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左良玉正奮力追殺賊兵,不提防賊陣中殺出一員猛將,青衣碧掇,藍麵紫唇,發若朱砂,頭纏黑布,腰係大紅搭搏,赤足草鞋,袒胸攘臂,那胸前和脯上,都生著黑毛,有寸把的長短。手握鋼背金刀,睜開銅鈴似的怪眼。大吼一聲,好似暴雷一般。那猛將掄起金刀,大踏步望左良玉麵上研來。良玉忙用畫戟架住,覺得來勢十分沉重。那猛將見一刀所不著良玉,已急得咆哮如雷,手中的刀,接二連三的亂研。良玉也竭力迎敵。兩人一步一馬、短刀長槍,各顯身手。真是敵手相逢,大戰了百合。不分勝敗。
良玉部下的副將呂緩,遊擊曹守仁,一齊躍馬而出,要待助戰。那猛將大叫道:“姓左的!你有本領,咱和你鬥個三百合,誰要人幫助的,算不得英雄好漢!”良玉聽了,便喝退曹守仁和呂援,把畫戟緊一緊,抖抖精神,拚死惡戰。那猛將毫不畏怯,將金刀舞得閃閃霍霍,金光四射,全沒一點兒破綻。左良玉也暗暗喝采道:“賊人中有這樣的好武藝,可惜他不肯歸正!”良玉一頭想著,右手舞戟對抗,左手偷偷的抽出腰間的九節金鞭,乘那猛將一心對敵的當兒,驀然飛起一鞭。正打中那猛將的右肩。隻打得他狂嗽一聲,口裏哇的吐出一口血來。虛晃一刀,回身便走。良玉縱馬追趕上去,那猛將卻飛也似的搶入賊陣,眨眨眼已不見了。良玉驅兵追殺,賊眾又複大敗。這時官兵人人爭先。殺的那些烏合的賊兵走投無路,三停中有一停棄戈請降。良玉殺散了餘賊,計點降兵,不下三千餘人。良玉便親自挑選一過,強壯的編入曹遊擊部下,老弱的一例遣散。還有戰時擒獲的,也有五六十名,都是著名的巨盜,就是收編了他們,日久仍是要叛去的。良玉即下令把擒得的五六十個猾盜,盡行嫋首示眾。王嘉胤吃了一個敗仗,方知道官兵的厲害。因群寇搶城奪池,到處橫行。官兵見賊就逃,從來不曾逢到過勁敵,所以那些賊眾把官兵看得和木偶土像一樣,一些兒不放在心上。今天碰著了左良玉的人馬,一個個刀槍並舉,爭鬥有方。隻許官兵衝殺賊人,不準賊人越過雷池半步,官兵們近的刀劍研,遠的長槍戳,能守能禦,賊兵是烏合,哪裏敵得住左良玉經過久練的強兵?這樣一陣廝殺,寇兵已魂喪膽落,遠遠望見了左良玉的旗幟,大家就索索的發抖,呐喊一聲,撇下了器械,各自逃命。
王嘉胤被左良玉殺敗,領了殘卒,向西狂竄。正遇著明軍督司曹文詔,統了所部虎羽軍也來剿賊。文詔文武全才,在邊地屢立戰功。王嘉撤不知厲害,見曹文詔當頭攔住,背後又有左良玉追來,便舞起大刀,奮勇前來衝陣。和文詔交鋒。隻得三合,文詔一聲大喝,刺死了王嘉胤。賊兵大亂,左良玉恰好引兵殺來。前後夾攻,賊眾死傷八九。唯有王嘉胤手下的那員猛將,卻舉著大刀,被他殺開一條血路,同了三十餘騎逃往山東去了。
陝西賊勢漸平,山東又複亂起。地方久旱,禾皆枯死,更遭蝗蟲的嚼食,百姓籽粒無收,饑寒交迫,群起為盜。奸民高迎祥,擁眾三幹人,四出劫掠。賊首李闖,尊高迎祥為闖王。自為闖將。到處焚掠慘殺,人民大受其害。時王嘉胤已誅,部下無所歸依,都被嘉胤手下的猛將。把敗殘人馬收集起來,也有一二千人,連夜來附闖王高迎祥。那個猛將到底是誰?就是將來的八大王張獻忠。當時獻忠受了左良玉的鞭傷,時時要想報仇,自投在高迎祥部下。迎祥愛他勇猛,每次上陣。都叫他去衝鋒。東衝西撞,無人敵他(張獻忠曆史記於下回)。還有闖將李闖,字自成,陝西米脂縣人。幼年不喜讀書,好射箭騎馬,勇力過人。又善飲酒,五鬥不醉,醉必持刀殺人。市鎮上的人,見自成酒醉,都很畏懼他。一天自成在酒樓豪飲,和縣役毛四結識。兩下談得很投機,就結義做了兄弟。毛四以自成閑著沒事,把他薦在縣中,充當一名差役。自成在縣署裏做事,乘勢欺詐鄉民,到處勒索陋規,手頭就逐漸寬裕起來了。
恰好縣中新到了個名妓,與自成同姓,芳幟標的一盞燈,容貌兒很是嫵媚,舉止也極其妖冶。自成見了一盞燈李氏,不禁魂飛魄蕩,當夜強著要李氏留髦,鴇兒懼怕自成凶橫,隻得勉強答應。誰知縣役毛四,也看上了一盞燈李氏,每天到李氏的妝閣中去混鬧。那自成經留宿後,豈能輕輕的放棄?便假意喝醉了酒,和一盞燈歪纏。縣中的富家子弟,聽得李自成常往一盞燈家裏來纏擾,嚇得他們裹足不前。好好的一個妓女,弄得門前冰靜水冷,鬼也不敢上門。鴇兒惡李自成蠻暴,悄悄的賄通了縣中書吏,借著事故,將自成重責了五十鞭,並令人勸自成勿再至一盞燈處。自成大怒,悻悻的去找一盞燈李氏講話,走進門去,瞧見毛四坐在那裏。毛四見自成來了,起身招呼。自成忽然變下臉兒,向毛四大聲道:“今天縣尹打了俺五十鞭,不是你掩掇出來的麽?”毛四詫異道:“我和你是知交,怎肯累你受刑!你莫冤枉了好人。”自成想了想道:“這話也有理。俺明天且慢慢的打聽了再說。”於是命設上筵席,叫一盞燈出來俏酒,自和毛四開懷暢飲。席散,毛四辭去,自成又宿在一盞燈家中。到了次日起身,竟揚長的出門去了,也不摸半個錢來。那鴨兒把自成恨得牙癢癢地,一時卻沒奈何他。
過了一天,自成將鴨兒賄囑書吏責打五十鞭的事,被他打聽著了。就邀了毛四,同到一盞燈家裏,仍照往日的置酒對飲。自成狂喝了兒杯,酒醉心頭事,霍地拔出明晃晃的一把尖刀來,大喝道:“這是什麽地方,俺老子也花錢來玩的!你們為什麽賄通廠書吏,使縣尹來打俺五十鞭?俺今天便不和你們甘休!”說罷,義取出兩封銀子,向桌上一丟道:“你們不要當俺是白玩的,銀子有了,那可惡的鴨兒,可要吃俺兩刀子,才肯饒她!”自成一頭說。一頭握了尖刀,大踏步要去找那鴨兒,把個一盞燈慌做一團。毛四在旁,知道自成的脾氣,他說得出是做得到的,萬一酒後失手。弄出人命來可不是作耍的。於是毛四忙把自成拖住道:“你且忍耐了。咱叫鴨兒來賠禮就是。”那一盞燈也顫巍巍的,跪在地上哀求著。自成這才坐下了。由毛四喚鴨兒出來,對自成叩頭服罪。自成趁勢把兩眼一睜,大聲罵道:“你可知罪麽?”那鴨兒連聲應著。自成將桌上的銀子,望地上一擲道:“那麽這銀子你且拿去了!”鴨兒再三的不受,毛四才言道:“李大爺賞給你的,你不取敢是嫌太少嗎?”鴨兒被毛四這麽一說,隻得拾起銀子,謝了自成往後麵去了。等到散席,已有三更多天氣。一盞燈料想自成必要留宿的了,哪裏曉得這天自成竟不住宿,和毛四說說笑笑的回衙中去了。
第二天的清晨,自成忽同毛四雇一乘青衣小轎,到一盞燈李氏家中,拖了李氏便走。鴨兒見不是勢頭,哭哭啼啼的攔住了門口,不放自成出去。自成大怒道:“你昨天晚上已收了俺的身價銀子,卻不許俺領人麽?”鴨兒吃了驚道:“昨日統共兩封,隻五十兩銀子,李大爺說賞給我的,怎說是身價銀子了?”自成笑道:“俺不是官家子弟,豈有平白地賞你五十兩起來?你自己在那裏做夢!”當下不由分說。將鴨兒拉在一邊。迫著李氏上了轎,飛也似的去了。鴨兒哪裏舍得?待要出門去追,毛四上前勸住道:“這姓李的是野蠻種,你和他去計較,是占不著便宜的。還是自認了晦氣吧!”鴻兒大哭道:“我半生仗著這義女為生的,現在給他強劫了去,叫我怎樣度日?”毛四說道:“那也是沒法的事,你若再和他多說幾句,連那五十兩也要沒有著落了。”鴨兒聽說,怔了半晌,歎口氣回到裏麵,收拾起什物,垂頭喪氣的回揚州去了。
自成強娶了李氏,就在縣署旁租了一間房屋,給李氏居住。縣役毛四在娶李氏時,曾幫忙過自成,自成也很感激他。兩人的過從,越發比前莫逆了。但毛四對於李氏,本來不能忘情。李氏又是個水性楊花的婦人,常常同毛四眉來眼去,引得個毛四心神不定,不時借著探望自成,暗中和李氏勾情。不到半個月功夫,毛四與李氏早打得火熱。隻要自成不在家,毛四就悄悄來和李氏相會。日子久了,自成已有些察覺,便半聾半癡的裝做不知道一般。
毛四嫌偷偷摸摸的不暢快,密令書吏將自成差往外省公幹。毛四和李氏兩個好似夫妻樣的,天天雙宿雙飛。及至自成公畢回來,客閑了沒幾天,又有什麽公事,要往山西去走一遭。自成雖不願意,隻是不好違憐。從此自成在外的時候多,家裏終是毛四替他主持的。有一次上,自成奉差往蘭州。出得城來,想起了一把護身的腰刀忘在家中。其時盜賊蜂起。途劫很多,有些本領的人,行路都帶著器械自衛的。自成匆匆地回來,見大門不曾上閂。推得進去,裏麵靜悄悄的,自成心疑,就鑷手跟腳的到了內室。房門深深的閉著,房中卻有笑語聲。自成在門隙內一張,正見李氏和毛四擁在一塊兒,談笑飲酒。毛四一手執了酒杯,送到李氏的麵前。李氏微微沾了櫻唇,便俯著粉臉,把香口中的酒,去送在毛四的嘴裏。兩人親密的狀態,真要豔羨煞人。李氏更是媚眼斜脫,瓤犀微露,那身軀兒軟綿綿的,倚在毛四的肩上。毛四勾著她的玉臂,嗤嗤地嗅個不住。
李自成看了這種情形,不由得心頭火起,也不及打門,提起腳來隻一腳,轟隆的一響,那房門直坍下來,嚇得李氏由毛四的肩上倒仆在椅中。毛四也不曾提防的,驚得連酒杯也摔在地上。這時自成也直搶入來,向壁上掣了那口腰刀,望毛四研將過來。毛四要避也避不去,急忙掇起一把椅兒,去架自成的刀。誰知自成用力極猛。這一刀剁在椅上,把椅兒劈做了兩半。刀口順著勢下去,正好將毛四的左臂削去。毛四痛倒地,身體亂滾。自成搶上一步,踏住毛四的胸脯,一刀戮在毛四的胸前。尖刀透達背心,鮮血望上直冒,眼見得毛四已不活了。李氏嚇得花容慘白,跪著隻是求饒。自成一麵拉起李氏道:“俺已殺了毛四這廝,你且起來給俺俏酒。”李氏見自成並無殺她之意、膽子就比前大了。這時做出一副柔媚的姿態,百般的奉承自成。自成談笑歡飲,命李氏去了衣裙,又飲了幾杯,嘻笑調謔,備極綢繆。李氏以為自成忘了前嫌,漸漸的放肆起來。正在這當兒,驀見自成取過腰刀,獰笑著說道:“你喜歡和毛四尋樂,俺來成就你們的好事吧!”李氏未及回答,自成的刀尖已溯入了李氏的下體,向上一挑。璞刺的一聲,把李氏倒削做兩半片了。
自成殺了毛四和李氏,知道自己犯了罪房,便打疊起細軟,一口氣奔出大門,直向甘肅奔走。到了天色黃昏,已離城七十多裏了。這樣的曉行夜宿,不日到了甘肅。正值甘督王為國在那裏招兵。自成投效,為國愛自成勇猛,收做親隨。過不上幾個月,又攫督署護衛官。那時王嘉胤舉事,陝中饑民,大半響應。王嘉胤被曹文詔殺死,部眾星散。陝中鹽嫋高迎祥,率鹽民抗稅,打死官兵二十餘名。陝撫陳浩漠傷總兵梁廷棟往剿。迎祥聽得消息,招集鹽民準備抵抗。迎祥的侄兒高棲,是個陝中的孝廉,為人很有才智。迎祥就命高棲,在軍中策劃機務。這時高棲獻計道:“官兵遠來,如不殺他一個下馬威,一朝被他得勢,可就難破了!”迎祥點頭,即著高棲去布置一切。總兵梁廷棟,統著部下的一千五百名馬隊,並步隊三千,飛馳而來。當經過黃土岡時,遊擊程枚諫道:“岡南樹林深密,須防賊人有埋伏。”梁廷棟笑道:“跳梁小醜,哪裏能有這樣的高見?你們隻顧往前進行吧。”程枚不敢多說,便揮兵過岡,剛剛走得一半,猛聽得一聲號炮,賊兵分四路殺出。官兵不曾防備,慌得四處逃竄。梁廷棟聞前隊遇伏,喝令後隊緩進。兵士已走滑了腳,一時停止不住。待到聞令駐隊,忽然喊聲大起。斜刺裏兩隊兵馬殺出,左有高棲,右有牛金星。廷棟急分兵迎戰。後隊兵馬又大亂起來,卻是高迎祥自引大隊賊兵殺到。官兵立腳不住,大敗而去。
梁廷棟雖是個久經疆場的宿將,到了此時,靠著他一個人鎮定,沒甚用處,兵士已不聽命令,各自抱頭亂竄。遊擊程枚,戰死在亂軍中,梁廷棟見兵伍失律,喝止不住。賊兵又四麵衝殺,隻得下令退兵。高迎祥見官兵大隊移動,大叫軍士們速進。高棲立在土岡上搖旗指揮,霎那間賊兵似潮湧般過來。官兵自相踐踏,死者無算。牛金星領著一支人馬把梁廷棟圍在該心。部將祖大壽高聲道:“主帥不要心慌,但隨末將殺出去就是。”當下大壽在前,廷棟在後,兩人左衝右突,正要殺出重圍,忽聽得一聲呐喊,兵士便厚了許多,一重重的休想殺得出去。廷棟頓足道:“吾不聽程遊擊的良言,此番性命不保了!”說畢拔出劍來想要自刎。祖大壽忙奪住道:“主帥是三軍司令,今如一死,三軍無首,益發不成功了。”說時手指著高岡上的少年道:“此人執旗指揮,圍困俺等,看俺先誅了他!”於是拈弓搭箭,飄的一箭射去,不偏不倚,正中岡上的少年,便一個倒栽蔥,滾下岡子去了。賊兵沒了這扇旗兒指點,不知梁廷棟從哪一方殺出來,弄得頭緒毫無。祖大壽乘著這空隙,護了梁廷棟殺開一條血路,往西北角上逃脫了。
高迎祥見廷棟逸去,鳴金收兵。牛金星擒住副將柳沈翰。沈翰不屈,被迎祥所殺。護兵又異了高棲過帳。迎祥細看他的傷處,是一矢貫在腦門,勢已奄奄一息了。迎祥急命請醫療治。醫士把箭簇拔去,高棲兩眼往上一翻,竟氣絕死了。迎祥因這次大勝官兵,都是高棲的策劃,高棲一死,迎祥好似喪了一隻右臂,不覺感傷不止。那梁廷棟敗回,當然卸職聽勘。虧得巡撫陳浩漠竭力替他保奏,才令祖大壽署了總兵,梁廷棟革職留任,戴罪立功。那高迎祥自敗了梁廷棟,聲勢大振,附近的流賊都來歸順迎祥。甘肅盜寇矮老虎,率黨羽三千人,在峰山一帶,據寨作亂。官兵屢戰屢敗,甘督命李闖自成為統領,引勁卒五千,往剿矮老虎。自成果然猛勇,奈官兵都是未經戰陣的,一旦上陣,隊伍不齊。手足俱顫,被矮老虎大殺一陣,五千兵馬,隻剩得兩幹幾百名。自成知道兵敗,歸必見罪。因那時國家多事之秋,軍令嚴重如山,主將敗還決難保全首領。由這個緣故,自成和先行官高傑商議道:“如今兵潰喪師,回去不得了,橫豎是一死,不如領了所部,前去落草吧。”高傑躊躇道:“咱有家屬在甘肅城中,甘督聞咱變叛,家眷定遭殺戮。”自成笑道:“那還來得及,乘此刻敗訊未曾到甘,你可悄悄的回去,連夜將家屬盜出,俺在這裏等候你就是。”高傑見說,真個去接了家眷,回至軍中。又向自成問道:“咱們現在去依誰好?”自成道:“俺有個舅父高迎祥,近據陝中,勢力浩大。俺們前去,萬無一失的。”高傑大喜,便和自成領了二千幾百名敗兵,往投迎祥。
迎祥見自成勇壯,即授為右將軍,以張獻忠為左將軍,這兩位惡魔,聚在一塊兒,一般的殺人不眨眼的。每到一處,不論人民軍官,不分玉石,一概殺戮。所以經過的地方,城市頓為丘墟。獻忠又喜放火,城池打破後,一邊搶劫,一邊四處放火,直燒得滿城通紅。男女老幼,痛哭的聲音遠聞數裏。獻忠惡他們煩噪,下令閉門屠戮,闔城慘殺,見人便研。殺到屍積如山,血流成渠。城中的河道,被人血濘住,水流盡赤,淤塞不通。獻忠策馬巡視,方才撫掌稱快。李自成攻城,終不及獻忠的迅速,往往落後。等得自成趕來,獻忠已殺得差不多了。有一次獻忠進攻白水,自成在後監軍。獻忠領的鐵騎,趕起路來,和風馳電掣一般。白水縣尹陳驚聞知賊兵到來,急令閉起四門。陳驚親自上城守禦。怎奈城內兵少,獻忠攻城又力,不到半日,西門已破。陳驚墮城而死。獻忠率兵進城,正在大肆掠劫,放火焚燒。忽探子來報,監軍李自成離此隻有十裏了。張獻忠怒道:“咱拚死的把城攻下了,他倒來趁現成麽?”吩咐左右把四門緊閉起來。獻忠在城中閉門搜殺,婦女有美貌的,就任意奸淫。李自成領兵到了城下,見各門關著,大叫開門。城上獻忠的部將回說道:“張將軍有令,城內正在殺戮,不許有別的人馬進城。必待城中殺盡了,方可開門相納。”李自成聽了,勃然大怒,便要令兵士攻城。牛金星在旁阻止道:“獻忠的部下銳氣正盛,咱們仗他抵禦官兵,也是不可少的。倘若和他翻臉,萬一他去助著官兵來與咱們作對,那不是自掇石頭壓腳嗎?”自成聽了,覺得牛金星的話不差,就耐著氣守候。直至獻忠殺得城中男女老少十去其八九了,才命左右開城,放李自成的兵馬進來。從此自成和獻忠不免生了一種意見了。
其時為崇禎五年,滿洲皇帝努爾哈赤已死,第八子皇太極繼位,轉眼是天聰六年了(努爾哈赤明天啟七年卒)。明崇禎帝,以袁崇煥為邊關督師,抵禦邊寇。副都督毛文龍,初在東江,部下有十萬多兵丁,實力很是不小。滿洲進兵寇邊,有毛文龍這一路兵力,著實受些牽製。哪裏曉得袁崇煥一到,第一步就要把毛文龍的兵丁改編。文龍因東江荒島完全是自己獨立經營出來的,便有些不願意受崇煥的節製。袁崇煥恨毛文龍藐視,將文龍賺入寨中,叱武士縛起來,立時斬首。毛文龍部下的兵丁都替文龍抱著不平,就是邊民也無不說毛文龍是冤殺的。崇禎隻當沒有聽見,把東江毛文龍部解散。隻為袁崇煥一些兒私憤,殺了副都督毛文龍。滿洲軍馬少了個牽製,遂得直寇邊疆,這也是明朝國亡的定數了。
這崇禎皇帝登基五年,外省的災異迭見,真是筆不勝書。記得崇禎繼位的一天,半空中有聲,似雷非雷。又似炮聲,群臣無不驚懼!以新天子禦極,大家嚇得不敢做聲。元年的四月,有大龍三條,在唯寧城外狠鬥。龍血四飛。猶若紅雨,人民房屋。都飛往半空。這樣鬥了半天,一龍墮地,長數十丈,腥擅聞數裏,龍身尚能轉動,澆水便跳躍不止。過了十多日。嗽叫自斃。人民割肉煎油,可以燃燈,光明勝常油十倍,但不能說是龍油,否則霹靂立時就要擊下來了。又天津洪水暴發,水裏有高十丈的大人,穿著白衣,戴著白帽。形狀和廟裏的白無常似的,兩眼光芒四射。足大二尺,手巨如箕。頑童們把石塊投去。大人啾啾作聲。過了三天,方沒入水中。又五月有大星出東方,周圍光耀十丈,大約如鬥。黃昏出現,五更星忽化作五顆。變時有爆裂聲。火星四射。落在人民的屋宇上,就此火燒起來。後來那顆大星,竟一更變化一次,或一更變化兩三次。每化一次。總得落些火星下來。一天那顆星驀地和雷般大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