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昶看了兩封信一眼之所以會勃然大怒,並不是這兩封信有什麽了不得。
此前謝誌良已經說起過查伊璜給吳六奇的密信,周昶有一定的思想準備。
他隻真正生氣的原因,是因為有人在兩封信背麵批注了一番,用很簡單的文字講了一段事情經過。
批注的內容雖然沒有留名,但是周昶卻認識最後的落款標記,這是潛龍堂殺手集團的特定標記。
周昶看見的還不是一般成員的標記,而是堂主的標記,也就是代表大明國長公主莫九娘的身份標記。
因為福建、廣東這裏的局勢變化讓人眼花繚亂,導致莫九娘手下的暗線布局沒有跟上。現在隻能亡羊補牢,把注意力從北方轉移到南方。
莫九娘沒有時間單獨寫一封密信給周昶,所以在鄭成功給吳六奇的密信背麵留下了一篇文字,這是潛龍堂殺手集團的成員搜集到的消息,陳述了一個事實。
二十三歲的“國姓爺”朱成功,率領三千禦林軍逃到廈門島仍然不能立足。
因為這裏是他叔父鄭彩、鄭聯的地盤,根本不容外人染指。
沒辦法,鄭成功隻好繼續外逃叔父鄭芝莞的金門島。雖然占是有了立足之地,但是事情並沒有結束。
鄭成功是個要麵子的人,二十三歲年紀也正是要麵子的年齡。
驚魂略定之後,他才想到自己過去所作的一切,接下來似乎不好對外人交代。
自己的責任是保護隆武皇帝朱聿鍵,自己臨陣逃走,現在也安全了,但是皇上究竟如何了?
鄭成功覺得,這個事情一定要盡快搞清楚。
沒想到派人到大陸上一打聽,鄭成功頓時涼了半截:隆武皇帝朱聿鍵、曾皇後、幼子全部被逆賊李成棟給殺了,而且三顆人頭已經送往南京!
經過進一步了解情況,鄭成功才知道福建已經全部落入敵手,朱聿鐭已經在廣州登基變成了紹武皇帝。
自己臨陣逃跑,導致隆武皇帝朱聿鍵被殺,已經犯了誅九族的大罪。鄭成功不再以朱家為念,更沒有想過去給紹武皇帝朱聿鐭效力。
經過一番思考,鄭成功決定放棄一切幻想,還是好好經營自己的鄭家勢力,建立自己的獨立王國才靠得住。
“投降滿清韃子會讓人戳脊梁骨,這種事情我是不會幹的。叔父大人,家父雖然不在了,但是我們老鄭家在海上的勢力並沒有損失很多,應該大有可為。”
找到鄭芝莞,鄭成功開始遊說:“隻要我們聯起手來,憑借手中的七百多艘戰船,滿清韃子根本不可能打過來。隻要趁亂拿下東南沿海的島嶼,就可以重新恢複我們老鄭家當年橫行海上的聲望。”
鄭芝莞點點頭:“浙、閩、粵沿海的島嶼,本來就是我們老鄭家的勢力範圍。隻要控製了這些島嶼,就可以切斷海路,發財是一定的。等到時機成熟,我們就可以趕走荷蘭人占領台灣,然後自成體係。”
鄭成功懇求道:“叔父大人,您老可不可以到廈門說服鄭彩、鄭聯兩位叔父大人?這樣各自為戰,肯定會被滿清韃子各個擊破。”
“這個恐怕很難啊。”鄭芝莞搖搖頭:“閩粵十八芝,本來就自成體係。雖然都頂著一個鄭字,但是當初在海上打拚的時候,大家就已經達成協議:互相策應,各自為政。賢侄想把閩粵十八芝統一起來,這個阻力隻怕很大。”
鄭成功目光一凝,頓時射出兩道寒芒,凶光畢露:“叔父大人,現在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能優柔寡斷?所謂‘亂世出英雄,無毒不丈夫。’現在正是時候。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妥!”鄭芝莞也沒想到自己的這個侄子如此陰毒,心中已經開始打鼓,但還是極力規勸:“自古常言:名不正則不順。賢侄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把自己國姓爺的旗號亮出來,讓自己有一個正當名分。”
“雖然我們沒有必要繼續給朱家做事,但是在眼前這種混亂局麵下,隻有扯虎皮做大旗,才能夠具有號召力。賢侄年輕,根基太淺。有了國姓爺這個身份,讓賢侄能夠站在大義上,這是其他人不具備的。”
“隻要你把所做的一切往國姓爺三個字上一靠,沒有道理也有道理,那就可以為所欲為了。賢侄此前丟下皇帝自己逃跑,已經罪在不赦,所以現在還不是時候。隻有等到國姓爺三個字重新被人認可,賢侄才能大展拳腳。”
“當真?”鄭成功眼睛一亮。
“當真。”鄭芝莞終於鬆了一口氣。
“然則計將安出,請叔父大人教誨。”鄭成功搓著雙手躍躍欲試。
鄭芝莞微微一笑:“現在福建和廣東明麵上已經是滿清韃子的天下,走正常途徑已經來不及了。但是江湖武林還沒有完全歸順,而且江湖中人擴散消息的速度,可比官場厲害得多。我們需要的是人心,而不是什麽實際利益,這就有路可走。”
“如何走法?”鄭成功若有所思。
鄭芝莞伸出兩根指頭:“江湖中人並沒有什麽是非之分,他們眼中就兩個字:一種圖名,一種逐利。賢侄隻要站在大義的製高點上,然後許之以名,誘之以利,何愁江湖上不望風影從?到那時,賢侄登高一呼,自然應者雲集,大事定矣。”
恰在此時,暗探傳回來一個消息,讓鄭成功堅定了和滿清韃子勢不兩立的決心。
原來,鄭芝龍本以為降清之後不但能夠保住鄭家,還能加官晉爵;不料滿清韃子根本不是人,愛新覺羅·博洛食言而肥,不但將鄭芝龍押往燕京,更出兵攻打鄭家的老巢——閩南南安。
鄭成功的生母田川氏,當時已從日本搬至南安定居,剛好碰上此次劫難。被博洛手下的辮子兵群起侮辱之後,羞憤之下上吊自殺。
辱母之仇不共戴天!
鄭成功得知母親死訊之後,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屠滅清狗,為母報仇!”
此後不久,一份署名“招討大將軍”、“罪臣”、“國姓爺成功”的檄文橫空出世,在江湖上不脛而走,頓時天下知聞:
“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國姓成功,今泣血昭告天下:滿清韃虜,天生妖孽。毀我社稷,壞我宗廟。淫掠剃頭,凶殘屠城。辱我母妹,人神共憤。罪大及天,罄竹難書。凡我大明義士,更當揭竿而起。驅逐韃虜,匡扶宇內!”
江湖上沒有人知道這個“招討大將軍”是誰加封的,但是“國姓爺成功”隻有一位,那就是鄭成功。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檄文一出,山野之中歡聲雷動,都盼著國姓爺興兵北伐,拯黎民於水火。
緊接著出現了一麵軍旗“招討大將軍鄭”,還有一麵“國姓爺虎頭金令”。
吳六奇接到了一封密信,同時還有軍旗和虎頭金令。
莫九娘言辭不多,但是說明了一個重點:“吳六奇暗中和滿清韃子勾結,但是卻利用鄭成功頒發的虎頭金令招搖過市,欺騙嶺南綠林道不明真相的人。準備在奪取武林盟主之後編組大軍,再改弦易轍投靠滿清韃子。”
周昶說吳六奇這個賊子可惡,就是因為這件事情。
毫無疑問,吳六奇如果擁有嶺南武林盟主的身份,加上手裏有國姓爺的密信,自然能夠得到江湖中人的認可,很快就能夠組建一支大軍。
在目前這種混亂局麵下,有槍有人才能夠獲取更大利益。
吳六奇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和鄭成功虛以逶迤。
冷靜了一下之後,周昶終於明白自己已經不能置身事外,因為現在已經變成了長公主的命令。
想到這裏,周昶看著葉阿婆和謝誌良問道:“現在隻有三天時間,你們準備如何破壞吳六奇的陰謀?”
葉阿婆笑道:“如果周將軍願意當我們的總寨主,我們就要立即聯絡附近各寨共同行動。卜應龍的月湖寨就在山梁北麵四十裏,讓謝寨主提前過去知會一聲,然後集中幾家寨主具體協商一下。你看如何?”
周昶沒有回答葉阿婆的問題,而是對副統領趙家駒說道:“你把大軍帶長寧縣城交給周曦統一指揮,嚴密監視龍岩、程鄉縣方向。我現在必須按照密令行事,徹底破壞吳六奇的陰謀詭計。”
趙家駒有些擔心:“少將軍,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實在太危險了。”
親兵隊長在一旁說道:“他一個人肯定不行,我在親兵營挑選七十二個兄弟留下。吳六奇再厲害,也不過一幫山賊而已,我可以保他無恙。”
周昶無可不可:“那就這麽定了,大家分頭行動,要快!”
“慢著!”葉阿婆跳出來雙臂一張,同時尖叫一聲:“搞什麽呀?你們要那麽多戰馬幹什麽?帶著也是累贅,幹脆把繳獲的戰馬留下。”
周昶對這個神秘的葉阿婆越看越不順眼,聞言就非常生氣:“戰馬是最重要的軍用物資,豈能隨便放棄?”
葉阿婆一跺腳:“我才不管那麽多,你們繳獲的這兩千多匹戰馬必須給我留下,不信你就試試看!”
說時遲,那時快。
葉阿婆話音剛落,就已經把右手食指伸到口中一聲呼哨。
片刻之後,兩側密林之中突然出現數百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嘻嘻哈哈之間往隊伍中一闖,早把看守戰馬的軍卒擠到一邊去了。
因為周昶沒有發話,軍卒們也不知道這些美貌姑娘們究竟何許人也,所以隻能站在路旁盯著周昶,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應該把這些姑娘們從隊伍中趕出去。
變故突如其來,周昶也是手足無措。
如果沒有莫九娘的留言,有人當麵搶劫軍馬,周昶毫不猶豫就會下令剿匪。
可現在的情況卻不行,周昶也搞不清楚眼前這個葉阿婆的真實身份,和長公主之間是個什麽關係。
長公主的身份還無所謂,但莫九娘是自己的師姑,好多武功絕學都是師姑手把手教的,以下犯上的事情周昶可不敢做。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現在大兵遇到姑娘們,周昶發現自己更加說不清了。
無奈之下,周昶隻能轉頭盯著葉阿婆:“你是什麽人,究竟想幹什麽?”