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古人也說,華酌既陳,有瓊漿些;吮玉液兮止渴,齧芝華兮療饑。
尉遲敬德本就覺著徐真三人鬼鬼祟祟就是在偷吃靈丹妙藥,如今喝了蘇打水這等從所未有之物,當時就震驚了!
到底是人老就如同小孩這般的心性,尉遲敬德嚐了蘇打水之後,震撼難平,以為自己真的喝到了靈藥,當即滾下眼淚來,指著徐真罵道:“徐小子你就是個沒卵蛋的吝惜鬼!有這等靈藥都不予老夫嚐嚐!以後還能愉快地玩耍不了!”
若是平時,徐真必定與尉遲敬德笑鬧一番,這老丈對其他人大呼小叫,對徐真卻是聽話得緊,如今徐真又擢了左屯衛大將軍,與他這個右武侯大將軍相差不多,本該嬉笑怒罵一番。
可徐真卻隻是冷冷瞥了一眼,而後緩緩起身,嚴肅到了極點地說道:“尉遲公爺且隨某來。”
閻立德和李淳風不知徐真有何意圖,自不敢跟隨,尉遲敬德冷哼一聲,抱住手中夜光杯,見李淳風和閻立德將各自杯子藏在後背,又搶了過來,將二人的杯底都給喝幹了,這才跟上了徐真。
徐真將尉遲敬德帶到偏靜之處,耳語了一番,後者眉頭不由皺了起來,待徐真說完,雙眼頓然睜大,驚呼出聲來:“果是如此?老朽倒是曲解了小郎君也!”
在等待李淳風之時,徐真已經將聖上癡迷娜羅邇娑婆,貪吃胡僧藥之事告之閻立德,這閻立德平素裏吊兒郎當,可心計也不膚淺,見徐真將尉遲敬德帶了過去,想著該是為那件事情做些籌備,於是也不瞞李淳風。
李淳風聽了之後也是心頭大駭,他曾經暗自為聖上占了天命,這可是死罪,是故聖上問占天命之時,他也隻是一語帶過,隻道是天機不可泄露雲雲。
然其卦象顯示,帝星將隕,卻也不至於如此提前,娜羅邇娑婆此時出現,迷惑聖上,攪混了天機,對大唐皇朝而言,可真真是禍非福也!
二人又竊竊說了一會兒話,徐真與尉遲敬德就走了回來,也不知徐真說了些什麽,這小老兒少有的冷峻,居然一言不發,仿佛回到了十數年前那個雄心勃勃的萬人無敵之時!
徐真與閻立德交待一番,後者走回後院,不多時就取了兩支精美木匣出來,交到了徐真手中,而徐真則將木匣轉交予尉遲敬德手中。
“老將軍,此事幹係重大,全需依仗老將軍,這兩份靈藥,一份是留給老將軍的,還望老將軍莫要推辭才是。”
尉遲敬德也知曉事情輕重,他本不想再參合朝堂之事,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得不出麵,再者,徐真居然將一份靈藥贈給了他,他又豈敢不出力?
“小郎君放心,某老則老矣,膽子卻沒減,你就等著聖上傳召吧!”
徐真整容肅立,避席謝道:“徐真先謝過老將軍忠義!”
尉遲敬德微微一愕,但很快就一臉堅毅嚴肅地給徐真抱拳還禮,而後灑然回去了。
送走了尉遲敬德之後,徐真又坐回席間,對於閻立德和李淳風,他也不想隱瞞什麽,可事關聖人,萬一失敗了,若牽扯開來,需是連累了這兩位,想了一下,徐真還是決定不說為妙。
閻立德和李淳風是何等聰慧之人,隱約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對徐真的好意更是一清二楚,紛紛抱怨徐真不將他二人當做弟兄,好一通數落,徐真心頭一暖,見四下無人,就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
李淳風和閻立德此時才覺得事情比他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這稍有不慎可就要遺臭萬年的了!
然而他們又不得不佩服徐真,哪怕賭上了個人的名聲和性命,也要替聖上著想,果不枉聖上對其一番抬舉!
既已全盤知曉,李淳風和閻立德又思慮其中關節,給徐真出謀劃策,將整個計劃都完善起來,需要動用到的東西,徐真都繪就成圖,讓閻立德和李淳風去安排。
正準備散了席,薑行本又尋了上來,徐真隻能拿出新飲品來招待這位機巧宗師,薑行本自是跟閻立德和李淳風一個反應。
這也是個信得過的人,既然讓閻李二人知曉,又豈能欺瞞薑行本?於是薑行本也加入了這個計劃當中。
眼看著到了晚上,閻立德要留幾個弟兄下來用膳,李淳風和薑行本欣然答應,徐真也不好推辭,可偏偏這個時候,徐公府卻來人,讓徐真趕回府中見客。
徐真難免不悅,那下人不好當麵作答,與徐真耳語了幾句,徐真眉頭緊皺,閻立德生怕耽誤徐真的要緊事,就送了徐真出門。
回到府中已經是華燈萬盞,客廳裏跪坐著一人,紅黃打扮,一手持珠,一手轉著經筒,顯是一名吐蕃高僧。
徐真快走了兩步,單手行了佛禮,含笑招呼道:“上師遠道而來,徐真未曾親迎,實在抱歉得緊,還望上師見諒則個。”
那吐蕃僧人見徐真待他如此親善,心頭有些受寵若驚,吐蕃對大唐廟堂的調動可是時刻關注,自然知曉徐真得以榮升。
“徐公爺莫折煞了老僧...”
徐真微微擺手,示意吐蕃僧人就坐,下人們早已有了招待,徐真客套一番也就作罷,那吐蕃僧人見客廳無人,遂直奔主題。
“吾來自於吐蕃小昭寺,欲往慈恩寺拜謁玄奘法師,辯論佛宗旨意,適有貴人相托,讓我帶書一封,必要親手交給徐公爺...”
僧人翻開僧袍,從袍底處撕開,這才將一封縫在衣中的密信交給了徐真。
徐真也不便當眾打開密信來查看,此時坊門已關,街上又有夜禁,是故命人將喇嘛僧帶到客房去,好生招待起來,來日在使人護送到慈恩寺去,僧人誦了句佛號,離了徐真而去。
回到房中之後,徐真將密信拆開來,這一行行看下去,眉頭先是緊鎖,而後又舒展開來,最後又緊鎖了起來。
房中燭火一夜未熄,直到翌日凱薩前來伺候,才發現徐真趴在案幾上睡著了。
凱薩見得徐真手底壓著一封書信,下意識瞄了兩眼,眉頭卻也是皺了起來,也不忍打擾徐真,正欲出門,徐真卻驚醒了過來。
見凱薩神色有異,徐真幹脆將書信遞給了凱薩。
左黯和寶珠一直待在徐公府之中,跟著摩崖老爺子和凱薩,學習幻術和刺殺之道,這對璧人悟性極高,頗得前輩歡心,進步也是極為神速。
聽說徐真召見,兩人很快就來到了客廳,卻見張素靈和凱薩早已守候在此。
徐真也不羅嗦,待諸人落座之後,緩緩開口道:“我...有件大事,要你們幾個去吐蕃...”
張素靈等人聽完徐真的話,居然短暫沉寂起來,而後還是張素靈嘿嘿一笑道:“奴家願意為郎君走這一遭!”
徐真朝凱薩投去詢問的目光,後者淡淡的點了點頭,左黯和寶珠似乎鬆了一口氣,他們生性跳脫,又得了摩崖和凱薩的真傳,早就想外出曆練玩耍,此次前往吐蕃正是絕佳的機會,又怎會不答應。
見眾人如此,徐真也是放了心,將手上那枚鐵扳指取了下來,塞到張素靈的手中,叮囑道:“將這個...交給她...”
從客廳離開之後,凱薩等人各自回房收拾行囊,不多時就護送那位吐蕃僧人到慈恩寺去了。
這僧人洞察世事,早已超脫紅塵,聽說徐真很要安排這四名少男少女給自己當向導,之後還要護送自己回吐蕃,心頭已經推敲出七八分事情真想來。
不過托付他的那位貴人身份地位極其特殊,他又怎敢推諉。
送走了凱薩等人之後,徐真頓時沉悶了下來,這件事他實在是有些衝動冒失,若張素靈等人不能及時趕到吐蕃去,那可就麻煩了。
其時胤宗和高賀術已經到隴右道赴任,鎮守邊疆,連改名高舍雞的李承俊也被李勣從高句麗帶了回來,如今正跟著胤宗等人。
徐真生怕凱薩幾個耽誤了行程,又派了快馬,讓胤宗等人做好準備,接應凱薩一行,確保此行能夠順利。
做完這些之後,他又到淑儀殿去找李明達,畢竟昨日所定下來的策略,也需要李明達的暗中支持。
李明達早已知曉聖人癡迷於娜羅邇娑婆,更清楚此女的來曆,對哥哥李治的做法,李明達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見得徐真終於要出手,心頭自然解氣,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兩人又密密商議了一番,徐真才回到北屯營去坐班。
這才剛坐下不久,宮裏就來了人,說是聖上要召見徐大將軍!
“這尉遲敬德果然辦成了!”徐真心頭欣喜,然而生怕別人生疑,還假惺惺向那宦官打聽一番,這才匆匆進了宮。
此時的李世民斜臥於坐塌之上,一段時間不見,雙眼烏黑,臉頰凹陷,華發滿頭,似乎瞬間蒼老了好幾歲,而娜羅邇娑婆正在一旁伺候著。
曲足卷耳案幾之上,左邊是一支通透的琉璃淨瓶,透過如冰晶一邊的瓶子,可以看到裏麵翠綠的瓊漿靈藥,如同孕育著無窮無盡的生命力一般。
而案幾的右邊,卻是一隻木盒,盒子之中有一顆赤紅色的圓潤藥丸。
李世民的目光左右遊移,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已經品嚐過尉遲敬德獻上來的靈藥,不得不承認,服藥之後,通體舒暢,仿佛體內多年積鬱下來的毒素都被衝刷幹淨了一般。
然而,赤紅色藥丸和深諳房中之術的娜羅邇娑婆所帶來的樂趣,卻又讓他極為不舍...
內心如此掙紮之際,宦官已經進來,通稟道:“大家(聖上),徐真將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