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六奇等人雖然今天是名譽上的天馬寨主人,實際上他們都是外來人,所以對於梅嶺十八寨的人並不熟悉。
在黑暗中唱反調的人,吳六奇和他的手下都沒有聽出來是誰。
但是周昶已經明白了,因為聲音就從他們旁邊的篝火堆發出來,正是月湖寨的副寨主卜應鳳,一個剛滿十九歲的大小夥子。
卜應龍、卜應鳳他們管理的幾個寨子,都是三百年前從江西遷移過來的,也是在梅嶺紮根最早的客家人之一。
他們的武功路數,更多的繼承了道家的功夫,氣息綿長,掌力陰柔。
吳六奇是典型的嶺南佛門功夫,剛才一聲打招呼其實就是下馬威,有些獅子吼的意思在內,讓每個人都覺得有些耳鼓發脹。
但是卜應鳳陰測測的兩句話,雖然氣勢略顯不足,但是穿透力絲毫不弱,仿佛刺到每個人心裏去了,覺得渾身直發涼。
周昶心道:“原來江湖中就是這個樣子,這還沒開始呢,雙方就較量上了。有點兒意思。”
其實,這是一種誤解,或者說周昶根本就不了解江湖,不了解江湖人。
周昶所見到的人,傳授他武功修為的人,全部都是殺手出身。
殺手雖然也是江湖中人,但和江湖人是兩碼事,沒有可比性。
江湖中人愛麵子,要名分,生怕別人不知道有自己這麽一號人物存在。
但是殺手剛好相反,他們什麽都不要,包括自己的臉皮在內。
殺手生怕別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更不希望有人知道自己藏在什麽地方。
吳六奇給在場眾人一個下馬威,卜應鳳就要宣告自己的存在。
這放在江湖上再正常不過了,但是在周昶看來,雙方就有賭氣的成分在內。
這些事情在江湖上習以為常,大家嗬嗬一聲揭過此事,該入座的入座,該喝酒的就已經開始喝酒。
應該入座的人並不多,因為每一桌酒席都隻有一把椅子。很明顯,這是吳六奇故意如此安排。
但是入座的人並不少,雖然沒有椅子,卻並不影響大家喝酒,所以一桌上都有十多人。
當然,一桌上都有十多人的也不多,剛好四桌,分別是葉阿婆的羅婆寨、卜應龍的月湖寨、謝誌良的謝高寨、黃海如的高山寨。
沒有椅子?沒有椅子還是個事兒嗎?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一隻腳在地上,一隻腳踏在桌沿上,照樣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聲說笑。狂呼酣飲,不亦樂乎。
當然,這不包括葉阿婆打扮的葉青兒,她是坐在椅子上的。
周昶也沒有把腳踏在桌子上,而是把半邊P股放在桌沿上。
今晚肯定就是對台戲,周昶、卜應龍、謝誌良、黃海如他們高呼暢飲,豪氣衝天,並不是裝出來的,而是一定要這麽做的。
毫無疑問,酒宴開始之前,吳六奇肯定要說兩句,因為他此前就已經說過,今晚有要事相商。
不管別人是否知道今晚的要事是什麽,可能也不知道吳六奇想說什麽,但是周昶、卜應龍等人一定是知道的。
故意不給吳六奇說話的機會,打亂他的預訂步驟,這是周昶事先就吩咐過的。
這麽做了,可能有用,可能沒有用,這都不是關鍵。
吳六奇既定的方案不能順利實施,心裏肯定不會痛快,這就足夠了。
周昶秉承了師傅熊儲的指導思想:隻要是對敵人不利的事情,那就盡管多做。什麽要臉不要臉都在其次,要命才是關鍵。
別的桌子上還沒有開始動筷子,月湖寨卜應龍這一桌已經酒幹盤盡。
哐啷——啪嚓——
副寨主卜應鳳正在興頭上,結果發現桌子上什麽都沒有了,所以他一氣之下把酒碗摔在地上砸成了粉碎。
“酒菜都沒有了,還有什麽事情沒有?如果沒有的話,哥幾個,走了!”
卜應鳳這麽一叫喚,謝高寨的謝誌良、高山寨的黃海如那兩桌上也狂呼怪叫:“沒勁,走了!哥兒幾個有興趣沒?到我家接著喝,保證管夠。”
這是來捧場的嗎?分明就是來砸場子的。
吳六奇坐在主席上,臉上已經氣得發綠。
今時不同往日,生氣是不行的,畢竟還有大事要辦。
吳六奇站起身來抱拳叫道:“都是吳某人考慮不周,諸位寨主多多見諒。說實話,今天大家難得一聚,兄弟我有幾句心裏話不吐不快。還請各位寨主稍留片刻,且聽吳某一言。”
“有話就說,有屁快放!”卜應鳳斜著身子叫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哪來的那麽多沒有油鹽的屁話。想當初,張文斌大哥在世之日是何等的好爽義氣,天馬寨是何等的讓人敬佩。沒想到今天鳩占鵲巢,竟然也想人模狗樣,我呸!”
吳六奇胸口劇烈起伏,但還是忍氣吞聲問了一句:“這位兄弟一直含沙射影,不知道如何稱呼?”
卜應鳳冷聲喝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就是月湖寨副寨主卜應鳳。哪裏來不開眼的東西,連你家副寨主都不認識,也敢在這裏裝模作樣麽?”
其實不能怪吳六奇,因為他殺了張文斌之後,就馬不停蹄趕到天馬寨收複眾人,然後又迫不及待搞什麽爭奪武林盟主的勾當,根本沒有時間仔細打探梅嶺十八寨的具體情況。
眼看著李成棟、佟養甲已經要橫掃整個廣東,建功立業的機會轉眼即逝。如果不能趕緊拉起一支隊伍,可能連湯都不會給自己剩下,所以吳六奇心裏火急火燎的。
雖然快要氣急攻心,但是吳六奇還是在心裏暗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定要冷靜,再冷靜。反正這小子性情急躁,等會肯定要上台,也就活不了多少時候,和一個死人有什麽好爭的?
使勁壓住心頭的怒火,吳六奇抱拳說道:“原來是卜副寨主大駕在此,請恕吳某眼拙,招待不周。”
不能給別人繼續攪場子的機會,吳六奇飛快的接著說道:“吳某人此次舉辦大聚會,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受人之托。”
“要說起這個人,隻要是江湖豪傑都應該知道,那就是國姓爺鄭成功,現在是招討大將軍。國姓爺心憂大明,已經揭竿而起,並且傳下虎頭金令。”
“今天來的都是江湖大俠,當次亂世,正是群雄並起之時,也是我輩建功立業的好時候。如果繼續困守山野蠻荒之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古人早就說過:公侯將相寧有種乎?不管哪朝哪代,隻要能夠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我輩江湖中人就沒有白活一回,大家說是也不是?”
卜應鳳又開始叫道:“今天來的都不是什麽逼仄之人,要紅口白牙胡說八道,誰都會來幾句。你在這裏白扯半天,到是拿出點兒真東西讓大家夥兒看看?還招討大將軍,我看是討飯大將軍還才不多。”
月湖寨、謝高寨、高山寨和羅婆寨的人頓時哄堂大笑:“哈哈哈——好一個討飯大將軍,哎喲,真是笑死我啦!”
現場內外一兩千人,討過飯的隻有吳六奇一個人。討飯大將軍這個名號,實在是比挖祖墳還讓人氣憤。
被別人當眾打臉,吳六奇氣得再也說不下去了,隻能怒吼一聲:“請金令!”
吳標早就準備好了,聽到吳六奇一聲怒吼,趕緊捧著一個紫檀木的小盒子從後麵上來。
吳六奇伸手一指擂台:“到台上當眾打開,讓大家都好好看看國姓爺賜下的虎頭金令!”
吳標身不搖,肩不晃,僅僅是雙膝微曲,接著一個旱地拔蔥就到了擂台之上。
這是真功夫,所以不少人叫好。
哢嚓——
紫檀木的小盒子被打開,但是吳標緊盯著盒內,始終沒有把裏麵的東西取出來。
台下著急的人頓時就叫開了:“拿出來給大家開開眼啊,招討大將軍的虎頭金令從來隻是聽說過,還沒有見過呢。”
吳六奇看見吳標在台上像一個木偶,頓時勃然大怒:“吳標,你還愣著幹啥,趕緊拿出來!”
“我、我——”吳標張口結舌,好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搞得神乎其神的,讓我看看!”
卜應鳳口中叫著,身體已經一個燕子三抄水躍上擂台,伸手就把盒子裏麵的東西抓了出來往外一舉。
一塊白玉片,三指寬、半尺長,上麵有一行大字:“為虎作倀者,死!”
六個血紅大字筆鋒剛健,觸目驚心,整個大廳裏麵頓時鴉雀無聲。
一個呼吸之後,近千人刷的一聲,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吳六奇臉上,仿佛他臉上長出花來了。
“哈哈哈——”卜應龍仰天大笑:“哎呀,我的個娘耶,今天算是開了眼了,原來虎頭金令就是這個模樣啊。可是不對呀,這分明是一塊上好的合闐玉,再說這也不像虎頭,怎麽說是虎頭金令?”
叭叭叭——
周昶挺身鼓掌:“不管是不是虎頭金令,這上麵的六個字的確說得很好。當今天下,滿清韃子流毒四海,殺我百姓數以千萬計,這其中就有許多數典忘宗的敗類為虎作倀。為虎作倀者死,說得好!”
“不對!”化裝成葉阿婆的葉青兒用沙啞的嗓子說道:“這根本不是國姓爺的東西,而是杜撰出來糊弄人的。既然如此,打著國姓爺的招牌招搖撞騙,就是我們梅嶺十八寨的公敵!”
“說得好,這東西的確是假的!”吳六奇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有人把國姓爺賜下的東西掉包了!”
卜應鳳晃了晃手中的玉片:“這就有意思啦,東西是你們自己拿出來的,而且剛才才說你們手裏有這個東西,現在你們又說東西是假的。正話反話都是你們在說,那麽請問,你們所說的哪一句話才是真的?簡直豈有此理,真當我們都是傻子呢?”
謝誌良陰測測的接了一句:“我看隻有一句話是真,那就是他殺了天馬寨的寨主張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