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二晨,小暑。
嚴家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出了大門。前麵一輛坐著嚴清歌和如意,後麵一輛,則放滿了行李。
車子先出內城,再出外城,越走人越稀少,一眼望去,滿目都是田埂莊家,綠生生連天接地,一看之下,就令人心胸為之一開。
這地方沒人,嚴清歌幹脆打開簾子,一邊賞玩農田風情,一邊透透氣。
車子晃晃悠悠行了一個多時辰,停在一個修建精良的莊子門外。門口有仆婦相迎,收了嚴清歌的請柬,笑著請她和如意進去,叫人帶她們去住處,又喊了下人引馬卸行李。
嚴清歌跟在一個婆子後麵,穿堂過院。這個莊子建的非常大,房子多是土木堆砌,跟京裏麵高門大戶的磚瓦房區別很大,瞧著別有一番農家趣味。
如意和嚴清歌一主一仆被引到個小院子裏,一進門,就看見淩霄站在院子裏的石榴樹底下,身上穿著一身颯利的騎裝,手中還拎著個馬鞭,正用馬鞭夠樹上半青半紅的小石榴。
嚴清歌倚門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道:“姐姐愛吃石榴麽?”
淩霄回眸一看,見是嚴清歌,立刻歡快的撲過來,笑道:“我道是哪個牙尖嘴利的,原來是你。”她親熱的挽住嚴清歌肩膀,道:“我特特叫炎修羽和他姑姑說,給咱們兩個安排到一處住。咱們兩個住東廂房,西廂房是丫鬟們的住處,我媽住在正廳。”
“呀,我竟不知道你母親也來了,快帶我拜見去,可是失禮了。”嚴清歌趕緊拉住她道。
“急什麽,我媽在前麵和公主她們閑磕牙,我不耐煩在那裏等著,出去騎了會兒馬,才回來,想不到竟接到你。”
“是是是!”嚴清歌笑彎了腰:“求求不耐煩的淩大小姐,帶我去前麵吧,我剛來,還沒和公主見麵呢,總得謝過她地主之誼。”
淩霄幫她扶扶頭上釵環,見她一身打扮得體,點頭道:“那咱們早去早回吧。你來了就好,這莊子上可玩兒的很多,跑馬撐船,摘瓜戲水,很有意思,我不是第一回來了。隻是以前同行的人不多,沒人陪我,也怪沒意思的。”
嚴清歌和她攜手走著,路過馬廄的時候,淩霄停下腳步,帶嚴清歌去看她帶來的小馬。那小馬是一匹棗紅色的小母馬,才兩歲,長了長長的睫毛和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非常溫順,是名種雪山馬後裔。
“我這馬兒不錯吧?我叫她紅棗兒,是我哥哥親自給我挑的。”淩霄驕傲的說道。
兩人從馬夫那裏拿來糖塊,放在手心喂紅棗。柔軟的馬舌舔過手心,逗得嚴清歌咯咯笑起來。淩霄還教她刷了一會兒馬,那小馬親昵的渡著小步,在嚴清歌身上蹭了蹭,這種被動物喜歡的感覺,是嚴清歌以前從來沒體驗過的。
兩人在院子裏和小馬玩了有小半個時辰,才繼續往外走。淩霄笑嗬嗬道:“清歌,你真好,旁人都不肯陪我來馬棚裏玩兒,她們嫌馬兒身上有味道。”
嚴清歌笑道:“有什麽味道啊,你的小馬很幹淨呀,而且乖極了,我喜歡還來不及。可惜我不會騎馬,家裏也跑不開,不然自己也養一匹。”
上輩子她那樣的身材,走路都困難,更別提騎馬玩樂了。現在能和這樣美麗的小馬玩耍,她隻會覺得感恩,自然不會在乎丁點氣味。
淩霄帶著嚴清歌嘰嘰咕咕的說著她的養馬經,兩人晃晃悠悠來到公主住的院子。
一進院門,嚴清歌就看見院子裏客廳門口站了一個個頭不高的小小女孩子,站的拘謹文雅,紋絲不動,身邊跟了兩個丫鬟打扮的女子,一副等待被召見的樣子。
她看著那女孩兒背影眼熟無比,忍不住手下一緊,扯得她拉著的淩霄也生生止住腳步。
淩霄奇怪道:“怎麽啦?”
前麵門口站著的女孩兒一回頭,那張臉,可不正是嚴淑玉麽。
嚴淑玉的容貌不差,她繼承了海姨娘光潔飽滿的額頭和那雙杏仁眸子,下巴小巧,嘴唇粉薄,尤其是在長大後,放在美人不少的太子宮裏,也能占前三位。
她長得跟天仙一樣,嚴清歌也不會喜歡她,因為嚴淑玉的外表有多美,她的內心就有多醜。
盡管不知道嚴淑玉為什麽跟過來,嚴清歌還是走上前去,冷淡道:“庶妹,你來公主的莊子上,可是有事兒?”
嚴淑玉露出個得意的微笑,拿腔捏調用柔弱的聲音道:“大姐說的哪裏話。明明是父親說過的,讓你來的時候帶上我,誰知道大姐天沒亮就走了,害妹妹在後麵追了好久,剛才在門口還被攔下來呢。”
“胡說!我們大小姐走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而且老爺也沒說過讓大小姐帶你來的話。”如意氣不過,在後麵插嘴道。
嚴淑玉麵色一涼,委屈道:“大姐,你又讓丫鬟欺負我。”
嚴淑玉不愧是海姨娘親自教導出來的,最會顛倒黑白,要是嚴清歌這會兒不辯解,她恐怕馬上要打蛇隨棍上了。嚴清歌眼眸開合,不屑的看她一眼:“庶妹自己說得了假話,卻容不得旁人講真的。我丫鬟如何,輪不到你這滿嘴白話的人置喙。”
這時,門口的珠簾一掀,走出來個穿蔥綠衣裳的女子,頭飾衣裳都是極為精致的,笑嘻嘻道:“嚴家大小姐和淩家大小姐到了!還不快進去,在門口幹站著幹什麽,我們公主等不及要見你們了。”
淩霄認識這女子,笑嘻嘻道:“紫珠姐姐好,我媽還在裏頭呢?”
紫珠一手一個,把嚴清歌和淩霄牽了,親親熱熱拉進門,繼續把嚴淑玉晾在外頭,像沒看到她一樣。嚴淑玉又是窘迫又是丟臉,一張臉火辣辣的,眼神惡毒的盯著嚴清歌的背影。
明明……明明隻要嚴清歌開口,她就也可以走進那間放了冰山,有公主接待,滿是貴女貴婦的屋子的,可是她偏偏還斥責自己不該跟來。
時近正午,太陽毒辣的曬著,嚴淑玉臉上慢慢的滾落下幾顆水珠,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進了屋門,就覺一股涼意撲麵而來,正廳裏放了好大一個銅盤,裏麵是座冰雕的巨大蓮花,有一人多高,已經融化了少許,嚴清歌舒服的渾身上下汗毛孔都舒爽了幾分。
正廳除了站著兩個丫鬟,沒有旁人,倒是右手邊的小花廳裏,傳來喁喁的說話聲。
紫珠帶了兩個人進去,見裏麵沒設正經座椅,隻放了十幾個繡墩,最上首坐了名宮裝女子,年約三十許,鳳眸含情,顧盼流光,嘴角總是噙著一縷笑意,讓人看了就心生親近。正是柔慧公主。
她下首坐了七八個貴族打扮的夫人,個別身邊還領了一兩個少女,和她閑話著。
嚴清歌和淩霄行過禮,柔慧公主笑著招手道:“來來來,都到我身邊兒來,叫我好好看看。”
淩霄湊過去,把嚴清歌往柔慧身邊一塞,笑道:“公主早上才看過我,這會兒再看隻怕看厭了。這位是嚴家妹妹。”
柔慧公主鳳目微動,忽閃著鴉青長睫,打量了一下嚴清歌,笑道:“好個靈秀的小美人兒。”然後,她動動鼻子,笑道:“淩霄這潑猴兒,是帶你去看她的紅棗了吧。”
“是。”嚴清歌笑起來,抬起衣袖聞了聞,果然有股淡淡的馬味兒,不好意思道:“叫公主見笑了。”
“看來你也是個愛動的,不過我卻想拉你說會子話,你可別嫌棄我這裏悶。”柔慧公主笑著對她點點頭。嚴清歌不走,淩霄也不走了,將繡墩搬得離嚴清歌近了些,貼著她坐。
剩餘的幾個貴婦人看淩霄膩著她,也都是笑,一個插了鳳頭步搖,豎著高髻的夫人更是撫掌笑道:“我家淩霄那是半刻鍾都坐不住,有了清歌,看她老實的。早知如此,我百年前就給她找幾個嫻靜的玩伴兒了。”
公主和貴婦人們聊的,無非是些各家家長裏短,和首飾衣裳之類的話題,嚴清歌和淩霄插不上嘴,靜靜的聽著。
沒說多久,紫珠輕步走進來,笑道:“公主,時候不早,要不要用午膳?”
公主點點頭道:“走吧,咱們去用膳。”
一群人跟了她,呼呼啦啦出門去。
到了門口,嚴淑玉看她們要走,急忙上前行禮。柔慧公主似乎這才看到門口的嚴淑玉,問向紫珠:“這是誰家的小姐,怎麽叫站在門前。”
紫珠恭敬道:“這是嚴府庶出的二小姐,上午來的。因為沒請柬,奴婢也不知道怎麽安置才好。”
柔慧淡淡道:“你看著辦吧。來既是客,總能收拾出一間住的。”然後被眾多貴婦貴女簇擁著,揚長而去。
等柔慧公主走遠了,紫珠才對嚴淑玉道:“你跟我來吧。我們這兒原已經住滿了,新給你收拾出的地方,還請不要嫌棄。”
“哪裏的話,淑玉不敢麻煩姐姐,姐姐將我和大姐放一處住就好,我們姐妹極親厚,在家就常宿在一處。”嚴淑玉心裏恨極了紫珠狗眼看人低,臉上卻半點不顯,討巧的說著。
紫珠道:“這可不行。嚴府大小姐和淩將軍府母女兩個分住一處院子,我還是另給你找地方吧。”說完領著嚴淑玉和她兩個丫鬟朝後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