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地多陰寒,早吹風來晚掛霜,十月初冬即盼雪,苦煞軍中小兒郎。
天氣雖料峭,卻攔不住晉陽一顆小心肝,這丫頭自從入了契苾何力的營,不喜凱薩貼身保護,又不願違背徐真的意願,遂每日隻與李無雙舞劍弄棒,提升自保能力,卻也樂此不彼。
正在小院之中呼呼喝喝,與李無雙玩耍得熱鬧,木劍木刀來來回回哢嚓嚓直作響,看得凱薩趣味寥寥,卻見得院門外來人,說是領軍將軍在門外求見,遂收拾了儀態,使人讓契苾何力進了來。
契苾何力見了禮,也不拐彎抹角,將甘州方麵的情況都道說了一番,並未添加自家念頭想法,隻是讓殿下自己斟酌,該當如何行事,還等著公主示下。
李明達也是自顧不暇,心憂徐真安危,卻深知情勢不妙,當下遲疑了則個,又問計於李無雙,不過這等大事,關乎公主生死,李無雙又怎敢胡亂插嘴,一時間也沒個定論。
契苾何力沒得結果,隻能悻悻而歸,卻是牽掛著甘州軍情,又引來一幹謀臣軍師,暗自裏商議著對策。
正談論不出結果,外麵卻又來了人,通報說牢裏幾個賊子籠絡了府衙裏的差人,居然畏罪而逃了,大都督高甄生已經遣了軍士快馬,自去追捕了事!
“怎地如此莽撞!”契苾何力罵了一句,回想賊子通了內人,忙問府衙接應者何人是也,聽說是新近招募的謝安廷,又不禁一陣惋惜,此子多有勇力,又有謀策,實乃不可多得的人才,屈居縣丞,明珠蒙塵,正欲提拔重用著,不曾想又造下如此無謀之事來。
胤宗幾個這麽一走,黑白也就再無分曉說清的時候,落了高甄生的口實,這廝越發不會驅動兵馬,甘州自然也就危急更甚也。
契苾何力這邊是毫無頭緒,胤宗薛大義幾人卻是熟門熟路回到了甘州地麵,得了謝安廷這員猛將,一路上遇鬼殺鬼,吐穀渾那邊的斥候都沒個好下場,又趁著夜色潛到城下,打了暗號,被接應到了城中。
徐真的弟兄心掛胤宗幾個,每日都有人留守城頭,連忙回報徐真,後者這幾日都在孫思邈高徒劉神威的帳下治療傷勢,急急趕來,見弟兄相安無事,心知薛大義終究是通過了考驗,又見帶回來了當初心儀的猛將謝安廷,頓時也是滿懷歡喜。
事關重大,薛大義也不敢張揚,入了徐真營帳之後,將事情來龍去脈都說清楚,又有謝安廷做那見證,徐真眉頭緊皺,連忙帶著幾個人去找李靖訴苦。
李靖與劉樹藝、杜荷等一幹武將文謀坐論於中軍大帳,聽聞信使回歸,連忙請入軍帳之中,卻聽徐真說出如此結果來,一向沉穩的老將軍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將下去,渾厚掌力差點將案幾都給崩爛!
“好他個高甄生!為了營私,罔顧國事,今番卻是要好生處置了!”李靖為國為民,從不參與朝堂黨爭,也厭倦那爾虞我詐之事,然龍有逆鱗,觸之即死,高甄生不顧國家大義,已然觸及到了李靖的底限!
劉樹藝等人皆不知晉陽尚在人世,且就在契苾何力的羽翼護衛之下,更不知侯君集等人之陰謀,當下對契苾何力無所作為也有所腹誹,然不敢以下犯上,隻以言語暗示李靖。
然李靖知曉內幕,卻隻當不會意,如此窘境之下,反而激起這位老將軍莫大的鬥誌,使得諸將士奉獻計策,儼然要依靠自身力量,保下這甘州。
薛萬均見得薛大義安然而返,知曉自己看走了眼,卻並不擔心薛大義會將他的醜事供認出來,皆因薛大義的親屬皆在宗族,若揭露了薛萬徹,打虎不成反被虎傷,家人性命也就不能保全了。
故而此時也不避嫌,出列而建言道:“敵軍見我糧草斷絕,必死命圍困,不會主動挑戰,我軍若想逆轉,勢必主動出擊,破了這圍困,否則過得十天半月,人都餓昏了頭,軍心喪失,必敗無疑!”
李靖也是為了保全軍力,遭遇了突襲之後才未大舉反攻,而是命李淳風點中了水脈,開了地下密道,暗中轉運糧草,以期敵人不攻自破,其時甘州兵力保存完好,確實有著一戰之力。
然守城乃是他們最大之優勢,若放棄了城池防禦,主動出擊,優勢全無,與阿史那王軍於城前平川衝鋒,無異於以短擊長,勝算不甚明朗,眼下也是有著猶豫,卻是將目光轉投與徐真身上來。
“不知徐都尉可有破敵良策?”
他早已允諾閻立德放開了心胸,大力開發火炮,諸項物質人力供給都未曾斷過,當日見得徐真火雷建功,心頭有著極大期盼,想來如今正是該當收獲的時候了。
果不其然,徐真應聲出列,微微拱手道:“新式軍械已然打造完備,隻是側重於防禦城池,略顯笨重,難以隨軍而行,若要顯威,最好誘敵來攻...”
徐真說話沒甚底氣,李靖也是皺了眉頭,那駙馬都尉杜荷卻冷嘲熱諷道:“徐都尉當真好不自知,漫說匠營消耗軍中過甚,單說阿史那賊將並非蠢物,又豈會主動來攻城,要誘敵深入,若你的軍械不堪大用,就越發難守,莫不成我等一城人的命,都要托付在你那不知底細的新軍械之上?若不堪用,咱大家也就這麽毀於你手了!”
平心而論,杜荷之言也並非不無道理,徐真的火炮計劃隻有軍中高層知曉,底下人斷無理由將身家性命都投在徐真的身上。
於是乎,帳中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爭辯與討論,熙熙攘攘卻又得不出個所以然來,直到最後還是李靖出聲鎮壓了下來。
“這事先到此為止吧,老夫相信契苾何力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等他個五六日,若真不來救,咱們就強突出去,總比被困死要好。”
李靖既然已經拍板,大家也都不敢再質疑些許,正欲散場,卻又聽李靖打點道:“至於徐都尉嘛,該做甚麽就繼續做甚麽,軍中無不支持,隻顧安了心去做罷。”
杜荷等人見李靖如此支撐徐真,心中隻有不服,卻又敢怒不敢言,而徐真得了李靖的關照,自帶著薛大義胤宗和謝安廷回了營。
李淳風得了徐真的配方之後,越發熟練起來,甚至還自己增減分量,不斷嚐試火藥的烈性,此人乃奇才,手腳又熟練有分寸,將徐真撥付的勇武營弟兄調教了一番,個個操持一些粗糙的煉製工作也是輕易之事,火藥的產量卻也慢慢豐裕起來。
薛大義既認定了徐真這個主子,自然要將薛萬徹和杜荷的惡毒計謀揭發出來,徐真卻如有所預料一般,並不吃驚,這些他跟張久年都分析過,也隻能暫時擱置,待得大戰結束,才能一一清算。
徐真這廂緊鑼密鼓在組建自己的火炮營不提,且說那高甄生差使了段瓚侯破虜以及張慎之,帶領著十幾個心腹親兵,本想著要追殺了薛大義胤宗等人,卻沒想到對方如此犀利,一路過關斬將,順利進入了甘州城。
他們可沒有胤宗這邊的本事,遭遇了兩波敵軍斥候,損失了四五個人手之後,隻能懨懨地夾著尾巴回了張掖。
高甄生可歎這些人不堪大用,卻又不好發作,隻能冷著臉吩咐下去休整,正沒個主意,卻聽說契苾何力終於是要出兵了!
契苾何力也沒能想到,晉陽公主居然有如此魄力,小小女兒家,竟如男兒英雄一般心係國家安危,不惜以身涉險,也要準許契苾何力發兵救甘州。
隻是領軍將軍所想,卻與李無雙不同,她常伴李明達身側,知曉其中內幕,雖公主殿下同樣心係國門,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許是因為徐真也在甘州,若城池陷落,那徐真說不得也就灰灰了。
這段時間也讓她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晉陽,這般金枝玉葉的人兒,整日揮灑汗水苦練武藝,所為何也?
雖然極不情願,但李無雙不得不承認,讓晉陽成長起來的,確實是徐真這個讓人討厭的家夥。
既公主已經做了抉擇,契苾何力也不想拖延,即日點了兵馬,將整個張掖都交給了高甄生,自己卻帶著四千步卒,一千輕騎,速速趕往甘州解圍。
高甄生本欲袖手旁觀,奈何顏麵上掛不住,也虛情假意說了些許軟話,將麾下一千步卒撥付於契苾何力帳下,私底下卻讓侯破虜和段瓚這三人組,帶了一小隊兵馬,快馬加鞭往西而去。
侯破虜三人做這樣的勾當也不是第一次,拍馬疾馳,不消半日就感到了黑水河對岸,沿著大都督囑托的標誌,一路沿河而上,於一處破敗神廟之中,見得了約見之人。
雖然已經是第二次見麵,但慕容寒竹還是有些不太喜歡侯破虜這三個人,他迫不得已才跟著光化公主殿下,哪怕寄居在吐穀渾,心裏卻仍舊未曾忘記過大隋,而這三個人以及背後那些個唐國的大人物,卻為了內鬥,而將情報送到了慕容寒竹的手中。
這些情報對慕容寒竹來說自然重要非常,但於個人節操與感情來講,慕容寒竹確實看不起侯破虜幾個。
侯破虜也忌憚眼前文士的目光,總覺得這文士擁有大智慧,雙目如炬,任何陰暗秘密都瞞不過他那雙深邃的眸子一般,故而交付了密信之後,又將高甄生的口信帶到,連忙離開了神廟。
慕容寒竹將密信的內容謹記心中,而後將密信付之一炬,卻是快馬回到軍營,開始謀劃自己的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