,高聲叫了兩聲,見走進來一個中年仆人,笑著問有什麽事。孫文說道:“這是什麽地方?為什麽請了我來,卻把我幽囚著呢?”那仆人微笑說道:“你來了半天,還不曾知道麽?此處是中國龔公使的私宅,將你邀來,因為清國的皇帝要尋你去做官,有電文來知照公使的啊。”孫文聽了,曉得身入牢籠,就是插翼也飛不掉的了。思來想去,終轉不出脫身的法子,隻有致書給徑立德,叫他設法營救。但這書使誰送去呢?當下孫文央求那仆人道:“我既然到了這裏,也不想出去了。不過我有一位好友,須遞個消息與他,你肯替我送一封信去麽?”那仆人起先不肯,經孫文說了許多好話,才答應了。孫文很匆促的寫了幾句,命仆人去送給徑立德,又恐怕他中途變更,便講了些耶穌救人急難的話給他聽,那仆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