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官之道,有張有弛。居官之路,當進則進,當退則退;隻進不退,定生禍端,隻退不進,無所作為。老子說:“功成身退,天之道。”管子也說:“名進而身退,天之道也。”曾國藩深得其中真味。
(1)越是位高權重越是常懷憂患
同治三年(1864年)3月間,曾國藩的日子過得鬱鬱寡歡,其實他本可以高枕無憂。一則自己兵霸一方,水陸兩部均在旗下;二則自己勞苦功高,戰績威震天下,金陵(太平軍首府)唾手可得;三則自己對皇上忠心耿耿,兢兢業業,心直身正;四則弟弟國荃也厲兵秣馬,相與照應。然而曾國藩仍然“鬱鬱不自得,愁腸九回者”,一是因為軍餉拮據,恐怕軍營嘩變,功敗垂成,丟城失地,遺患江西;二是戶部奏折似有意在他與皇上間為難;三是因為自己用兵太久,擔心朝廷內外懷疑他擅權專利。兵權太重,利權太大,這才是最值得憂慮的啊!曾國藩在想,自古以來,高位權重的人,沒有一天不是在憂患之中,現在自己上下難當,左右難處,怎麽辦呢?曾國藩在想,江西爭厘(設卡征稅)的事如果不成功,那麽就會餉缺兵潰,當然可憂;即使爭厘成功,那麽專利的名聲就更為顯著,更是可懼。反複思慮,再三籌劃,曾國藩做出決定:解去兵權,告病引退。一來可以平息別人的懷疑誹謗,二來向朝廷表明自己不敢久握重柄,三來對自己還有避其重取其輕的意思。曾國藩想,如果從此事機日順,四海之內不再兵刃相向,那麽我就長期引退並終老山林,不再出山參與政事,這於公於私都是值得慶幸的。對曾國藩來說,引退山林並不是迫不得已,他不引退,同僚也無可奈何,皇上也無可奈何,並沒有證據表明他圖謀不軌,況且他屢次拜恩受賞,他有什麽理由歸隱山林呢?然而這樣想他就不是曾國藩了。實際上,在天京陷落以前,清政府既已開始著手限製曾國藩勢力的膨脹。在軍事上,對曾國藩進行防備。在湘軍合圍天京的同時,清政府以防太平軍北上、東援為由,調僧格林沁屯兵皖鄂交界之處,馮子材、富明阿把守鎮江、揚州,官文駐武昌,在長江中下遊三大軍事重鎮上皆屯兵陳糧,實際上是防患於未然,以免湘軍在攻下天京後,肆意北上,問鼎京師。在曾國藩與沈葆楨爭餉時,竭力偏袒沈葆楨,使湘軍在糧餉供應幾至山窮水盡的地步,以防湘軍勢力的繼續膨脹。
(2)把以退為進作為消災避難的良方
天京陷落以後,清政府利用湘軍內部故有的矛盾,迅速提拔和扶植曾國藩手下的將領,他們的地位迅速提高,以至於與曾國藩地位不相上下。當左宗棠的左係湘軍與沈葆楨結成同盟,並脫離曾國藩,向其發起挑戰時,清政府則大加利用,暗中支持左、沈與曾國藩分庭抗禮,從內部瓦解曾國藩的勢力。而對於曾國荃則竭力進行壓製,不讓其有抬頭的機會。雖已升任浙江巡撫,卻以尚未赴任為借口,不允許其單折奏事,此一巡撫,豈不形同虛設;奪得天京首功,本以為可以揚眉吐氣,卻不曾想竟然接二連三地遭嚴責和警告。麵對大有“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之勢的曾國藩,如何擺脫眼前的困境,確是迫在眉睫的問題。其實,在天京陷落前的一個時期裏,曾國藩已經對大功告成後如何收場的問題進行了思考。當天京陷落以後,麵對朝廷的猜忌和隨之而來的種種為難之舉,曾國藩有了思想準備。要想善其末路,必須自翦羽翼。曾國藩到達天京以後,7月4日“定議裁撤湘勇”,在7月7日的奏折中,向清廷表示,“臣統軍太多,即擬裁撤3~4萬人,以節靡費。”從當時的材料來看,曾國藩裁撤湘軍的原因是湘軍已成“強弩之末,銳氣全消”,而時人卻認為這完全是借口,是為避鋒芒,時人王定安就說過:“國藩素謙退,以大功不易居,力言湘軍暮氣不可複用,主用淮軍。以後倚淮軍以平撚。然國藩之言,以避權勢,保令名。其後左宗棠、劉錦棠平定關外回寇,威武西域,席寶田征苗定黔中,王德榜與法朗西(法蘭西)戰越南,皆用湘軍,暮氣之說,庸足為定論乎?吾故曰,國藩之言暮氣,謙也。”在裁撤湘軍的同時,也奏請曾國荃因病開缺,回籍調養。曾國荃在攻陷天京的所作所為,一時間成為眾矢之的。同時,清政府對他也最為擔心,惟恐他登高一呼,從者雲集,所以既想讓他早離軍營而又不讓其赴浙江巡撫任。無奈,曾國藩隻好以其病情嚴重,開浙江巡撫缺,回鄉調理。很快清政府便批準了曾國藩所奏,並賞給曾國荃人參六兩,以示慰藉。而曾國荃卻大惑不解,憤憤不平溢於言表,甚而在眾人麵前大放厥詞以發泄其不平,致使曾國藩十分難堪。
後來,曾國藩曾回憶道:“三年秋,吾進此城行署之日,舍弟甫解浙撫任,不平見於辭色。時會者盈庭,吾直無地置麵目。”所以,曾國藩隻好勸慰他,以開其心竅。“弟何必鬱鬱!從古有大勞者,不過本身一爵耳,吾弟於國事家事,可謂有誌必成,有謀必就,何鬱鬱之有?”在曾國荃41歲生日那天,曾國藩特意為他創作了七絕12首以示祝壽。
九載艱難下百城,漫天箕口複縱橫。
今朝一酌黃花酒,始與阿連慶更生。
陸雲入洛正華年,訪道尋師誌頗堅。
慚愧庭所春意薄,無風吹汝上青天。
幾年朱筆通辛酸,科北及人寸寸難。
一劍須臾龍變化,誰能終古老泥蟠。
廬陵城下總雄師,主將赤心萬馬知。
佳節中秋平劇寇,書生初試大功時。
楚尾吳頭暗戰塵,江幹無土著生民。
多君龕定同安郡,上感三光下百神。
濡須已過曆陽來,無數金湯一剪開。
提挈湖湘良子弟,隨風直薄雨花台。
邂逅三才發殺機,王尋百萬合重圍。
昆陽一捷天人悅,誰識中軍血染衣!
平吳捷奏入甘泉,正賦周宣六月篇。
生縛名王歸夜半,秦淮月畔有非煙。
河山策命冠時髦,魯衛同封異數叨。
刮骨箭瘢天鑒否?可憐叔子獨賢勞。
左列鍾銘右鎊書,人間隨處有乘除。
低頭一拜屠羊說,萬事浮雲過大虛。
已壽斯民複壽身,拂衣歸釣五湖春。
千裏親疏齊頌禱,使君眉壽總無涯。
童稚溫溫無險峻,酒人浩浩少猜疑。
與君同講長生訣,且學嬰兒中酒時。曾國藩一席至誠話語,感動得曾國荃熱淚盈眶,當讀至“刮骨箭瘢天鑒否?可憐叔子獨賢勞”時,竟然放聲慟哭,宣泄心中的抑鬱之氣。隨後,曾國荃返回家鄉,怨氣難消,以致大病一場。從此,辭謝一切所任,直至同治五年(1866年)春,清政府命其任湖北巡撫,他才前往上任。從兄弟二人關於為官進退的態度和遭遇我們可以看出,曾國藩以退為進、以退護官的為官之道,令後人不由不為之歎服。
為官者,誰不想高官晉爵、官運長久。但官路是險路,仕途如征途。今日座上賓,明天或許是階下囚,今日高朋滿座,明天或許是門可羅雀。所以,為官不知進退,不會張弛,則官位危矣。曾國藩官至顯赫,但他深知其中利害,時時謹慎,處處退讓,充分表現出他進退有謀,以退護官的為官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