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個“忠”字來保護自己,在那個時代實為最有效的手段。冒死上書以勇為忠,丁憂出山以孝為忠,功成而退以懼為忠。以曾國藩的功績地位和當時的情勢,換了第二個人恐怕早已身首異處了。
曾氏原是一位清閑的京官,官至侍郎,如果沒有太平天國農民起義的爆發,他可能會永遠做一個文官,並可能有大量著述留給後世,成為清朝後期中國著名的文學家和理學家。但如火如荼的農民起義改變了他的人生。1852年秋,他回湖南湘鄉的老家吊母喪。1853年1月21日,接到鹹豐帝諭旨,要他“幫同辦理本省團練鄉民,搜查土匪諸事務”,這道寄諭打破了曾國藩寧靜的生活,從此走上了“以殺人為業”的帶兵打仗的征途。與太平天國的戰鬥初期基本上是敗多勝少,曾氏給鹹豐帝的奏折中說是“屢敗屢戰”。“屢敗屢戰”不同於“屢戰屢敗”,前者雖是屢敗,但仍屢戰,可表明鬥誌之堅強,意誌之頑強;後者則未免令人讀之泄氣,純為無能的表現。這期間曾氏因兵敗,痛心疾首,兩次投水自盡,又有一次欲仿效春秋時晉國大將先軫之先例,策馬赴敵而死,均被同僚救起或勸止。從這幾次動真格的自殺舉動中,曾氏的忠心可見一斑!不僅曾氏自己忠於君王,他也以此影響部屬,在全軍範圍內,所重“惟忠而已”。當然他部下的忠心,具體到實際問題上,則是士兵忠於哨長,哨長忠於營官,營官忠於統領,統領忠於大帥。上級對下級不越級指揮,而兵勇和將領隻聽命於他們的頂頭上司,隻忠於他們的“第一個”上級。這種情形為清廷在19世紀中葉以後軍權旁落,漸歸督撫埋下了禍根,更為民國時期軍閥蜂起,連年混戰埋下了禍根。但這在當時,仍然徹底地改變了原來清軍主力——綠營所存在的“卒與卒不相習,將與將不相和”的弊病,增強了軍隊的凝聚力,形成了一定程度的戰鬥力。鹹豐年間,曾國藩洞悉了清代的政情利弊、官場風習、山川形勢、民生疾苦與武備弊害。當他由內閣學士升為禮部右侍郎署兵部左侍郎時,目睹時局危急而政風頹靡,遂因皇帝下詔求言而勇敢地先後上了幾道條陳時務的奏疏。在那些奏疏之中,最具有重要性的,是他在1851年4月間所上的一道《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文中直率指出如要轉移政治風氣,培養有用人才,全在皇帝個人的態度。這一道奏疏,不但足以看出曾國藩忠君愛國及有作為、有膽識、有擔當的耿直風格,也對他此後的“平亂”事業,發生了重大的影響。金梁所撰的《四朝佚聞》說:曾國藩因上聖德疏為文宗所特知,諭祁雋藻曰:“敢言必能負重。故其後遂倚以平亂。”由此說來,曾國藩在此疏中固然表現了他的耿耿忠忱,而鹹豐皇帝也在此疏中看出了曾國藩之有擔當、有抱負,可委以重任。此一奏疏在曾國藩個人前途以至清皇朝的前途居有何等的重要性,也就可以不言而喻了。有書記載說,曾國藩平素莫名其妙地最怕雞毛,偏又愛吃雞肉。
當時,緊急公文,信封口都粘有雞毛,俗有“雞毛令箭”之稱,曾國藩一生,見了這種文書,總是不敢親自開拆。曾國藩死前的一年(同治十年,1871年)到上海閱兵,閱兵台上供張齊備,侍衛先來檢查,瞥見曾國藩的座位後麵有雞毛帚子,大駭,立刻吩咐取去藏過,閱兵儀式才如常舉行。就是這樣一個連雞毛都怕的人,卻能冒死犯顏直諫,不失時機地說出那些常人所不敢說的話,確是令人佩服。民國時期學者徐一士評論說:蓋此疏之亢直,在當時確為言人所不敢言也。康熙時進士、廷臣孫嘉淦對乾隆皇帝所上的《三習一弊疏》,雖然號稱為有清一代的名奏議,然而僅泛泛而論朝政得失,與曾國藩的直言鹹豐帝種種過錯之舉,實在不能等同。對於自己的果敢,曾國藩自己也有正確的認識,他寫信給家人說:我踏入仕途已有多年,久已領略了京城的境況風氣,那些身居高位的顯官要員,故意顯示寬厚以提高自己的名望,對待部下姑息縱容,一團和氣,對這種現象我知道得很清楚,但自己多年養成的稟性並未因此磨平,越發變得慷慨激烈,果敢亢直。心裏打算稍稍改變一下社會上在三四十年來形成的不分黑白、不著痛癢、難以破除的風氣,不過,糾正偏差難免會超過原有的限度,有時不免出現意氣用事的偏頗,因此經常招致怨恨,被人議論紛紛而自取其咎。然而,真正的有道君子對待他人,本來就不應當僅僅拿中庸之道來苛責,還應該同情體諒他之所以被刺激而起來糾正惡俗的苦衷啊!這裏是以“敢”字體現出來的誠,是以匡時救世,力挽世風之誌體現出來的敢。有了這一敢字,才有了曾國藩後來的步步晉升。
沒有這樣一些“果敢”和“勇毅”,恐怕就沒有以後曾國藩的顯赫騰達及功成名就,也就不會為人們所稱道了。因此文化大師郭沫若說:“因當懼而懼,不失為勇者,因當勇而勇,不失為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