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珠帶著嚴淑玉,越走越偏僻,房子也越來越低矮簡陋,時不時能看到歡笑的丫鬟結伴行過,年老的婆子坐在門口曬太陽,甚至有幾個年齡不大的小廝,光著膀子劈柴,顯然是到了下人們的住處。
紫珠終於領著嚴淑玉停下來,指著一間簡陋的屋子,道:“這是我專門給你騰出來的,原是我自己的住處,裏頭鋪蓋全換上新的了,床隻有一張,你帶的兩個丫頭可須得打地鋪。”
嚴淑玉進去一看,見自己的行李早被放在桌上。紫珠交代過,便離開了。嚴淑玉環視四周,見床上雖是新換的錦被和上好竹席,但卻是黃土牆麵,一水兒舊家具,周臨住的更是粗鄙的丫鬟們,哪裏有半個她想結識的貴婦貴女的影子。
正此時,外麵嘻嘻哈哈走過了一群丫鬟,路過嚴清歌住著的門前。
分外清晰的嘲諷透窗而入:“見過蹭吃蹭喝的,沒見過蹭請的,真當公主府想來就來?真是長見識了!”
“你小聲點,到底是莊子上的客人,小心傳到主子耳朵裏,白吃頓板子。”
那幾個丫鬟的聲音越來越遠,可房內的嚴淑玉卻腳一軟,坐倒在地。討論聲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塌了嚴淑玉心中的大山,她喃喃的咬著牙根,從喉嚨迸出尖細幾不可聞的罵聲:“嚴清歌,總有一天,我也要讓你嚐嚐今日的滋味!”
吃過午飯,嚴清歌和淩霄回去住處。
中午被公主說身上有馬味兒,說不得要換一身衣服了。
午後炎熱,淩霄的母親賀氏歇在家裏,嚴清歌去拜見她。她和淩霄一樣,是愛說愛笑的活潑性格,和兩人說了幾句話,道:“淩霄,你帶清歌去隔壁去找寧姐姐玩兒吧,你們好幾年不見,再不來往,可是要生疏了。”
淩霄笑嘻嘻點頭:“我早上去找她,可惜撲了個空。我這就帶清歌去。”
兩小走出去,淩霄給嚴清歌介紹:“寧姐姐叫寧敏芝,父親是右相寧承藺,她比我大三歲,性子最好不過了,我小時候常和她一起玩。可惜前幾年她在家為祖父母守孝,連著五年沒出來。”頓一頓,她小聲道:“我媽說,這次寧姐姐家還帶了一個庶女來,好像是要給那個庶女說親。咱們見了就當不知道吧。”
嚴清歌點點頭,頭幾天這莊子上都是女眷來往,但到了最後一晚,會有個荷花宴,也有些貴族少年應邀出席,但人數不多,其實就是個小型的相親宴,大家心知肚明。
誰料到了地方,寧敏芝還是不在,淩霄有些懨懨的,嘴裏嘀咕:“才多大的莊子,寧姐姐就是再怎麽賞玩,也該玩夠了,大中午偏要出去。”
她回去跟賀氏撒嬌,賀氏想了想,納悶道:“我沒聽說衛家有人來這次賞荷會,你寧姐姐怎麽會跑的不見人影。”
“誰知道呢。”淩霄往涼椅上撲騰一趟:“不如我和清歌去湖邊摘荷花吧,閑著也是無聊。”
嚴清歌道:“你也不看外麵的日頭,這會兒曬一個時辰,隻怕要退層皮。還是老實家呆著吧,我帶了副棋,咱們打雙陸好了。”
淩霄立刻高興起來,嚴清歌喊如意把帶的圍棋拿過來,兩人就在客廳裏你來我往的玩,淩霄玩的不好,喊賀氏過來給她支招,三個人有說有笑,轉眼就過去大半天。
外麵沒那麽曬的時候,如意忽然走進來,小聲道:“大小姐,二小姐過來拜訪你。”
嚴清歌點點頭,放下手上的棋子,道:“叫她進來吧。”
今天嚴淑玉不請自來,這事兒做的實在太丟人,幸好公主給嚴清歌麵子,才沒把嚴淑玉連人帶行李扔出去。現在嚴淑玉倒好意思來找嚴清歌,嚴清歌倒要看看,這庶妹的臉皮有多厚。
嚴淑玉進來,規規矩矩的給賀氏和淩霄、嚴清歌行禮,看見她們桌上擺的棋盤,站到一邊,道:“打攪夫人和姐姐們雅興,我閑來無事,找大姐坐一坐,你們繼續玩兒吧,不用特特管我,我看著你們玩兒也是極好的。”
嚴清歌聽她這牙酸的話,索性真的不管她,繼續和淩霄下棋,但有個人在旁邊盯著,總感覺不對勁兒,淩霄也和她一樣感受,沒一會兒就扔了棋子不玩了。
她和淩霄一起出去洗過手,再回來,見屋裏熱鬧了不少,竟是多了三個人。
淩霄一看見那個年紀最長,雪肌柳眉的女孩兒,就急匆匆過去,笑嘻嘻道:“寧姐姐,我找了你兩次,你都不在。”
寧敏芝笑道:“我就是聽了家裏人說你找我,才巴巴過來看你。淩霄這些年個子長得好快,我都快不敢認了。”
她身後站了兩名形貌和她有些仿佛的女孩兒,都是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寧敏芝把她們拉出來,道:“這是我四妹和五妹,四妹寧敏蘭,五妹寧敏采,和我一起來的。”
淩霄對她們略微頷首一下,就算打過招呼,她把將嚴清歌介紹給寧敏芝,拉了兩個朋友,到旁邊說話。
寧敏芝年紀有十八歲左右,早就和衛家嫡次子定下婚事,隻是前幾年家裏一直有喪,守著孝沒法成婚,耽擱到現在。她說話做事兒,都很成熟,和淩霄根本不是一個年齡段的人。也虧得她脾氣好,才能滿臉帶笑的聽淩霄一直說那些幼稚話,偶爾幫淩霄理理頭發,倒像個長輩。
這邊嚴淑玉卻是和寧敏蘭和寧敏采坐在一起,聊起天來。
嚴淑玉本以為她們三個都是庶女,肯定能找到共同話題,結果卻發現,寧敏蘭和寧敏采,簡直就是鋸嘴葫蘆投胎,嘴裏說出來的每句話都中規中矩,客氣無比,動不動稱讚家裏的嫡母多好,嫡姐妹多優秀,低眉順眼的樣子,叫嚴淑玉很是看不起。
嚴清歌冷眼旁觀,嚴淑玉那副愛現的樣子盡收耳目。她還當別人家的庶女都和她一個待遇,真是太可笑了。寧家的兩個庶女,姻緣攥在主母手裏,敢說半句嫡母壞話,以後有的是苦頭吃。嚴淑玉自己野心勃勃,當旁人也能和她一樣。
淩霄愛動,說著說著,就手舞足蹈起來,道:“敏芝姐姐,清歌妹妹,眼看外麵不熱了,咱們出去散散步,看看荷花兒可好?”
寧敏芝道:“好呀,我回去換身衣裳,這裙子太長,怕等會兒拖到水裏。”
嚴清歌身上也穿著長裙子,在荷田旁走路肯定是不行的,就也回去收拾打扮了。
她撿了件窄袖煙雲齊胸襦裙穿上,臂彎裏帶了條豆青色暗紋細紗披帛。頭發也不梳垂髻,在腦後挽了個墜馬髻,用金環固定,額前一彎薄薄劉海兒,倒是幹淨利索。
淩霄的衣服頭發都是幹淨利索樣式的,倒還是原來的樣子。
準備出發的時候,寧敏芝的兩個庶妹也在了,嚴淑玉腆著臉皮同樣跟著。旁人都穿著方便走路的衣服,隻有她住的遠,怕換裙子跟不上,拖拽著過腳麵的紗裙亦步亦隨。
因為辦了賞荷會的緣故,這莊子上閑雜人等被清除幹淨,客人們玩賞居住的地方,嚴禁外男走動,是以她們一路走過來,竟是安生的很。
她們幾人加上丫鬟,浩浩蕩蕩朝荷田行去。
公主家荷田極大,將十畝田挖成連通的池子,連接繞京而過的灞水,引來活水灌溉,全種了藕。十畝荷塘,不亞於小湖,加上湖畔為了固定塘岸,隔不遠還就種一顆垂柳,風景更是怡人。
極目望去,滿目都是青青荷葉和或粉或白的荷花,偶爾還能見到兩朵豔紅如火的荷花,水麵清香撲鼻,沁人心扉。
才到堤上,沒站穩腳跟,嚴淑玉就裝模作樣道:“好美的地方,小妹有個提議,如此好的景色,咱們不如作詩詠荷吧!”
一聽這提議,眾人的臉上都露出古怪的神色。
這隻是賞荷會,叫大家消暑玩樂兼相親的,又不是賞荷詩會,誰會突然發神經作詩。
又不是每個貴女都喜歡讀書的,譬如說淩霄,雖然也學過作詩,可是並不拿手,做出的詩隻能算是打油詩。嚴淑玉這樣忽然開口說作詩詠荷,沒作出來的人,或是作的不好的人,豈不是要丟麵子麽。
寧敏芝溫柔道:“還是罷了,我們寧家女兒都不擅長這個,倒是耽擱了妹妹的好興致。”
嚴淑玉沒聽出來她是給臉色不好的淩霄找台階下,她一心要表現,滿臉嬌憨道:“我也沒讀過多少書,隻是看了這美麗的景色,心有所感,不吐不快。”
嚴清歌也道:“寧姐姐肚子裏沒詩,我肚子裏也沒詩。庶妹快不要胡鬧了,大家好好的看看荷花就是。”
淩霄趕緊高舉雙手,道:“我也是沒有詩的!”
旁人說什麽嚴淑玉沒聽見去,但聽到嚴清歌說肚裏沒詩,嚴淑玉反倒跟火上澆油一般,嘚瑟起來,大聲道:“各位姐姐都比我年紀大,隻會一味謙遜。我把心中得了的那首詩先念出來,給姐姐們拋磚引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